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个铁门，是那种铁杠杠覆盖着门纱。牧余还是很少和这个年纪的女人交谈，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僵硬地笑了一下，“你好，家里有些水果，实在吃不完了，就……”
女人朝下瞥了一眼，探照灯似的看到里头水果的轮廓，估摸一下价值，眼睛陡得充满了笑意，一把拉开了铁门，“哎哟，这不大好吧。”
手已经伸过来接牧余手里的袋子。
“呃……”牧余只好回，“没关系，都是邻居，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女人把他往里迎，“来来，进来坐坐。哎呀，虽然我们不常说话，我也是知道你的。住在六楼，是不是？不，不用换鞋，进来就行，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讲究。”
牧余顺从地跟着她往里走，嗯嗯啊啊几句，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这家正好在他楼下，所以户型完全相同。牧余被女人带着，在沙发上坐下了。沙发的一边的小床上，一个几个月的婴儿正在嘬着手指，小腿小胳膊时不时用力地朝天蹬一下。
“呃……”
“哎，你叫我大姐就成，”女人笑眯眯地打量牧余，“我也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整日忙得很。能来找我啊，肯定是有事。你大姐我啊，别的本事没有，也就嘴皮子活泛。所以你要是有事要帮忙，别藏着，直说就成。能帮上忙的，你大姐我一定帮。”
莫名认了个大姐，不过女人的性格够直爽，倒让牧余省了很多口舌。
“嗯，是这样的，”牧余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问了，“你知道咱小区有个孩子叫石磊吗？”
“石磊？”女人皱起眉头思索着，“这名好像没咋听过啊。”
牧余赶紧说，“男孩，七八岁，瘦瘦的，脸有点白，大眼睛。嗯，平时身上的衣服不大干净，也不太会和别的小孩子们一起玩。”
“哦，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这么个孩子。不过我听说他叫小石子儿，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石磊啊。”女人道，“你再给我形容形容，我看看是不是一个人。”
牧余把印象中石磊的样子又说一遍，女人道“模样倒是差不多，但这个小石子儿凶得很，还咬人，可没有你说的那个孩子那么乖。”
牧余却直觉女人口中的小石子儿应该就是石磊，追着问道“那大姐您知道小石子儿家里的情况吗？”
“哎……”女人叹了口气，“说起来，这小石子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听说，他以前家里还不错。后来，这孩子瞧见人家的妹妹，就想让自己爸妈也生一个。他爸妈也惯着他，也就打算再生个女孩。结果好几年也没生出来，就琢磨着是不是有啥毛病。他爸带着他妈骑车去医院查，结果路上就被撞死了。”
“小石子儿跟着他爸妈和奶奶过，他爸妈这一死，他奶奶只好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坐车摸到了他叔叔家的门。小石子儿也被他奶奶带过来了。可这别人家的屋檐下是好蹲的吗？
“他奶奶到底是他叔叔的妈，他小婶再嫌弃也不能赶个老太婆走吧，那是要给人戳脊梁骨的。可是小石子儿就不招人待见了，七八岁正是要读书要买衣服要吃饭的时候，他小婶哪里甘愿收这么个拖油瓶？天天嚷嚷着丧门星。
“这小石子儿脾气又倔，从来不听他小婶的。一要打他，他就跑了，能一天不着家。我还听说，他给她小婶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大口，差点把一块肉咬了下来。结果他小婶偷偷找了人想把他给卖了，没想到这小子又跑回来了，还把他小婶家的那个孩子，哦，叫石家宝的给揍了。揍得狠呢，整栋楼都能听见哭声。”
女人叹着气，瞧着牧余脸色难看的紧，作了总结，“怎么说，他也真的害了他爸妈，连他亲小叔和亲奶奶都不管了，旁人也管不上了。我们这些人啊，也是有这个心，没这个力气。”
“那，他家在哪儿？”
“哦，”女人指着西南方向说，“就那边，17幢，4……401，乙单元。”
“好，谢谢你了，大姐。您忙着，我现在就先回去了。”牧余站起身朝外走。
“哦，好。”看牧余推着铁门出去了，女人又嘀咕了一句，“你要是去看，可一定小心点。那家的婆娘，可不好招惹。”
“嗯，我知道了。”牧余又谢了一遍，看女人关门了，这才加快步伐下楼。
如果他是什么人物，也许他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解救小石磊。可是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此刻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直接上门，却确认小石磊的状况。
第12章 第12章
后来的事情牧余几乎不能回忆得非常清楚了。
只记得自己使劲敲门，而门被拉开的那一刹那，后面站着的女人警惕的眼神。他上前反复说着什么，女人却不听，大声咒骂着想要把门撞上，而他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的力气，将门狠狠推开了。
他拨开要来阻拦的男人，房间里的事物快速在眼前闪过，然后他看见了独自蹲在阳台的石磊。
他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拉着石磊往外走，身后女人大声喊“拐孩子了！大家都出来看啊，进人家里拐孩子了！”
有无数的门在眼前打开，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的脸到注视他的背影。
没有人再来拦他。
他们出了楼道，竟然没有人再跟上来了。
只有女人尖利的嗓音在整个楼道里回响“既然走了，就别再回来了！你要是把他带走，就别想再把他送回来！这小王八崽子丧门星，走了好，不走我家小宝迟早也要被他给害了！”
他快速地走。
感觉石磊有些勉强地小跑跟着他的步子。
可是他没停。
一直到回了家，把石磊安置在床上，看着他大睁着眼睛到慢慢睡着，牧余才舒了一口气。如果他说刚才他一直靠着一股子冲动才没临阵脱逃，估计也没什么人信。因为他的表情是那么冷，一双眼睛里简直满溢着冷酷与愤恨。
吓得出来看热闹的人都不由得往后给他退出一条路。
简直像个大英雄。
牧余傻笑了一下。这时候已经9点了，独自咕咕响了起来，他都忘了自己还没吃晚饭。细细看了石磊身上，没什么伤痕，牧余放心了。这家人倒没有真的打石磊，但言语上却是恶毒到了极点。
想着石磊还没吃饭，牧余想要叫他。可是看石磊那么安稳睡着的模样，他又不忍心吵醒他。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倒头睡着了。
清早，牧余早早醒来，浑身的酸痛感立刻让他觉得生无可恋。正要坐起来，一张苍白的小脸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依旧是那样单纯的认真注视的黝黑眼眸，依旧是那样懵懂的不解的表情。
“早啊，小磊，”牧余笑，眼睛里荡漾着柔光，“饿了没有？”
石磊呆呆地躺着，看着他。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地看到了昨晚上发生的一切，也没有人比他的感情更复杂，比他的疑惑更多。
又是一个熟悉的罚站在阳台上的下午，又是一个挨饿的晚上。这对他来说，早就不算什么。他不在乎站着有多累，也不在乎饿着有多难受。他只是不愿意晚上无家可归，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会回来。
但是昨天晚上的蹲守阳台变得不一样，他看着大大的月亮，想得是在牧余家里吃到的香甜的鸡翅，一整晚的白米饭。三十多根的彩色铅笔，十几种颜色的蜡笔，一叠一叠厚厚的素描纸，软软的大床，带着洗衣粉香味的外套，以及暖暖的玻璃房里的阳光。
石磊有些开心。父母离开后，他第一次重拾这种开心。
关心、疼爱。石磊喜欢那个总是温柔看着他蹲下身跟他说话的牧余哥，他同样能感觉对方也喜欢他。他不懂怎么形容的，其实正是那一种人与人之间奇妙的缘分。
彼此需要，成就了这种缘分。
牧余觉得自己像个英雄，可在石磊眼里，他就是个英雄。在黑暗的夜里，突然出现，有力的手，迅疾的脚步，拽着他从可怕的人身边一掠而过。所有人都退开，给他们让路。
“小磊，来，坐好，”牧余郑重地看着石磊，石磊一咕噜爬起来，“现在，我们要开始男子汉之间的对话了，听到了吗？”
石磊点头。
“这就对了。”牧余满意，“从今天开始呢，你就住在我这里，我可以照顾你。如果你想上学了，我就送你去上学。以后，不会有人打你，骂你，抛弃你了。别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好吗？”
石磊怔怔地看着他，沉默着。
牧余没有强迫他回答，别说石磊，就连他自己心里，都有着很深的担忧。就小磊婶婶那样的性格，能容忍小磊在她眼皮子底下活得开心吗？
清早的直播如约而至。
想买一支姨妈红捕捉到晨起的小正太一只，觉得人生都圆满了~o￣e￣
蒯子刀上啊小盆友没事哎~昨天果然是主播想多了吧哈哈
秋风起山城没事就好，担心一晚上了舒一口气
牧余笑了下，“谢谢大家，小磊没事，是我想太多了。怕大家担心，我早上就把他带来我家玩，顺便出个镜让大家放心。”
他说着把镜头对准小石磊，“你看，里面有你，大家都是看你哦，她们都很担心你。”
小石磊转头看了看牧余，又看了看屏幕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轻声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牧余立刻笑了，见屏幕上一片“好有礼貌哦”、“不客气”、“萌”，原本阴郁的心情也渐渐晴朗起来。
小天使a木鱼哥你不考虑和小哥哥一起拍个美美哒照骗给微博除个草嘛~
牧余这才想起来从注册开始，还没有发过微博。不过这会儿还没做早饭，所以他先答应了小天使，然后赶紧准备了早餐。厨房的蔬果储备寥寥无几，看来还要去趟超市。
等吃完早饭，让小石磊看会儿电视，他独自出去完成了早晨的跑步任务，又进了趟超市大采购，这才又回家。依旧如前一天一样，牧余写书法，而小石磊在一边画画，岁月静好，相得益彰。
然而牧余却无法静下心来，他握着笔，目光却落在小石磊身上。牧余之前觉得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绝望地重复又重复，毫无新鲜感，而此时他又发觉生活就如一场大戏，短短的时间里，大量的人、大量的事物涌入你小小的生活空间里，让你猝不及防，只能疲于应对。
他不后悔把小石磊带回来，但他这一刻却怀疑自己能否照顾好一个心思敏感受过伤害的孩子。他自己尚未解救自己，就想拯救别人，是不是太过自以为是？
20170617把联系方式给我。
单身怎么了哟呵，赶上土豪出现了，大金字真是闪瞎我眼啊~
天天学习好好向上噢噢噢噢~年月日土豪是看上我木鱼哥了吗？
少数人掌握真理围观土豪包养小主播
神经病啊呃……包养木鱼哥酱紫的，也是有点辣眼睛啊
小天使a……
牧余刚放下笔，就看到年月日兄的弹幕，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土豪兄居然又贡献了一波深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想了想，牧余就点了添加好友，迅速就被通过了。
牧余开了电脑，登录直播间，土豪兄已经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20170617我手机号是1xxxxxxx，如果要找律师，打电话给我。
木鱼哥啊
20170617牧余，c市人，c城大学。
木鱼哥你认识我？
20170617嗯，我是谢晏。
这句话发过去，屏幕后的男人满意地看到屏幕里牧余慌张地撞翻了身边的水杯，然后手忙脚乱地擦着水。满屏幕的弹幕都在嘲笑和追问，只有他知道牧余究竟为什么脸色大变。
这个青年此时的惊讶程度绝不会逊于当初谢晏看到他在直播。
木鱼哥是你……哈哈真巧
20170617嗯，给我你的手机号。
木鱼哥呃，不用了吧
20170617不给？
牧余看着那个问号，眼前浮现出严肃的男人的眼神，立刻回道1xxxxxxxx。
20170617嗯，乖。
牧余无语地看着弹幕上一片猜测他和土豪无节操深聊，再看看自己和土豪的真聊天记录，简直不想再说话了。他从没想过，他的这场生活大戏里居然还要加入谢晏这个人物。
木鱼哥为什么要找律师？
20170617石磊。
木鱼哥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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