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华和将云英知道自家这个大儿子身体的特殊,凡事总是多留了份心,更容易夸大事实。他们家的这个儿子,既不能当女儿养,又不能完全当儿子养,哎,愁人啊。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家人哪里有永远的仇恨。若不是被伤到极致,又有几个人能同生身父母恩断义绝,仇恨一生的?所有的不甘,怨愤,嫉妒,都不过是因奢求太多,想要得到更多的关怀。
陈全特殊的身体,让陈家人昼夜难安。陈家人当年因为没钱,又妄想蒙混过去,所以最终没有选择给幼小的孩子做器官摘除手术。陈家人希望那阴阳人的身体特征不会显露出来,这样他们家的那个儿子就能正常平安长大。尽管至今来看事实也如确如此,但这件事已经成为埋藏在陈家人心中二十多年难以启齿的秘密。陈家人为此变得疏远、冷淡,却不知道这已逐渐成为孩子幼小心灵上一道伤口。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他们从生下来就要承受来自父母的冷漠?陈全不甘,渴求。
……
那天下午,陈全去他大伯家找陈斌。
陈斌一早就知道陈全今天回来。陈斌看见陈全回来,凝目上下打量一眼,这才叫人进屋。
陈斌指了指床边,陈全过去坐下。
“大哥……”
陈斌抬了把椅子伫在床前,坐下,脊背挺直。
“说吧,这究竟怎么回事?”
陈全愣了一下。陈斌略带不耐地挥了挥手“算了,还是我来问你,陈全儿,你告诉哥,当初在医院里的那个贺医生和你那老板,究竟怎么回事?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陈全僵硬了面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大哥,你这是问的什么意思?嗯,就是医生和老板……”
“行了,”一手阻止陈全的解释,陈斌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全,“陈全儿,你从穿开裆裤就跟着我混,还真以为你那点小把戏能瞒得过我?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只是普通关系,为什么你现在不敢看我的眼睛?”
陈全一惊,下意识抬眸。陈全眼底溢满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惊惧。陈斌一愣,没想到陈全儿会表现的这样反常。
陈斌皱眉,直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威胁你?谁?那个医生?还是那个叫陆老板的?”
陈全坐不住了,他没想到,陈斌的眼睛这么毒。陈斌不过见过陆家人短短一两面,他竟然会察觉异常。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陈全心头大乱,下意识抚过小腹。
陈全站起来“大,大哥,真没什么,你就别问了,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陈全说着就要去开门。陈斌从后面一把拍上门。砰地一声巨响。
陈斌抓住陈全胳膊,指腹深深陷入。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陈全皱眉,一手挣脱陈斌没轻重的手。
陈斌双眼死死盯着陈全,眼底泛红“你在心虚什么?陈全儿,嗯?我都知道了,当初是你那个老板出钱帮助你家的对吧?这么重要的事你那时候怎么都没和我说过?!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吗?”半年前,陈全家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面对巨额债款和昂贵医药费,陈家茫然无助。他们四处求人,借钱,但不够,远远不够。
陈全自然也想过寻找陈斌帮忙,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陈斌在外打工多年,其实并不好过,如果他开口,陈斌应当不会拒绝,但那样只会带给第二个人沉重的负担。他们不过都是普通人家而已。
那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帮助他们。
陈全张了张嘴,末了苦笑道“大哥,你就是我唯一的大哥。关于这件事……你不要多想,这都是我自愿的,何况,陆先生他……对我很好。”
陈斌认真审视对面男子脸上每一丝神情,陈全儿面上虽然隐着隐忍和无奈,但也有平和,不像受人苛待勉强的样子。
陈斌沉沉叹气“我不知道你和他们究竟怎么回事,但愿真如你说的这样什么都没有,不过,陈全儿,有句话你一定要听哥的,这有钱人的生活就是玩弄生活,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沾染的,懂吗?你也长点心眼,别都被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陈全愣,末了咧嘴笑了笑“这个我懂,我也没想过要和他们攀上什么关系。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最后一句,也不知道陈全是说给谁听的。
陈全今天来找陈斌,一方面是前段时间介于陆家的缘故,一直没有机会和陈斌好好交谈,可是现在人来了,却不知该说什么。兄弟俩已大半年不见,这次还是由于陈全的婚事陈斌才特意从北京赶回来,其实有些东西已在看不见的时间流逝中逐渐变味了,有些话渐渐地就成为埋藏在各自心头的沉重,不愿再像过去那般心无城府地完全诉说出来,相反,表露出来的都是好的,或是佯装天真无邪的模样。你是我的兄弟,我不能让你知道我的痛苦为难,从而为我担心。
另一方面,则是陈斌已打算返京。陈全今天过来也算是给陈斌践行。
第49章
这天晚上, 兄弟俩人喝了不少。
陈志国勒令俩人不许再喝, 并把酒杯收走了。陈志国说,行了行了,这明早还要去赶火车,少喝点!
马冬兰送来醒酒汤,笑道,这兄弟俩长大了也是难得再像今天这样喝酒了,想当年俩人小时候那会儿, 俩人真是形影不离的, 只差穿一条裤子了。
陈斌乐呵, 那不是, 和我们一起玩儿的那群人, 还开玩笑说我这天天带一小尾巴,不嫌烦啊,他们哪里知道, 小陈全儿可好玩了。
陈全靠着墙, 歪头笑, 当年被他大哥捉弄的可真不少, 每次他大哭,马冬兰总是第一个冲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扫帚就朝陈斌身上招呼, 次数一多,陈斌不干了,他是被冤枉的!
“对了, 陈全,今天就睡这儿吧,明早你们也好赶车。”马冬兰说。
陈全点点头。过去陈斌每次回来,都是陈全接送。兄弟俩头晚上睡一块儿也是常事,方便赶车。
时间不早了,也该收拾收拾东西,早点休息。
陈斌去收拾行李。陈全摸出手机,不想竟然有二十几通未接来电,陈全精神一震,再仔细一看,有点熟悉,这,这不是布莱斯的吗?
布莱斯找他什么事?好像很急的样子?
陈全不解,现在他才发现原来手机被他调成静音,难怪先前一直未听见。
“嘟……”电话只响一声,那边立即被接起。
“陈先生!”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沉沉破裂嗓音,陈全皱眉“布莱斯,这么晚了你找我?”
“陈先生,您忘了吗?今天是要回陆家的。”上午分开时,布莱斯重复几次,晚上会来接他回陆家,可没想到电话一直打不通。他原本可以直接上门找人,但由于陆先生已吩咐过,不得前去“打搅”那边的人,至于缘由,即使陆先生没直说,布莱斯多少也猜到是因为陈先生。布莱斯不能直接出现,只能在青苔村外面的大道旁等。然而,早已到了约定时候,却迟迟不见陈先生出现。
“陈先生,陆先生在等你电话。”布莱斯最后说道。其实,布莱斯已提前给陆管家汇报过这边的情况。曾经因不能按时找到陈先生,差点惹出大乱子。布莱斯不会愚蠢到再犯。布莱斯已提前给陆管家汇报过这里的情况。
陈全握着电话,脑袋瞬间清醒几分。这个……貌似布莱斯确实提醒过他……陈全皱眉抓了抓脑袋,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嗯,我知道了。”
陈全挂断电话,手指滑动到一条陌生而熟悉的电话上面,迟疑。布莱斯语气中的责怪与为难他能听得出。不论他今晚回不回去,确实应该和那边交代一下。可要他把这个电话打过去,不知怎的,越想越觉得有些怪异。
然而,不等陈全想明白这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手中握着的手机突然一阵震动。陈全扫一眼号码,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陆,陆东棠的号码……
陈全跑到外面的墙角边,四下瞄一眼没人,这才胆战心惊地接起来。
“喂……”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尽管隔着长长的电话线,陈全也能感受到这一瞬不同寻常的安静沉默,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紧张和无措。陈全握紧电话,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陈全深吸口气,最后压着嗓子说“我,我今晚不回来。”
电话那边仍未出声。陈全吞了吞口水,努力压下昏沉的朦胧醉意,陈全缩了缩被寒风侵袭的脖子,低头踢了踢墙边的石块“你别怪布莱斯……我,我大哥明早要走,我得去送他。”这番解释本没必要,但不知为何,陈全不自觉的还是开口。或许本是他今晚不得理在先。
陈全静了几秒,电话那端仍旧未出声,他拿下电话瞄一眼,信号正常,电话也没断。
这几秒异样的沉默,其实是隐着几许生气和不悦。至少这点陈全还能听得出来。
就在陈全越来越不自在的时候,那边终于传来一道冷冷的,平淡如水的冷漠声音“什么时候回来。”
“明,明天吧……那个还没给她……”陈全垂眼闷闷说道。
空气静默,隐约听见他大伯屋里是说话声。陈全手里握着电话,没说话,却也没挂断。
“你现在在哪里?”
“外面,不是,在我大伯家……你应该见过吧……今晚我睡这儿,明早好和大哥一起去火车站。”
“回去。”
“啊?”
电话那端传来陆东棠冰冷声音“回你家去睡。”
陈全不解“什么意思?睡这儿很方便的。”陈全不知陆东棠为什么会反对自己睡他大伯那儿,但听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不容拒绝。
“回去睡。还是你想让布莱斯现在去接你?”
“你——”陈全蹙眉,不知这人又怎么了。以陆东棠过往的性子,弄不好真要让布莱斯深夜前来陈家接人。陈全抿着唇,过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俩人竟然会这般对话。
“跑来跑去很麻烦的,就一个晚上……”却不知电话那端的男人说了句什么,陈全整个脸庞轰的一下发热。
“你胡说什么?!那是我大哥!”叫完陈全又捂着电话,偷眼四处一瞧,见没人,这才低低出声道,“别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
陆家别墅。
陆东棠站在窗前,眺望远处闪烁灯火,耳边似还萦绕着方才电话中那人带着三分怒意、七分羞耻的声音,明明尴尬的声音都在发抖,偏偏要做出一副镇定百倍的样子。
那天晚上,陈全终究还是没在陈志国家留宿。用陈全的话来说就是,睡不习惯,认床!
陈志国笑话他,这小时候都睡八百遍了,今天竟然开始认床?
陈全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最后可耻的遁了,临走前说,大哥,明天早点啊,我准时来接你!
陈全回到家,洗了澡,又和他爸聊了会儿,这才去睡了。
回想不久前,陆东棠电话中的话你想和别的男人睡觉?看好你肚子里的孩子!
陈全抿唇,微微沉眼。
……
第二天。
凌晨五点,陈全开车去陈斌家,然后兄弟俩一起朝火车站而去。六点半,他们抵达火车站。火车站外面路边有三两家卖早饭的小摊,包子、油条、馒头、稀饭等等。兄弟俩原打算在在路边吃点东西,可陈全不知怎的忽然反胃,特别是闻着路边炸油条的油腻味,他最后只喝了一碗稀饭。
陈斌走了。
眼看火车在视线中逐渐消失,陈全双手插兜,慢吞吞从车站里出来。
清晨寒风一吹,陈全抖了抖身子,他目光顿顿地朝四下看看。天色暗沉,路边路灯摇曳一地冷光,四周清冷寂静。
陈全伸手搓揉一把被冻得发僵的脸颊,低垂的眼眸暗淡无光。
陈全坐进车里,闭目仰头靠在椅背上,许久没有动作。
天色逐渐大亮。
陈全睁眼,眼底深处泛着淡淡苍茫。陈全看一眼时间,再次启动车子。
盒子大小的车子迅速淹没于来来往往的车流之中,驶向蓉城市中心。
……
距离和王家的那场婚礼,已过去快半月了。那天之后,今天是陈全和王晓莹第一次见面。曾经只差一步便成为夫妻的俩人,结果却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真是可笑。
陈全从包里掏出一本红色封皮证书,递给对面的女子。这个离婚证,是陆东棠给他的。前天他才说要回溪坝镇,第二天一早这离婚证便出现在卧室里。有这能耐在如此短时间内办理完成这个证书的只有陆家。尽管陆东棠并未强迫他如何处理这件事,如今陈全也不可能再和王晓莹在一起,何况,王晓莹给他发过短信,提过离婚一事。
王晓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离婚证,眼眸泅水。王晓莹没有动作,她身旁的一个年轻男子把离婚证接过去。
“这事就完了,你小子今后离我家晓莹远点,要再敢招惹她,老子饶不了你。”
陈全抬眼,眼神淡淡。
那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大闹婚礼,最后带走新娘的人。
王晓莹侧首朝袁小志低声道“我有话想和陈全说,你,你在外面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