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们最后会谈成怎样?” 白夙遥遥看着那两人的剪影问。
“不知道。”陆云喝完了一杯饮料,又端起第二杯,“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法猜了。”
“我倒是想看一出峰回路转。”白夙眨眨眼,“但这两人,实在没什么希望。”
陆云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那你还费那么大力气给他们制造机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陆云举杯一饮而尽,转头看他,“当时所有人也都赌我们没戏了。”
白夙微笑。两人正在悄悄凑近,斜刺里又有一只手伸到陆云眼前晃了晃“聊得很开心嘛。”
陆云闭了闭眼,压制住心中揍人的冲动,面色平静地回头“你也来了?”
“看见你们都在,就过来凑个热闹。”e笑眯眯地往白夙身边挤,“我昨天刚写了一首新歌,有没有兴趣听听?”
白夙瞄了陆云一眼,笑着点头“当然有。”
陆云抬手在颈间比划了一个砍人的动作。
e光顾着看白夙了,没注意到他“那我唱了。”
于是他清清嗓子,开始轻声哼唱“并非因为你说过的一句话……”
“并非因为你说过的一句话,
并非因为你做过的一件事,
那不是我们能够克服的难题……”
陆云原本在腹诽着e每到关键时刻便搅人好事,待到多听了几句,却下意识地看向了白夙。
对方也正慢慢看过来。视线相会,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两人间纷杂的过往。
前尘流转,忽而是幼时的房间里,两个孩子肩并肩地趴在一起玩拼图。只剩一处空缺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最后一块,白夙恼火得直跺脚。一向性急的陆云却独自翻遍了整个房间,在地毯底下找到了那块拼图。终于凑出一张完美的图像时,两个孩子像刚刚完成人生究极使命一般拥抱欢呼……
忽而是少年陆云踢球时扭到了脚踝,白夙一路架着他走去医务室。运动产生的热度通过身体接触悄然传递,彼此气息相吻,心猿意马。白夙耳根一阵阵地泛红,忍耐着不去扭头看对方,也就错过了对方最初悸动的眼神……
忽而是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只想把对方伤得更深……
忽而是那张命运多舛的纸条被传到白夙的手里,僵持,驻足,转身,飞奔,直到熟悉入骨的身影又一次映入视野,直到一切愤怒不甘与如影随形的孤独,全部消融在宽容的夕照中……
台上台下聚散离合,一幕一幕轮番上演,欢聚了应当感激谁,离散了又能怪罪谁?是感谢冥冥中成人之美的命运,还是责难过于脆弱善变的人心?生命中种种急转直下弄巧成拙,仅仅是遇见一个人、守住一个人,仔细想来竟是如此难能可贵。
陆云的表情柔和起来,悄然移动几步,在昏暗中握住白夙的手。掌心的温度安宁恒定,仿佛填满了心中最后一块空缺。山重水复,谁又能料到终是故人来。
“那甚至不是能被非难的纷争,
也不是能被道出的情人。
当事情结束得如此平静,
一切都更加难忍……”
舒容予默然看了对方一会,加深了笑容“原本还想问你和小安过得怎样,看来是不用问了。”
即使是与自己最亲密的那段时间,眼前的人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意气风发过。像是原本精美的盆栽被移植入土,转眼舒展成参天巨树,风雨再不能动摇。
或许自己的存在,无非是那只妨碍了树木生长的花盆而已。
“前辈,”顾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件事必须让您知道。小安一直与我同上一门课,但彼此连名字都记不清楚。在您不与我见面的那一个月之前……我甚至没有和他说过话。”
“我知道,不关他的事。”出乎他意料,舒容予点了点头,“是我一直在退缩,让你失望了。后来听说你跟他在一起时,我觉得挺好的。也早该是时候结束了。”
至于那之后自己觉得怎样,就不必让对方知道了。
顾泽愣愣地目注着舒容予遮挡住眼睛的额发。有那么几秒钟,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像从前那样,将对方清瘦的身躯拥进怀里,抚平他自以为掩盖得很好的悲哀。
结束与否,又拿什么去判定?只有在新的一段章节开始时,旧的句点才算彻底划上吧。到底是他划的。
顾泽牵动唇角,却只能露出苦笑“我欠您一句道歉。对不起。”
舒容予倒是十分畅快地笑了一声“你什么也不欠我,小顾。”他挺直了背脊,“是我该说声谢谢。”
因为是你陪伴我走过了最美的一段旅程。
他笑着叹了口气,走向顾泽,“来,我们拥抱一下。好聚好散,各走各路。”
这个拥抱比两人想象的都要长一些。远处偷窥的陆云几乎以为奇迹发生,准备举杯庆祝了。却见树下的两道身影分开之后,各自走往了相反的方向。
同样地步速不快,同样地没有回头。
陆云举着酒杯的手停顿在半空,隔了许久,还是仰头一饮而尽。
干杯,为了这个夜晚。
“它们缓慢地发生,
在你心中迸出裂纹,
直到熟悉的所有离你远去……”
n停步“就到这儿吧,接我的车马上就来了。辛苦你一路搬来。”
“没事。”薛将怀中抱着的箱子搁在地上,直起身子看着n,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n拍拍他“那么再见了。以后有机会再聚。”
“您多保重。”
“嗯。你自个多留个心眼。”n语气不变,“o这会儿找不到其他人选,觉得你反正好欺负,才把你扯上去的,往后怎样还要看你自己。”
“我明白,您放心。”
“对羊驼好一点,他是嘴硬心软。”
“……我明白,您放心。”
n露出一丝笑意“我等着观看你表现。”他转头看了看,“车来了,有人帮我搬行李。你赶紧回去,马上要上课了,别让学生等。”
薛顿了顿。“师父再见。”他像小时候一样毕恭毕敬地说道,转身走回了教学楼。
“这小子。”n好笑地想起他转身的一瞬泛红的眼眶,心头却不期然地涌起一股涩意。
他最后打量了一眼花木扶疏的z校园,坐进车里,关上了车门。
“我在经历变更,
一切曾自以为懂得的,
一切想与你分享的,
都变成谬论……”
整个下午,小安周身喜庆的小火苗都在止不住地燃烧。办公室里单独辅导他的薛终于无法忽视那惊人的热量,顶着被烤焦的危险开口问“最近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诶,您怎么知道的?”
“……”
“老师,喜欢一个人真是件体力活啊,拉锯战似的。”少年人的眉眼愣是被烧出了几分灼人艳色,“好在这仗总算没有白打。”
“这样么。”薛了然,被他感染得微笑起来,“你们打了多久?”
“对敌方来说只是两个月。对我方来说么,一年了。”
薛吃了一惊。“一年,就为了等到一个人?”
“是啊。”小安似有所觉,神情微敛,“您不赞成?”
“没有。你觉得值得就行。”
“当然值得。”小安眼底慢慢透出光来,“看故事的人都同情弱者,好像获胜的那一方单凭一个美满的结局,就能抵消之前过程中所有的苦难委屈。但那毕竟只是故事而已。生命里哪有那么多正派反角,既然付出所有换来了最珍贵的东西,那便是自己应得的,要在之后的时间里好好去守护和珍惜。”
他目光如炬地望向薛,“老师您是个太好的人,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好了。”
薛心头一震。这徒弟是从哪里得来的厉害眼神,洞若观火,早将自己身后那点事情,连带着自己的心思一并看透了。
他点头笑了笑“谢谢你。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接着练习,我要先去开会。”
离会议开始尚有一段时间,薛迈进议事厅大门时,室内只有零星几人。季秋池已经坐在了长桌上首,微挑起眉看着刚进来的人。
薛对她打了声招呼,缓步走到她右手边的空座位前,稳稳坐下。
季秋池浮现出一丝笑意,伸手将一沓打印纸推到他面前“你先过目一遍这些材料。”
“好。”薛翻开一页,沉着地读了起来。
“你可知道,最奇怪的是,
我想你的感受也是同样。
别让愧疚牵绊住你,没关系……”
陆云翘起长腿坐在公园长凳上,瞠目结舌地说“这就是你们那晚的全部对话?”
“是啊,”舒容予坐在他身边笑了笑,“翻来覆去想了这么久,彼此又这么了解,多余的话也不用再说。对了,谢谢你那个机会让我们正式做个了结。”
“我机会可不是让你去了结的。” 陆云郁闷地说。
舒容予这回笑出了声“不是谁都能像你和白夙一样神经剽悍。”
“我们很剽悍么?”
“那当然。”舒容予放远了视线,似有感怀,“举世罕见。”
已经进入了冬日最寒冷的时节,长凳旁栽种的树木华盖落尽,只剩下细长枝桠的剪影,写意地衬着其上的苍茫天空。
陆云放弃纠结神经问题,想了想,开口“说真的,就这样没事了吗。”
“嗯。”舒容予耸肩,“也许哪一天突然看开了,会发现自己很可笑。”
陆云皱眉“看开就够了,没有什么经历是可笑的。我都没想忘掉和白夙分开的那段日子呢。”
舒容予愣了一下,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不愧是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