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隐约听懂了他的意思,将视线重新移过去,当他带着不同的眼光再一次看时,发现,好像真的是如此。
那是个跟其他所有人区别的女孩。
除了众佛以外,壁画上还有许多代表着芸芸众生的小人儿,他们大多千人一面,神情哀苦。只有这个女孩,眼睛那一点点rou眼几乎发现不了的弧度,腰间略微飞扬的丝绦,稍稍牵起的裙角,一切都隐在细不可察之处,即使隔着千年的光y,却仍然让人感觉鲜活。
让人忍不住想,她是谁?
是画师的妻子吗?还是他喜爱的人?
那位不知名的画师是用怎样的心情将这样一个人留在这幅壁画上,然后让千年之后的他们不小心窥到。
他落笔时是笑着的吗?
林川柏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说“浪漫吧!”
陆重点头,回道“很动人!”
两个人又挨在一起看林川柏以前拍的照片,林川柏一张一张给陆重讲解,有路有云有山有桥,最多的还是各种庙宇和佛像。
陆重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拍寺庙?”
“没为什么,觉得很美。”
“怎么照片上都没有人?”他一直很奇怪这件事。
“凡夫俗子,有什么好拍的!”林川柏答得理直气壮。
这时,一个跟这里环境极度不符的人出现了,穿着xx外卖的衣服,背着保温箱,累得气喘吁吁的大哥。
“请问…哪位是…林…林川柏先生?”
林川柏一愣,随后欢呼着跑过去,冰咖啡、冰nai茶还有一大堆港式点心,他隔空给林锦发s,he了无数个爱的么么哒。
把东西分给陆重和李正国,林锦可能是考虑到他们在庙里,所以点的全是偏素的东西,虽然没有rou,林川柏已经十分满足。
陆重只要了一杯咖啡,奇道“这儿还能有外卖送?”
“我哥找人送过来的。”
“哦。”陆重喝了口咖啡,没再说话。
大哥把东西送到就准备走了,虽然山上很凉快,但下边近三十八度的天气,爬上来浑身都是汗,说是洗了个澡也不夸张。
陆重递了张纸巾给他,大哥道完谢才接过来。
林川柏吃得通体舒畅,瞌睡遇枕头,饿肚有食物,简直爽歪歪。
而陆重一直没怎么说话,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林川柏打了个嗝,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娇气了,瞎折腾人?”
“啊?”陆重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笑着回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刚刚那个大哥今天肯定很开心。”
从他满身汗水仍然抑制不住的笑容就知道,这次肯定报酬不菲。
林川柏边嘬nai茶里的珍珠边傻呵呵地跟着笑。
陆重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在码头上干活儿时,有一天给一家五金店搬货,那家的小姑娘看到陆重一个人扛那么大的箱子吓坏了,一直跟他爸爸说不要让大哥哥搬了,大哥哥好可怜啊。
后边说着说着还哭起来,老板没办法,还没搬完一半就让陆重走了。
而当时的陆重只有满满的无奈。
有的人只看到辛苦的可怜,却不知道连辛苦都没得辛苦才是最可怜。
第五十九章
后边接连几天陆重都来了庙里,倒不是为看林川柏他们拍照,而是他闲逛时发现后院在晒褥子,一问,才知道前两天下雨,师父们住的厢房屋顶漏雨。
正好趁这几天休息,他就请了个泥瓦工过来补一下,而自己帮着把旧墙漆了。
行静大师和永持师父也来帮忙,陆重本还很担心,哪想到年近八十的大师搬砖抬瓦跟年轻人没什么两样,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
林川柏正好在旁边,直看得五体投地,中午偷偷摸摸地去厨房找永持小师父。
“那个小师父……那我有个……不知道方不方便问?”
“施主请说。”
林川柏挠挠耳朵,不知道自己问这个到底合不合适,“那个你们……出家人是不是有套保养秘法,外人能学吗……那,我就是问问,要是不行的话就算了,我绝对不是冒犯,绝对不是。”
永持笑着说“施主是想问我师父平时怎么保养的对吗?”
林川柏点头如捣蒜。
“师父他老人家本身以前就习武,身体一直很好,现在年纪大了就早晚打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林川柏迟疑着问“那个拳,其他人能学吗?我没别的想法,就想让我爸也学一学,他才刚过六十但ji,ng神比大师差远了,身体总是不好。”
永持微笑,“没什么不可以的,正好我会,待会教你,你再回去教你父亲。”
林川柏高兴得要蹦起来,连声说谢谢。
两点左右,昨天送外卖的大哥又来了,轻车熟路地把东西放林川柏身边的台阶上。
林川柏吓一跳,林锦那么爱他的吗?
不过有吃的谁管那么多,跑过去叫李正国也来吃。
“陆重呢?”李正国问。
林川柏咽了一大口萝卜糕,说“在后边刷墙呢,跟师父们在一块儿,我总不能让他们一起来吃吧,这些东西都油呼呼的,谁知道里边荤的素的,冒犯了就不好了,我给他留着,等他过来时再吃。”
李正国大吃一惊,伸手去摸林川柏的额头。
“怎么了?”林川柏嘴里有东西,含含糊糊问。
“没事,觉得你今天特别聪明。”
林川柏一顿,随后破口大骂“滚你大爷的李正国!”
嘴里的马蹄糕喷了李正国一脸,恶心得不行,李正国淡定地撩起衣服下摆擦脸,林川柏又气又恼,耳朵通红。
送外卖的大哥基本上每天都来,不来的时候陆重也正好不在,几次以后即便神经粗如麻绳的林川柏也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我怀疑我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
李正国正开车,刚好红灯,林川柏扑过去在他脖子前做了一个锁喉的手势。
“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给林锦通风报信的!”
李正国面不改色,居然马上就承认,“你说他让我干什么我敢不答应吗?”
“怎么了你就不敢不答应了!”
李正国转过脸看林川柏一眼,还是那张平静的脸,可林川柏分明看出“怎么了你还不知道还要来问我你好坏”的意味。
莫名地臊得他脸发烫。
林川柏收回手,正准备坐正身体就被李正国揽过去,然后在他的嘴角,轻轻印下一个吻。
这个吻极轻极轻,仿佛还没触到就已经离开,林川柏呆在那里,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红灯变绿,李正国继续往前开。
一路沉默。
一直到车进车库,林川柏才开口,低着头,语气艰涩“你再这样……我现在不想跟谁谈恋爱,也不想跟谁在一起,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不想接受……如果你再这样,你就走吧,就不要待在这里了。”
林川柏组织了一路的语言,好不容易才把这番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伤人,可又不能不说,完全不敢看李正国的反应。
李正国把车停好,转过身,摸了摸林川柏低着的头,脸上居然是笑着的,“我知道,走了,回家。”
他的语气比平时还要温和,好像林川柏只是在说寻常的话,林川柏那颗不知为何焦灼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第二天,外卖大哥终于没再来了,来的是林锦,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林川柏说他老,今天奇特地穿了白t运动裤,林川柏好多年没看到他这个样子打扮了。
“您老?怎么屈尊来这种地方啦?”
“陆重呢?”林锦问。
“后边……我说,你这样有聊没聊啊,天天跟初中生一样在人面前各种刷存在感,有劲儿吗你?”
林锦没理他,径直往后院走,然后看到正背对他蹲着的陆重。
屋顶昨天已经补好,泥工师傅知道是给庙里修的,只收了料钱工钱一分不要,但是因为他手上还有其他活儿所以每次只能来半天,工期拖得有点久。后边的收尾工作陆重也能做,就没让他再来了,免得又白损失半天工。
林锦站定,喊了一声陆重。
陆重转头,从表情上看好像并不是很惊讶。
“你在干什么?”林锦走近问。
陆重回头,继续把还能用的瓦片往筐里装,回道“把这些东西搬到那边去,以后可能用得上。”
林锦抿唇,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帮你吗?”
陆重站起来,把筐上的绳子挂在扁担两头,漫不经心地扫了林锦一眼,说“那你把这个挑到院子后边去吧。”
林锦面露喜色,过来曲腿就把扁担往肩上放,咬紧牙憋足劲儿站起来,意外地发现虽然很重,但完全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不过走了两步才知道厉害,因为掌握不了平衡,两边的筐各种晃荡,用手拉住都不行,慢慢挪动步子还是被带得趔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一侧歪。
就在他快要摔倒的前一刻,陆重冲过来把扁担单手举起,仿若无物地放到自己右肩,手随意搭着,然后大步地往后院走。
林锦站在那里,从未有过的挫败和手足无措。
陆重很快就回来。
林锦低声说“对不起……”
陆重淡淡回了句“没事”。
林锦站了片刻,然后绕着院子找了一圈儿,终于在某个角落发现一个竹篓。他学着陆重的动作,把那种大片的瓦装进去,虽然一篓装得不多,但怎么也能帮着分担点儿,就是必须得两只手提着走,不注意就会打到腿。
“那种发白的不要。”
林锦一愣,随后脆声回“知道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各自埋头干活,也不知道那堆灰不溜丢的瓦片有什么好看的,林锦一直止不住地想笑,手机在兜里震翻天他也没管,即便汗水也出得浑身畅快。
还剩最后一点的时候,林锦抬手擦了擦汗,说“我……先走了。”
陆重抬头,复又重新低下,说“嗯。”
陆重的脸上有不小心擦到的灰迹,林锦强忍着想给他擦干净的冲动,转身离开。
林川柏看到林锦准备走吃了一惊,问“你不等……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