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全回神,视线聚焦,抬眼看过去,对面的人未动丝毫,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方才根本就没人喊他,全是他的错觉。
陆东棠仍保持着低垂眼帘的姿势,用一种奇怪的频率在慢慢进餐。
饭厅此刻仅三人,为了证明不是自己的错觉,陈全调了视线朝一旁站着的陆管家望过去,却见这人正一脸不赞同的神色看着自己,好似自己再不回神他就要过来代劳,想法子让自己心神归位。
微微汗颜……
食不知味地解决掉晚饭,陈全此刻心情很复杂。
过去不觉得,此刻忽然间就萌生了一股卑贱感。
并非因对方高高在上才显得他这般卑躬屈膝,事实上,从一开始接触陆家,陆家并未强迫,勉强过他分毫,陆家对他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还处处对他……可谓尊敬有礼,是他走投无路、穷途末路、陷入无助的绝望之中来求陆家的。
这就是一块美味的毒蛋糕,吃与不吃,皆在你的选择。
小人物的命运,大抵就是这么渺小。在面对无法抵抗的灾难面前,要么身不由己地俯首承受,要么漠不关心,忽视良心的谴责。
各自所站立场不同,所拥有的能力不同,以及彼此的需求不同,这些都让事情变得顺理成章又难以解释。
这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别妄想有人就该为你的那份无能为力买单。
谁都不欠谁。
你想骄傲,现实却偏偏叫你低头。
你想飞翔,生活却偏偏折断你的羽翼。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
命。
陆家书房。
“陆先生,”陈全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股子麻木不仁,“我希望陆先生能答应立刻给我父亲治病。”
陆东棠淡漠的眼神看向陈全。
“理由。”
如此毫无感情,冷酷直白。陈全有些艰难地说道“我会尽快……生下孩子。”
陆东棠神色未动分毫,声音不带丝毫温度“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陈全迟钝地略带疑惑望过去,而陆东棠面上不见一丝一毫情绪,冷酷冷血。陈全忽然就明白了,此人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生下孩子本是交易里已有的条件,如今陈全想立刻开刀动手术,就要再拿出其他条件来交换。
陈全脸上忍不住涌起一阵难堪,最后强忍着羞辱,说“我会尽量配合陆先生。绝对不会再出现像上次的事情。”上次陈全喝醉酒,结果……当晚那场面,惨不忍睹,不提也罢。
他还有什么能拿出手的条件?没有,身无寸两肉,手无寸两金,他还能拿出什么?除了奉上这具千疮百孔的皮囊。
陆东棠“一个月的期限。”
第11章 美好曾经
美好曾经
早上五点,陈全半趴在床上,眯瞪着双眼,脑袋有些钝痛,身上也使不出力,看来还得再休息一下。
卧室里灯光幽幽,陈全闭目佯装还未睡醒,从微眯的眼缝中顿顿地注视眼前晃动的人影。
陆东棠已经洗漱完毕,此刻他身上也穿着妥当,正站在床前单手扣着衬衫袖扣。
“明晚回来。”算是一声交代,陆东棠推门离开。
明晚回来,你明晚再来。今晚不用过问。这是陆东棠的说话方式。陈全也渐渐摸索出来,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人根本就不像一个活着的人,更像……像他办公室里用的那台电脑,他说出口的话便是一道指令,是不会有一句废话的,至于未说出口的,你也就最好不要去猜想。
卧室里彻底安静,陈全再次合上眼,微微上挑的眼尾牵出一缕破碎的隐忍,细碎短发落在额前,眼底洇着一层淡淡青黑,脸上是再也压抑不住的痛苦、委屈。
昨夜一阵折腾,随后他还得拖着身子蹒跚去浴室清洗,等终于收拾妥当,上床睡觉时,已经凌晨三点。
既然开口说会尽量配合陆东棠并生下孩子,他也就不得不努力控制自己,控制心理生理上产生的剧烈排斥,一遍遍的自我安慰、自我说服、自欺欺人地心安理得的承受。
其实,也并非真的那么难以承受,而且陆东棠在床上的动作和他本人非常一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这人身体和欲望是分开的。有好几次,陈全因难以承受而不自觉出现抵抗动作,尽管微小,陆东棠还是瞬间停下所有动作,不带丝毫情欲的冰冷眸子笼着他。陈全相信,那时候只要他说半个不字,或是抵抗动作再明显点,陆东棠都会从他身上离开,至于身下叫嚣的欲望,仿似不纯在。
还是说,陆东棠只是怕陈全再控制不住吐他一身?第一晚,陈全因神经高度紧张,又过度酗酒,最后被刺穿疼醒时发现身上的人正在对他进行侵犯,心理生理双重震撼,甚至来不及反抗,本能地出现恶心的排斥反应,吐得一塌糊涂。
“能不能关上灯?”陈全半垂眼眸,低声说。
陆东棠冷着眼无声看他。
陈全稍稍扭开脑袋,侧脸在黄晕灯光下映出一层淡淡的隐忍难堪。
偌大卧室里,所有布置无疑都是顶尖却又低调的,但同时也是冰冷而宽旷的,甚至连那泛着黄晕的灯光都像蒙着一层冰冷的薄纱。此情此景,尽管冰冷,可但凡换做一对两情相悦、情意绵绵的情侣,都能立马点燃这冰山雪水。
“背转过去。”
……
再次睁眼起床,已经七点。陈全收拾妥当慢慢下楼,陆管家已经备好营养丰富的早餐。
“陈先生早,陈先生请先用早餐,待会儿有人送陈先生去上班。”
陆管家眼神直白,陈全面皮僵了僵,点点头。
“劳烦陆管家。”
饭后,陈全再次被蒙上双眼,再被送进市区上班。
……
上午,陈全去天宏那边把合同签订,就此次签订的合同,天宏老板非常看重,说希望将来与禾宇百货进一步合作。
中午,双方在红旗酒楼吃过饭。
下午没事,陈全开车去五医院,没想到竟然在那里碰见王晓莹。
王晓莹今天穿了一件粉色薄短外套,下面是一条米白色短裙,脚上踩着三尺高凉鞋,衬得她小腿笔直纤细,不施粉黛的清水芙蓉相貌确实让人怦然心动。
此刻王晓莹正和蒋云英坐一块儿聊家常,俩人不时露出笑声,看得出蒋云英很喜欢眼前这个活泼漂亮的女孩。
陈全和王晓莹的事,陈全虽然还没和家人正式说过,但过去俩人也经常出去玩耍,陈父陈母其实也看出来,俩孩子看对眼了,是一对儿。
陈全能像普通男孩子谈恋爱、成家立业,陈父陈母也是乐见其成,何况王晓莹确实不错。
“陈阿姨,你不知道,那时候陈全他老欺负我,有一次还差点害我掉进河里,结果他自个儿先吓着掉下去……”
“哈哈哈,那小子从小就怕水,第一次下秧田都哇哇大叫的,自个儿都是个旱鸭子,实在胡闹。”
陈全坐在窗台上,单腿悬挂,双臂环胸,眼眸半垂,似睡非睡,默默听着蒋云英和王晓莹抖出自己少年时候的丑事。窗外七月的太阳光打在这人身上,却感觉冷的有些不真实。
王晓莹又在病房里呆了好一会儿,才和陈全一道出去。
两人来到医院某个树荫角落。
王晓莹咬着嘴唇“陈全,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陈全淡淡开口“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那天是我冲动,不该打你……但你怎么能那样说,”王晓莹也委屈,忍了半响终于开口,“家里出这么大事情,你那时候怎么都不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的,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她知道陈全这人嘴硬的很,通常不会轻易示弱,现在要不是她厚着脸皮打听到陈全家出事,这人只怕还会继续瞒着她。
“说啥?你能帮什么?王晓莹,别把自己当圣母,我陈全还不稀罕,我不需要。”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我?陈全,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说着,王晓莹不由自主拉住陈全衣角,不料陈全浑身像被针刺一样猛地甩开,冷声喝到,“王晓莹,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不——需——要!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
王晓莹愣住,她从来没见过陈全像现在这么情绪失控。陈全并不是那种暴力男人,他很多时候都是微笑的,嘴角时常牵起一道从容的弧度。她也是有自尊的,她是因为真的喜欢陈全,不想失去他,所以才放低姿态来求他。
“你到底是怎么了?”王晓莹脾气也不是软的,当即回声道,“你到底是在介意什么?陈全,当初是谁说不论贫穷富贵都不会放手?是谁说他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到我?陈全,我什么都不在乎你知道吗?你到底在介意什么?!”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陈家是否有钱,是否有人生病到处借钱,她只在乎陈全,只在乎陈全心里有没有她,她只想和他继续,可如今的陈全他又在纠结什么?
介意什么?
陈全伸手捂住双眼。
曾经美好的单纯誓言,在不堪的现实面前,显得多么幼稚可笑。
他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一切都变得丑陋不堪,这副残破身躯,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拥有曾经的美好。
“分手吧,莹莹,这是为你好。”
看着落寞决绝离去的陈全,王晓莹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狠狠抹掉,陈全,凭什么你说结束就结束,凭什么???
……
王晓莹回到家,他爸爸王大伟还没回家,王晓莹蹭进厨房。
“妈,我回来了!”
“哟,吓我一跳,瞧这毛手毛脚的,多大姑娘了。”王兰笑着说,“今天又野哪儿去了,还知道回来吃饭。”
王晓莹摸了摸手指说“去医院啊。”
“医院?谁生病了?你不舒服吗?”说着,王兰转身担心地看向王晓莹。
王晓莹赶紧摆摆手“不是我不是我,妈,其实,那个,是陈全家啦,他爸爸生病住院,我这不是去看看么。”
王兰盯着王晓莹“你还和他在联系?”
“嗯。”
王兰把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干净,这才拉过女儿的手,母女俩坐在沙发上,王兰认真说道“莹莹,其他事我和你爸爸也不会说什么,你也长大了,有些事该明白,可你和陈全的事……不是妈妈说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孩子我听你爸爸提过,当年也不是个优秀生,还是初中毕业,莹莹啊,你太单纯了,这样很容易被人骗知道吗?那陈全比你多混这么多年社会,你能了解他多少?可别到时候被他骗了。”
王晓莹“妈,他不会骗我的,陈全这人我了解,他心特好,特善,我听他妈妈说,陈爸爸这次住院的事情,都是陈全搞定的,陈全才不是那些小混混能比的呢。”
“莹莹,你看看你,真是简单,他妈妈在你面前肯定得夸他,可心好心善能代表什么?这年头,有能力,有房有车,能赚大钱,能养得起家才是真的,心好能顶个什么用?莹莹,妈妈给你讲过很多次,现在的社会不再像你爸爸妈妈那时候了,当年我和你爸爸每天吃糠咽菜都能生活,如今还能这样?再说他陈全能给你带来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这道理换成任何一件事都是同样的道理,如今你要是没点能耐,是很难在社会上生存的,爸爸妈妈也是不希望你将来跟着他受苦啊,好了,别想了,快去洗个脸,等会儿爸爸回来就开饭。”
王晓莹失望离开,爸爸妈妈还是不同意她和陈全的事,肯定也不可能拿钱帮忙了,王晓莹晚上洗过澡后一人坐在床上,把储蓄罐里所有积蓄拿出来,数了数,这些年的过年红包有一万,平时积攒的大概有两千,还有打工挣的……五千……
望着手里不足两万块钱,王晓莹圆润双肩倏地垮了……
……
第12章 迟到受罚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已经临近七月底。
蓉城地处中国南方,农村一年有两次农忙季节,夏收和秋收。夏收夏种通常在小满和芒种之间,也就是阳历五月底到六月初,而秋收秋种则在白露和秋分之间,也就是下半年阳历九月的中下旬期间。
蓉城农村在农业上,普遍种植小麦和水稻,农民经过合理安排,在夏季收麦以后插秧,秋季收稻以后种麦。五一时候麦子差不多熟了,农村到处也能听见轰隆隆的收割机声音。
陈家那时正逢家里遭受巨变,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经济负担,日日都在担心家人的安危,东奔西走,那时候哪里还有多余精力去收管田里的粮食作物。当初为了凑钱,家中圈里那三头肥猪,原是养着过年的,是早就找猪贩子给卖了。田里的粮食和花草,也是要卖的,可惜那时候一时半会儿也卖不出去,加上他大伯陈志国说,就你家里栽的那几十株白果树,辛苦栽了这么多年都那么大了,再等几年原本能卖一二十万的现在最多值六七万,不划算。
蓉城最近几年逐渐兴起栽种花草,家家户户田里都栽了些,陈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