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察觉到我在看他，伸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要看。”他说，“一百多年过去了，我的眼睛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我试图想象波德莱尔先生十岁时的眼睛会是什么样子，可惜没有比较，我无法想象出真实的模样在他的画里，他的母亲是闭着眼睛的。
只听他继续说道
“后来，在我的坚持下，我的母亲最终得到了许可，可以住在我的宫殿中。她的疯病一直没好，不过有时候，她会清醒过来，在她清醒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分别。
我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年，我给她画画的那天，不仅是她是生日，也是我到她身边十周年的纪念日实际上这个纪念日并不准确，我早已经忘了我实际上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和她一起生活的，她更不记得，所以我们就把她生日的那天当做纪念日。”
讲到这里，他停了停，然后继续说道
“一切的不幸，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第章
波德莱尔先生的眼睛望着远方, 好像在看着什么在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
“那天她的兴致很高，比往常清醒许多，看起来和正常人完全没有分别, 只是眼神仍然有些异样。她要侍女替她拿她的裙子来, 那裙子还是从前她刚刚被掠到魔界的时候，我的父王特意派人给她做的, 为了让她能够穿着那些漂亮的裙子去伺候他。后来他大约是忘了她，不再召她见面, 那些裙子也就再也没穿过, 被放在那里积灰, 直到那一天，她想起来那些衣服，所以让侍女去帮她找。
那些衣服竟然还在, 被装在一个大衣箱子里，一找就找到了，它们被用各种熏香保存得很好，并没有虫蛀。我母亲看到它们, 就觉得很欢喜，把它们拿起来，一件件试穿。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 这些衣服她居然还能穿得下，她的样子始终和少女时代一样。
除了要换衣服，她还想要化妆。我的宫室里当然没有化妆品，所以我把钱交给侍女, 让她出宫去购置一切女子用来修饰自身的东西。我知道那些东西就算是买回来，也不一定能用得上，不过那一天是她的生辰，我希望能够尽量满足她的要求那就是二十岁的我所想到的事情。
我宫室之中的侍女照料我已经很久，非常懂得应该要怎样服从我的指示。因此没过多长时间，我母亲所有想要的东西就都出现在她的眼前了，不仅有她从前穿过的衣服和化妆品，还有一些珠宝首饰。
她兴高采烈地在所有那些东西中间跑来跑去，一件件翻检，我从来没见她这么高兴过。
箱子里的衣服大多数都是从前魔界的流行风格，在那时候看来，除了有点老派以外，并没有什么特殊，不过我却看见她在箱底找到了一件与其他衣服完全不同的服装。
即使到了今天，我仍然能记得那件裙子的模样，那是一件非常华美的裙子，虽然已经在箱底压了二十多年，拿出来稍作整理，仍然显得非常漂亮。那裙子做工精致具有人类的风格，上面用金银丝线绣了很多繁复的图案，还嵌着许多亮闪闪的宝石，这些装饰不是随随便便绣上去的，它们呈现出的花纹有其独特的含义，那不是一般舞会所穿的裙子，一定是王公贵族出席特别重大场合时才会穿的盛装。
那衣裙的款式与魔界的服装差距很大，魔界的裁缝是不会做这样的衣裙的。我一看到那条裙子，就意识到它是我母亲被我的父王抢来时穿的衣裙，那时候他们一定是在举行什么祭典的庆祝活动，却没想到她居然在这个时候被魔王抢走。
我的母亲看到了那条裙子之后，她的表情变了。
很难描述她当时的表情，那神情不太容易辨认，显得有点古怪。我过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她大约是感觉到悲伤。也许是因为她已经有二十几年未曾露出真正的悲伤神情，所以几乎要连悲伤的神色都做不出来了。
这在她来说当然是很少见的，她是个疯子，一般人可能会常常感到忧愁，疯子却不懂得什么是悲伤，就算是偶有清醒一点的时候，也没有空闲去想什么令人发愁的事情。我母亲一向是个讨人喜欢的疯子，她不会随便打人骂人，只是乖乖地坐在角落里，等着侍女或是别的什么人给她送来她喜欢的食物，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动人的笑容，像个小女孩一样，一点也不吓人。
不过，当我的母亲看到她的旧衣裙时，她的表情变得和从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她好像是要哭，可是她的表情并不像是能哭出来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没有眼泪了，就像我之前说的，她的表情非常古怪。
但是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开始梳妆打扮，她把那件衣裙穿在身上，用侍女买回来的化妆品和首饰给自己装扮。她本来就非常美丽，打扮之后更加显得光彩照人。
当她打扮好了，就站在镜子前面欣赏自己的模样。那种要哭不哭的表情消失了，喜悦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我松了一口气，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但是她摇摇头，走进了她的卧室。
我跟着她进去，看见她躺在床上，把手交叠在胸前。我站在她的身边，她看见了我，她的眼睛里就对我说
波德莱尔，时间到了，杀死我。
波德莱尔，这是她给我取的名字，早在我出生之前，她就已经决定好了这个名字，她一直都这么叫我。后来我才知道，这本来是她家族的姓氏，我的父王把她抢走的时候，杀死了她的父兄，她的家族就此绝嗣，她似乎希望我能回到人界，把这个姓氏继承下来。
她那时候显得非常庄严，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严肃的样子，虽然她所说的这句话大谬情理，然而她的眼神里却丝毫没有显出疯狂。我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但是在她死之后，我意识到也许那句话也许并不一定是对我说的，也许是对她的哥哥，也许是对她的父亲我曾经想过很多次，那天的话，她到底是在对谁说呢
我当然不会杀她，她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做出死一般的模样，她那样子实在是很美我就是在那时候画了那幅画。”
波德莱尔先生叹了一口气
“我想过许多次，或许我不应该画那幅画，但是我又怎么会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呢”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忍不住问他，“和那幅画有关系吗”
波德莱尔先生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切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可是她死了，之后，我就只能猜测。我画完了那幅画，她保持着那个姿势睡着了，然后她开始做噩梦，不断地挣扎喊叫。我把她叫醒，把画拿给她看。她赞赏有加，要求我把画送给她。我当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于是后来那幅画就挂在了她卧室的墙上，一直到她死的时候，它一直都挂在那里。
自从那一天开始，她每天都会用那种特别的眼神看我，她不对我说话，自从那天以后，她再也不对我说话了。她好像生了病，每天大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侍女喂她食物的时候她也会乖顺地吃下去，但她不再说话，也不再要求什么，只是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她的眼神好像在向我恳求，恳求我杀了她。
她的那种目光你永远也无法想象，一个儿子怎么能忍受他的母亲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她在祈求我，她在求我替她办成这件事因为她自己办不到，就残忍地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每天都要经受她目光的折磨，但是我始终坚持着，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六月十七日的那天，对，就是这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她再次穿上了那天穿的衣服天知道她是从哪里找到的，一个月前我就告诉侍女要把这些东西秘密收存起来，不要再让她发现如果我知道结局会是这样，我应该早点把那套衣服烧掉她再一次做出与一个月前完全相同的举动，她躺在她卧室的床上，又一次对我说
波德莱尔，时间到了，杀死我。
她的语气比上一次还要果决得多，那好像是一个命令，一个让人不能不服从的命令。但是我还是没有动手，她的神情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快一点，再不快一点他就要来了。求求你。”
她向我做出求助的表情，她的样子那么无辜，那么可怜，好像我不杀她她就会遇到比死更恐怖一百倍的事情。我看着她的脸，我的手一直都在发抖。”
波德莱尔先生讲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我看见他的身体颤抖起来，甚至牙齿都在打颤，他的眼神显得那么苍老，好像一下子老了一百岁我一下子猜到了故事的结局。
我抿着嘴唇，等他继续，可是他始终没有再开口。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你杀了她是吗”
他点了点头。
“我杀了她，除了杀她以外，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我用剑刺进她的胸膛，我看见她笑了，她的嘴唇翕动，好像在对我说谢谢。
我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我的父王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父兄正要用她作为献祭的祭品，他们要在她生日的这天把她杀死，把她的血洒在土地上，相信这样就可以让雨水重新落下来，让他们的国家得到拯救。在那天，我的父王拯救了她的生命，却让她变成了奴隶那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那么害怕他。
在那之后，我常常要想起她死前的样子。也许是她的记忆错乱了，她大概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哥哥，或是别的什么人，她以为她还是那个在等待着祭礼的公主，她害怕自己会被我的父王抢去，所以求我快一点杀掉她。”
他讲完了整个故事，舒了一口气，他的眼神里透着悲痛，他的样子显得那么苍老，那么可怜。
“您后悔了吗”我问。
“我后悔了，”他说，“尽管对她来说，死亡可能是一个幸福的结局，但是我却后悔了，我宁可看着她活下去。”
第章
波德莱尔先生的表情很复杂。
他那花瓣似的嘴唇失去了血色, 仿佛将要枯萎，我不知道我能用什么样的言语去安慰他。
我是个孤儿，我没有母亲, 我未尝感受过母亲的爱, 也就没有品尝过失去母亲的痛苦。我不敢说我能理解波德莱尔先生当年和现在的心境但是，只要把自己代入波德莱尔先生曾经身处的情境, 就可以很容易想象得到这种痛苦。
杀死母亲，或是祈求她活下来, 无论哪一种都会带来痛苦,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正确的选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们往往会遇到这种两难选择，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会带来痛苦，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后悔但是又不得不选。
他在这种痛苦之中纠缠了多久
在这种时候, 言语是无力的。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亲吻他的嘴唇，用这种方式给他安慰我也只能如此。
他的情绪很低落，但他还是认真地回应了我，唇舌的纠缠能给人带来安慰, 一个吻结束，我轻轻在他的耳边说
“让我们把这段时光当成是我们人生之中最后的一点痛苦吧，过几天, 等到龙族这边的事情结束，我们就把从前的人生尽数抛弃，忘记所有不愿意记住的事情，开启新的人生, 到了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好不好”
我怀着一点紧张的情绪说出了这段话。这不仅仅是为了安慰他，实际上，这也是我的希望。在他的人生之中，那些没有我参与的一百二十七年的过去，里面有太多的痛苦，太多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故事。如果他一直背负着这一切前行，我害怕我将永远无法走近他，因为与他相比，我是如此年轻而又浅薄。
我明白我是出于自己的自私，才要求他抛弃他的过去。
但我希望他能答应我。
我看见他垂下了眼帘沉思，我紧张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然后我看见他笑了。
“你说的对。”他说，“实际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抛弃的东西，我的过去给我留下来的除了痛苦的回忆以外，再也没有别的。我早应该把它们丢掉。”
他把手按在了我头上，抚摩了一下我的头发。
“等我。”他说。
我点点头，我好像听见我的心底有花朵开放的声音，今天阳光明媚，我感觉到我的心情很好。
后面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洛克带来了龙族给出的价码，这只是一个最初的价码，波德莱尔先生当然不会马上同意。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和复杂的博弈，两人终于商定出来了一个波德莱尔先生和龙族那边都可以接受的价格。不过洛克走后，波德莱尔先生似乎显得有点不太高兴。
“我应该再多管他们要一点的。”他显得兴致不高，“洛克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我要求的数字，说明就算是多要一点，也在他们的承受范围之内。”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我，拉过我的手吻了一下
“不过没关系。”他说，“这将是我作为恶之花的首领接下的最后一单，就当是我做好事，给他们打折。”
我也向他微笑，我简直不能相信，我所幻想着的事情这么快就要变成现实。
“不过我们也必须谨慎，”波德莱尔先生说，“这是我所接下的最危险的一单。”
此时，距离他们约定好要杀死红龙的时间，还有一个月。
我从未看见过波德莱尔先生如此小心谨慎，他平常总是要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贵族派头，就算是当初面对着罗斯文大公时，他也始终维持着他的风度。不过这会儿，他就像是个严谨认真的炼金术士，他给我开出来一张长长的单子，让我去街上替他买东西。
“如果买不到，就去找洛克要。”他说，“他们有责任给我们需要的素材。”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炼金药剂呢”我问，“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波德莱尔先生哼了一声
“我可信不着他们的药，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波德莱尔先生这么认真，我当然也不能轻忽。我对着单子跑过了市场和几家药店，把单子上的大多数东西凑齐，至于剩下的那些
在龙族的地盘说要买龙血龙鳞，除非我想被人抽筋扒皮。
我当然要跑去找洛克。
上次他来的时候，给了我们一个地址，说是有事就去找他。我跑过去，把波德莱尔先生给我开的购物单往他眼前一递，就见他的眉毛拧得简直要竖起来了。
“你们真用得着这玩意”他怀疑地看着我，“我可不记得有什么战斗中能用上的药剂是要往里加龙血的，更不用说龙鳞了。”
我看看他，一脸无辜
“我怎么会懂这些，我只是个人类。”
洛克露出一副“我就不应该问”的表情，拽着我回去找波德莱尔先生。
此时，波德莱尔先生正认真地配制着炼金药剂，看见洛克来了，他的表情非常冷漠。
“出去，去那边坐着等我。”他说，“我得先把手上的这点活儿干完。”
洛克是憋着一肚子的气来的，然而被波德莱尔先生的这一句话一戳，他就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只好坐在一边等待。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波德莱尔先生大概终于把熬好的药剂装进了瓶子，然后他出来找洛克。
洛克坐在会客室里等着，我在旁边陪着他，看着他的表情显得相当不高兴，我也有些不敢和他搭话。根据我所知的关于龙族的常识，龙族身上的一切都可以作为极为贵重的炼金材料，但是龙族对自己的身体相当看重，觊觎龙血或者龙鳞，对于龙族来说，是相当严重的冒犯。看着波德莱尔先生终于进来，我松了一口气。
波德莱尔先生的神情非常寻常，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洛克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我让克里斯给你拿去的单子你看见了”他问，“东西拿来了”
“没有。”洛克语气生硬，“我看这些东西你根本用不着。”
听见洛克这么说，波德莱尔先生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
“你们龙族懂什么炼金。”他出言讥讽，“你们只会把金子压在身子底下。”
“虽然炼金不是龙族的专长，不过我也是接受过一点这方面的训练的，”洛克严肃地说，“我想来想去，想不到你与红龙威尔森战斗的时候需要的药剂有那种是需要龙血的。”
波德莱尔先生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随便学两天炼金术刚入了个门就能了解高级药剂了无论是传统的巨龙魔力增长剂还是最近新研发出来的高级破甲霜都需要巨龙的成分，龙血或者龙鳞。这些药剂，你虽然没见过更没配制过，不过总该听说过一点吧。更何况我还需要用龙血隐藏我身上的气味。”
洛克的表情变得有点尴尬，波德莱尔先生看着他的眼睛
“洛克，我现在只是管你要点血而已，我自己可是要拿命去拼的。”
波德莱尔先生说了这句话，洛克感觉确实说不出什么了。波德莱尔先生身上流的是魔王一族的血，他的血并不比龙族的血低贱。
不过，虽然洛克肯定要出点血，但是到底出多少也是个问题。
“顶多给你一毫升。”洛克这么说，“一毫升血，一片龙鳞，不能更多了。”
“你在开玩笑。”波德莱尔先生，“一毫升龙血甚至不够做半瓶魔力增长剂，至少也得二百毫升，龙鳞也得要十片才行。”
他们就这个问题展开了一段很长时间的讨价还价，甚至比之前讨论报酬的时候花的时间还长。最后，他们终于商定，洛克给波德莱尔先生四十五毫升龙血，三片龙鳞。虽然这个数字与波德莱尔先生一开始的要求相差很多，但看波德莱尔先生的表情，他已经显得很满意了。
第二天，洛克如约将龙血和龙鳞送上，龙血似乎是他自己的，三片龙鳞里却有两片是黑色，他的表情显得很不高兴
“你最好完美完成任务。”他说，“要弄到这些我可是费了不少口舌。”
波德莱尔先生露出了微笑
“你完全可以拿你自己的龙鳞，我想，你的鳞片至少应该有几千片，拔下两三片来，按理说不成问题。”
洛克瞪了一眼波德莱尔先生，什么也没说。
我把洛克送走，关上了门，回头看见波德莱尔先生正对着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观察龙血的纯净程度。他看到我在看他，转头向我露出微笑
“龙血在黑市的价格大概是几万金币到十几万金币一毫升，我的药剂里估计也就需要用个十几毫升的龙血咱们赚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作为波德莱尔先生的助手，协助他为武器附魔，制造各种各样的药剂。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第章
在写下后面这几章的时候我实际上相当迟疑, 我在想我作为一个记录真实旅程的作家，是否可以把我听说或是我想象出来的事情写进这本书里，不过最后我还是决定把这些事情全部写出来, 毕竟对于一本书而言, 这是一段相当适合作为结局的故事，而这整件事虽然并非出自我的亲历, 到底我也曾经亲眼见证了它的开始和结束，况且这件事的知情人很少, 在所有这些知情人之中, 大约只有我最适合把它写出来。
我原本计划把这本书写得更长一点, 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我的旅程实际上已经走近了尾声。这个故事已经完结，再多写下去也只是毫无意义的凑字数而已。当我重新回顾这整本书，我发现它已经偏离了我最初的目的, 几乎完全变成一个冒险故事或者说是恋爱故事了我在几章之前试图把内容拉回来的努力并没有成功。
说实在的我一直很担心，我的出版商看到了这些稿子之后会不会因为我所写的内容不符合预定而压价，或是因为我的书里涉及到了过多的王室秘辛和龙族族裔内部的问题而被禁止出版。不过我想，如果把这本书定义为小说, 也许从各个角度来看都会显得容易一点，我不会告诉你们我书中所写的内容是否完全出于真实，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想象。
总之, 在波德莱尔先生将要前去刺杀红龙威尔森之前，我紧张地帮助他做着准备。一个月的时光已经过去，此时，距离刺杀之夜只剩下几个小时。
波德莱尔先生的身上穿了一件非常柔韧的皮甲, 这不是普通的皮甲，它曾经被七重药水泡过，并且沁透了龙血，具有其他皮甲所不能比拟的柔韧度，据波德莱尔先生说，这皮甲的质地仅次于龙甲，是非常难得的珍品。
他让我用剪刀替他修剪头发，告诉我要剪去所有可能飞到前面遮挡视线的发丝。我怀着可惜的心情，剪掉他美丽的黑发，小心翼翼地选取适当的位置修剪，在保证安全的同时，尽量让他的头发好看一点。
“别难过，”他安慰我，“头发还会长出来的。”
当然啦，头发还会长出来的，只要这一天可以安全度过，波德莱尔先生就可以再度把头发留到令人满意的长度如果按照他所说的，杀死红龙之后他就会退休，波德莱尔先生也就再也不需要把头发剪短了。
不过，虽然剪发让他的容貌受损，不过，在我眼里看来，此时此刻的波德莱尔先生仍然具有着与平常截然不同的俊美。皮甲紧紧地束在他身上，让他的身材显得更加颀长纤瘦。他的神情似乎也随着服装的不同而发生微妙的改变，那个平时冷淡平静的贵族男子已经消失不见，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刺客，他那原本是灰色的眼睛里似乎隐约闪现出红色的光芒，我意识到他实际上具有相当强的攻击性。
他的腰带上挂着七对匕首和一把小弩，匕首的材质分别是精金、秘银，乌木、金刚石、精钢、黑铁，最后一对匕首的材质是龙牙。
它们沉甸甸地围在他腰间，是他最得心应手的武器，每一把都经过多重附魔，用药剂淬炼过，在对付不同的敌手时有着各自不同的特殊效用。在对付其他敌手的时候，波德莱尔先生往往只会携带一到两对匕首，但是在红龙威尔森面前，波德莱尔先生必须把所有的匕首都带在身上在刺杀红龙的过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多带一把匕首，也许就会多一分成功的机会。
在这之中，龙牙匕首是最重要的一对，一般的武器很难伤害到巨龙，坚固的龙牙却可以刺透龙皮。
“屠龙与普通的刺杀是不一样的。”波德莱尔先生一边准备，一边这样对我说，“屠龙是一项非常特殊的技艺，从前在龙族还不像现在这么团结紧密的时候，有专门以屠龙为业的魔族，他们手法娴熟，可以针对龙族的弱点下手，只要携带匕首和长弓就能杀死龙族。不过后来，龙族内部成立了联盟之后，屠龙者们纷纷遭到龙族的报复，几乎全被抹杀，他们的精湛技艺也只留下了一些粗浅的口诀，只能用作参考。”
听到他这么说，我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没关系的。”他说，“我虽然未曾像那些昔年的屠龙者们那样，经历过长期的系统训练，不过我的力量和敏捷度都要比那些屠龙者们强，更何况我还非常擅长法术。有了这些，要对付一头巨龙还是不成问题的。”
波德莱尔先生的保证让我稍觉安心，我信任波德莱尔先生的力量。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沉吟了一阵，又开口说道
“如果我遇到意外没能回来，就请洛克把你带回到鲁德维尔，找到艾萨克，让他送你回路西菲尔。”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似乎吞了一口唾液。
“你去找艾萨克，告诉他说我死了，他就会帮你把一切都办好。跟你一起进来龙族领地之前，我更新了自己的遗嘱，我把我在夏尔里斯的宅子和里面的东西全都留给你，还有”
我踮起脚，吻住他的唇，阻止他继续念叨他要留给我多少财产。我一直喜欢钱，一直希望自己能多赚一点。可是如果获得金钱的代价是看他死去，那么我宁可什么都不要。
我们深深地接吻，如果一直吻他可以拖延他离去的时间，我想我可以一直吻下去。但这是不可能的，波德莱尔先生已经决定下的事情不可更改。
我们恋恋不舍地分开，他看着我，然后吻了一下我的眼睛。
他转过身，从房屋里走出去，洛克已经等候在外面。我知道他会化身巨龙，把波德莱尔先生送到红龙威尔森所居住的洞穴外面在计划里，原本就是这么预定的。
“我把你送到那里之后就会立即离开。”洛克提醒他，“无论你是否能够成功地杀死红龙威尔森，只要你之后还活着，就必须自己往北走，直到进入银龙的领地之后，才会有人接应。在离开红龙威尔森的洞穴之后，你必须自己保证自己的安全，银龙不会冒着得罪红龙的风险去接你。”
波德莱尔先生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说。
他的语气坚定，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我跟在他的后面，送他离开这里。波德莱尔先生没有再和我说话，只是转过头，向我投来温柔的一瞥。
无论过去多少时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那时候的眼神。那一瞬间凝聚成永恒，在我的生命中刻下痕迹。
我看见他的背影走向夕阳，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恐惧。所有的小说里都是那么写的，英雄昂首挺胸走向夕阳，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在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将要失去他，我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想再描述，从那一刻起的十二个小时之中，我到底经受了多少痛苦煎熬你们大概也不会想看吧。让我的视角带着你们跟随着波德莱尔先生前行，为你们讲述波德莱尔先生屠龙的故事，让这个故事作为整本书的完美结局。
第章
他和洛克一起走出了卡塔利亚, 对我而言，这仿佛生离死别。然而对他来说，这一次的工作却算不上新鲜。
虽然他对我说, 屠龙与其他的普通刺杀有很多差别, 不过对他自己而言，无论是刺杀还是屠龙, 实际上区别不大，都是以命相搏的艺术。虽然大多数时候, 他的刺杀对象通常不会拥有像他那么强健的身躯, 也无法像他那样精通法术,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麻痹大意，想要杀人，必须要抱着随时可能被杀的觉悟才行。
不过, 因为他已经做得太多，所以也就和其他工作一样，流程显得有点程式化，并不让他真的觉得有什么危险。如果非要说这一次的任务与从前的有什么差别, 大概是有我在等着他。
这似乎给他稍微增添了一点从前没有过的压力，他向我保证过要活着回来。
不过他的脚步仍然是轻快的，波德莱尔先生不是什么乐观主义者, 但他也不愿意轻易产生什么悲观情绪，他对自己有相当的自信，但他仍然要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都安排好。
洛克就在他的身边，这位漂亮的龙族自称他的表兄, 但实际上，波德莱尔先生知道，无论是年龄还是辈分，这位龙族都比他大上一大截，管他叫表弟只不过为了显得与他更加亲密些罢了。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对这位龙族不够礼貌，此时，他却张开口，用最温柔的语气问洛克
“如果我没能回来，请帮我把克里斯带回到鲁德维尔，找到我的车夫好吗”
洛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答应了波德莱尔先生的要求，这倒不一定是因为波德莱尔先生的温柔语气，更重要的是因为波德莱尔先生即将以命相搏换取龙族的未来。龙族的承诺是值得信赖的，所以波德莱尔先生也就放下心来，与他一起继续往前走。当他们走出了卡塔利亚的城门，来到一片僻静的空地，洛克变回了龙族的原形，载着波德莱尔先生向红龙威尔森的领地飞去。
卡塔利亚位于巨龙领地的中心，在卡塔利亚的四周，是巨龙们的领地和家园。通常，每位巨龙的领地都包含一个足以容纳下巨龙庞大身躯的山洞或地洞，再加上一片适合捕猎的草原或是树林，让巨龙们可以在自己的领地上自给自足。
通常，同色系的巨龙们的领地会离得相对近一点，不过这也并不绝对。洛克给波德莱尔先生看过地图，在他的目标红龙威尔森的领地北方，就有一位名叫博尔特的银龙居住。这天晚上，银龙博尔特将整夜不睡，守在他与红龙威尔森的领地边界，只要看到波德莱尔先生一出现，就把他送回卡塔利亚。
现在一切的计划都定好了，剩下的事情全靠波德莱尔先生解决。天色渐渐暗下来，夜色让银龙闪亮的鳞甲显得暗淡，不再发出耀眼的光芒，用不着特意隐藏踪迹，银龙在夜空中有着天然的优势。
“龙族通常睡得很早。”洛克这样对他说，“就算红龙威尔森的身上流着撒旦大魔王的血液，也抵御不了龙族数千年来形成的习惯。我不能进入他的领地，我的体积太大，一踏上他的土地就会被发觉，我只能把你送到银龙博尔特的领地边界。”
波德莱尔先生没有回答，但银龙洛克知道他已经听见了他的话。此时他们已经接近了目的地，可以从空中看见银龙博尔特庞大的影子他已经在那里等待着他们了。洛克急速向下俯冲，落在银龙博得特的领地上。为波德莱尔先生与博尔特简单地互相介绍了一下，然后银龙洛克决定要离去。
“再见了，表弟。”银龙洛克这样说，“我会在卡塔利亚等着你，如果你到天明还没有回来，我会把克里斯送走这样可以吗”
“谢谢。”波德莱尔先生诚挚地说，“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洛克表兄。”
寒暄的话没必要多提，在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面前，任何寒暄都显得惨白无力。银龙洛克展开巨大的双翼沿着来时的路飞去，而波德莱尔先生踏上了红龙的土地。
龙族的领地是很大的，波德莱尔先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亲自走这么远的路了。他更习惯于坐由狮鹫拉着的车子，或是干脆骑在狮鹫背上。
不过这对于他来说算不上负担，虽然他的腿上有着旧日的伤痕，但出色的复原法术让他可以忽略掉旧伤带来的疼痛，让他的两条腿一样灵活。而且为了保险，在他到这来来之前，他还特地加固了法术，以免发生意外。
龙族在魔界的西方拥有一块极为巨大的领土，在这里，同时拥有着沙漠，草原和森林。龙族最喜欢的领地一般是草原，其次是森林，通常只有实力较弱的龙族才会分到沙漠之中的领地，在那里艰难生活。他们所能找到的食物，就只有沙漠中的蜥蜴，数量不多，味道也很难说好。沙漠里不会有山洞，也无法挖地洞，领地在那里的龙族往往要耗费大量法术，修建一个不会坍塌的沙洞居住。
红龙威尔森是最强大的红龙，他的领地坐落于一片沙漠之上。这是出于他自己的要求。他似乎认为，炎热的沙漠更适合红龙生存，他的领地比其他在沙漠生活的龙族领地要大上一倍。不过他却不像其他在沙漠生活的龙族那样修建沙洞，在他的领地中心，他建造了一座城堡。
那是一座高高的黑色建筑，即使站在他的领地边缘也可以望见，这让波德莱尔先生可以很容易地找到路。
而且，今晚的月色很好。
银白色的月光照在黄沙上，反射出柔和的光线，在松软的沙上走路很困难，月亮渐渐升高，他意识到他应该快一点。
他给自己的脚上附加了一个小法术，能够提升在沙地上走路的速度。
尽管如此，等他走到那黑色城堡前面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
他必须要快一点。
波德莱尔先生走进了大门。
巨龙的城堡虽然有着与人类城堡相似的外观，但它到底还是为了让巨龙能够舒适生活而建造起来的。为了能让城堡在沙地上也能安稳矗立，城堡的地基很深，并且施了许多法术。这里没有其他的房间，只有一个大厅，里面铺满了红龙威尔森的财宝。
如果是白天到这里来，就能看见阳光透过窗子，照耀在那些被随意堆起来像小山一样高的金币和珠宝上，反射出让人眼花缭乱的光芒，但是现在是夜晚。
从窗子透进来的那么一点月光不足以照亮大厅，布满了大厅的金银和宝石此时与河边的小石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波德莱尔先生无暇去注意这些宝藏，它们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需要尽快找到他的目标红龙威尔森。
要找到红龙威尔森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城堡里静悄悄的，只有红龙威尔森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他睡得很沉，巨龙不会伤害自己的同族，这里又是龙族管辖区域之中他自己的领地，有什么地方会比这里更能好好入睡的呢
因此，他一点也没有发现波德莱尔先生。
波德莱尔先生走到他的身前。
他要趁着红龙威尔森还没有醒来的时候迅速展开进攻，争取有利条件，但是，他要最先攻击哪里呢
巨龙的双目本来是巨龙最脆弱的地方，一般来说，屠龙者会先攻击巨龙的眼睛，但是当巨龙睡着时，他的眼睛被眼皮好好地保护着，很难一击成功。
如果攻击其他部位，则很难对巨龙造成什么伤害，而且很容易让巨龙马上清醒过来，并且迅速找到袭击者的位置，这样做是非常危险的。
波德莱尔先生绕着红龙威尔森转了几圈，考虑了一下作战计划，然后小心翼翼地爬到红龙威尔森的头上，拿出匕首，往他的鼻子上狠戳了一刀。
巨大的黄色眼睛一下子睁开，红龙威尔森醒了。
第章
那巨大的黄色眼睛像灯泡一样亮起来。
波德莱尔先生所等待着的, 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他的动作快极了，还没等红龙威尔森因为疼痛叫出声来，波德莱尔先生的匕首就了他的左眼。
剧烈的疼痛让红龙威尔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他发现了波德莱尔先生, 于是拼命甩动头部，想要把波德莱尔先生从他的头上甩下来。
波德莱尔先生很想要先刺伤他的右眼, 但是在这种剧烈的晃动之下，他没法安全地从红龙威尔森的左侧移动到右侧。权衡利弊, 他只能从威尔森的头上一跃而下。
威尔森已经站了起来, 他的头位置相当高, 如果是一般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非摔断腿不可。但是波德莱尔先生并不寻常，他拥有非常高超的刺客技术, 身体也极为轻盈，他无需任何附加法术，轻巧巧地落在地上，一点伤也没有受。
威尔森的痛叫声掩盖了波德莱尔先生落地时发出的声音, 他迅速从左侧跑到威尔森的右侧，同时摘下身上带着的弩机。
波德莱尔先生明白，威尔森的慌乱不会持续太久, 想要获得更大的赢面，他必须趁此机会迅速解决威尔森的右眼。波德莱尔先生稳稳地端着弩机，瞄准威尔森的右眼。站在威尔森视线可及之处这件事实际上相当冒险，但是波德莱尔觉得, 威尔森的视力这会儿应该不会太敏锐，应该不至速找准他的位置发动攻击，他决定要赌一把。
但威尔森不是傻瓜，他虽然还没有找到波德莱尔先生到底在哪里，但他心中已经计划好了策略。他张开口说起话来，他的声音仿佛隆隆的雷鸣
“你是什么人。”他大声问，“是否有什么人许诺给你金钱，要取我的性命刺客，告诉我你的名字。”
波德莱尔先生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他知道，如果他开口，哪怕只说一个字，威尔森就会张口向他吐出火焰和刺杀对象说话，那是新手刺客才会犯的错误。
但是威尔森比波德莱尔先生所想象的还要狡猾，他张口询问刺客并不是真的试图打探到什么情报，或是指望借此找到刺客的位置，他只是想要借此稍微分散一下刺客的注意力。
他清楚自己处在劣势，虽然他的城堡面积非常大，他想在里面站直身体、转身、走几步都不成问题，但是以威尔森的体积，想要在这里战斗未免还是有些太勉强了。再加上这会儿他刚刚醒来，眼睛又遭遇了重创，对手的目标太小，对威尔森来说，他处在非常危险的状况之中。
威尔森的问话确实让波德莱尔先生稍微分了一点神，并不太多，但对于威尔森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趁着波德莱尔先生走神的时间，迅速缩小身体，打算以人形面对波德莱尔先生。
在正常情况下，巨龙不会以人形面对敌手，巨龙的体型通常会在格斗中具有很大的优势，在巨龙形态下，他们还可以向敌人喷吐出致命的火焰。更重要的是，巨龙的人形并不是自然状态，巨龙要想变为人形，必须要使用法术。巨龙巨大的身体被压缩在那么小的躯壳之中，各方面都要受到局限，能够使出的力量也大大减少。这会儿，敌手的数量不多，位置不定，变为人形对威尔森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威尔森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但他并不感到恐惧。他变成人形是为了要迅速解决对手，而不是出于别的原因。他是巨龙，不是别的什么如同蝼蚁一般的生物。在正常情况下，他的力量可以抵得上一支军队。就算是变成人形，也可以轻松吊打十人以下的队伍。
但在通常情况下，威尔森做出这样的判断并没错，但他不知道他所面对着的敌手是身上有着魔王之血的高明刺客，如果他知道这一点，也许他会更谨慎一些。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的做法还是达到了一定的效果。至少，波德莱尔先生的射空了。
波德莱尔先生吃惊地看着威尔森的身高迅速降低，不免要赞叹他的果断。不过这会儿并不是赞叹的好时机，他迅速反应，收起了手中的，从腰间抽出了龙牙匕首。
当巨龙处在人形状态时，他的攻击力会减弱许多，他的危险性降低了，但是防御力却会加强，他的身体将变得极为坚固，超过精钢，此时除了龙牙以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在他身上造成损伤。
波德莱尔先生此时的目标还是他的右眼。
面对着红龙这样的对手，要完全剥夺他的视力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过此时他变为人形，波德莱尔先生的进攻策略就要做出相应的更改，波德莱尔先生要与他进行近身作战了。
波德莱尔先生露出了笑容，这是他更擅长的领域。
红龙只花了二十几秒的时间就变为了人形，这还是波德莱尔先生第一次看见他的人形状态。不得不说，红龙威尔森的人形状态确实看上去很像恶魔，他的皮肤通红，肌肉虬结，头上还有两支尖角，那样子正如传说中的撒旦大魔王平常的模样。
此时他全身赤裸，赤手空拳，对波德莱尔先生来说，这正是进攻最好的时机。波德莱尔先生迅速靠近他，用手中的龙牙匕首攻向他的右眼。
威尔森敏捷地躲避着波德莱尔先生的进攻，同时小心翼翼地后退着，试图从脚下的财宝堆中寻找到一些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他对这里很熟悉，找到武器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过巨龙的敏捷无论如何也无法胜过刺客的敏捷，更何况他刚刚失去左眼，此时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给了波德莱尔先生可乘之机，他虽然没能一举刺瞎威尔森的右眼，却给他的脸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喂喂，攻击脸可是太不厚道了啊。”威尔森一边躲，一边叫道，“无论你是哪里派来的刺客，至少也要遵循基本的礼貌吧”
波德莱尔先生并不回答，只是咬紧牙关继续攻击。而威尔森开口的目的也就像上一次一样，他并不仅仅只是想说话而已。
威尔森向下一闪，躲过了波德莱尔先生对他眼部进行的又一次攻击，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挡住了波德莱尔先生的攻击。
那是一柄由精金打造的宝剑，外观极为精美，不仅是锋利的武器，同时也是极为美丽的艺术品。以一个战士的眼光来看，这柄宝剑实际上并不适合用于实战，因为这柄宝剑上面镶嵌了过多的宝石，剑柄处又有太多多余的装饰，导致这柄剑比一般的实战用剑要沉重许多。
但是使用它的人是龙族。
无论多么沉重的宝剑，对于龙族来说都轻得像羽毛一样，况且剑越沉重，它所能承受的力量也就越大。坚实的精金挡住了龙牙的一击，然后在波德莱尔先生的皮甲胸前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武器一到手，局势瞬间扭转。像这种面对面的格斗，果然还是用长武器更占便宜。虽然波德莱尔先生所用的龙牙匕首更加锋利，但只要红龙威尔森小心一点，精金的宝剑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切断的。
从这时起，胜利之神似乎开始向红龙威尔森微笑了。
第章 终章
红龙威尔森露出了笑容。
如果以恶魔的审美来看, 红龙威尔森的人类形态大概可以称得上是相当俊美，就算以人类视角看，他的样子起码也称得上奇伟英武, 足以震动人的内心。此时他已经失去了左眼, 眼眶里还在流血，他的身体不着寸缕, 没有一点衣甲的保护，然而他却好像丝毫不在意, 只是面对波德莱尔先生露出笑容。
那是坚信自己将要胜利的人才会露出的笑容。
波德莱尔先生后来告诉过我, 在他的一生之中, 曾经面对过很多敌手。他参加过许多决斗，也进行过很多次暗杀，但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像红龙威尔森这样的敌人, 他是如此可怕，让身经百战的波德莱尔先生也要为之颤抖。
但这并不意味着波德莱尔先生就会放弃。
实际上，此时此刻，波德莱尔与洛克的约定已经完成。他弄伤了红龙威尔森的左眼, 已经算是重创了红龙威尔森，完全可以开始想办法撤退。只要用上隐身药剂，再加上一两个小法术, 他就可以完全隐藏踪迹，安全顺利地回到卡塔利亚。
但是波德莱尔先生不肯放过这样的一个好机会。
自从他曾经和先代魔王进行过那一场著名的决斗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到过这么危险、这么具有挑战性的对手。魔王那好战的血液在他状似人类的躯壳里沸腾着，不断在他耳边鼓噪, 告诉他不要随便错过这一机会如果他此时从战场上逃走，他是会后悔一辈子的，因为他再也不会有机会遇到这样的一个对手。
能够将这样的一战作为自己隐退之前的最后一战，波德莱尔先生感到非常幸运。
他也向红龙威尔森露出了微笑或者更准确地说，他露出了利齿。
红龙威尔森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对手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变得更加危险，更富攻击性，他虽然少了一只眼睛，但他的感觉还是很敏锐，龙族的敏锐感知是与生俱来的他们本来就是这块大陆生物链顶级的种族。
这种感觉让他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而这种谨慎至少暂时救了他的性命，因为就在此时，波德莱尔先生矮身躲过他长剑的攻击，在近距离出手佯攻他的右眼，而他的左手却悄悄地抽出另一把匕首，刺向了他的胸膛。
所有决斗经验丰富的人都知道，双手都能使用武器的敌手是非常危险的。在决斗中，大部分人的眼睛都往往只盯着对方拿着武器的右手，左手却非常容易被忽略。在好的时机突然使用双手同时攻击，往往会让对手措手不及。
很多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不过要想把两只手练得同样好用，却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虽然如此，波德莱尔先生却确实无疑地拥有这项技能他本来就是个擅长施法的法师，双手同样灵活是施法的基础，再加上他身为刺客，特意修习了用左手掌握匕首的技法。
如果不是红龙威尔森提高了警惕，波德莱尔先生的这一击很有可能成功。
遗憾的是，威尔森发觉了波德莱尔先生的动向，于是他的身体迅速向后一撤，躲开了攻击，然后用长剑挡下了波德莱尔先生的匕首。
“啊啊，你居然还会这一手。”红龙威尔森的声音里带着点赞许，“这可真是吓我一跳，差点让你得手了不过请放心，接下来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威尔森这么说着，向前一步，向波德莱尔先生发起了进攻。
在这种激斗之中还能分出神来说话，说明此时红龙威尔森还有余力不过也说不定，或许他只是故意演出这样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势，但是话说回来，这会儿还能有余裕表演，本来就意味着他非常可怕。
波德莱尔先生的头上沁出一点汗珠。
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够强大，他只是很长时间都没有遇到过这么难对付的对手，因此感到有点不适而已。此时，他的肌体正在迅速地自我调整，让他尽快适应这种更加紧迫的状态，一般的刺客很少可以做到这样，这是出自于魔王族的本能。
因此，当威尔森意识到他的对手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好对付的时候，他有些愕然。
但他随即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对于强者来说，像这样的生死相搏也只是一种游戏，只不过赌注稍高罢了。能遇到一个势均力敌的敌手，对于红龙威尔森这样的强者来说，是一件难得的有趣事。
他们刀来剑往了几回合，红龙威尔森的宝剑比波德莱尔先生的匕首长了太多，让波德莱尔先生很难近身，但威尔森要想伤到波德莱尔先生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波德莱尔先生远比他灵活。
波德莱尔先生知道这样缠斗下去不是办法，巨龙的体力有着相当的优势，时间拖得越久，对波德莱尔先生来说也就越不利，况且他早已经与银龙洛克约定好，要在天亮之前解决问题。
于是他放弃了专攻巨龙右眼和前胸的计划，开始尽量在他身上制造伤痕。实际上，这并不很难，红龙失去了左眼，他的视野没有那么宽广，无法看到身体的左侧，只能根据经验和声音判断发生在他左侧的情况。虽然有经验的武者可以通过这一方式弥补不足，但威尔森才刚刚失去左眼，毕竟不太习惯，因此让波德莱尔先生趁机在他的身体左侧划了好几道大伤口。
“我原本以为你会更强一点。”波德莱尔先生开始挑衅他，“原来撒旦大魔王的后代，也不过如此。”
“啊啊，确实不过如此。”威尔森这样笑道，“不过你最好还是先别忙着下结论，还是先等一会，等你输了以后再说。”
两人唇枪舌剑，毫不认输，都想借此稍微动摇对方的意志。比较起来，波德莱尔先生说得还是稍微少点，毕竟，他知道自己不能吐露太多信息。
虽然波德莱尔先生的动作很灵活，但他还是被威尔森刺中了几剑，不过他的皮甲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他只是划破了点皮，并没有伤到内脏，他感觉到自己流了血，血液浸湿了衬衣，但他。
威尔森的状况看起来比波德莱尔先生糟糕得多，没有皮甲作为保护，他的身上已经有了好几道伤口，但是波德莱尔先生清楚，巨龙的身体无比强韧，这种程度的损伤虽然看起来吓人，对他来说却算不得什么，要想对红龙威尔森造成实质性的损伤，还是要想办法先解决他的右眼，或是直接刺中他的心脏。
威尔森很清楚自己的弱点究竟在哪，他非常小心地保护着自己的前胸和眼睛，波德莱尔先生试探了几次，始终没能成功。
“看得出来，你是个斗士。”威尔森对他说，“真遗憾，如果你稍微年轻一点，说不定能一口气打赢我。但是遗憾的是你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我们也许会打到天荒地老啊，抱歉，我忘了，你没法和我打到天荒地老，因为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到时候会有别的巨龙出现，而你绝对应付不了两头以上的龙你会死在这里。”
这似乎是嘲笑，但波德莱尔先生知道威尔森说的话里有一部分是真的。如果他不能在天明之前解决掉威尔森，那么一切就全完了。他将再也回不去夏尔里斯，再也看不到路西菲尔的月光。
而且也，再也见不到克里斯了。
自己在这里写自己的名字好像有点奇怪，但是按照波德莱尔先生的说法，他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当他想到我的名字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抽痛了一下，然后他感觉到有某种法术出现在了他的身体之中。
波德莱尔先生说，他不知道那法术应该叫什么，但他十分笃定它的来源是我的名字。
我并不知道我的名字里究竟有什么魔力，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名字，里面不包含任何魔法至少据我所知是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这名字究竟是谁起的，在我的父母留给我的少得可怜的遗产之中，有一张小纸条用潦草的笔迹写着这个名字，我就把它当做是我的名字了。然而实际上，也许这张纸条上写着的是我父亲的名字，也许，它只是一张和我毫无关系的废纸，只不过凑巧夹在我父母留给我的东西里面。
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本来不想把这一段写出来，但是波德莱尔先生和我的编辑都强烈地要求我写，波德莱尔先生认为这是事实，而我的编辑觉得这么写能增加一点浪漫气息。实在没办法，无论是波德莱尔先生还是编辑我都得罪不起，而且如果我把这一段删掉，内容也会显得有些突兀，出于这种种原因，我只能这么写波德莱尔先生从我的名字里感受到了特殊的法术带来的魔力。
这特别的魔力给波德莱尔先生带来了新的力量，他用两把龙牙匕首别住了威尔森的宝剑，然后用力。
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会比巨龙的牙齿更坚硬，精金打造的宝剑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因为惯性，断掉的宝剑割破了波德莱尔先生的手，血流了出来，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趁势向着红龙威尔森攻击过去。红龙失去了武器，只能用双臂格挡。
波德莱尔先生的刀子刺穿了他的手臂，巨龙的鲜血涌了出来，红龙威尔森的手臂上露出了白色的骨头。
尽管受到这样的重创，红龙仍是一声都没有哼。他急速后退，想要从身后的金币堆里再找到一件足以当武器的东西。但或许是因为手臂上的伤口实在太痛，影响了他的正常行动，红龙威尔森没有站稳他居然摔倒了。
波德莱尔先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个箭步向前，打算趁此机会一举消灭对手，这是一场刺杀，不是光明正大的决斗，不会有绅士地等着对方起来的这种事发生，对于波德莱尔先生来说，每一个机会都不能被放过。
波德莱尔先生挥刀刺向红龙威尔森的胸膛。
但他并没有击中，他的匕首被隔开了，波德莱尔先生定睛一看，挡住他匕首的是一柄烛台。威尔森的身体虽然倒下了，他却也顺势拿到了烛台。
用烛台当武器有点勉强，此时倒是很合用。烛台也是精金做的，很粗，不会像宝剑那么容易被弄断。威尔森双手举着烛台撑住了波德莱尔先生的匕首。
他的力气很大，波德莱尔先生不得不放弃了一只匕首，握住了烛台。按照波德莱尔先生本来的猜测，他的力量应当与红龙威尔森势均力敌，但是这会儿，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自信，相信自己可以用一只手臂抵挡住红龙威尔森的力量。
他做到了，从他放弃一只匕首、用右手握住烛台的那一刻起，威尔森的手臂就没能再举高。
红龙被他牢牢地压制住了。
波德莱尔先生的左手握紧了龙牙匕首，抵上了红龙的胸膛。
此时，无论是波德莱尔先生还是红龙威尔森都明白，一切已成定局。
红龙威尔森目不转睛地看着波德莱尔先生的眼睛，他再次露出了笑容
“你会为你做的事情后悔的，无论让你来杀我的人是谁，他们都不可能对你的势力坐视不管，杀了我，他们就要对你下手了。”
波德莱尔先生看着他，知道红龙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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