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哥,你就想一直这么躺着?”
“你这样让人家那些双腿都没有的人怎么办??”
“不就五万吗?拼一拼三四年就能攒到,实在不行就六七年,总能赚到的吧。”
过了好久床上一动不动地老赵才发出闷闷的声音,“我不知道我还能干嘛?”
这估计才是老赵一蹶不振的根本原因,陆重以前听他说过,他从二十几岁就在码头上上工,一直干到现在三十大几,除了卖力气以外别的都不会,所以现在失去的不只是他行动自如的双腿,还有一直以来赖以为生的本事。
陆重看了眼窗外逼仄的天空,“说实话,我不知道……你昨天说为什么我们活得这么难,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再去问什么公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再忍一忍。”
还有句话在陆重心里,但是没有说出来。老天越不让我们好好活,我们越要好好活,活给他看看。
陆重把带来的钱放他枕头边,说“这是2000块钱,放这儿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老赵转过脸看了看放在枕边的钱,又转回来盯着顶上布满霉渍的天花板,慢慢的,整个人蜷成一团,睡着了一般。可是只有凑近了才能发现,他身体在微微的颤动,像是在隐忍又像在发泄。
陆重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去了梅园,蔡经理让他四点半到,陆重又是提前十五分钟,四点十五就站在门口,四点半准时推门进去。
为了方便看时间,陆重还花300重新买了个屏幕好的手机,旧手机也没舍得丢,给了刘阿姨,有事的时候可以给他打电话。
里边已经有人开始忙碌起来,蔡经理把陆重带到领班那里,梅园的领班是个气质温润的中年男人,自我介绍叫陈良。他先让陆重去更衣室换衣服,衣服面料又冰又滑,陆重穿上觉得不自在,走出来时还有点扭捏。
饶是陈良已经见惯了各式各样好看的青年,也不得不承认陆重确实有种不一样的气质。眉眼五官只能说是比普通人略好,关键是整个人的感觉,有力却不带一点侵略xi,ng,是那种有着阳光味而不自知的xi,ng感。
陆重站在陈良对面一直去扯自己胸前的衣服,陈良问“怎么了?”
“好薄啊,像没穿一样,感觉不到”,陆重说着有点羞涩。
陈良冲他安抚地一笑,“习惯了就好了,这是春秋的制服,一共三套,三套一模一样,必须每天换洗。”
陆重边听边认真地点头,记在心里。
“梅园一天只开十二桌,无论一桌多少人,一个人也算是一桌,加上你现在服务生总共14个,每天营业前会抽签,一至十二号,抽到哪号当天就服务哪一桌,不允许私自调换。”
“当然,有两个人不会抽到号码,那么这天,这两个人就是后补,在厨房帮忙,大桌有需要的时候会叫他们。”
“这半个月你还不会参与抽签,先培训,要记住的东西很多,一定要用心。”
陆重咬着唇,一脸郑重地点头。
马上五点,陆陆续续地其他服务生都来了,看到陆重都新鲜地打量,直把陆重看得满脸通红。
“哎哟,这脸红得”,陆重抬头,然后脸更红了,说话的人真的是他长这么大见到的长得最好看的人,长眉凤眼,皮肤白得发亮。
“张池,这个星期你带一下陆重。”
“没问题,包我身上”,张池挑眉一笑,陆重看得都移不开眼睛。
张池看到他这样哈哈大笑,陆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你真好看”,听到夸奖的人笑得更欢了,揽着陆重去员工休息室。
真开始培训陆重才知道这5000块钱一点儿不好赚,每一步做什么,怎么做,姿势,仪态,语气都有严格的要求,特别是陆重有点不自觉的驼背,张池直接让陆重脑袋上顶着大半碗水,靠着墙壁站立。
快六点了,张池赶着去抽签,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坚持,实在撑不住了才可以放下来。”
陆重不敢说话,用眼神向他表示知道了。
看似简单的姿势,但做过的人都知道有多难,十分钟二十分钟不是问题,但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陆重腿和背都开始颤抖,额上也开始冒汗,他闭上眼睛嘴里无声地默念坚持,再坚持。
张池今天抽到的是3号小桌,好也不好,好的是轻松,两个人很快就吃完了,不怎么累,不好的当然是不像大桌那样有小费。
不过,这都是个人运气,也由不得谁不服。
张池恭恭敬敬地送走客人,前脚刚走后脚立刻去茶水间喝了一大杯水,他们为了怕中途想上洗手间,服务前会控制摄水量,每次都渴个半死,他喝完又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会儿,这才想起来陆重。
到了休息室,张弛惊讶地发现陆重居然还是他走时的姿势,现在已经快9点,陆重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打shi变成半透明。
“休息过吗?”
陆重艰难地保持站立的姿态,轻轻摆了摆手。
“傻小子”,张池把陆重顶上的碗取下来,陆重像是个气球被人一下子拔了气芯,顺着墙就软到地上。
张池半蹲在他面前,看到陆重靠着墙喘气,像从水里拎出来的一样,衣服都shi透了,他坏心眼地用手指戳了戳陆重胸前印出的小红点,陆重两手捂住胸,一脸“花容失色”。
“摸一摸嘛,又不会少块rou”,陆重警惕地看着他,把胸护得更紧了。
张弛觉得陆重真是好玩,扶着他坐到沙发上,“傻小子,今天可以回去了”。
“现在吗?这么早?”
“我是你的老师,我说可以就可以”,边说边递给他一个册子,“里边是梅园的菜品介绍,要全部背下来。”
陆重用双手接过,微拧着眉,像在做多么正式的交接。
现在,早上陆重仍然去码头卸货,下午三点回家洗澡换衣服,再去梅园。半个月的培训其实很短,学不了多少东西,但是陆重无时无刻不在复习,在码头休息的间隙会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张池教给他的步骤,回家边练习站姿和走姿边背菜品介绍,在他这种刻意的非人的努力下,进步飞速,十天刚过陈良就点头让他正式参与抽签。
陆重第一次抽到的是1号小桌,他又在脑海里回忆一遍张池给他讲过的流程,才终于放心地吐了一口气。他先去服务台查询这次订位的客人的喜好,还好这次是位熟客,留下的信息比较多。
客人姓陈,约莫四十多岁,喜欢六安瓜片,青瓷餐具,喜面食,忌口葱、姜和芹菜,不吃辣,不食内脏。这些都是服务过他的人,通过细致的观察发现后添加进来的,陈良也告诉过陆重,记下客人的喜好也是工作的一项很重要内容。
往下看到不喜欢跟服务生说话时,陆重暗自松了口气,想到什么,又请服务台把前几次点的菜调出来看了看。
陆重又在脑袋里回忆了一遍刚刚看到的内容,才去准备茶和餐具,然后就安安心心地站在一旁,视线看着前方两步距离的地面,像个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六点刚过,接引员就把人带到,来的除了陈先生以外,还有位年轻的女士,陆重把他们的外套挂好,沏上茶,然后就侧蹲在陈先生的脚边等他点菜。
点完菜后,陆重抬上放了花瓣的温水给客人净手,再用帕子擦干,然后又像隐形人一样站在一旁,等菜做好推上来。
今天这两位客人边吃边聊,坐了很久,一直到十点半才走,陆重送完客人打扫完,回到员工休息室直接瘫在沙发上,怎么觉得比搬一天货还累。
这种累完全跟干体力活不一样,是ji,ng神高度集中过后的疲惫,陆重站在旁边又要让自己不引起一点注意,又要时刻注意到客人的需求,水没有了要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续上,有的菜温度低了会影响口感,就要提前通知厨房重新做这道菜,再在恰当的时候换上,更别提还要分心去记住哪道菜夹得比较多,哪道菜碰得最少。
又有一个人结束进来了,看到陆重这样就笑着问“累吗?”
陆重狂点头,“累”,他记得说话这人叫赵程宫。
“12点过后会有工作餐,可以吃了再走”,赵程宫边换衣服边说。
“你不吃吗?”
“家里有点事,得先走,如果要提前走的话跟陈哥说一声就行,这里不管的。”
陆重站起来送他,赵程宫微笑着跟他摆手再见。休息室里又只剩下陆重一个人,他终于对那天陈良的话有了一点懵懵懂懂的认识,他说来梅园吃饭一半买的是菜,另一半买的是服务,什么是服务呢,说白了就是伺候人。
陈良那天说这话其实是告诫的意思,因为在这种强烈的地位高低对比之下,人心很容易失衡,而走上歪路,但很明显,他的深意陆重这种榆木脑袋并没有接收到。
陆重一直等到12点吃工作餐,一来他觉得刚来走得太早不好,另外就是,他真的好饿啊!
今天后厨做的是海鲜面,陆重吸溜吸溜地吃了两大碗,感觉舌头都要被鲜掉了。
陈良中途也来随便吃一点,看到陆重吃得这么香也觉得乐,逗他“好吃吗?”
陆重嘴里有面说不了话,猛点脑袋,咽下去后才说“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像个小狗一样,陈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陆重这才发现来的人只有他跟陈良,其他人都没来吃,疑惑地问“其他人呢?”
“不饿吧,可能”,陈良淡淡地回答。
哦,陆重又开始乐滋滋地吃第三碗,开心得不行,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让安乐和妈妈也尝一尝。
第二十章
转眼陆重就来梅园一个月了,他有两次打电话给林锦,想谢谢他给介绍这么好的工作,可两次都没接通,后来一忙起来陆重也忘了。
习惯了过后陆重觉得也没前几天那么费劲,特别有几次客人可能要谈重要的事情,直接让他出去不用守在一旁。虽然也得在外边站着,但陆重还是高兴坏了,感觉跟白捡钱一样。
这天陆重抽到小桌7号,等了半天等到的居然是林锦还有另外一个看起来比林锦长几岁的男人。
视线相遇两人都愣了,陆重是完全没想到,林锦是知道陆重在这里可没想到这么巧。
陆重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跟他打招呼,马上垂下视线,当做不认识的样子,林锦假咳了一声,落了座。
陆重照常半蹲在林锦的脚边等他点菜,林锦不知怎么视线就是聚集不到菜单上,老忍不住往一旁蹲着的人那儿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半边脸,鼻上的细汗,微张的唇,弯得恰到好处的腰背,他觉得陆重真是适合穿白衣服,干净得让人,想弄脏。
定了定神,才开口“花开四季、芙蓉鸭、满江红、海白虾,再烫壶即墨黄酒。”
陆重一一记下,然后趁对面的人不注意,飞快地冲林锦眨了眨眼睛,林锦一怔,低下头,嘴角却慢慢升起。
菜刚上,林锦对面的男人就叫陆重出去,陆重乐得轻松,去门外守着,正好陈良路过,陆重很喜欢他,粘过去问“陈哥,今天客人又让我出来了,真的不会被扣工资吧?”
陈良笑道“有你累的时候。”
陆重想起张池跟他说,最烦就是被叫出来守在门口,又不能坐又不能玩别的,无聊得要死。可是陆重完全不这么觉得,脑袋里什么都不想,可以看看脚下的砖,可以看看顶上的灯,还可以数门上的纹路,怎么会无聊呢。
陆重在那里神游大海不知游到哪里,门突然开了,他微弓着身送客人直到出门,这才来打扫房间和桌子。
蓦地肩膀被拍了一下,一转身就看到林锦,陆重眼睛一亮,“林锦!”
林锦拉开椅子坐下,“还习惯吗?”
“嗯,习惯,谢谢你给我介绍这个工作。”
“不用谢……现在可以走了吗?能不能陪我去散散步?”
陆重当然是一口答应,“那你等我会儿,我打扫完了就能走了。”
“我在外边等你。”
陆重麻利的收拾好,跟陈哥说今晚先走,陈哥正忙着盘账,扬手示意知道了。
林锦刚打完电话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朝他冲过来,快得仿佛带风,最后停在他面前的陆重眉眼弯弯,眼睛里像有宇宙中最亮的那颗星星,他一下子觉得心脏被什么击中,咚的一声。
陆重问“去哪儿散步啊?”
“跟我走吧。”
林锦带着陆重到了顺城主河道玉明河的一条支流,沿着小河岸边走,这时他才注意到陆重居然只穿了一件稍厚的t恤,现在已经是11月份,自己已经穿上了风衣,像林川柏那种怕冷的都穿上了大衣。
林锦把外套脱下来给陆重披上,陆重吓一跳,像个被惊到的兔子往前跳了半步,满口说“不用不用,我不冷。”
林锦不听,还是让他穿,陆重一把握住林锦的手,说“我真不冷,你摸,我的手可烫了。”
林锦反手握住,发现他给陆重取的那个小火人的名字真是贴切得无与伦比,这手跟个小火炉一样,还冒汗。
“真的,我不怕冷,我冬天都不怎么穿棉服的。”
“可是我会担心,怕你会冷,散步也散得不开心”,林锦看着陆重的眼睛低声说,语带蛊惑,陆重懵懵的忘记了反抗,等披着衣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懊恼自己怎么刚刚就傻了,可探究这情绪却好像不是不高兴。
两个人就这么沿着河慢慢走,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每隔100米的路灯投下不怎么明亮的灯光。
林锦问“现在每天有没有觉得轻松一点?”
“有啊有啊,比以前轻松好多”,当然最主要的是不用带安乐,陆重为自己这种念头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