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魔界 第47节

    不过……我得先去完成那些必须完成的事。

    魔王陛下希望我做许多事，我并没有完全答应他，但是我作为昔日的王室成员，总认为自己对魔界有不可回避的责任。我知道魔王艾略特对我说的都是实情，而他所说的那些事，确实由我来做显得最为正当。对于这些魔王想让我做的事情，我虽然没有正式答应，却早已在心中认定解决这些事情是我的责任。

    虽然这些事都很危险，极有可能危及生命，我却从未把它们当成是多大的负担，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做过太多危险的事情，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然而此时，我第一次地对这些事感到迟疑。

    啊啊，居然我也贪生起来了。

    我们在费瑞普镇过狂欢节，稍微休整了一下。按照我原本定下的计划，接下来我应该前往死之域，然后把那块地域清除掉。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很久，计划早已经成熟，只剩下要做的准备。但克里斯却是我计划外的存在。在我准备的过程中，他不断向我打听，想知道我之后到底要做些什么。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所有的计划，如果他知道我到底要冒什么样的险，大概是会吓坏的……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

    但是……我该怎么说他好呢？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说服了艾萨克带他去看我清除死之域的施法。当法术的轮回结束，我身体虚弱，如死去一般，然而我感觉到他抱起了我的身体。

    是的，那就是他，不是艾萨克，我能感觉到他那细弱的胳膊和艾萨克的粗手臂不一样，他用他的双臂抱紧了我，把我放回到车子上。

    真是胆大妄为！他怎么敢偷偷跟着我到这里来！如果我那时候有力气，我一定要这样责备他，并且还要好好地惩罚他，让他再也不敢这样肆意妄为，做出这种危险的举动。但与此同时，我不能不承认，他的这种举动让我感到温暖。

    啊……不仅仅是内心里的温暖。施法结束之后，我的身体因为失血过多而感到寒冷，他用他的体温暖和了我。

    我身为魔王族，恢复得很快，他却因为着凉而感冒了，如果没有个六七天，大概是没法完全痊愈的吧。我看见他披着毯子，因为吃沾了酒的饼干而满脸通红的狼狈模样，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克里斯不知道我为什么笑，也许他认为我只是为解决了这件事而高兴……但是不是这样的，我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因为看见了他，而由衷地感到喜悦。

    第章

    我尽力照顾生了病的克里斯, 他的感冒好了些，我们也抵达了押沙龙森林。我受了魔王的委托，要到押沙龙森林和梦魔的首领进行一场会谈。

    对于普通人类来说, 押沙龙森林实在是太过于危险, 因此我把克里斯留了下来，独自一人前往森林深处, 只让我从前收的仆从梅菲斯特给他传信，在梦中与他相会一次, 大致说明情况, 让他留下等我。

    梦魔的首领向我提出了许多请求, 希望我能转达给魔王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他们要求得太多，反而容易什么也得不到, 因此劝说他放弃一些要求。他不肯同意，这让我们的会谈时间变得非常长，会议进行得越长，我就越觉得厌倦, 我迫切地想念着克里斯，希望能够与他相见。为了和梦魔的首领会谈，我一直都停留在梦境之中。梦境中的时间运行得很慢, 让人很难判断时间究竟过去了多少，但我知道，时间一定已经过去很久了。这让我感到焦灼，我本来没考虑要在这里停留这么久。我想如果我一直不回去, 克里斯大概会感到担忧吧。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克里斯居然能够找到这里来。我与他在梦中相会，在梦中做了亲昵的事情。长久的分离让我的感情变得更加炽烈。我本来不是一个习惯于吐露感情的人，但我在他的耳边倾吐内心，并不感到羞耻。

    在梦境中我告诉他稍安勿躁，同时也是在提醒自己。也许是因为见过了克里斯之后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静，与梦魔首领的会谈得以顺利地进行下去，我们终于达成了一致。

    离开押沙龙森林，我与克里斯一起抵达了塞希利安城。在之前那段时间里，我们过得过于紧张，实在有必要在塞希利安城好好休息一番。不说别的，塞希利安城确实是个适合休息的地方，我很高兴能在这里停留，买点稀有的炼金材料。顺便再给克里斯买件衣服。

    如果克里斯只是个普通的随行人员，我倒不是特别在意他穿什么。不过既然如今我已经认定他是我的恋人，我就绝不能接受他穿着现在这么一身可怕的行头。仔细想想，他每天穿着这么难看的一件衣服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居然还会觉得他有点可爱，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还没来得及把想法付诸实践，就收到了塞希利安法师的邀请，他邀请我和克里斯到他的塞希利安之塔去。

    我与塞希利安法师一向没什么交往，固然，他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我不是他的簇拥，对于见他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他毕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法师，就算是去见一见他，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所以我决定答应他的邀约，去见他一见。

    当然，在见他之前，我必须先解决克里斯的衣服。

    我花了一点时间找到了一个好裁缝，给克里斯定制了一套像样的衣服，第二天，我们就去塞希利安塔见了塞希利安大法师。

    塞希利安法师的目的很容易发现，他那用炼金材料制成的身体状况不好，因此，他打算对炼金躯体的材料进行改良，但是这种试验相当费钱，塞希利安法师想要找到一位赞助商。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塞希利安法师认为我可能给他投资，但我确实觉得他的项目有点意思。

    我本人对长生倒不怎么感兴趣，我觉得我的寿命已经足够长了。我不是魔王，也没兴趣当魔王，艾略特陛下知道我对他没什么威胁。因此，我大约也不会遭遇什么意外。我想我也许能再活七八十年，然后安安静静地死去。

    这年限大概和克里斯的寿命相当，如果他可以一直陪着我这个老头子而不觉得讨厌，我们大概可以一起度过相当愉快的一生。不过，如果他日后感觉与我在一起浪费掉他最美好的青春是一件令人懊悔的事情，那么或许，我可以用这样的炼金技术弥补他所失去的青春。

    我没有把我的想法告诉克里斯，他还年轻，现在这时候，他一定会不高兴，他说他会永远爱我，不会改变。但我这样年长的人，总是明白人类的内心总比他们自己所想象得多变。虽然他坚定地相信自己永远不会改变，而我也这么期望，但我仍然会给他留下最后的一条退路。

    塞希利安法师询问我同意给他投资的原因，我随口说是想要活得长一点。不过塞希利安大法师具有超强的洞察力，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也许已经猜到了我的想法。

    这让我感觉不太愉快，因此我出言攻击他的服装——对于热爱奢华的塞希利安法师来说，身上穿着自己以前用于展览的旧衣服又被人认出来，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看着塞希利安法师尴尬的表情，我感觉到邪恶的快意。

    不过报应很快就找上来了，或许是想让我也感受一下这种尴尬，塞希利安法师当着克里斯的面，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他听说有人在这附近发现了萨弗莉娅的行踪。

    啊……萨弗莉娅，萨弗莉娅。

    知道这名字的人不多，我至少有六七十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虽然我也曾让我的属下留意她的动向，但我的属下们没有那么不识相，他们不会用这个名字来故意惹我不快。此时突然听见这名字，我只感觉心里一惊。

    萨弗莉娅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女子，一想到我本来有可能会娶她做妻子，我就浑身颤抖。说起来，一个本来差点当上了魔王的人居然被一个女子吓成这样真够丢人的，不过萨弗莉娅自有她的可怕之处……她是撒旦的后裔，古代恶魔的后裔，她本身就代表着纯粹的邪恶。

    魔族所秉承的道德观与人类的道德观有很多差异，在魔族们看来，通过损害别人的权利来获得利益是非常正当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身份高的魔族凭借着权势，偶尔作弄平民取乐，也是平常的事。但古代恶魔的道德观，甚至比一般魔族的道德观还要恶劣得多。

    古代恶魔欢乐的唯一来源，就是他人的痛苦。

    并不是一般性的痛苦，古代恶魔将他们的恶作剧视作艺术，从不轻易开启，只要他们决定开启一个计划，就势必至少要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对他们来说，看着别人绝望，痛不欲生，简直是世界上最妙的事情。

    萨弗莉娅是古代恶魔中的佼佼者。

    我深知道她是怎样地善于忍耐，怎样地工于诡计，为了一件事能成功，她可以变换千种面孔，万重身份，费劲心机，花费万千金钱，只是为了毁掉一个人，而她甚至不能从中获取一点好处。

    这就是萨弗莉娅的邪恶。

    她对待无关的人尚且要如此，如果她要面对她一直恨着的我，更不知道要使出什么样的诡计了。我知道她不敢直接对我下手，但我一直把克里斯带在身边，萨弗莉娅只要稍做调查，就能够发现，要想打击我，只要针对克里斯就可以了。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并不真正相信塞希利安大法师的情报。萨弗莉娅已经失踪多年，音讯全无。况且我的行踪一向隐秘，就算是她确实是这里出现，又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她是冲着我来的呢？

    于是我说服自己不要太过紧张，只是按部就班地照着我本来的计划进行。我也派了一些人去查探萨弗莉娅的行踪，不过并没有找到什么确定无疑的线索，我也就放松了下来。

    然而……虽然我派了不少部下去保护克里斯，克里斯到底还是失踪了。

    我的部下回来禀报，克里斯在博物馆里观赏巨龙遗骨，却迟迟没有出来，他们进去寻找，却发现人已经消失。种种迹象表明，克里斯是被人带走的。

    我亲自去查探，从那里遗留下的法术痕迹中发现了萨弗莉娅的影子。古代恶魔所使用的法术与其他魔族所用的法术不同，很容易分辨，而萨弗莉娅的个人风格又非常明显，一望即知。

    我责罚了办事不利的部下，派出大量人马以塞希利安为圆心寻找克里斯的踪迹。幸好，萨弗莉娅带着克里斯没法走出太远。我在塞希利安的近郊发现了归在萨弗莉娅名下的别苑，查到她和克里斯就在那里。

    我很想立即过去把克里斯救回来，但我又清楚地知道，如果我真的如此，萨弗莉娅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必然还会在其他方面想办法找我的麻烦。毕竟她的最终目标不会是克里斯，只会是我，所以克里斯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于是，我只是在她的别苑附近刺探消息，静观其变。

    第章

    不出意外的话, 这将是我回忆录的最后一章。克里斯已经详细描述过我屠龙的经过，我看过他的书，认为一切都描写得很恰当, 没有必要再用我的笔把这故事重新写一次, 至于在那以后发生的故事，只与我和克里斯两个人有关, 与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关系。大概读者们也不会喜欢看我这样一个老头子的退休经历，因此, 写完这一段, 这故事也就到这为止吧。

    当我在萨弗莉娅的别苑里找到克里斯的时候, 我并未轻举妄动，只是小心地观察着他们的动向，当我发现萨弗莉娅居然假装烹调爱好者, 请克里斯教她烹饪的时候……尽管我明白情势非常危险，我还是差点笑出声来。

    萨弗莉娅为了要打击我，还真是煞费苦心。

    虽然我已经近百年没有见过萨弗莉娅的面，但是据我对她的了解, 她此时对克里斯说的话不可能出自真心，一切都是她的套路而已。

    而我，想要看看她到底打算怎么演戏。

    萨弗莉娅似乎在铺一个很大的局, 她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只是认真地跟克里斯学习做菜的手艺什么的，她学得很认真，表现得非常有兴趣, 克里斯也夸奖她的聪明。

    我对她太了解，以她的才智，无论学习什么，只要稍微用心，就不可能做不成。我曾经见过她为了要折磨一个她觉得长得可笑的魔族，曾经非常用心地练习了她曾经丝毫不感兴趣的骑术，只是为了要在狮鹫竞技比赛中看到对方在擅长项目上失败的表情而已。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不过她的性子倒是一点也没有改变，为了要达成她本人恶劣的兴趣，打击让她看不顺眼的人，她可以付出大量的努力。

    她实在是个好演员，在克里斯面前表现得相当友好，一点也看不出她对我的恨意。再加上她学习烹饪的认真态度，显然卓有成效地降低了克里斯的戒心。

    我知道她之后会做什么，我对她实在太了解。她有一套很能迷惑人的言辞，对她不够熟悉的人，完全无法猜到她话语中的圈套，但我却知道在她所表现出的温柔友好背后藏着的恶毒诡计，她会迷惑克里斯，然后借着他的手来毁掉我。

    我看见她叫来了克莱尔。

    我认识克莱尔，在我和萨弗莉娅的婚约还没有失效的时候，萨弗莉娅就已经和克莱尔形影不离了。那时候她们被称为是魔王宫廷中最美丽的年轻贵女，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众人的目光。

    别人一直认为她们两个是一对关系很好的姐妹花，不过作为未婚夫的我却知道她们不仅仅是好姐妹，更是一对同性恋人。克莱尔虽然也是一位地位不输萨弗莉娅的贵女，但她却一向对萨弗莉娅唯命是从，无论萨弗莉娅向她提出多么荒唐的要求，她都从来不会拒绝。

    克莱尔平时很少说话，就算是要笑的时候，也总要拿着扇子遮住嘴巴，显得腼腆羞涩。不过她并不仅仅是萨弗莉娅的提线木偶，我一直怀疑，萨弗莉娅的很多毒计实际上都是克莱尔出的主意。

    当初我还住在魔王宫里的时候，萨弗莉娅和克莱尔有一次曾经在我的寝宫里做爱，躺在我的床上，想要引诱我加入她们。她们那时候的样子非常妩媚，我想大多数人都不能抵御住这种诱惑。

    那时候我还年轻，一直为自己的残疾而感到羞耻，绝不肯在其他人面前露出身体。因此我当时并没有回应她们，而是逃走了。

    想不到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们两个居然还会故技重施。克里斯这孩子虽然很傻，却不是那种会被她们诱惑的人，这孩子看到她们两个人，就像是一百年前的我一样逃走了。

    正如我所了解的他会做的事情。

    不过，我知道这并不是萨弗莉娅全部的计谋。

    她从来不会为一个诡计没能按照她的想法实现而感到失望，她的计谋永远都留有无穷的后手，可以保证无论如何她总能达到一定的目的。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开始主动与克里斯聊天，把话题引到情人之间的关系上。这些一直都是克里斯很在意的事情。我听见她把话题渐渐引到让克里斯，随后，她对克里斯说，她可以用法术让我永远爱他。

    克里斯也许不知道，但我却明白，这世界上哪里会有能够让人永远爱另一个人的法术啊，不过如果克里斯听信了她的话，萨弗莉娅就可以在克里斯的协助之下，把我变成可以随意摆布的木偶。

    我是绝对不会愿意变成那样的。

    此时我本来可以跳出来，揭穿她的毒计，把克里斯带走，远离她的势力范围……但是我又有些迟疑。

    我是否可以借此机会，对克里斯稍加试探？从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起，克里斯就对我表现出非同一般的热情，我想知道在他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比较重要？

    他只是想得到我吗？还是真的爱着我呢？

    我知道人性是经不起试探的，但我无法抵御这种诱惑。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冲出去，一切都能恢复正常，但是只要我试探失败，我就再也无法和他继续在一起，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

    但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知道。

    我已经有一百二十几岁了，在这么多年里，我已经经历了太多。无论我的面前发生什么样的事，我都不会感到吃惊，或是受到什么伤害。但是如果我要赌上我人生的最后七八十年，我至少也要对陪伴我的人加以考验。

    当然，这场测验不算太公平，萨弗莉娅实在太会迷惑人，克里斯只要稍微有一点被迷惑，就有可能中计。所以，我特地要求梅菲斯特为他制造了一场梦境。

    梦境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如果他答应了萨弗莉娅，我与他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如果他真的答应了萨弗莉娅，而我没有从旁制止，那也许就会是真实的未来他拥有了地产和房产，生活富足而满意，但我却被关在幽深的地下室里，唯一的渴求是他能下来看我一眼。

    我躲在别处，紧张地用法术查看着他的动向。我看见他尖叫着从梦里醒过来……也许他和我一样，认为这梦里的情形非常可怕。

    这让我感到安慰，我拿出长久不用的锁子甲，准备了长矛作为武器，骑上狮鹫前往萨弗莉娅的别苑。

    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做过这样的装扮，偶尔这样打扮起来，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不过……我的心里透着愉快，总觉得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我到那里的时间刚刚好。

    萨弗莉娅因为克里斯的拒绝而恼羞成怒，露出了凶恶的姿态。我及时赶到，用长矛把她钉在了地上。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没法再给我们找麻烦了。

    我把克里斯救了出来，他骑在狮鹫背上，坐在我的身前。我看着他，明白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番外

    波德莱尔先生解散了“恶之花”之后, 我与波德莱尔先生一起，开始了隐居生活。不过我们才刚刚做好计划，波德莱尔先生就收到了魔王艾略特陛下寄来的信件, 邀请他们一起去魔王宫做客。

    无论对于波德莱尔先生还是对我来说, 这都是一场愉快的旅行，这场旅行没有任何负担, 用不着暗杀谁，也不用担心有什么敌人, 只不过是去见见亲朋故旧和我的编辑, 完全可以当场是一场真正的游玩。我们本来打算先在路西菲尔游玩几天再去拜会魔王, 不过没想到的是，我们刚刚抵达，魔王陛下就派了人来邀请我们, 我们只好在第二天就一起前往魔王宫。

    虽然我从前在路西菲尔居住时曾经无数次从魔王宫附近路过，但我还是第一次走进这座宫殿。这里是历代魔王生活居住之所，更是波德莱尔先生从前长大的地方。想到这一点，我实在非常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