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的手掌麻麻的,隐约感觉到一些事,可真的循迹过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各怀心事,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平时林锦送陆重回家的那个路口,陆重都下车了,又重新拉开车门。
“等我一会儿好吗,有个东西,想给你。”
林锦顿了片刻,轻轻点头。
陆重回来得很快,上车就把手里的东西塞到林锦怀里,低着头边玩手指,边故作平静地说“这么久了,也没送过什么礼物给你,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就是个小东西,是我的心意,你别嫌弃。”
那是个长条状的木头盒子,平时装女士手链的那种形状,颜色有点黑又有点综,不好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仍然泛着油润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摩挲。
打开居然是一双筷子。
乌黑的颜色,顶端处用银箔箍成一圈,下边一个指节长的部分,雕成一只小鸟的模样,那小鸟惟妙惟肖,连翅膀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即使用林锦的眼光来看,仍然可以用ji,ng致形容。
他把筷子拿起来,才发现另有玄机。最顶上的平面还刻有他的名字,一支刻着“林”,一支刻着“锦”。
“谢谢,我很喜欢。”
林锦的手指从那两个字上摩过,心里似乎也随着指尖的触感变得凹凸不平,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份礼物。
陆重还在低头掰他的手指,听到只是笑,也不抬头,说“那我先回去了。”
第四十三章
直到最后,林锦的那句分手都没说出来。
每次想开口,一看到陆重的脸,那些话就像坠了铅,湮在喉咙里再也爬不上来。林锦向来说断就断,连“分手”两个字都不会跟一个人说第二次,他最受不了犹疑不决的人,偏偏这次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陆重会不会哭?
虽然在此之后,可能跟他再无关系。
而陆重也渐渐适应了海阳的工作,他还是很多东西都不会,但人勤快,脏活累活不需要人叫就会主动去干,所以其他人还是比较照应他。他终于了解陈良让他进综合部的初衷,这里主管后勤,大杂烩,对业务能力要求不算太高,他这种没有经验的小菜鸟也能很快上手。
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却似乎并没有让他如想象中那么高兴。
电脑可以学,软件可以学,流程可以学,可那些隐匿在话里行间,藏没在阅历深处的东西,又怎么学呢?
海阳的规定是一周上六天,单休。
陆重趁周日休息把家里的被子、冬衣都拆了洗了,在楼下晾成一排。安乐一直在他身边帮忙,递递衣架,拿拿夹子,十分认真。
陆重晾完一盆,跟安乐说“去叫妈下来晒太阳。”
安乐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吐出一个字,“不。”
陆重真是奇了怪了,他妈跟安乐不知道怎么,就是不对付。这话说得可能不怎么对,反正就怎么都不像正常母女,几乎零沟通,就像两个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他妈也就算了,关键是安乐这么小,能知道些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事,蹲下把安乐拉到跟前,先理了理她的小辫,柔声问“安乐,阿大问你啊,是不喜欢妈妈吗?”
安乐低着头,手一直去弄夹在自己衣摆上的夹子,就是不说话。
“那是我们的妈妈啊,你要是不喜欢她,她得多伤心啊对不对!”
安乐抬起头,嘟着嘴,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她不喜欢我!”
“她不喜欢我……我怕,害怕她!”
说着说着就开始哭,眼泪掉得擦都擦不过来,陆重赶紧把她往怀里带,拉起衣摆给她擦眼睛。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阿大不问了啊,我们安乐不哭了,乖,乖。”
陆重哄了好久安乐才停下来,他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她“爱哭鬼。”
安乐脸上还挂着泪痕,搂着陆重的脖子,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他肩膀,陆重顺势抱着她站起来,“走,我们上楼去。”
他心想,以后慢慢再说吧,母女连心,时间长了总会有改善。
上了楼,陆妈妈却不在房间,陆重又去对面刘姨家找了找,也不在,他有点急了。
突然想到什么,赶快往家里跑,到厕所门前一看,果然是关着的。他扣了扣门,听到里边传来回应的声音,才终于放下心来。
晚上下班后,陆重还在考虑待会儿要不要去找林锦,自从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两周,最近林锦好像格外的忙,电话说不了两句就挂了。
可去找他的话,会不会打扰?他有点纠结,最后想想还是算了,正事要紧。
于是慢悠悠地溜达着往回走。
陆重回家路上会穿过顺城的老城区,路边休息了一个冬天的宵夜摊子重新开张,人声攒动油烟升起,初夏的夜风清凉又温柔,一起混杂成他最喜欢的人间烟火气。
陆重决定用掉他一月一次的喝酒份额,买了一听最便宜的本地啤酒,坐在离人群不远不近的马路牙子上,一边看弦月西匿,一边大口喝酒。
每次吞下,都忍不住发出惬意地呵气声。
生活最好的模样?是冬天的二两高粱酒,是夏天的一罐冰啤。
陆重幸福得眯起眼睛,恨不得跳起来蹦两下,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又一个一个删掉。
重新打下“今晚的月亮很好看”,然后按下发送键。
林锦的电话是在十多分钟后回过来的,陆重刚喝完最后一口宝贵的啤酒,一看那个名字,眼角眉梢都沾上笑。
“喂,你有没有看到今晚的月亮,好漂……”
“陆重。”
“什么?”
就在陆重准备再问一次的时候,他听到林锦的声音,“陆重,我大学毕业要出国,去读研究生,学校都已经申请好了。”
陆重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消息,有点发懵,“啊?”
他又开始无意识的挠后脑勺,出国,他从未想过的遥远,那岂不是说,很久很久都见不了面了。
他有点舍不得有点难过,可又马上自我安慰,“没事,不就分开一段时间吗,没关系的,现在不是还能用电脑面对面聊天,我会等……”
“陆重,我的意思是,我们分手吧。”
一时间,陆重完全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林锦准备解释几句,话到嘴边又暗自吞下,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声音有自己才能听到的涩意,“那……就这样……挂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很久,陆重才像意识回笼,他拿下放在耳边的手机,屏幕早已暗下去。片刻后,他用手背使劲儿擦了把眼睛,按了回拨。
哪有这样的?哪有二话不说就一句分手?就算是判刑也得有个罪名吧!
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
陆重咬着下唇,强睁着糊住的双眼,一遍一遍地按下那个绿色的键,一直打到电量不足,手机报警,都没有接通。
他终于读懂林锦那晚的欲言又止。
又抹了把脸后,他站起来拔腿往林锦家跑,几乎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他就想亲口问一句,为什么?
如果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说出来他可以改啊!
凭什么就这么自作主张分手?
到楼下,以往每次来都亮着的二楼,今天一片漆黑。
陆重站在花园门口,隔着铁门,仰头看二楼房间的窗户。他知道窗边有一张边几,上边摆着吃了一半的巧克力豆,一旁沙发的左边有叠好的毯子,他怕热空调开得很低时,林锦会用来盖腿,他还知道衣柜的右下角有个抽屉,里边有全是小猴子的浴巾和睡衣,永远都是睡衣折在上边,浴巾放下边。
陆重一直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脑袋里掠过很多画面,清晰的,模糊的,原以为早就忘记的。
他才知道一个人的心居然能痛到这种程度,像被人用槌子猛击,一声一声,骨rou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脚步动了,转身,垂下头,拖着步子往来时的方向离开。
他突然就不想问为什么了,就算问到一个原因又能怎么样呢?
我昨天喜欢吃苹果,今天突然就不喜欢了,改喜欢吃梨,又能有什么原因呢?
第四十四章
那天过后,陆重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连天天见面的张池都没察觉他和林锦已经分手,有时甚至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林锦?
否则怎么除了那天夜里,他再没有过想哭的冲动。
唯一有一次,他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突然就好想好想那人,半梦半醒间拨出电话,就在他都要丧失信心挂断的时候,接通了,他却蓦地清醒,不知该说些什么。
电话两头俱是沉默,耳边只有细微的声音,分不清是电流还是彼此的呼吸。
林锦挂了电话。
那一夜,陆重睁眼到天亮,他终于意识到,原来他们是真的分手了。
原来两个人分手后,连多说一句,都可能是错。
日子照常不紧不慢的过去,只是陆重越来越沉默。
人长大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往往在瞬息之间,一夜未眠,一次恸哭,或者仅仅只是因为一场日落。我们像生来就戴了一副糊满水汽的眼镜,冲撞跌倒,水汽蒸腾,一点一点看清那个名叫生活的东西。
天气也越来越热了。
去年还没怎么觉得,今年刚进七月就热得受不了,特别是他们住的这种老式板楼,空气不流通,像个蒸笼,连风扇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只有下半夜才能稍微凉快一点。
陆重睡前洗个澡,第二天早上起来衣服又全shi了,还有安乐,虽然早就给她铺上凉席,还是起了满身痱子。
他趁休息去市场扛回来大一卷隔热纸,花大半天把自己家和刘姨家全部贴上,又把窗帘也换成隔热的,勉强好点,但效果还是不大。
晚上他从梅园回来,刚把上衣一脱,就看到里屋的门打开,钻出个小脑袋,一见他就瘪嘴,“阿大,痒!”
陆重没想到她这么晚了还没睡,赶快又把衣服给套回去,拉她过来,再把门关了。
安乐身上的痱子一直没好,有几处还被她挠破,陆重看到心疼得不行。
“安乐,痒就请姨给你擦一擦,不要用手抓知不知道,小姑娘当心破相,变成丑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