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其诗节选自《致一百年以后的你》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第三十六章
他在黑暗中感到极端的痛苦和焦虑,这些情绪让他看起来像个疯子似的在床上挣扎、扭动,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的嘴唇噙动着,似乎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最后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扭曲又陌生的面孔,双眼凹陷但眼珠突出,遍布血丝,同脸上蜿蜒的长疤相得益彰,莫可名状的恐怖。
于是他愤怒地砸碎镜子,砸得一双手鲜血淋漓,仿佛镜子就是那个人,又仿佛碎裂的是他曾经平静的内心。
过往的委屈和苦难都涌上心头,他记不得脸上疤痕的由来,却清楚地记得母亲对他的厌弃,记得徐老扒对他的威胁,记得那些孩子对他的唾骂。
长久以来,他都不曾让愤怒占据自己的内心,只有压抑和隐忍,可是今天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阴郁和黑暗侵袭了他曾经纯洁的心灵。
为什么他看不上自己?为什么,除却样貌上的丑陋,难道我就没有别的美的地方,能让你驻足看一眼吗?哪怕是玩弄,你都不愿意继续,都觉得作呕?甚至觉得我碍眼吗?
为什么我的生命中,就不能拥有一丝丝美好呢?为什么我所有想要的,都不愿意被我得到?
去他妈的歌颂,去他妈的守护!他来到卧室的衣柜前,从衣柜下翻出那套飞刀,想拥有的未必一定要用真心换取,某种程度的手段和阴谋也可以,结果都是一样的,得不到真心,得到人总可以。
他想我应该把他带回来,用手铐或者麻绳困在床上,我可以天天都看到他,即使我的注视令他恶心;我可以继续像以前那样跟他说话,即使我的声音令他唾弃;我可以亲吻他,可以爱抚他的身体,即使我的触摸令他不甘、如同煎熬。
要让他跟我一样痛苦,要让他跟我一起活在地狱里,我甚至可以把他变得跟我一样丑陋粗鄙,他将承受我所承受的一切,他将不再是神,做我的主人,或者做我的奴隶。
杀机在夜幕下终归是寂静的,夜幕包容一切,一切又将融于夜幕。
满心杀意的余找找来到男神哥家楼下,唾手可得的神令他身手矫捷,内心的极度扭曲令他颤栗且兴奋。他悄悄爬上男神哥家的窗户,在狗群的簇拥下来到他的床头。
男神哥的睡相很平静,眉宇间不带任何情绪,如同死了一样。
余找找握紧手里的飞刀,目光扫过这具完美如同雕塑的身体,我该朝哪里下手?我不想让他死,伤害他……似乎也下不去手。
他觉得脸上有阵凉意,风吹来皮肤是湿漉漉的,他不想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痛恨和厌恶,所有的世人都可以忍受,唯独他不可以;他不愿意从这张曾亲吻过自己的嘴里听到怒骂和嘲讽,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他不可以;他更不愿意看到他这样死寂的模样,特别是躺在自己的床上,用一张冷冰冰的面孔以沉默来对抗自己。
这是地狱,是烈焰下焦红的岩浆,余找找想他不接受我,这并不是他的错啊!因为所有人都不接受我,凭什么他就一定要接受!我没做过一件好事,我只是个丑陋的偷窃者,我奉上我的内心,他是不一定非得收下。
难道,一只长满赖藓的野狗祈求一个光鲜亮丽的人做它的主人,那人就一定要同意吗?这是强词夺理,是绑架,我把真心给他是我的意愿,他不收下也是他的意愿,我有什么资格强迫别人呢?
即使他这么想,可痛苦始终如同齿轮绞着他的心,他被那齿轮绞得喘不过气,如同逃命似的从这间卧室逃离,他的脚步不再轻便了,动作不再灵敏了,攀爬跳跃时因为内心的撕扯抓不住墙壁,最后几乎直接从二楼摔了下来。
月季花在过高的野草丛中早早地凋谢了,花茎上的倒刺没能保护自己,被人粗鲁的忽视了。
夜色悄无声息的退下,余找找在床上一直看着黎明升起来,他想自己应该从这个城市离开,他顶着红肿的核桃眼,像耄耋老朽般机械地打包行囊。这时他又看到桌子上的月饼,男神哥咬剩的那块已经发霉了,口袋里都是霉臭味。
他再一次捂住脸,身体伴随着内心的坍塌颤抖起来。
时间在季节更替上轮换得特别快,忙碌中寒瑟的秋天就来了。这是金酒十最忙的一个秋天,几乎脚不沾地,为了敛财,他做了很多以往不屑于做的,为了收拢人心,隔三岔五就要请人花天酒地。
酒桌上的人都是老江湖,谈生意谈事情都他妈是老油子,说话滴水不漏,非要见到切实的利益才办实事儿。每顿饭都吃得无比心累,他痛恨打太极的人,偏偏自己把太极打得越来越好,那天看到一句话什么我们最终会成长为我们最痛恨的人。
尼玛的,每个人都他妈能当哲人了,总他妈说哲理,你丫倒是把自己活得明白点儿,怎么还他妈累得跟条狗呢?
“你少抽点儿吧,都快赶上大烟囱了。”根柱把收来的炮子往他面前一扔,“你看人罗哥,现在每天喝喝茶钓钓鱼,过得像退休老干部,多舒坦。你看看你,看看你们,累死累活的也不知道为谁打江山。”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老子是要当老大的人!”金酒十抽烟抽得辣嗓子,他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于是拼命喝茶,喝了茶嘴巴里又苦,于是再吃块儿糖。
郭大爷的搭档于谦老师的三大爱好是抽烟喝酒烫头,他小金哥是抽烟喝茶吃糖,每天这三样东西从不离手,出入带个泡了茶的大水壶,人家都说他像老头儿。
“你看你啊,”根柱乐于助人,每天在他耳朵边念叨各种养生知识,知识主要论证了一个道理,你在找死,“抽烟,致癌;喝茶喝多了,对胃不好,你本来胃就不好;吃糖,容易得糖尿病,你说你这种人当了老大能当几年?……欸我越说你越起劲儿是吗?别吃糖了,你三岁小孩儿啊走路都一口袋糖纸声儿?”
金酒十再次点上根烟,多愁善感地叹到“你不懂,我心里苦啊!”
“苦你妹啊苦,”根柱贼兮兮地转了转眼珠,“下午没什么事儿,咱去洗浴吧?我听说这回来了俩日本姑娘,你知道,日本姑娘在小日本儿片子里,诶哟!叫得那一爽啊!”
金酒十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去,你自己去吧,多少日子没开荤了,容你开回荤,回头我到弟妹那儿告你一状,让弟妹赶紧带着孩子回老家另嫁一真爷们儿、铁汉子。”
“滚你妈的,”根柱随手抓了几沓钱扔他怀里,“我就是那么一说,我又没说我自己要去,我这不是看你憋得太久,怕你憋出个阴阳不调嘛!”
“谢谢柱子哥挂念,”金酒十懒懒的掀了掀眼皮,“我现在对洗浴中心有阴影,江西帮老大不就在洗浴中心死的嘛,我去了怕他的魂儿缠住我,算了吧还是。”
“你是因为这个才有阴影的吗?”根柱八卦的本质数十年如一日,很有地下工作者的潜质,“上回,那小孩儿,你给人家叫了一姑娘,人家没要,后来你俩在包间里待了那么久,发生啥了?”
金酒十叼着烟的嘴皮子上下一碰“我们疯狂的干了一炮,满意吗?”
根柱一脸我懂你的贱模样,“就吹牛逼吧你,那天监控录像我看了,人小孩儿走路走得比你稳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你大爷的!”金酒十劈手把钱砸了他满头满脸,“真是贱到家了你!他妈的那录像有个毛啊你还专门调出来看,真他妈给老子丢人!”
说完拎着水壶站起身,看他一眼都嫌弃,“还有个场子的账没对,你对完了回家跪搓衣板儿吧,我会让弟妹给你体验一回什么叫棍棒底下出孝子。”
根柱的声音追在屁股后问“哪儿去啊?”
“遛狗。”
遛狗,这是金酒十每天雷打不动的行程,不遛不行,家里现在六条狗,时刻准备给他一个香飘飘。再有遛狗的时候,他的心会特别平静。
因为有个影子会跟着他,尽管那影子觉得自己挺隐蔽,不是上房就是上树,搞得像个武林高手搞跟踪似的。
他那天晚上没睡着,他又不是没长心,说了那么一通损人不利己的话,谁能睡着。
余找找从窗户跳下来时,他能感觉到杀气,尽管杀气这东西很玄乎,但他就是知道,小崽儿在那一刻想弄死自己。
余找找的身手作个暗杀还行,明着来根本不是他对手,所以小金哥想,给他弄死是做不到了,不过让他揍两拳泄泄气还是可以的。他甚至对那场景有些期待,那会让他感到解脱,让他的内疚稍微减少一点。
如果余找找真是他弟弟,有人对他做了自己做过的事儿,小金哥绝保要操刀子弄他个半死不活,谁还不是妈生爹养的,凭什么玩儿人啊?就为了人性那点儿不可抵抗的欲望,把人吃干抹净了就翻脸不认人,连个道歉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当初真是不应该,他觉得自己就是欠揍,活该被小崽儿捅两刀。死胖子那句话说得对那他妈就是一小孩儿,丧不丧良心啊这么做?
所以当星田星野俩兄弟跟他说“大哥,有人在跟踪咱们。”
小金哥回“让他跟着,不用管。”
他一直等待着小崽儿会冲出来揍他,一直殷殷期待着,能当面跟他说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对你,只要你能解气、能舒服,随便你怎么来。
六条模样凶狠的大狼狗不适合在小区或者街道上遛,每次他都把它们带到家附近的一条乌漆麻黑的小道上,上面是车流稀少的桥,旁边是到了晚上就四门紧闭的庭院,庭院是个展览书画的古香古色的院子,里面有假山凉亭,晚上这里没几根路灯,适合拍鬼片儿。
小金哥出于对小崽儿的愧意忘记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要当老大的黑社会不能有固定行程,尤其这个行程的地点还是个适合搞月黑风高杀人夜的地方。
起初六条狗撒欢儿撒得没个影,后来传来狂吠不止的狗叫声,金酒十正凝神对着远处的黑道细看,突然冲出来一条半人多高的大狗,鹦鹉和狮子追在后面发足狂奔,结果那条狗速度奇快,几个起落冲到跟前,扑上来就咬,同时响起的还有装了消音器的枪声,模糊的夜色中只听到一声闷响,他身前的星野随之倒地。
犬牙近在咫尺,金酒十抬起胳膊,一股巨大的咬合力贯穿了他的手臂,他没发出叫喊,因为紧随其后的两条德牧发狂地咬住这条比特犬,但他也没等来救援,比特犬的特征除了彪悍凶狠,一是咬住目标不撒口,二是没有痛觉神经。
三条大狗冒二百斤的重量挂在他的左胳膊上,撕咬和挣扑几欲让他摔倒,黑夜中的人跟狗一样狂躁不安,星田声嘶力竭的操着母语痛骂,手里的匕首像上了发条在比特犬身上扎个不停。
而后那个影子冲到身边——余找找手里的刀猛地刺进比特犬的眼窝里,温热的狗血喷了仨人一脸,余找找的刀并不拔出,只在狗脸上越扎越深,拧着劲儿地在里面转圈,星田抓住机会一把搂住狗脖子扎透喉管,金酒十整条胳膊被撕得皮开肉绽,三人费劲力气才掰开狗嘴,子弹一连串打在周边得石板路和草丛里。
此刻根本不需要谁下命令,逃生的本能促使仨人撒腿直往大路上狂奔,但路口堵满了汽车和棍棒相接的男人。
唯一的退路就是那个亭子,金酒十知道这是个瓮中捉鳖的圈套,他却不得不往套里跳……
☆、第三十七章
一进院子枪声就更加密集了,金酒十喝令星田给兄弟们报信,右手搂住余找找在地上连滚带爬,窜到一棵树下,几乎是将他抱起来往树上送,
“别下来!别出声!”
余找找慌乱地去抓他的手,但刹那间整座庭院灯火通明,他迅速隐匿于树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