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认识彭彧已经不是一朝半夕的事,可我还是猜不透他的心思,大概他只是一个爱惹怒人的混蛋罢了。
入睡的时候大约是半夜,睡得很沉,有没有做梦呢?忘了。但是日出后,醒过来前,我做了一个印象非常深刻的梦,那个梦来自我从前的回忆。
我看见我和林挚躺在星空下,悠然地聊著一些可有可无的话题。然后,他问我“要是我死了,你会找一个女人结婚吗?”
我有点愤怒“真是的!你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呢?”
“因为我可能不会回来了。”林挚站起来,纤薄的身躯直对着我,星空下,他的脸孔只剩模糊的轮廓,“即使如此,你还会等我吗?末年,找一个女人结婚也可以的,我想你幸福。”
我惊醒过来,朦胧中仿佛看见林挚就在我面前,幻影挥之不去。
我扶额坐起来,林挚的幻影已完全消逝。心脏彷如受到惊吓,“怦、怦、怦”的心如鼓擂,我悟著胸口,难受得直冒冷汗。
久远的回忆在那天清晨从梦中浮现,那是我不愿回忆起的往事,即便当时是如此幸福的我俩,这个惹人厌的话题,还是无可避免的成为我此刻的软肋。
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和林挚以外的人结婚,自从跟林挚互通心意起,我便坚信我此生的伴侣只有林挚一个,何况林挚还很可能活着呢!他只是生死未卜而已,为何要这么理所当然地断定他已不在世上呢?说不定,他就等著战争结束,等著能够回到保定老家的一天,等着我的出现呢!
我和林挚,一定会重逢的!
为了撇除杂念,我决定郑重其事的跟小堇交代清楚自己的想法,好让她和自己,都能把不该有的思绪撇得一干二净。
我婉转地拒绝了她“小堇,我还在期盼著和妻子重遇,我的心里早就容不下第二个,要是我让你有了不必要的期待,我很抱歉。”
小堇的表情像结了冰般凝固,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嗯哈哈,是彧哥误会了,才不是他说的那样。我才要说抱歉呢,把我们的关系弄得这么尴尬。你的妻子一定会回来的,你们一定可以再见的。”
我苦笑,淡漠地向她道谢。我不知道那句话是否应当说出口,或许,我只是自私的想再三坚定自己对林挚的感情,只不过,从小堇的反应我可以肯定,我确实伤害到她了。
小堇的自愈能力强得超乎想像,第二天,她就变回以前那个爱笑的姑娘,不论对我,还是别人,都是一副亲切友好的模样。不管是故意逞强也好,真正释怀也好,这也足以让我放下一块心头大石。
只不过,彭彧的异常行为却让我难以释然。不但是之前对林挚故意奚落,还是其后神秘且神经兮兮的举动,都让我心乱如麻。大概是始于这件让人不悦的事,我不期然地开始对彭彧注意多了,方才察觉到他总是时而憨笑,时而哀伤,喜怒反复无常,和我说话时又总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明显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而奇怪的是,我居然觉得这个情况有点熟悉。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也发现到小堇的异常,她变得郁郁寡欢,眉头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彭彧好歹是个大男人,加上他本来就有点毛病,我倒不太担心,反倒是小堇,她向来是个阳光开朗的少女,突然变成这副样子,难免让人忧心如焚。
难以视若无睹的我,终于忍不住询问她的情况,虽则怀着原因可能是我的想法,但要真如此,就更需要主动关心了。
谁料到小堇作出另一个回答“小乙最近老是不知去向,我很担心他。”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问过他往哪儿去了吗?”我尝试给予一点帮助。
小堇委屈巴巴“问过了,他不理我。”
“应该没事的,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也不小了,要跑也是在村里跑,跑不远的。”
“嗯,是我自己管太宽了吧?看他也没受什么伤,我应该是担心多余了。”
大概在这种时期还能担心这点小事的都该庆幸吧?菜园村位置偏僻,开战以来都没被鬼子找到,一点炮火的痕迹都没有,我和彭彧在这里度过了一段长时间的安稳日子。
可要来的还是会来。
这天,小堇神色凝重的回到家,给我说了一个不祥的预兆“难民开始迁居了,他们会不会是收到消息,知道鬼子打到村来了?”
我打了一寒颤“那你有看到士兵吗?”
“这倒没有,但我看到难民每天都在减少有点害怕。我又不敢自个儿接触他们,问他们是怎么回事儿。”
我尽力安慰她“小堇,别杞人忧天,说不定他们只是找到更好的住处而已。”
“真的?”向来信任我的小堇,稍微回复了冷静。
“当然了,你以为我们当初来逃难走了多长的坡,鬼子们又是大炮又是粮食,更上不来了。”
小堇终于安下心来,抚著胸口浅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看,我又担心多余了。”
我向她报以微笑,内心却慌乱不已。
我所说的一番话,全部全部都是为了让小堇安心,我很清楚鬼子打来菜园村只是时间问题,我不敢保证哪一天,在我们熟睡的时候,便会葬身于炮火之中。
可是,这番话我说不出口。
小堇不该是与我共同承担此等残酷的人选,即使灾难早晚会来临,至少,不要让她惶惶不可终日。如果真的有这个人选,那除了彭彧,别无他选。
我必须得让彭彧知道危机正在逼近,两个人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好。二话不说,我就走到彭彧房门前,他这天一整天都待在房间,只是偶尔出来上个厕所。
我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便打开了一条缝。彭彧从门后冒出,只露出半张脸。
“什么事?”他的眼神举止无一不在警惕着我,让我深深感到不悦。
“我有一件很紧迫的事要跟你说,你让我进去吧。”
彭彧顿了顿,把我拒之门外“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你改天再说?”
我情急之下说“都说了很紧迫!我哪儿能等改天啊?”
“那今晚吧。”话语刚落,彭彧便猛地关上了门。
我万分惊愕,同时也对彭彧的转变好奇不已,他到底躲在房间里做什么?就算生病了,也不用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于是,我悄悄地把耳朵贴在他房门上,细听究竟。忽然,我听到彭彧说话的声音,说话内容没听清楚,但确实就是他的声音。
我一惊,马上移开耳朵。心说难道彭彧疯了?居然自个儿呆在房间自言自语,该不会早就发病了吧?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若有所思的踱步到客厅,刚好看见小堇从小乙的房间走来,刚刚才表情沉重的她,转眼间又挂著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了。未等我问个缘由,小堇就喃喃地慨叹一句“总觉得小乙跟我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小乙又不见了?”
“啊,我越来越搞不懂他了。”我意外地对小堇的感伤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彷如我刚刚才经历过般,实在是身同感受。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惹人厌的不安。我以上厕所为由,偷偷溜到彭彧房门外。
这个屋子的房门都没有锁的,大家本着对彼此的尊重,进门前必然会敲门,尤其是进小堇的闺房,所以当我有事找彭彧的时候,都习惯敲门,可是什么习惯规矩,在特殊情况下,就应该有特殊的做法。
几乎不用多想,不用多余的犹豫,我就破门而入了。
同一时间,我也彻底愣住了。
房间里,除了彭彧,小乙也在,就在我破门而入的一刻,他们竟正在接吻!
第31章 第三十章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我的震惊转化成愤怒,一个箭步冲上前送了彭彧一拳,随后便是一顿痛扁。我怒火中烧,怒气通通发泄在他身上,拳头一挥,左脚一踢,无一不打在致命处。我不是想拿他的命,但我必须要让他好好拿个教训,至少让他受点伤。
彭彧怕是知道自己干了错事,只是一直抱头卷缩默默承受我的痛击,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不一会儿,小堇便闻风而至,她走到门外瞧见我暴打彭彧立马吓了一跳,二话不说马上来制止我的暴行。
“干嘛呢?干嘛呢?发生什么事呢?”
发生什么事我说不出口,我不敢让小堇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堇捉住我手臂把我拉开,然而我的腿还不忘给他补上几脚。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小乙,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小堇的质问,我才终于想起小乙还在这里。他的表情没有多大起伏,却明显地吓坏了。
“小…小乙他…”我不能让小堇知道彭彧干了什么好事,“他就跟你一样,听到声响就过来看看发生什么。”
小堇有点懵然“这、这样啊。”
此时彭彧已踉跄地撑起身,抬起的脸上被我揍出几片瘀青。
“哎!你小心,慢点。”小堇立马上前扶起他,嘀咕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吗?为什么非要出手?”说罢,小堇还瞟了我一眼,像是责怪我一样。
“年哥,你不是这么暴躁的人,你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咱们一起解决。”
“小堇,对不起,这不是你能理解的事情。”我的目光不敢和她对上,“你可以带小乙出去吗?我需要和彭彧单独谈谈,不用担心,我保证不动手。”
小堇的表情略显难堪,她急忙拉着小乙,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房间。
彭彧活动一下筋骨,五官随即痛苦地扭曲起来,埋怨道“你这小子,要不要这么用力!”
我背对着他,内心惴惴不安“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吗?我现在恨不得把你的筋挑出来呢。”
“唉~我就是想瞒得一天是一天,所以才想撮合你和小堇,这样我们不就顺理成章留下来了吗?”
“原来你打的是这门心思。”我幡然醒悟,“如此说来,你那个时候已经对小乙出手了?!”
彭彧的眼神明显在闪躲“我兄弟我真的”
“真的该死对吗?!”我的火气再度燃起,狠狠抓住他衣领想给他一头捶。
彭彧这下子慌了,连忙苦笑劝导“别,别,小堇他们在外面呢。”
我怒瞪他一眼,松开手“彭彧,我问你,你觉得你对得起死去的赋文吗?”
似乎被这句话戳到他的死穴,彭彧瞬间哑口无言,神情里都是一片愁云惨雾。
“我们不是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他的家人吗?怎么变成伤害了?”
彭彧一脸忧伤地反问我“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伤害呢?”
我不解地看着他。
“我和他,是相爱的。”
我一下子懵了,被他弄得摸不著头脑,只好气急败坏地道“你、你以为小乙几岁?他才十二岁!相爱?相爱个屁!”
“你可以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懂就行。”彭彧那副痴情的模样,直把我恶心到。
“彭彧,别扯些有的没的,我不会让你继续作恶的。”我绝情地说“我们现在就收拾细软,离开这个地方。”
彭彧震惊得语无伦次“这、这兄弟,你、你你在开玩笑吧?”
我正言厉色道“我是认真的,继续留你在这儿,你是不会罢休的,所以就只剩离开这条路了。”
“别!别!别干傻事。”
“那你能保证,之后的日子绝对不碰小乙,不看小乙一眼吗?”
彭彧瞬间无言以对。
“怎么?答不出来是吧?那我怎么放心让你留下?彭彧,我不能辜负赋文的期望和信任,我也希望你可以力挽狂澜。”
最后,彭彧半强迫地接受了我的决定,毕竟这也轮不到他选择。
因为事出突然,我们也郑重其事地向小堇表明去意,她非常惊讶,多番询问我的理由并挽留我。然而我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看到她那哀伤的神情,我也非常痛心。奶奶和小乙也有给我们送行,小乙全程一声不吭,只是眼睛定定地注视著彭彧,眼神中满是不舍。他俩视线交会,直到我们离开的那一刻。
只是半天而已,我们的去向又再次改变,说实话,我也非常不舍。可是这有什么办法,我不能无情无义地抛弃彭彧,也不能任由狼只混入羊群中。
于是,我们就只能再度踏上飘泊的旅途。
三天过后,我和彭彧已离开菜园村。现在具体位置不明。但途中经过了花园村和园林村,估计距离菜园村已经很远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