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了房间,何欢坐到病床床边的椅子上,叶臻跟傅书站在他身后。不过两人表情不尽相同,叶臻是知道何欢的本事,因此她姿势放松,一脸轻松。傅书则是像是即将战斗的公鸡,脖颈处的鸡毛高高立起,时刻准备着危险来袭。
那人是个正常人,还是个被人弄到精神病院的正常人,他得时刻警惕着那人忽然暴起伤人。
虽然他知晓其中有些龌龊在,但一来他不知道真相,无法判别谁对谁错,二来他不是卫道士,喜欢伸张正义。他只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当做不知此事。
何欢叩击着金属床边的金属,发出有节奏的旋律,这声音有点像金玉相扣之音,有点清越,有些婉转。
何欢敲了差不多十下,忽而开口,“陈功,醒来。”
他的话平平无奇,傅书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倒是更加戒备了,生怕下一秒床上那人给何欢一拳就跑。
床上那人脸色苍白,眉宇阴郁,整个人较之上次何欢见面时受了一大圈,不过何欢心境没半点波动,只是静静的等着他睁开眼。
果然,何欢话语落毕,安然眼睑动了动,然后睁开双眼。他的双眼茫然无神,直愣愣的挺着上半身坐起,不动了。
傅书在那人眼睑动的瞬间就忽然窜到何欢身边,只要有半点不对劲就预备动作。见到那人挺着身子坐起,他一惊一拳又将他给打到床上。
叶臻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望着他,何欢倒是没言没语,不过傅书敏锐的发现他生气了。傅书再怎么迟钝也该知道自己做错了,更何况他不是个迟钝的人。
先前他只是关心则乱,才没空关注其他,此时注意到叶臻毫无半点紧张之色,何欢更是眼珠子都没颤动半分,显然对此事他俩有了预料,只有他一人在状况之外。
他退后两步,道歉道,“不好意思。”
叶臻抱着肩膀嗤笑一声,便不再关注他。
床上陈功又坐直了上半身,呆呆的望着前方。
“你是陈功,是一家集团的总裁,身家过亿。你生病了,前程往事俱已忘记,只记得自己身份名字。”何欢将自己编纂的资料说了一遍,然后问道,“记住了吗?”
陈功呆呆的点头。
“好,你睡吧,醒来后一切安好。”何欢又叩击着金属床沿,在敲击之声中,陈功躺会床上,重新闭了眼。
见何欢起身,叶臻捧着脸夸道,“弟,你真厉害。”这下彻底解决后顾之忧了,陈功就算跑出精神病院,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是正常人,现在他是个彻底的精神病人了。
何欢朝她笑了笑,“叶姐姐这下可以彻底放心了吧。”
叶臻脸上笑容止都止不住,拉开门朝何欢笑道,“为答谢你的大忙,今日姐请你吃饭。我知道有一家店楚菜做得特别好,今天带你去吃。”
车上,傅书一边跟着叶臻的车一边问何欢,“你懂催眠?”
“恩。”何欢淡淡的回应了一下,他的媚术,比催眠要厉害多了。
傅书忽然想问,自己喜欢上他,是不是他催眠了?忽然又觉得这么问没意思,他都要分手了,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喜欢有他催眠的原因在,他的心情瞬间轻松了几分,原来不是自己没能控制住,而是催眠的缘故啊。
如此,他分手的决心更加坚定了一些。
“那个男人,怎么得罪叶家大小姐了?”见何欢并不避讳的样子,傅书又问起另一件事。
“那人是叶姐姐的前未婚夫。”何欢只说了这么一句。那人的身份,就算他不说,傅书想要知道还是很容易的。
前段时间叶臻即将订婚了的事他还是知道的,当时闹了好大一场笑话。
可不是笑话,堂堂叶家大小姐竟然看上了一个要气质没气质、要长相没长相、要能力没能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不少世家都在等着瞧叶家的笑话。
当然,傅书没那个闲心去调查这么一个小人物,不过纨绔嘛,闲时间最多,也最喜欢扒一扒,可不就将那男人的生平给扒出来,连带着傅书也听了一耳朵。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纨绔圈里对于叶臻未婚夫的资料基本上人手一本,高中因弄大女学生肚子而肄业,出了社会后好吃懒做正经工作没有,学着人家小白脸去傍富婆,结果因为颜值不过关而没人瞧上,后来想出个歪点子,去婚恋所注册,去网上冒充高富帅,坑蒙拐骗奸,无恶不作。偏偏这人运气好,长着一张老实敦厚的脸,又相亲多了骗小姑娘骗多了,有了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还真让他混得如鱼得水,最后成功骗到了叶家大小姐。
先前他还奇怪叶家露出风声即将订婚怎么忽然没了下文,原来是这陈功的真面目被发现了。而且这个发现过程,与他身边的何欢有关。
“那他也算是自食其果。”傅书下了结论。
何欢嗤笑一声,“这么个人渣。”他没继续说下去,叶臻还是太仁慈,照他的想法,应该让这人去做皮肉生意,如此还能废物利用。搁在精神病里,不仅浪费粮食,浪费空气,还浪费了精神医院的床源,他哪值得如此对待。
听得何欢这话,傅书对何欢性情的了解多了一层,不仅没有厌恶,反倒多了几份欣赏之色。
何欢是个很优秀的人,也是个值得人喜欢的人,可惜他太优秀了,反倒不适合他。他还是喜欢养一只金丝雀,将自己的喜欢缩到一个合理的范围,如此他才可肆无忌惮的喜欢。
何欢瞧着是金丝雀,实则是罂粟,沾上了就可能摆脱不掉。趁现在瘾还不深情未深重,早点戒掉为好。
叶臻带两人入了包厢点了菜,正欲与何欢好好说说话时,被一则电话叫走了,那顿饭是叶臻与傅书吃完的。
傅书口味偏淡,太辣的他吃不了,他只挑选了一些没那么辣相对清淡的菜吃了,倒是喝了不少汤。他觉得这汤不错,回家可以试着做一做,何欢好像挺喜欢喝的样子。他完全没觉得自己此时的想法有什么不对,也忘了何欢若是走了,他也没必要自己亲自动手做饭菜吃了。
何欢爱吃龙虾,叶臻点了一大盘,分量完全够。
何欢喝完汤后,其他的菜夹了几筷子,就开始专门吃龙虾了。
在他家,喜欢的菜不能超过三筷子,不喜欢吃的菜不能少于一筷子,若是让教他规矩的先生瞧见了他此刻的吃相,只怕会气得从棺材体重新起来。何欢也只那么胡乱一想,很快就沉浸在龙虾的美味之中了。
龙虾虽好,就是要剥,好麻烦,何欢一边剥一边喟叹。
随即他没时间感叹了,旁边傅书见他喜欢吃,放下筷子,专门替他剥龙虾肉,他只需要坐等着吃就行。
何欢瞧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当年的邻家小姑娘。其实他小时候还是和那小姑娘在一起玩过的,只是后来年纪大了,再在一起顽不合适,这才减少了往来。
他是个越要禁止越要行动的性子,你们不是不让我们顽吗,他就天天跑去找小姑娘,后来那家人见他不像话,便禁止家丁让他进门了。于是他开始了在墙头窥视小姑娘的日子,也不知小姑娘在想什么,她每天荡秋千瞧着他,却也不声张,两人对视就能对视许久,直到后来他这行为被发现,那家人更是严防死防,他就难得再见小姑娘了。
他还记得当年还小的时候,他偷偷的从家里取走几十只龙虾,然后偷偷的带到小姑娘家里去,和小姑娘蹲在她家荒废了许久的院中一起煮龙虾,不过那时没锅没碗没水,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叫花龙虾。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已经记不太清,想来无外乎他在书上瞧见了什么,或者从下人嘴中偷听到了什么,想要亲自试上一番。
那味道如何他不记得,想必是不太好的,但当时的情景他此时还能回忆起来。
他抱怨,为何龙虾要有壳,好难剥,都把他的指头割破了。
小姑娘用她有些胖胖的手替他剥,一边剥一边秀生秀气的开口,“等你哪天又想吃了,就来唤我,我替你剥。”
小男孩眼巴巴的瞧着小姑娘手中未剥好的龙虾肉,眼珠子一转,想要讨要更多,“以后你长大了也替我剥?”
“恩,长大了也替你剥,我说话算话。”小姑娘将剥好的龙虾肉喂给他吃,又继续剥新的。
“那我记得了,等你长大了,我就将你娶回来,这样你就会呆在我家,只给我剥龙虾了。”
“好。”小姑娘脆生生的答应了。
这句类似承诺的话语小姑娘忘记了,他也忘记了,只是此刻他忽然又想了起来。不等他开口就主动替他剥龙虾的,除了当年的小姑娘,就只有傅书。这样想想,其实傅书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如此等傅书提出关系中断他再走好了,也算全了他替自己剥龙虾这份情谊。
这顿饭叶臻付了钱,何欢与傅书吃完后可直接走,不过何欢吃撑了,瘫着肚子坐在那儿。傅书有些无语,用餐纸将何欢嘴边菜汁揩拭干净,给他揉了揉肚子。
何欢的座位正对着门,何欢嫌弃空气不流通,没关门。
他瘫着座位上捧着饮料无聊的喝着时,门外走过一人,何欢连饮料都忘了喝,他的双眼瞬间直了。
第25章 25
那人走过门口时左右朝门内望了一眼,正好与何欢双目相对。
飞燕髻、镀银簪、垂流苏,大眼睛、秀琼鼻、鹅蛋脸,唇似角弓弦朝上、势若含环齿分明,梨涡浅浅两颊笑、耳似十五月儿明,着一身仿古飘逸的魏晋之装,对襟、束腰、广袖,犹如神仙妃子下凡尘,端得宽博飘逸。
她手握碧绿箫,脚步轻快,无忧无虑的恍若出笼的小鸟,这样长相,这样的神情,这样类似的装扮,活脱脱的邻家小姑娘从他记忆中走出来。
莫非,真是老天在弥补他?
傅书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也跟着他的视线往外瞧去,那人已经走了过去,他什么都没瞧见。他有些狐疑,门口什么都没有,何欢到底瞧见了什么?
何欢神情激动,豁然起身,既然是上天在弥补他,他自然不能再留什么遗憾,他要将他的小姑娘娶回家。
傅书被他忽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更被他好似磕了药似的兴奋吓了一跳,此时正在诧异的望着何欢。“欢欢,怎么了?”
“我找到我的小姑娘了。”何欢话语中略带梦幻、甜蜜以及迫不及待,“我俩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你说什么?”傅书还没消化玩何欢的话,何欢便跑了出去。
等傅书消化完何欢的话语后,立马不悦,也跟着何欢跑了出去。
按理说,傅书本来就打算跟何欢分手,此时何欢提出来了他该高兴何欢不会死巴着他不放才对,可是傅书上涌上来的第一想法却是,你竟然要分手?随之他不忿了,何欢竟然敢提身份,谁给他的胆子。
按他的想法,他可以提分手,但是何欢不能提。说到底,他还是觉得自己占据主动那方,何欢是他包养的,下意识瞧轻了。所以他随时可以结束关系,但是何欢不行,何欢只能等着他的判决。
于是何欢提出分手,完全是在挑战他的尊严,因此他涌出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被冒犯感。
他想也不想的跟了上去,就算要分手,也该是他提。
那个小姑娘走进一间包厢,何欢小跑到包厢门口朝内望去。
包厢之中此时坐了七八个人,全都一身古装飘飘,座位旁边还立着黑色包裹,看形状像是琵琶、古筝、古琴之类的乐器。
门口出现了个人,还是个大帅哥,一时间何欢将包厢内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何欢露出个他最为帅气最为勾引人的笑,他径直向邻家小姑娘的座位走去。
廉纤雨瞧见了何欢,也认出了这人。
惊鸿一瞥,无外乎如是。
瞧见他,就像是瞧见了画,瞧见了诗,瞧见了古代公子,瞧见了贵气。廉纤雨此时颇不解,他不是在那个包厢之中的吗,怎么忽然寻到这儿来了,莫非是他们人中谁认识的不成?
廉纤雨不犯花痴,但长得好看的多瞧两眼是人间常情,因此一偷瞧两眼,便发现此人朝她这方向走来,最后站在了她旁边。
廉纤雨心砰砰砰的跳动,既是激动的也是紧张的。
一个大帅哥这样望着自己,凡是有点少女心的都不敢直视,且难保持平静。哪怕你没爱上他,但你瞬间好似对他有了情,有了意。
“美丽的姑娘,我可知道你的名字吗?”何欢蹲下身,从下直直的盯着廉纤雨,只瞧得廉纤雨两颊生晕,垂眸不敢乱动。
“廉纤雨,她叫廉纤雨。廉价的廉,纤细的纤,落雨的雨。”廉纤雨旁边的姑娘替廉纤雨答了一句,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叫梁蓁,你呢?”
“隔花才歇廉纤雨,一声弹指浑无语。好名字。”何欢夸了一句,才望向旁边的那位姑娘一眼,又继续盯着廉纤雨开口,“我叫何欢,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何欢,我可以认识你吗?”
何欢此时既然认定这人是上天给自己的补偿,将会是自己未来的媳妇,他每一步骤都需要认真以对。
她值得他认真对待,他不应该再像以往那般轻浮。
廉纤雨飞快的抬眸瞧了一眼,又遮住了眼帘,低低的应了一句,“恩。”
傅书此时正站在门口,不过他没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瞧着何欢。他从没见何欢如此认真的神情,像是忽然褪去了玩世不恭,像是蚌打开了壳露出里边柔软的内里,像是法宝遇见了自己的主人绽放出自己的神光。
总之傅书在门口瞧着怒火中烧。
他可以容许何欢提出分手,但他不能容忍何欢是因为另一人而向他分手。他可以容许何欢此时找新金主,但他不能容忍何欢喜欢上了另一人。
他绝不容许!
傅书冷笑了一下,他不会让何欢这么轻易离开,更不会让何欢找到‘真爱’结婚,拖,一定要拖着。
不过他并没上前破坏,他此时理智已经上线,知道自己上前拖走何欢是最下下之策,让何欢再高兴一下,高兴之后他有上千种何欢无法拒绝的理由离开此处。
何欢露出个欣喜的笑容,声音越发和缓,“今天能够认识你,我很高兴。”然后起身笑道,“你们这是社团聚会?可以加我一个吗,我今日得以认识纤雨,在座之人都是功臣,这桌我请了,算是答谢各位,以及庆祝今日得以认识纤雨。”
“哦豁。”众人瞬间起哄,喊土豪的,说搭了纤雨的光的,笑着欢迎的,一时之间包厢之内瞬间热闹起来。
纤雨另一边的青年朝后边备用凳子取了一条过来放到他跟纤雨中间,拍拍何欢的肩,腼腆的笑道,“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