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看他整个人ji,ng神特别不对劲儿,想了想还是答应,“好,等我一会儿。”
换了身上被弄shi的衣服,陆重抱起安乐跟着下楼,张明带着他去街对面的一家大排档,点了花生毛豆和烤串,还有两瓶白酒。
安乐坐在陆重怀里,一直盯着对面的张明看,张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强咧开嘴角,“我们家闺女我走的时候也这么大点”。
陆重估计他就是想找人陪着说会儿话,很偶尔的时候自己也会有这种心情,顺着他的话问“那她现在在哪儿?”
“跟着她妈呢”。
张明一口干了整整半瓶52度的白酒,陆重想劝他慢点喝又不知从何劝起。
“我家在湖南西边一个小镇,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就开始学篆刻,到我爸第四代,不说富足吧起码衣食无忧,我也是从小就跟爷爷和爸爸学手艺。”
“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就你现在这个年纪,死活不愿意继续干这一行,我爸就是每天坐在小桌前刻印章,一坐就是大半辈子,我就特不愿重复我爸这样的人生,总想着去闯一闯。当时年轻气盛,加上周围有几个朋友一撺掇,我就跟着他们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打拼,说是打拼其实就是混社会,帮人看场子、打架、偷抢反正坏事干尽。”
“我,二十二岁吧应该是,那年被抓进去判了三年半,当时好像一进去就一下子清醒了,不知道自己这几年到底在干些什么,后来在里边好好表现争取到减刑,将将是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出狱。”
“我记得那天我就穿着我进去时的那身衣服,狱里发的东西我什么都没带,打着空手就出去了,一出铁门就看到我爸站门口等我,弯着背,像比我走的时候老了十几岁,当时我觉得我真他妈不是东西。从出来那天我就再也没回过家,过年也没回,回去才知道我妈的眼睛已经因为我哭瞎了,要不是想着还有爸妈我真想一刀把自己结果了。”
“回去我就安心重新捡起手艺,跟我爸一块接活儿,可能真的像我爸说的那样,我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我们家店还真叫我打出个名堂,好多人从老远的地方来请我刻印章,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后来我认识个从外地来我们镇上卖衣裳的姑娘,我看她第一眼就觉得,真好看,简直照着我心窝窝里的样子长的,我死皮赖脸粘着她好久她才同意嫁给我,结婚第二年就给我生了个小闺女,你不知道我家闺女长得可俊了,大眼睛,高鼻梁,又聪明,还不到一岁就能满地跑。”
张明说着说着脸上浮现追忆的笑容,让人不忍心打扰。
“我闺女两岁那年,我爸老流鼻血又腹胀,我就带他去县医院检查,查出来说是肝癌中期,当时我天都要塌了,又担心他的病治不好,又担心治病的钱不够,一个人憋着谁也不敢讲,现在才懂,我们做儿女的怎么瞒得过父母,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你的一举一动,我爸感觉到到什么,趁我不在家偷偷翻了诊断书,留了一封信让我们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就走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我在周边一些他可能会去的地方找遍了都没找到,没两天县医院又来人说诊断书拿错了,我爸什么事儿都没有,就小毛病。我去厨房拿起菜刀就往医院冲,当时我就想着我都没爸了,砍死那个庸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是我媳妇儿生生把我拖住。”
听完后,陆重都不知道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有的人好像天生被上天厌弃,老天就是见不得他们顺遂。他们好像生来这个世界就是来承担苦难的,像一粒糖抛进大海,永远无法改变那深重的苦涩,也许只有经过的鱼才会知道那一丝稀有的甜蜜。(此句改自野夫《乡关何处》)
陆重倒了慢慢一杯酒喝下去,呛得嘴巴喉咙发痛,心里似乎才稍微好过点。
张明犹自继续说“我出来找我爸一年后就回去离了婚,想着怎么也不能拖累她,她死活不干,抱着闺女哭了好几天,可是我妈临死前我发过誓,一定会把爸找回来,就这么找了四年。”
“今天我才知道,上个月她改嫁了,我真替她高兴,高兴”,说是高兴他却抹了把眼睛,可那眼泪就像止不住一样,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最后,陆重看着这么个秋天还穿着黑色的工字背心,右边手臂和背上全是刺青,顶着个大光头,三十几岁的魁梧大汉,坐在街边大排档的小板凳上,哭得像个小孩,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
陆重抬头看着天上的满月,怕低下头自己也会忍不住跟着哭。
第十六章
张明哭着哭着就趴到桌上,陆重推他两下也没反应,应该是醉了。去结账被老板告知已经提前结过,他边拖着张明往家走边想,这大哥不打无准备的仗啊,要醉还知道提前找好苦力。
到了4楼,从他裤子兜里摸出钥匙,进屋除了篆刻的工具外全是一摞一摞的寻人启事,陆重把人扔到床上,拿了一厚沓传单就抱着安乐回家了。
林锦到家的时候也是半醉,林川柏扶着他上楼,边走边念叨“老子十点半就得回来,你就能玩到十二点,凭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林锦走路有点歪,可是脑袋却异常清醒,“凭我比你早被生出来两年”。
“切。”
林锦到了床边一下子就歪下去,感觉闭眼就要睡着,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居然还记得提醒林川柏“给我设个四点的闹铃,我作业还没写。”
林川柏简直要为他留下感动的泪水,“卧槽,明年感动中国不提名你我不服,喝了嫖了回来还他妈记得写作业。”
回应他的只有平缓的呼吸声,林川柏狠狠瞪了床上的人一眼,却还是乖乖拿起手机。
陆重第二天到了码头就把从张明家拿的那一厚沓传单分发出去,这儿的人三教九流,指不定会有消息。
“陆重,这谁啊?”
陆重边发边回“我朋友他爸,找到了他说给一万块钱。”
周围的人都是一声惊呼,“一万?那我可得好好瞅瞅。”
罗师一大早就给他来电话,说下周才能回来,陆重有点发愁,晚上不搬家,这个月少了不少钱。
中途坐台阶上休息的时候他问老赵“赵哥,你知不知道晚上有没有什么能做的活?”
老赵吐了口烟,说“你不是在跟罗秃子搬家?”
“罗哥他跑长途去了,下星期才回来,我想着干点啥补贴下。”
老赵是知道陆重的情况的,跟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一样,家里有两张嘴要养。烟已经吸到头老赵还舍不得丢,又吸了一口才扔到地上,砸吧砸吧嘴说“要不你就捡点瓶子罐子去卖,多少赚点油钱。”
老赵还真不是瞎出主意,这一带人来人往,垃圾桶旁边都是喝完的瓶子,可陆重想了想却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有把力气,我去捡了那些干不动的人捡什么。”
“嘿”,老赵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可不知道了……走走走,又来船了”。
下工了陆重去接安乐,林锦已经在那里,看到他就笑着问“下班了?”
“嗯”,陆重满头的汗水,用挂在颈上的毛巾随手一擦,说“我去洗个手”。
林锦看到他走到不远处的水龙头下,用旁边的肥皂仔细洗了手,又冲了把脸,头发都沾上晶亮的水珠。此时已入秋,林锦已经穿上了长袖针织衫,可陆重还是一件薄薄的短袖t恤,他问“不冷吗?”
“一直动着,都出汗了,不冷。”
安乐看到没人理她,生气了,伸着手喊“抱”。
陆重才不上她的当,“我可不抱你,自己走”。
安乐又转过去朝着林锦喊“哥哥,抱”。
林锦刚准备伸手就听陆重说“别抱,她ji,ng着呢,坐一天了让她走会儿”,他只好爱莫能助地看着小安乐。
三个人就这么走在河堤上,陆重牵着安乐,林锦走在离他们一步之外的距离,
“今天过得好吗?”
陆重似有点惊讶这个问题,不过还是认真回道“挺好的”。
林锦低着头看了看脚下一格一格的砖,突然想起刚刚等陆重时,看到他跟一大帮人一起干活,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全是正值壮年的男人,他在里边又小又瘦。
“在这儿,我是说在码头上工作的人有比你还小的吗?”
陆重想了想,“卸货的我应该是最小,不过有很多十几岁的小孩会当跑腿儿,卖东西什么的。”
“我发现,你是不是力气比一般同龄人要大?”
陆重突然转过头,兴奋地说“我们昨天刚比过,我现在是码头上力气最大的人”。
林锦看到陆重有点得意又努力克制的神情,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他好像从来没把这么艰辛的生活当作什么,不觉得多辛苦,也不觉得自己多伟大,就是很单纯地不当回事儿。
林锦张开口还想问什么,安乐突然指着旁边的树,喊“吹,吹”。
陆重放开她,一跃而起,跳着从旁边的树上摘了几片树叶,开始给安乐吹小调。这是一种林锦从来没有听到过旋律,很朴素的好听,搜刮了脑海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语。
林锦也跳起来摘了一片叶子,学着陆重的样子放到嘴边,嘴巴都吹酸了,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陆重看到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咧着一口大白牙,嘴角弯眼睛也弯,这时云散了,西斜的太阳正好洒在他的身上,这是一个仿佛以阳光作注脚的笑容。
“不是你这样,嘴唇抿着,嘴角两边吹气”。
林锦又按照他说的方法一试,还是不得要领,只好放弃,“这个好难!”
陆重弯着眼睛说“不会的时候觉得难,会了就觉得简单了。”
“我觉得我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
“怎么可能!”
林锦又试了试,吹得嘴巴又酸又软,才发出一声很难听的声音,他放下来,吐了口气,“不吹了,累死我了……这谁教你的?”
话音刚落就是突然地沉默,久到林锦几乎以为不会听到回答的时候,陆重淡淡回了一句“我爸”。
林锦连着一个星期天天去找陆重,陆重已经跟他比较熟了,偶尔也会问他一两个问题。林锦发现陆重对自己的大学生活特别感兴趣,每次不经意提到的时候他会听得格外认真,林锦也会经常装作不经意提到大学的一些事情,就是想看那时对面少年亮亮的眼睛。
林川柏好几天回家林锦都不在,每天晃荡到七八点才回来,还以为他又去祸害无知少男,见到他就吐槽“你就不能跟人认真谈个恋爱,换来换去不累吗!”
林锦觉得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我每次都很认真啊。”
“那你最长的一次恋爱是多久?”
“半年?”林锦想了想,肯定地回道“对,就是半年,我确定”。
林川柏啧啧两声,对他哥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你不觉得这样很不负责任吗?”
林锦一脸懵逼,“不负责任?我干嘛了我?”
林川柏斜了他一眼就回了自己房间,关了门,不想跟这种人白费口舌。
这天林锦到的时候陆重居然已经坐在安乐旁边等他,看到他就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后晚上都得去搬家了……如果还有什么要问的问题的话你写给我,我可以把回答写下来给你送过去。”
林锦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愣了几秒才想起来回答“不用不用,需要的已经全部了解了。”
听到他这么说,陆重像是终于放下心来的样子,“那就好,希望真的可以帮到你。”
林锦跟陆重说了再见后就往路边走,坐在出租车上时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情绪低落,他分不清是因为自己计划被打乱了,还是单纯的因为不能再每天见到陆重。
想不明白他也就不想了,打电话给林川柏。
“你吃饭了没?”
“那一起吧,你想吃什么?”
“怎么又梅园,吃那么多次了不腻啊你?”
“成吧,我在那儿等你。”
林锦到的时候林川柏已经在那儿坐着了,穿着个大红色的卫衣,上面有只翠绿色的野鸭子,他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表情嫌弃。
“菜我已经点了。”
“你也不问问我想吃点什么?”
“你事儿怎么这么多,反正我俩口味差不多”,林川柏终于回完短信,问“咦,你今天不在外边逛荡啦?”
林锦喝了口茶,“管好你自己吧!”
林川柏撇撇嘴,这时服务生来上菜了。
林川柏又点了那道清水鹅rou,从来这儿第一次吃这道菜起,回回来都要点,林锦都不知道他怎么就吃不腻,林锦心不在焉的吃菜,心里突然冒出来个念头。
林川柏盛了碗汤慢慢地边吹边喝,蓦地想到什么,问“你支不支持爸离婚?”
林锦连眼皮都不跳一下,“我无所谓,不过爸不会离的。”
林川柏把碗噔一下放桌上,怒目“他怎么就不能为自己考虑考虑,受虐狂啊。”
“有机会你自己问他吧”,片刻后林锦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你要真想知道,这事你要从爸的xi,ng格上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