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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华 第3节

作者:白露晚屏 字数:7977 更新:2021-12-18 20:04:57

    “老三,来,”贩毒团伙的老大杜伦坐在沙发上,靠着后背,一手揽着打扮入时的华宫夜总会鸨母魏岚,一手随意 着手腕上的佛珠,“这些天不容易啊,今天带你见识见识新鲜的。”

    杜伦对着魏岚使了个颜色,魏岚便下去了。或是从亮到暗,瞳孔一时无法适应,过了好一会儿,许传风才看清包间里的人们都在干什么,满地的针管,他们找来了许多女孩子男孩子,加了粉针扎在他们身上,看着他们濒死的模样,与他们一起结交。

    那些男孩子女孩子,大约在十六岁到十八岁之间,身上是红肿青紫的颜色,乌青的针眼格外吓人,他们在被注s,he毒品与被□□的同时四肢剧烈的抽搐挣动,不久便没了声息,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耳畔的,是追欢取乐的人们的笑。

    看到那些他们死了,他们似乎是注s,he了兴奋剂一般,开始了又一轮的欢呼,而也在这时,魏岚带着几个孩子鱼贯而入,其中三个女孩子,两个男孩子。

    许传风忽然就只觉胃内一阵翻江倒海,其中夹杂着凄凉在四肢百骸间过电一般穿梭,他已经久久习惯了这种环境,但内心的热血,又一次冲上了他的眉梢,在他看到站在正中间的男孩子的一刹那。

    十六岁,也许还要小的年纪,是生病了,还是发了高烧,他是很清瘦,始终低着头,额角和眼梢都是红的,麻木的眼神,只剩最后一根七情六欲曰卑微的隐在柔睫垂下的一秒,在看到许传风的那瞬,遭逢暗夜,倾巢而出,目光动了一个很小的流转。

    他的手腕微微垂下,被卷起的袖口能看出,满是密密麻麻的针孔,紫胀起来。

    “您说他啊,”魏岚知局,很快迎了上来,“他是我们这里面最听话的,根本没用我们给扎,自己主动注s,he的,被卖过来就这样的。”

    “就他。”许传风直直地站起身子,眉梢紧锁了一秒,而后便缓缓舒展开来,恍如刚刚的紧锁是大家看错了,变成了无所谓,拉着那男孩的手腕离开了。

    进了房间,许传风随手开了灯,揽着男孩的腰,推至了墙角,以一个拥抱的姿势将男孩拥入了自己的怀里,他呼吸的濡热气息,贴着他的耳畔。

    借着一个抚摸额头的姿势,试探了他额头的温度,才惊觉烫手,许传风的眼眸中怒气惊涛骇浪到有些吓人,男孩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向后瑟缩了几下,垂下了头,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

    身体烧得火一样烫,骨骼微微的酸痛,他难受得呼吸有些凌乱,但许传风掏出注s,he器的瞬间,他还是看见了,开始剧烈地挣动了几下,而后又停下了,看向许传风的眼神,缥缈无依而也甘之如饴。

    许传风是有些诧异的,刚刚魏岚不是说他已经吸毒了吗,怎么会反应这么剧烈。而那一刻男孩忽然在想,挣扎了这么久,算了吧,刚刚眼前的男人为他身体的伤痛一闪而过的愠色,他看到了呀,神色吓人,却烙在心上,微烫,烫到想要落泪,在他手上,也好。

    瞬息的停滞,许传风是看到了的,他没动声色,挽起了男孩的衣袖。还是拿不准房间里是否有监控,他喝了一口桌子上的白酒,假借一个亲吻的姿势,将白酒在男孩的手臂上过了一遍,骤然而来的凉意让男孩微微躲闪,而后注s,he器便刺了进去。

    男孩吃疼,微微瑟缩,许传风手臂扣在他的肩,拥住了他,在他耳边的声音,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是感冒药,我随身带的。”

    是针入rou太疼了嘛?他三年而来自知处境从未落过的泪,如雨而下,潮shiy凉的泪,暮春时节的大雨一若,沾洇了许传风的衬衫,偌大一篇,铺陈如墨似碧血。

    “还疼吗?”看他神色痴痴,盯着自己的手臂,许传风隔着衬衫的里子揉了揉他手臂上的针孔,连那些陈旧的针孔也一一抚过,依稀抚过的不是已经结了痂的肮脏痕迹,而是寒露时节的第一滴清露,一般无二的珍重。

    他还是默默,只是摇头,许传风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眉目,合拢,“感冒药让人犯困,睡一会儿吧。”

    不多时,他竟就着许传风温热的体温,冰凉的指尖,清隽的君子气,沉沉坠入了许久未入的梦乡。

    而后的烽火,反是一闪即逝,一粒子弹入皮rou,贩毒团伙全部落网,缴获毒品数额巨大,抛弃了那个毒x,ue老三的身份,做回了人民警察许传风。

    “康扬,你和依依摸排继续,我去查一下这个程双。”他简单的交代了一句,大步走出门去。

    “许队,你!”康扬惊得站了起来,刚刚许队眼中的急痛,他从未见过,只那一瞥,甚至看见了,满目的凉泪。

    第9章 (八)

    等到许传风查当年的配合调查人程双回来的时候,整个市缉毒大队办公室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特务聚集点,全员翻译起了摩尔斯电码,外人进来看着都觉得滑稽得要命。

    康扬一丝不苟,恐怕翻译错了一个字,对整个大局的理解产生不可弥补的过失;和坐在他旁边的邓依依形成鲜明的对比,邓依依一边翻译,一边左顾右盼,一会儿要念叨念叨许队中了什么病,给我们找来这种活,出言讨伐许传风,一会儿又要从她家落副桌子上掏几把吃的。

    郑谚顶着满脑袋的花甲形状的烫伤,不知道第多少次拍掉了邓依依来掏落芊织的爪子,把自己桌子上的干粮不着痕迹地往落芊织桌子上挪了挪,不幸认真工作浅浅皱眉的落芊织副队长根本没看见,甚至压根连邓依依掏她的吃的她都没看见。

    只有许传风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一动未动,坐了许久许久,刚刚到达程双住所的情景才逐条在他已经没有焦距的眼底闪回。

    大概是上班去了,房子的主人不在家,这房子据说是租的,但平房极其破旧,他只是伸手敲了三下门,门就自己开了,里面的情景让他当时眼底就没了颜色,一阵更激进的痛苦在四肢百骸间游走。

    房间很小,厚重的地毯,繁复的装饰,扑面而来的是许传风不愿意承认的熟识,与当年在华宫的那个房间一般不二,连每一个柜脚落地的民族装饰都没有差别,窗帘没有拉开,巨大的落地窗帘,让人在薄暮冥冥中只想回忆,那是五年前的暮色四合。

    五年前的月光入目,许传风的眼眸里浮现出更多急痛的神色与暗涌。

    他只找到了遗落在地摊上的一个软抄本,日记本的模样,内页,满满的数字,要不是旁边另摆着一个摩尔斯电码的对照本,他甚至猜不出这是什么。

    “传风,你”平时最是活泛的郑谚都是大气不敢出,虽然是一大本摩尔斯电码,但他们那么多人一起上阵,早就翻译完了,就是瞥了一眼许传风越来越吓人的脸色,谁也不敢靠前。

    而且一个个人在看了译文之后表情全都ji,ng彩纷呈,决定猜拳决定谁去摸这个老虎尾巴,郑谚不知道最近撞了什么运,居然输了,被众人推推拥拥地搡到了老虎尾巴跟前。

    许传风只瞟了一眼洋洋洒洒的译文,面上紧绷许久的表情立刻分崩离析,推开门,扬长而去。

    皆是以年月日开始“他,大概是t市的卧底警察吧,我听出了t市的口音,也看出他是卧底了。”

    “那是多久,没有人愿意拥抱我了,他的肩头很暖,指尖很凉,我真想,这一刻就算我就连呼吸都也停止,我也是甘愿的,至少,我终结在他的怀抱里,这是一个求仁得仁。”

    “吃白加黑造假尿检,进了t市戒毒所,卧底应该是假身份,我连他的真实名姓都不知,除了远赴t市,我不知道该往何处寻他。”

    “这夜的伤很痛,月色却很漫长,漫长得像三年前他的指尖抚过我的眉眼,和那个永无终结的长拥,和一句我也许直到深埋黄土,也不会道出的一句,我爱他。”

    “我没有爱他的资格,但是我有守护他的理想的资格,去接近魑魅魍魉,可以为他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减少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牺牲的概率。”

    “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弃物,故而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生与死。”

    “我终将随着你的背影,穿过大片廖无人息的黑暗,只要已在光明深处的你,不必转身。”

    至此,程双20多年的人生轨迹,全部已是昭然若揭了,被拐卖到华宫去当雏妓,不知多少人曾□□过他未成熟的身体,不幸万幸,他常年往自己身体内注s,he白水,造成已经吸毒了的假象,鸨母对他放松了警惕,未如其他雏妓一样,被强制吸毒。

    他们的规矩是给拐来的雏妓强制注s,he毒品,让其染上毒瘾,进而用毒品控制他们,强迫他们□□的。

    遇见许传风,只一面之缘,成了浮生漫漫皆幽暗中的唯一光明。

    华宫被端,一众涉事人员接受调查,一片兵荒马乱里,他吃了白加黑,造成尿检阳xi,ng的假象,进了戒毒所,2年。

    戒毒所里被吸毒者殴打,欺凌,遍体鳞伤,撑过两年,只为打入t市吸毒贩毒人的内部,为t市的公安缉毒系统线索,因为,那个他连名姓都不知的男人,他只知,那人,是t市公安中的一份子。

    出戒毒所,接受社会资助,完成学业,成了一名律师。

    那个男人的信仰,也不知觉中,成了他带了深厚情谊的信仰,与情交织。

    他想,一介残破之身,没有爱的资格,却有为了他,哪怕是去赴死的资格吧。

    程双,他的名姓,第一次被许传风的口默念,含了一腔怜惜的默念。

    对了,花甲的事,也是他闹的。

    第10章 (九)

    “这都一个个什么ji毛蒜皮的案子啊,老太太告儿媳妇图谋财产,以没有收入来源请求法律援助,”同事说着看了一眼发现听讲者正眼神呆滞地盯着空洞一无的桌面,“哎,程律师,您在听吗?”

    “啊,”程双恍然回神,“在听,你说什么?”

    “程律师,你别再是不舒服吧,要不回家歇歇?”有同事开了口,平日温和而专注的程双不论大案小案都极其认真,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走神了。

    是,程双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一整天了,昨天回家发现日记本丢了,他先是惊了一跳,而后犹如冷水泼头,一个激灵,又像万丈高楼一脚踩空,生出了惶恐着又卑微的心思。

    会是他拿走的吗?日记本中名姓不知的被他单方面放在心里的人。程双念及此,心间的荒草乱成了一个恣意生长的莽原,又将自己勾勒成了一个品行不端的犯罪者,一想到居然对与自己有如云泥之别的那个人生出的情与欲,他便恨不能将自己挫骨扬灰于此地。

    会不会不是他,只是巧合地丢了?不可能,谁会入室盗窃,就偷走了一个破本子,不是他,就只有个解释,自己暴露了,本子被贩毒的人偷走了。

    刚臊得全身火热,那种“宁愿是被偷走了也不要是被他发现”的想法只在程双脑海中串了个门,立刻也打道回府了。

    半天雨,半天晴,半日死,半日生,丢了日记本的程双仿佛魂也跟着丢了,毫无工作效率可言的程律师就这样和自己脑海里的各色念头较了一天的劲,天将暮时尚有所不知。

    好几个同事都出现了错觉,觉得平日就纤细的程律师又清减了两分,最刁钻的一个当事人愣是没敢逼他,还背着他说了一句,哎,不容易啊这孩子。

    “程律师,有人找,”听到这声音,程双整个人几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只觉得周身冰凉,手心全是冷汗,踩在地上的脚步虚浮到飘起来。

    浑浑噩噩的走到了门外,直到此时,他心底还存了微弱的幻想,想走到门外,见到的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当事人,说着程律师,我来咨询案子。

    然而只是浮光掠影般的一瞥,程双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许传风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是惊了一跳,饶是经过多年训练的跑步速度,都难以靠近他。那男孩,单薄的身子,飞红了的眼眶,满面瓢泼,脚步踉跄,一路跌跌撞撞,跑得速度却看得他心惊。

    “小双,站住”许传风边追边喊,“你停,别跑了,我和你说。”

    他几乎是边跑边哭着的,身子如筛糠般剧烈地抖,眉眼间一片惶惶。

    许传风一边柔声安抚,又不敢追得太紧,他追得越紧,程双跑得越快,眼睛已经完全被泪水糊住了,看不清东西,险些撞到了好几个行人。

    在许传风温声地借过,借过中,几乎拉到了程双的衣角,程双忽而便急促地挣扎起来,似是想要说什么,但嗓子已经哭哑了。

    更加用力的挣脱掉许传风拉着他的手的时候,程双被自己绊倒了,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瓷砖地都被砸出一声闷响,许传风心里就是一紧。

    “小双,”刚要上前扶起他,谁知程双连疼也顾不得了,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起来,又没命地向前飞奔而去。

    一个小屋子立在面前,他犹如见到救星一般,一头扎了进去,许传风刚要跟着进去,一眼看清了房子上的字,额角便突突地跳起来。

    女厕所。

    “小双,你快出来,女厕所”他低声。

    话还没落地,只听女厕所里面和声般的尖叫如同炸了庙,此起彼伏。

    “女厕所里有男的!”

    “耍流氓啊!有人耍流氓!”

    “流氓,抓流氓!”

    一时间,少女,姑娘,女士,还有几个上了岁数的阿姨,如同被火烧尾巴的猴子样,呼啦啦跑了出来。

    一片人人喊打声中,许传风站在人群中,头大如斗,他想进去把程双拎出来直接领回家,但碍于一身警服。不进去,门外的人们越来越激动。

    当抓流氓的喊声从四面八方渗入了那个只有许传风坚毅的隔了五年的颜容的,程双思念的丝织就的茧里的时候。

    扑面而来的不只有难堪了,委屈也跟着来了,太沉重地情绪,压得只有二十三岁的少年,理xi,ng在分崩离析。

    “凭什么女的进了男厕所,大家就愿意相信是走错了,难得进了女厕所,大家就先入为主地判断是耍流氓,你们这叫刻板效应。”他带了哭腔,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

    如此严肃的场合,许传风哭笑不得。

    “快,这有警察,警察,你给评评理!”一帮女同志谁也不敢进去,程双不敢出来,就这么僵持着,忽然不知谁看见了许传风,将他从人群中点了出来,立刻便被人围攻了。

    此生第一次进女厕所的许传风脚步格外沉重,甚至都想好了等会儿给他解围的说辞,孰料环视了一圈,一无所获,他揉了一揉太阳x,ue,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窗户,想了想刚刚的一声闷响,没出声。

    “没人。”他朝围观群众摆摆手,“多半人家走错了,备不住是清理厕所的,不定从哪个门走了,谁大白天耍流氓,不找挨揍吗?”他把围观群众又教育了几句,疏散了。

    第11章 (十)

    待群众逐渐散去,许传风装模作样又绕了一大圈,才绕到刚那厕所的窗户下面,一眼便看见程双呆坐在那里,脸上的泪都被呼啸而过的北风吹干了,只有眼眶还红着,盯着地面在抽泣。

    “知道什么叫知法犯法吗?你这就是典型,程律师。”许传风缓缓地蹲了下来。

    “不是说还不知道我的名姓吗?”他柔声说,“t市市局缉毒队长许传风。”这次是真名,他又补了一句。

    程双的眼泪又从眼眶里逐渐漫了出来,无止无息,荡漾而去的春水般的,而后他便开始拼命地向后挣扎,头几乎撞到墙上,许传风伸手挡在了墙和他的头之间,他硬了硬心肠,不去看程双。

    “你若真是不想见我,那就算了。”压下了不忍,他大步离开,还在默默盘算,若程双还是畏缩,该怎么往回找补。

    这孩子,真是成了心病,他想让程双自己开口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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