“啪”,电话挂断了。
☆、遗书(已修)
小警察觉得自己一定是看漏了什么了不得的戏法。
从刚才开始,那狂风暴雨似的语声与面前这人闲聊似的表情,形成了不合常理的反差,恶灵附体般令人毛骨悚然。而在电话挂断的一瞬间,恶灵离体而去,剩下的不过是个清瘦斯文的男人,神情恍惚地看着虚空中的某处。
他怎么会被这家伙吓到呢?小警察百思不得其解。
对讲机中传出长官的命令“三组,回警局去待命。”
身旁的同事面面相觑,又看了这个奇怪的保护对象几眼,纷纷朝外走去。小警察硬着头皮走上前“那个,耳机可以还给我了吗?”
对方这才收起失魂落魄的样子,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抱歉,我忘了。”
“啊,也没什么……”他有点不好意思,接过耳机,又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半小时后,他推着舒容予的轮椅进了医院。
病房门外,仍是一身警服的女人坐在长椅上,低头看着手中的什么东西。听见轮椅声响,她抬起头来,眼眶泛红。
舒容予看见她的表情,忽然间如遭雷殛“小顾他——”
顾梓怔了怔,立即摇头:“他没事。”
舒容予的脸上显回了几分血色。顾梓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小子运气好,子弹没打中,只扎进了几片碎玻璃。剩下的都是擦伤和瘀伤,养两天就好了。但他被注射的那个药……有兴奋剂成分,现在药效过了,得昏睡一段时间。”
舒容予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了点,又问“小季——那个人质呢?”
“她的情况严重些,伤到了内脏。现在还在手术室,但没有生命危险。等她出来以后,小顾和她都要被转移到另一家医院。”顾梓没说原因,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刚刚从那样一场噩梦中逃出来,此时当然离危险的中心越远越好。
舒容予微垂下头,没再问自家兄长的情形,只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梓目注着他,表情有些复杂。她被高木蒙在鼓里,直到最后一刻才听说这个近乎胡闹的任务,当即勃然大怒地追了过来。在医院楼下遇到守在那里的一组,问清了顾泽的计划之后,顾梓绝望得都快笑出来了——跳楼?气垫?这是哪门子电影脚本?!
她甚至做好了替顾泽收尸的最坏准备,却见证了计划成功。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是上天偏心眼。但顾梓心里清楚,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眼前这位的功劳。
对于这个害得顾泽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境,却又救了顾泽一命的男人,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了。听过舒容予与兄长的电话之后,她对他的遭遇已经能猜测出大概。想到同样是家中幼子,顾泽被如此关心着支持着,面前之人的命运却是天差地别,顾梓叹了口气,对他终究还是恨不起来。
“我先回警局报到了。”她站起身来,上前几步,将手里的东西递向舒容予,“这个,本来是他托他姐夫转交给你的。”
顾泽从极不安稳的睡眠中挣脱出来,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下一秒,全身的痛楚都被唤醒了,顾泽疼得龇了一下牙,暂时消失的记忆纷纷回巢。
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即使是最荒诞讽刺的小说里,也未必会出现那样的情节。四肢灌了铅般沉重,顾泽仰面躺在原地,意识越清醒,胸腹间灼烧的屈辱感就越清晰。一幕幕的记忆如同万蚁咬噬,昏迷之前那股撕碎那个男人的疯狂冲动又回来了。顾泽胸口起伏,自虐般绷紧了全身肌肉,感受着每一处伤口传来的疼痛。
四下一片漆黑,只有门缝间透进一点灯光。鼻端钻进消毒药水的气味,提醒他这里是医院。时间应该是午夜,万籁俱寂。这时顾泽突然意识到旁边有人。
舒容予坐在几步开外的轮椅上,低头看着什么,侧脸映着微弱的冷光。顾泽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一眼认出了自己的手机。
那是自己临行前交给高木的,里面存着几张自己偷拍的舒容予的照片,还有那份偷录的音频。他那段时间天天研究舒容予的语气,多少有点做贼心虚,却一直找不到时机向舒容予坦白。原想着万一自己有去无回,就用这种方式忏悔吧。此外还存着一封写给舒容予的遗言。
那遗言很短。顾泽本来写了不少未曾说出口的情话,转念一想又都删了。死都死了,又何必徒增牵挂。最后剩下的只是寥寥数语,请舒容予忘了过去,照顾好自己。他怕舒容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又加了一句“迄今为止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我自愿,我很感激能和你相遇,直到最后也没留下任何后悔或遗憾。”
那当然是一句谎话。
怎么可能没有后悔呢?他太后悔自己不够强大,没能保护好舒容予;甚至不够成熟,带给舒容予的永远是痛苦多于快乐。在迈进那间地狱般的病房的那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恨自己的平凡与无能。如果当时死了,或许还有几分壮烈,如今这又算什么?自告奋勇去救人,人倒是救出了,却是从耻辱的泥潭里爬出来的……
更可怕的是,还被舒容予听到了全过程。
顾泽情绪激荡,望着舒容予萧索的剪影,一时间竟提不起勇气出声唤他。过了许久顾泽才惊觉,舒容予仍在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从头到尾,他丝毫没有移动过,也不知道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多久了。
心头涌起了一丝不安,顾泽张了张嘴“容予。”
舒容予没有反应,恍若未闻。
顾泽的心一沉,提高了音量又唤了一声“容予?”
这次舒容予终于动了动,极缓慢地回过头来,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借着手机的光,顾泽看清了他的脸。舒容予牵了牵唇角,像是试图挤出一个微笑,却没有成功。
顾泽猛然坐起,挣扎着下床扑到他身前,劈手夺过那只手机。舒容予的手冷得骇人,顾泽将他揽向自己,但觉他整个人都是冷的,好似从里到外都冻僵了。顾泽抖着手将手机伸到他面前“删掉了,你看,已经删掉了……”
舒容予直挺挺地坐着,半晌,将耳朵贴到顾泽的胸口,轻轻吁了口气。
顾泽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他像哄孩子那样轻拍着舒容予的后背,四周安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呼吸。舒容予慢慢抬手推他“回床上去躺着,别着凉了。”
“这话该我来说。”顾泽俯身搀起他,“一起上来。”
他们面对面地躺在被窝里,顾泽仍然抱着舒容予,感觉到对方在自己怀中渐渐回暖。直到此时,他还没有风波已经过去的真切感受。
也不知是为了安慰对方还是自己,顾泽低下头去吻上舒容予的双唇,轻柔地摩挲着。舒容予的呼吸乱了几分,却迟迟没做出回应。顾泽睁开眼睛,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不知怎地,他却能想象出舒容予紧闭的双眼。
胸口刚刚一热,转瞬又冷了下来。他松开舒容予,低声说“对不起。”
舒容予没作声。
“对不起,”顾泽又重复了一遍,心中煎熬,“弄得这么狼狈,还害你担心了。季秋池也……”
舒容予依旧没回答,却翻了个身,拿背脊对着他。
顾泽愣了一下。这是舒容予第一次对他表现出类似于不满的情绪。虽然他一直隐隐期待舒容予能对自己坦诚些,但现在显然不是最佳时机。一边猜测着舒容予生气的理由,思绪却不受控制地转开,回忆起了那个腥风血雨的电话。舒容予的那些话语,有几分真心?
“我……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顾泽看着舒容予模糊的背影,认真做检讨,“如果一开始就跟你商量,也许能想出更稳妥的计划。我不自量力,还一厢情愿地想把你隔离在危险之外,其实是低估了你……”
“……”
舒容予动了一下,似乎是要开口,然而当顾泽凝神去听,他又沉默了。顾泽等了片刻,忍不住又道“你骂我几句,好不好?这样憋着会憋坏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泽错愕地睁大眼,他第一次见识到有人发火都发得如此踌躇。舒容予的声音分明是隐含怒气的,却被不知名的枷锁牢牢困在体内,不得出路。这副模样,就好像他早已忘了如何发泄情绪,甚至是发表观点。顾泽一阵心酸“想到什么就直接抛出来,我全都接受。”
舒容予叹了口气“……明天再说吧。”
顾泽只得妥协。并不宽大的病床,两人各睡一边,气氛消沉。
“你姐夫跟上司开过会了。对方背后的势力太大,不能抓也不能审,只能在病房里调查。”
翌日一早,过来探伤的顾梓开门见山地说。
“反正以他现在的状况也出不了病房了,你姐夫会守在那里,一直‘调查’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你们只要别再自己送上门,就不会有危险。”
“我明白了。”
“真明白了?”
“……”
顾梓铁青着脸剜了他一眼“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次算你命大,还没褪一层皮就逃出来了。再敢寻思什么报复,老娘先打断你的腿!”
“我不会做蠢事的。”
“脑子里想也不行!”
“……知道了。”
顾泽自知理亏,说得低声下气“姐,多亏你了。”
“哼。”
顾泽又朝左右望了望。顾梓将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看在眼里,一语点穿“舒容予去看那位人质了。”
“哦……”顾泽垂下眼,“季秋池的情况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但是暂时不想见你。”
顾泽苦笑着点点头,只怕不是‘暂时’,是‘再也’。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说出来“当时,我其实没有真的——”
“不用说了。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忘了最好。”
“……嗯。”
顾梓叹了口气“这事不能怨你。我们替她找了专门的心理医生,但愿能作用。说起来,你这次也算是鬼门关里趟了一圈,最好也找个心理医生倾述倾述。要不要我帮你联系?”
顾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太多的隐秘,太多的内情,怎么能全盘倒给一个陌生人?“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说到学心理的——他倒是认识一位熟人。
☆、视频(已修)
“哈尼!!!好久不见,有没有特别想我呀?”
美少年的笑脸占了电脑大半屏幕,背景里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没等顾泽回答,视频通话的窗口里又挤进一张脸来,金发碧眼的男生狐疑地问:“did youcall‘honey’?”
“hey
ian, saytx”安藤揽着男生的腰亲了他一下。
男生明显已经喝得半醉,闻言举了举手中的啤酒瓶:“hi ex!”
“他说你好。”安藤做着同声传译。
“…hi”顾泽说。
安藤嬉笑着从男生手中抢过啤酒瓶,举着手机走开了。顾泽看着他身后晃过的男男女女“你在酒吧?不方便的话我先挂了。”
“方便方便,公寓里开的派对而已。”安藤转进一个房间,反手关上房门,将噪音隔在了外面,“这样就可以了。”他在一张书桌前坐下,顾泽看清了他t恤胸口处印的字——“s readg”。
顾泽笑了笑“看来你在美国过得不错。”
安藤还在t大的时候就是风头人物,没想到换了个主场照样如鱼得水。他出国之后,两人只通过几次邮件,倒也没失去联系。他们间原本就是定期打炮的战友情,安藤心高气傲又从不缺追求者,那层关系自然是断得干净利索。说也奇怪,之前忙着滚床单时来不及了解对方,现在分开了反而有了发展友谊的余地。按照安藤的话说,这叫买卖不成仁义在。
“过得也就那样,平时忙着渣学术,一周出来玩一次。”
“刚才那位是你男朋友?”
“哈哈哈……”安藤边笑边呷着抢来的啤酒,“我男朋友长在他腿中间。”
这种话由别人说来是猥琐不堪,但安藤纤细漂亮,笑起来自带三分嚣张,无论什么字眼从他那两片薄唇间蹦出来都跟唱歌似的。顾泽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劝道“别怪我多嘴,你要是能收收心,找个人安定下来过日子……”
安藤啧了一声“擅自脱团的家伙还好意思说我。你倒是替我也找个温柔体贴的前辈来呀。”他眨眨眼,“说起来,你跟你的前辈进展到哪一步了?修成正果没?”
“……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