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他对着深渊喊道,但问话很快被震撼大地的野兽声冲淡。
空中出现了些许由远而近的模糊影子,一群猛兽横跨天际,向着迷雾中雄伟的建筑群冲去。
云层被烈日划破,火烈鸟盘旋在气势磅礴的神庙群上空,目光如炬。
它极具穿透力的眼睛很快发现了悬崖上的阿斯兰,刺耳的嘶鸣划破长空,逼得后者不得不捂住双耳蹲下身去。
须臾,鸟儿煽动翅膀向他急速俯冲。顷刻间,风云大作,生灵涂炭,神庙在他的眼前纷纷倒塌,世界变得千疮百孔……
他猛然清醒,眼前是那颗鸟蛋般大小的石头。原来他并非夜梦,而是当索加递给他那颗石头时走了神。
他再次望向那颗石头,它通体晶莹剔透,中心暗纹酷似心脏,仔细观摩,上面还布有殷红血丝。
他将它对准光,蓝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说它是什么?”
“火焰之心。”索加不以为然,“古拉王朝时期红衣祭司团讨伐火烈岛的叛徒时夺回来的战利品。”
“它能做什么?”
“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索加拿回石头,将它重新放回了石壁旁的原石基座上,“它还个名字叫日神之泪,你听说过比丘比吗?”
“那个巨人国?你不会相信它是真的吧?”
“不值得怀疑。”
阿斯兰脑海里浮现出了传说中的画面。那里的巨人死后会变成高山,他们的亲人围山而泣,眼泪滴到高山之巅化为了奇珍异宝。在那片世界里,群山被燃烧之海包围,大地寸草不生,终日被烈焰炙烤。
此刻,索加掌心的火焰由红变白,男孩们脚下的石路更为清晰了。他们穿梭在狭窄的石壁间,影子映到身后,与描绘在石壁上的无数先祖的面孔混为一体。
阿斯兰注视着那些跳跃在火光中的面孔,猜想他们或许是姆王朝的历代君王。
走出石壁阵,视野豁然开阔,足以眺见远去的索卡卡河流,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占据了脚下整个空旷的高塔露台。
静寂中,他们的凉鞋在地面敲出一串清脆的音符。
“你的国家在哪儿?”
熟悉的大陆和岛屿遍布地图,一些地方用彩颜上了名字,而另一些则空缺着。
阿斯兰找到了亚特兰蒂斯所在的位置,站了过去。他转身看向姆大陆上方的索加,原来哪怕是幅地图这两块大陆也相隔甚远。思乡之情突涌心头,他黯然垂下头去,盯着脚下那万般熟悉的土地。
“你想家吗?”
他没有回答,躲开索加那灵气四溢的黑瞳。后者不再追问,转而走向一片白茫茫的土地。
“五百年前拉姆索纳派兵追杀逃跑的潘鲁王,当时的军队一路向北,到达了冰陆。而三百年后,拉姆米希的船队途径那片海域却一无所获。”
“他们或许迷航了。”
“我相信这个世界的某些角落一定存在着某扇未知之门,它能通往异灵的居所或神的世界。总有一天我们能将世界连成一片,对吗?”
“我?”阿斯兰微微有些惊讶,一瞬间无数思绪扰得他心神不宁。
“阿兰,不管以后亚特兰蒂斯的国王是谁我索加只认你。”
沉默片刻,阿斯兰道,“回去吧,你明早还得去行晨礼。”
“明天我们再去个地方。”
“行,只要不是比丘比。”他打了个哈欠,两人一起向回走去。
翌日,小鸟跃上枝头,啾啾鸣唱。
阿斯兰换好衣服时索加刚好行完晨礼回来,他挥了挥手,宦官们全部退了出去。
“父皇为我安排了一个新老师,希望是个好相处的老头。”他的视线透过雕刻着奇珍异兽的紫木屏风向外瞧去,宦官们都已走远,“快,我们去个地方。”
两个男孩翻越围栏,途径一条小径,钻进了一处低矮的植被。不高不矮的植被刚好将他们遮掩。
树林的中央有个空旷的草场,一堆圣火在祭台上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一群衣料少得可怜的年轻女子围着祭台载歌载舞,她们泼墨般的长发披到身后,随着每个舞步的旋转迎风飞扬,妙窕的身姿十分妩媚。
突然,人群将圣火推到地上,祭台空了出来。一名女子登上了祭台,古老的乐器在林间回荡,台下,人群扯掉了那名女子的衣服,她□□,说着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引领着台下的女子集体陷入了狂欢的热潮。
孩子们目不转睛盯着祭台,那画面让他们阵阵脸红。
突然,一双手放到了两人肩头,他们吓得原地一跳,身后是名衣着得体的年轻男子。
“这个仪式对你们来说还太早了。”他笑道。
“你是谁?”索加没好气的问。
年轻男子保持着笑容,黑瞳里透着一份睿智,接着,他示意两个男孩噤声跟着他离开了树林。
出了林子,他转过身来微微颔首,“殿下,我是你的新老师杜拉卡泽。”
晴天霹雳——
午餐时,两个男孩对着一桌饭菜显得没胃口。
索加盯着杜拉卡泽企图判断出他会不会出卖自己,他可不想再吃他父皇的马鞭了。
“我像你们这么大时也对酒神仪式非常好奇,但显然你们今天选的位置注定一无所获。”老师亲自为两人斟了半杯果汁。
“你见过吗,祭台中央?”
“我那时总是不停尝试,灌木丛、树上、祭台下、甚至男扮女装潜入她们当中,但有些事一开始就是错的,你的努力只会让错误发生。大人不让你去尝试的事是因为他们预计到了结果,只是你要不去尝试又怎么能明白他们的阻拦是对的呢?”
“祭台中间是什么?”
老师笑而不语,他从一个银盘中取出一根上等的排骨,然后用小剔刀将它分进两个男孩的盘子里。
“尝一下,我亲自做的。”
“你做的?”索加怀疑的看着那块嫩肉,接着,他和阿斯兰同时把它送进了嘴里,脸上呈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好吃吗?”老师问。
“我不相信是你做的除非亲眼所见。”索加回答。
“我很欣赏你的怀疑,但有时亲眼所见也不见得就是真相。”
“什么意思?”阿斯兰问。
杜拉卡泽看向阿斯兰,然后挑起一块肉,“这是一头刚刚满月的小母牛,如果它没有成为你们的食物就会在成年后产下无数头小牛。这些小牛有公有母,它们能不停繁衍。你们眼睛见到的它是盘菜,如果想想,你们会发现自己同时吃掉了无数头牛。所以在你们选择让它成为菜时那些牛已经永远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了。事物的本质需要你们用心去感受,然后根据本质来做出判断,为己所用。”
两个男孩怔怔的看着盘子,再看向杜拉卡泽,他正优雅的将食物送入口中。
“能问你个问题吗?”索加开口道。
“你有权向我提任何问题,有些问题我也有权不回答你,但我不会对你撒谎,这是我的底线。”
“你为什么到皇宫来成为我的老师?”
“拉姆为了使你知道的更多愿意每年支付我一笔巨大的费用,没人会去拒绝这笔慷慨的酬劳。”
“你是为了钱?”索加轻蔑一笑。
杜拉卡泽和蔼的迎上他的目光,“殿下,你的出生让你有着天生的好运,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屋顶是否会漏雨,也不用担心能否填饱肚子,你的财务永远不会入不敷出。而我需要照顾家人,他们生病我得花钱请医生,死后还得让他们获得应有的葬礼,那一切都需要金钱去运作。我靠劳动挣钱,对此我毫不愧疚。”
“你难道不是贵族?”
“得体的教育才能让一个人成为真正的贵族。”杜拉卡泽微微一笑,“对于命运,我们无法主宰,只能尽量使其完善。”
第6章 06
狭长的街道臭气熏天、淤泥堆积,象车颠簸着终于停在了街道的尽头。
破旧潮湿的木料搭建成两旁低矮的房屋,好似狂风一吹,房子就会坍塌。
索加放下白色布帘,目光盯回对面的杜拉卡泽。
一月的相处,他已经了解了新老师的脾气。他不会做毫无目的的事,也不会浪费自己宝贵的私人时间来紧盯他的学生。
“准备下车。”杜拉卡泽推开车门,干净的鞋子踩在一滩烂泥上。
索加皱起眉头,不想让自己奶白色的衣裳沾满这肮脏的污浊。
年轻老师不温不火站在车门外等他们。
眼见僵持无用阿斯兰率先走下了象车,“来吧,索加,外面空气还不算糟。”
见同伴都已下车,索加不情愿的将那双新鞋踩进了烂泥里。
杜拉卡泽大步向前,阿斯兰跟在了后面。
索加看着周围。无光的店铺,枯槁的老人,瘦小的幼童,精廋的中年人,蓬头垢面的妇人,他们组成了这里的众生相。
他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让他们都有一双没有欲望、黯淡无光的眼睛。好似除了呼吸,世上就再也找不出他们能做的事了。
停在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前,杜拉卡泽叩响了门,“台玛。”
门开了,一个拴着灰围裙,挂着粗布大马褂的男人热情地跑来紧紧搂住了杜拉卡泽,他几乎成了这条街上最有生命力的人,“见到你真高兴,我的老朋友。”
索加膛目结舌,那男人手里还提着一把沾满血的剁刀。他担心在他热情的拥抱下,那把刀会失去控制转而刺向他那可亲可敬的老师。
“你们就是我兄弟的新学生?真是一对漂亮的孩子。”剁刀手一手握刀,一手放于胸前表示礼节。
“你的刀是做什么的?”索加问。
“这个?”台玛用胖手擦了下刀背,“用来解剖动物尸体。”
一听这词,索加的胃酸就开始汹涌彭拜,难怪一开始他就闻到了一股尸臭跟动物粪便的味道。
“来,我们进去再说。”
两个大人走了进去,索加问阿斯兰“你不觉得恶心吗?”
“但愿结果值得。”阿斯兰轻声回答,接着跟了进去。
这是一间临时搭建的棚子,四根扎实的木桩撑起了深牛皮做成的棚顶,四面无墙,一壁书架遮住了其中通风的一方,乱七八糟的笔记资料堆在上面。
解剖台立在棚子正中,一头完好无损的长牙猪躺在台上,它刚断气不久,还无尸蝇嗡嗡环绕。
索加认出了那头猪,它是昨日狩猎时被父皇捕捉的那头,因为它的喉咙还深深插着一把印有皇室徽章的钢刀。
“他要做什么?”索加问杜拉卡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