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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圆玉硬/寝妓 第15节

作者:沉默是金 字数:24951 更新:2021-12-18 19:21:58

    第二十八章下

    这开修车铺的两兄弟是山东济南人,眼下捡了个大便宜,十分高兴,见杨超一脸疲惫,弟弟便说“这么大的雪,你就在这儿先住一宿吧,等我哥他们明天回来了再走。”

    丁嘉也觉得这样最好不过,他没有驾照,如此恶劣的情况下都是杨超一人开车,确实十分辛苦;但杨超却瞟了丁嘉一眼,红着眼睛说“我在车上睡。”

    杨超这人脾气倔,不好说话,丁嘉见两兄弟有点尴尬,小声说“他不是怕你们谋财害命,是怕我一个人到时候没招。”

    兄弟俩锅里有羊蝎子,那个哥哥吃了上夜路,丁嘉和杨超也毫不客气地跟着喝了两碗,浑身冒着热汗地上了车。吃饱之后,风已耐人不何,丁嘉豪情万丈地上了车,他有万分的信心将陈雄招回来。

    丁嘉此行虽鲁莽,却未必不明智;眼下他在路途中吃苦受罪,身体颠簸劳累,心中却有个盼头,胜过云烟百倍此刻云烟虽在女友身边,却坐立不安,心乱如麻。到最后云烟实在坐不住了,穿上他女朋友的貂皮大衣,出门去找了周肃正。

    “老张开车去东北,撞了;肇事司机耍流氓,跑了”丁嘉心情一好,就唱起歌来,还未唱完,杨超与司机同时大喝一声“闭嘴”吓得他立即不吭声了。

    这司机姓张,特别讨厌别人唱这首歌,杨超是要睡觉,嫌太吵。这辆面包车很破,杨超放平了座椅,躺在那儿闭目养神。

    丁嘉挪到后面,犹豫了很久,小声说“张婷婷专升本来我们学校,其实是有原因的我也不是说她做得不对,只是不太赞同”

    张婷婷比丁嘉、杨超等人早一年参加高考,念的是个大专的会计。她选择专升本,一方面是她本人好学上进,另一方面,是她在本校呆不下去了。

    杨超没有回话,他双眼微阖,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丁嘉叹了口气,心想,他又何必说出来,破坏张婷婷在杨超心中的美好形象呢。丁嘉给杨超盖上了那件他带的军大衣,又坐到了司机身边。

    这位姓张的司机不是本地人,确实不太惯走冰雪道,尽管上了防滑链,依然走得战战兢兢。

    这样的大雪夜,连声音都被吞噬,踽踽独行的生命,除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回应。

    一个人寿算已尽,将要远行,去往更远的幽冥之所;可是亲人却将眼泪滴落在了他的尸体上,滚烫又执着,来自尘世的牵挂令他悲痛难当,欲超生而不能。陈雄就像这样一个新死不久的人,不舍得人间旧故,却又回天无术,徘徊在阴阳两界的路口,既已做不回人,却也成不了神,痛苦不堪。他坐在姐夫的身边,手中握着手机,惆怅填满了心间,压抑地无法开口。

    陈雄最骄傲的阵地,一直是运动场。每当他奔跑在场上,便觉得肋下生风,一双无形之翅托着他向前,轻盈,矫健,同鱼王在海里,鹏鸟在天际,整个人似乎要羽化成仙。那些金银的奖牌,只是他哪吒闹海、翻天覆地、畅玩沧浪后随手拾起的几枚贝壳,带给小儿做玩物。学校需要他为校争光,他又何尝不需要学校为他一个海阔天高的场所他喜欢运动会,总觉得自己像个奥林匹斯山下的神仙,跑下来和凡人比赛,这和欺负人有什么区别呢多爽啊。

    大一的那年的三省联盟运动会上,男子5000米的赛场上,万人围观,人头涌动;十圈下来,他一直维持着第一,并将第二名甩下了二三十米。赛道旁围满了运动健儿们的家眷好友,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子向着迎面跑来的健儿中的一人振臂高呼“亲爱的,加油啊”喊毕,少女冲进赛道,亲吻了一名运动员。那个幸运的男生立即像吃了伟哥一样,像一枚愤怒的小火箭,突突突的往前冲,他原本已被陈雄甩下接近一圈,突然就凭空借来一把力气,一口气赶超了好几个运动员。他在后面看着,那叫一个羡慕啊赛道旁,云烟大喊,嘉嘉,快给雄哥加油丁嘉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冲进了赛道,将他抱了个满怀,并将他强吻了一口。云烟在一旁笑得吐血

    刚上计算机课学习vf语言的那一会,他觉得十分陌生;除了斗地主,打传奇,聊qq,在高中时候没有系统学习过这些基础知识。那时丁嘉说,外事不决问寝室长,内事不决问xx

    问什么,没听清。他问。

    丁嘉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说,内事不决,来问我

    他一把捏住丁嘉雪白柔嫩的腮肉,丁嘉不明白自己团结友爱、哪里又说错话了,痛呼救命你要干嘛呀

    他说,我只是想摸一下你脸皮有多厚。

    大一那一年,总有人来向他打听云烟的事,问云烟有没有女朋友。他羡慕啊,嫉妒啊,恨啊大二的时候,又总有学妹来问,他都不好意思讲,云烟喜欢大一点的姐姐

    那一次,老周要搬出去住,他当时十分愤怒,把老周一把推到桌上了

    谢堃神秘兮兮地来找过他,问他觉得他妹子怎么样那个一米二的小个子姑娘啊头发比云烟短,智商比老周高,胸部比嘉嘉小,气势汹汹,像只小刺猬,一只手就能拎起来,蛮可爱的。可是,他却对谢堃再申了自己的择偶标准,那个不太现实的标准。他总不能让高考状元的娘亲,将来生一个智商被他爹拉低的小朋友吧她们都值得更好的

    “下来吧。”到了一家农家客栈旁,姐夫将车徐徐靠停,陈雄如梦初醒一般,问“不走了”

    姐夫说“歇歇吧。”说着,走进了屋里,让店家炒菜去了。

    陈雄没有进门,他站在门口,望着那条黑漆漆的公路,一个不留神,嘉嘉可能就去到了他前面。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陈雄已经脱离了拐杖。对那些怕死怕瘸的人来说,一个月就下地,并不安全。可是现在,对陈雄来说已经无所谓了。翅膀被折断后,天使能以凡人的模样来生活,这样也不错。

    一辆红色的桑塔拉开了去过,雪夜中像一个暗红的大石榴。

    陈雄过冬从来不穿羽绒服,这次出来,依然只是一件外套了事。从来不怕冷的他,现在也感受到了来自外界和心底的寒意。

    过了二三十分钟,姐夫喊他进来吃火锅。陈雄进屋吃了饭,店家打热水给他们烫了脚,但陈雄还是不想睡,不愿意睡,他坐在门口依然望着那条路。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那辆红色的桑塔拉又开了回来,陈雄迎过去问“怎么了”

    车主下了车,一脸不爽地说“晦气,前面有辆车出了车祸,把路给横死了,走不成了。”

    陈雄一听,心中一寒,手机也掉在地上。他走过去,捡起手机,拨了丁嘉的号码,一阵忙音过后,终于接通了,陈雄忙问“丁嘉,你们怎么样了”

    电话里丁嘉的声音有点疲惫,虚弱又温柔“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于他人的意义,一个人即便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存在着,就能拯救另外一些人陈雄,就算这一次,我没法再回来了,你也一定要回来,好不好”

    那一刻,在里屋刚刚躺下的朱允泽听到屋外如同疯犬、疯熊一样的嚎叫声,在这狂风大雪的夜晚,是那样凄厉万状,又伤心欲绝。

    第二十九章上

    丁嘉醒来的时候,周围暖暖的,软软的,是在床上。天花板是乳白色的,边角有个洛可可风格的花纹,似是丽人岛的装修。

    一阵强烈的心悸,丁嘉又赶紧闭上了眼睛,他的记忆所能延伸最远的一处是在冰天雪地的郊外,面包车翻了个跟头,所有的玻璃都成了碎片。寒风怒号,有如刀割,在零下十几度的夜里,人几乎被冻成冰棍。寒冷仿佛有了形状,似密密麻麻的针扎在人的肉体上,浑身疼痛,仿佛中了剧毒一般。

    自己昏过去多久了

    丁嘉突然一声哭号“我的腿呢,不要截肢寝室长,我的腿呢,我的腿呢”

    周肃正听到声音快步推门进来,走到床边,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他的脚,柔声说“放心吧,在我这儿呢。”

    这手一摸过来,丁嘉瞬间觉得脚尖有火顺着腿走到全身,最后蔓延到了脸部停了下来,烧得红彤彤。腿和脚都还在。囧rz,真丢人啊。丁嘉十分羞愧,蜷回了腿。寝室长的手自刚才放进被子里之后就再没拿出来,摩挲着他的脚背,捻弄着他的脚趾,弄得他有点痒,还很心虚。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忙问“杨超呢,他怎么样了”

    周肃正说“他没事,已经回学校了。”

    听了这话丁嘉松了一口气,杨超来找张婷婷表白未遂本来就郁闷,陪他冰天雪地去找人,丢了车不说,若还赔上一胳膊半腿的,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丁嘉知道,自己肯定不是突然变回来的,而是谁把他搬回来的,眼下他躺在丽人岛,除了寝室长,还会有第二个人吗丁嘉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背对着外头,心中暗暗叫苦,他明明还在和寝室长闹矛盾尚未和好,结果刚才破了功,现在重新板起脸来绝交还来得及吗

    周肃正说“陈雄送你回来的。”

    丁嘉一听,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高兴地问“他人呢”

    周肃正说,被他们院的领导找去谈话了。

    丁嘉的笑容慢慢退去,这对陈雄来说,一定是个极为难熬的过程。

    周肃正又补充了一句“云烟陪他一起去的。”丁嘉这才稍微宽心。

    据工商管理大一的新生们说,那天的情形非常精彩,工管的系办公室里,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学长与院领导吵架,指着橱窗里摆着的那些金光闪闪的奖牌,一件一件如数家珍,说某一件是他家陈雄于某年某月在某场比赛中夺得,破了怎样的记录,具有怎样重大的意义,滔滔不绝,声情并茂,仿佛一个宝物栏目的主持人。

    整个过程中,陈雄一言未发。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丁嘉,为了301寝室,一走了之、不告而别十分令人不齿,他曾经为了这事打了周肃正,那时候的心情,他到现在也还记得。

    可是云烟的话似乎起了反作用,那位领导恼羞成怒,一招手,两名穿着军装的大一学生立即端来一张凳子,领导在云、陈二人面前坐下,又摸出一张纸,戴上眼镜,一条条对着上面的罪状念了起来,一共有十二条。这意味着陈雄平均每个学期打三场大规模群架。

    第一条,03年军训时与教官斗殴。

    听了这条,陈雄嘴边绽起一个嘲讽的笑。

    军训一开始,大一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迅速沦陷。大三的一个国防生为此醋意盎然,约人与教官们干了一架。结果是两败俱伤。教官们大多是即将转业的士兵,一些比学生们还小,纵然是被动方,却也挨了自己退伍前团部的最后一次批评;校方也忍无可忍,开展了国防生整风大会国家为了培养你们花了多少钱,你们自己扪心自问值不值,用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来出这种幺蛾子学校想杀鸡骇猴,以儆效尤,却不舍得动国防生,便开除了三个在外围参与混战的大一体育生。陈雄亦有份,但他长短跑成绩过于骄人,学校考虑之后,只给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通报批评。如今老账新算,陈雄觉得自己还是已经占了两年的便宜。毕竟他身为体特生,学校每个月往他的饭卡里打600块的伙食补贴。

    第二条,殴打、迫害原室友刘迪明,致使其流离失所

    这一条让陈雄和云烟都愣住了,见这俩人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个长得美的终于无话可说,那领导可得意了。

    丁嘉听了也十分生气,确实那天刘迪明挨了陈雄一拳,但刘迪明怎能在这个紧要关头落井下石呢,这关系到陈雄一生的命运啊

    丁嘉的手机响了,正是刘迪明发来的短信,让他去一趟六楼寝室门口,有要紧的事情与他商量。

    丁嘉气冲冲地跑到了六楼走廊,气呼呼地说“你太过分了,陈雄会被开除的”

    刘迪明也十分恼火,说“你以为是我检举的他滚不滚,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他妈也不知是谁干的”

    就在昨天,刘迪明刚被工管系的领导喊去,询问他当年离寝一事。于他而言,这事同样是丑闻一桩,他会永远闭口不提。谁知纸包不住火,竟然被工管的学生会明察暗访了去,刘迪明郁闷至极,咬牙切齿,这两个院系的仇恨,算是结下了。刘迪明三缄其口,那个猪头领导胸膛都拍得发紫,保证说替他做主,一定要将陈雄这个毒瘤铲除,还无辜的学生们一个公道。

    丁嘉问不出个究竟,闷闷地说“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刘迪明说“中午请你吃个饭。”

    丁嘉心中十分诧异,据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不敢贸然应邀。

    见他犹豫不决,不肯爽快答应,刘迪明生气地说“我妈来了,让你陪她一起吃个饭”

    丁嘉愣了“为什么要我陪”

    刘迪明几乎是咬牙切齿,大声说“是她问起了你难道你要我跟她说,你和别人搞同性恋去了,不来吃饭了”

    丁嘉简直无力反驳,他平息了一下心绪,说“你明明说过,同性恋也有享受爱情的权利。”

    刘迪明说“没错,但我说的是别人,你不行你有没有想过,你外公外婆就你一个孩子,将来还要靠你传宗接代,你不能误入歧途”

    刘迪明的言行和某些人一样,我支持同性恋,但我的孩子绝对不能是同性恋,否则打断狗腿。丁嘉叹了口气,说“那你当时还给我介绍男朋友”

    刘迪明哽了一下,说“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丁嘉算是明白了,在刘迪明眼里,当朋友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利益至上;当朋友没了价值,就还是朋友。丁嘉说“好吧,我来。”

    刘迪明又叮嘱了一句“臧梦的事,你到时候不要乱讲”

    丁嘉点点头,跟着刘迪明一起去了学校旁的惠苑酒楼。

    刘迪明的妈妈已经来了,四五十岁的一个农家妇女,穿着一身过时了几十年的暗金色新棉袄,纵然有许多白发,却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见了丁嘉,她笑得眼都眯了,赞不绝口,这孩子长得真好看。丁嘉的脸立即就红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好看。他白白嫩嫩,脸蛋微圆,健健康康,十分符合劳苦人民的审美。

    刘迪明的妈妈这次来是接受学校和电视台安排的一个访谈,讲述寒门出贵子的艰辛,以鼓励当下大学生自立自强。刘迪明本不想接受这种采访,但学校先斩后奏,直接给他妈打了电话,他妈听了十分高兴,觉得儿子大有出息,一定要来;来之前,还告诉了相亲们一定要守在电视机前准时观看。见母亲兴致这么高,刘迪明也没办法了。

    在等菜的过程中,刘母不停絮絮叨叨转述儿子曾说过的话,说丁嘉对他如何如何好,她也十分感激。儿子是农村来的,与城里孩子有差距,不容易交到朋友,如何如何。

    她一个人在说,丁嘉和刘迪明却同时保持了沉默。对于这段友谊的夭折,丁嘉和刘迪明都选择了向家人缄口。

    丁嘉心中感怀颇多,说“刘阿姨,我们”

    刘迪明说“我妈姓赵。”

    丁嘉又改口说“赵阿姨,刘迪明虽然是乡下来的,但是说到个人能力,放眼我们整个建筑学院,比得上他的也没几个。不止我这么看,很多人都这么讲。”这并非恭维,在丁嘉心中,本院除了寝室长之外,确实没人比刘迪明更有能耐,虽然他这能耐有时候太心术不正,旁门左道。

    刘母听了,两眼含泪,讲了自己拉扯刘迪明长大的不容易。刘迪明从小到大,最尊敬的是他父亲,可是他父亲走得早,那天他爸明知自己不行了,还拄着杖将儿子送到路口去考试。刘迪明每次回家,一走到那个路口就会落泪。

    刘母是搭一辆过路车来的,晕车得厉害,都吐胆汁了,却搬家一样带了好几大麻包的木耳菌类的山土特产给院系领导,感谢党和国家、和学校对刘迪明的栽培。她拿出一双纳了千针万线的棉鞋给丁嘉,说“迪明说你的脚和他一样大,就是肉了些。”刚到校时,丁嘉见刘迪明的鞋子都磨掉了底,便将外公给他买的一双运动鞋送给了刘迪明,穿着正好。

    丁嘉接过来试了试,新鞋提得颇费力,但是一上脚果然暖烘烘的,与买的鞋就是脚感不一样。

    丁嘉赶紧道谢不迭,刘母又拿出了一块包了好几层的红布,递给丁嘉“这是在长白山采的一颗野参,听说你姥爷身体不好,你拿回去给你姥爷补一补。年纪大了,要多注意。”

    丁嘉听了这话,看了旁边的刘迪明一眼,刘迪明一直保持着沉默,这时候才开口,说“你拿着吧。”

    丁嘉也不再推辞,收下了这沉甸甸的礼物。说起来,外公住院这事,只能怪他自己,怪不了寝室长,更怪不了刘迪明。

    剩下的几双手工鞋垫,一双棉鞋,一双绣花单鞋,都是给臧梦的。刘母自然是喜欢这个准儿媳的,大概是儿子嘴里讲出来的人,她都喜欢,可惜臧梦这几天回广西老家处理事情了,没能见面,十分遗憾。

    这顿饭吃得十分还算愉快,两人送刘母回宾馆休息后,刘迪明把那一堆东西都给了丁嘉。丁嘉说“这些都是女鞋,我穿不了。”

    刘迪明面无表情地说“你拿去给她吧,她不要就丢了。现在她宁可亲近你,都不愿再见到我。同样的,我也不会再去找她了。这种女人”说到这里,刘迪明又咬了咬牙,闭了闭眼,说,“丁嘉你这人以后不要给别人瞎帮忙。”

    丁嘉知道,刘迪明说的,臧梦得了他们的资助一事。关于臧梦现状的许多话,丁嘉差点就憋不住了臧梦不是你说的那种无情人,她都替你养了个孩子你却不知道可是臧梦哀求过他们,这件事不能告诉刘迪明,千万不能

    离开宾馆的时候,丁嘉将那双手工新棉鞋脱了下来,外面还下着雪,地面十分泥泞。表面上丁嘉是怕把鞋子弄脏,其实他更怕被云烟发现了又是一顿责难。

    两人一同回学校,还未到校门口,刘迪明见了一群学生会的人,立即笑着过去打招呼,将丁嘉晾在一边,他让丁嘉先回去,他和这些人去喝酒,庆祝他刚刚得了一个表彰。

    丁嘉形单影只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群人有说有笑去了另一家酒楼。与其说刘迪明是把他丁嘉当朋友,不如说,他是不愿意让自己贫困、未出过远门的农村母亲落入这些人的眼中,招来耻笑。刘迪明觉得丁嘉愚不可及,可在丁嘉这里,不存在任何歧视,任何偏见。这是刘迪明对他最后的信任。

    抱着一大堆东西回了寝室,进门之前,见云烟不在,丁嘉赶紧将东西一股脑都塞进了床底柜里。

    中午的时候,周肃正回了一趟寝室,云烟和陈雄也从外面回来了。云烟又在骂刘迪明不知好歹,那件事捅出去,刘迪明杀人一千自损一万,白混了这么久,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见云烟骂得口渴,丁嘉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小声说“可能不是刘迪明告的状。”

    云烟使劲将丁嘉额头往后一推,说“一边去,我骂刘迪明的时候你不准插嘴”

    丁嘉不吭声了,这时候周肃正却说“确实不是他,是我。”

    陈雄都不理解了,老周究竟什么意思

    周肃正的意思很明显,既然工管要借刀杀人,那么就给他们刀,只是这刀柄,却是握在周肃正自己的手中。周肃正放出去了五条线索,都看似骇人,其实打的是擦边球,陈雄在这中间的过错并不严重,其中有两桩案件陈雄并未参与比如被周肃正忽悠去301打了几天游戏、避过了那场斗争的那次。

    听了这话,丁嘉大吃一惊,寝室长这人一点都不像他长得那样清纯可人,很有心机好吧,在他喝醉的那个晚上,寝室长故意挑衅刘迪明,他就已经见识到了。丁嘉心中一阵激动,敌在明,我在暗,而我方阵营又如此卑鄙无耻,不愁不赢啊

    陈雄最该被千刀万剐的莫过于与朝族人之间的那几场斗殴,规模宏大,见红者数十人,工管的人去找李宇成作证,李却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工管保证这件事绝不伤害到一个朝族学生,他们只管坦言相告,但李至始至终都没有给出让工管满意的回复。

    陈雄也觉得十分意外,他说,八成是李棒子打嘉嘉打出感情来了,都爱屋及乌爱上他陈雄了。李棒子这人无法无天,打招呼的方式十分特别,现在是只要看着丁嘉在路上走,隔着马路都要扑过来打一下丁嘉的头,让丁嘉十分郁闷。这李棒子还十分不要脸地说,丁嘉这么白,一定也是朝族人。

    但丁嘉还是不明白,就算这样,寝室长又如何向工管出刀呢

    周肃正微微一笑“本来准备到时候再说,但现在,学校已经收到传票了吧。”

    此刻,工管院系已经乱作一团了,陈雄这个学生狗胆包天、贪得无厌,居然向学校提出了巨额索赔

    陈雄为了学校的荣誉,在三省联盟的运动会做筹备进行长跑训练,结果有人跑出来割断了他的脚筋。这条路线是运动员训练路线,这群人蓄谋已久,熟知陈雄的行程,不冲着别的地方来,单挑陈雄最引以为豪、靠之吃饭的双腿下手,正是因为他在以往的运动会上屡屡夺金,惹人嫉妒。现在陈雄的运动生涯已葬送,学校必须为此做出赔偿。赔偿金额,500万。

    500万陈雄的嘴巴张的比鸡蛋还大,我的妈呀,老周这是狐狸精下凡吧

    第二十九章中

    就云烟和周肃正究竟谁更像狐狸精的问题,丁嘉和陈雄私下展开过讨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个外表像,一个内在像。丁嘉问“那咱俩呢,是什么动物”陈雄说“你傻呀,咱俩是人。”丁嘉连连点头,嗯对。

    陈雄的诉求很简单,只要学校保留他的学籍,再给他一次机会就够了,并不需要做到这一步。五百万啊想想都吓人。

    云烟说“我同意老周的做法,学校卸磨杀驴,太让人寒心。狮子大开口,绵羊小嘴吃,想要在这场官司中不败,必须拿出气势来,做绵羊必输无疑。这世上的人都是得寸进尺,你既然有道理,那一开始就必须要占据先机。你一旦好言好语退缩了,他们能让你尸骨无存”

    周肃正说“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陈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雄沉默了片刻,朗然一笑“行,听你的。”

    周肃正接着说“让你休学一年,就是为了给你多争取一年来念书。你和别的体育生不一样,你另有出路。别忘了,你是工管专业的。”

    云烟说“就是啊,虽然咱们学校文科专业都是屎,但有屎吃总比没得吃强。”

    还要去上课啊陈雄叹了口气,现在的他,还有再踏进教室的勇气吗

    然而,丁嘉自告奋勇地说“我陪你我去给你做书童帮你拎”

    陈雄苦着脸,嘉嘉做起监督工作来,那真是一丝不狗,不遗余力,十分要命。

    04级工管系的班上,不时有人扭头转身来看最后一排的那两人。陈雄的脸皮有些绷不住了,起身要走,被丁嘉一把按了回来。

    老师惊奇的目光也落在了两张陌生的面孔身上,那两节课简直要了陈雄的老命,他如同在火上被烤了80分钟,自尊心“兹兹”作响,几乎要滴下油来。下课后,丁嘉主动跑过去和老师打招呼,并说明了原委家中有亲人是老师的孩子,天生就不畏惧与老师打交道。

    老师对陈雄和院里的恩怨并不关心,毕竟那是行政上的事,而他们只负责教学工作。对于旁听生,哪怕是外校学生,本校也一向也是欢迎的。勤奋好进的人,哪个老师会不喜欢呢

    熬了一个星期下来,陈雄逐渐适应了,本班学生也习惯了这两人的存在,不再大惊小怪。周肃正在看过了工管大二、大三的课程后做出了一些调整,陈雄需要用一年的时间学完两学年的功课,倘若课表上有冲突,则选择更紧要的那一门。

    陈雄问他的胖侍童“嘉嘉,你别老跟着我凑热闹,咋不去上你自己的课”

    丁嘉被点中死穴,扁了扁嘴说“太难了,我学不来。”

    云烟一边撕嘴上的皮,一边涂着唇膏“你活该啊,谁让你当初选建筑的,老周画的那些图,我一看就头晕,你简直是找死。”

    丁嘉沮丧着脸说“我没得选。我姥姥姥爷是建筑的,我也只能来这个专业。”

    周肃正问“那你想念什么”

    丁嘉想了想,说“中文吧,每天看看书就行了。可别校的中文系,我也考不上啊。”

    两个星期之后,陈雄终于能静下心来,开始慢慢启动他那颗已经生锈的头颅,齿轮咔咔,渐有收获。管理心理学、消费心理学,这种涉及到人类内心的课程,陈雄都会慢慢回忆,细细咀嚼,这些理论是否曾经在他自己身上得到过验证。陈雄有时候也会去图书馆,借阅老师提到的其他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书。

    有丁嘉在一边红袖添香,陈雄这一个月内的阅读量,超过了他三年来的总和。世界上竟有这么多研究人类心理、行为的学问;且事实证明,心理学是伟大而有效的,能够治愈自己,也能洞悉他人的意图。陈雄一边看着那些前人的智慧结晶,一边检点曾经的自己,就仿佛一个科学家观察一只猴子。没错,曾经的自己,就像一只头脑简单的猴子英俊点说,像一只老虎,可惜并非自由自在奔跑在西伯利亚平原上的野兽之王,而是被驯兽师握着鞭子牢牢看守着,只能做个滑稽可笑的艺术表演者。头脑简单的人,轻易就被人看透,弱点被人拿捏,命运也掌握在别人的手中。所以他才会被老周吃得死死的,所幸这个人是友非敌。

    周肃正要求陈雄重拾英语,eterchen并不讨厌英语,他开始翻开词典背诵,on,on,on,不带感情的发音,仿佛念经一样的声音飘散在整个三楼的走廊。可惜几天之后,还是on陈雄也呵欠连天,非他不用心,他是真的背不下去啊。

    没办法,周肃正给陈雄包了一个新概念英语第三册的班,每个周末开课,一次两个半天。陈雄一去,发现在场的都是中小学生,连个上高中的都没有。但是那些小孩子很热情,冒着大风大雪来上课,有的还在换牙,却一张口就能背出流利的课文。这种气氛是能感染人的,许多年之后,陈雄还能精准地背出第一课“uecatikeaniashicharefoundiricahenreortsctoondonzoothataiduahadbeensottedfortyfiveieuthofondon,theyeottakenserioyhoever,astheevidencebegantoauate,forthedescritionsgivenbyeoehocdtohaveseentheuaereextraordariysiir”

    周肃正这人不愧姓周,做事非常周全,他甚至连选修课都为陈雄选好了,就像一个事无巨细的老妈子。换做别人,可能会不停问为什么,并对周肃正的行为做出质疑你凭什么干涉,掌控我的人生但陈雄不会,这人心胸宽阔得没个边际,他对周肃正所做的一切十分感激,他唯一能回报的就是沿着他为自己制定的路线走下去,坚定不移。

    在他的这件事上,周肃正几乎花尽了全身的力气,忙忙碌碌,兢兢业业,甚至连他自己的专业课也荒废了。陈雄无法不动容。

    周肃正为陈雄选修的是社交礼仪课。陈雄不理解,却也不质疑,他的运动天赋好,在节奏感上相当有悟性,学得很轻松。教这门课的女教师叫朱颖,四十多岁了,身姿挺拔修长,非常有气质。陈雄的样貌、个子在一干学生中出类拔萃,朱老师很喜欢他,常常点他上来作为搭档向学生们进行各种示范。

    选修课在每周四的晚上进行,几个星期下来,陈雄学会了正确吃西餐、喝茶的方式,学会了打十八种领结他在寝室第一次试验的时候,差点把云烟勒死,学会了五种社交舞步。

    那天傍晚,云烟推门进来,就听到丁嘉的抱怨“为什么是我跳女步”

    陈雄说“你试试,那肥短的小胳膊能挽过雄哥的头顶不”

    陈雄揽着丁嘉的小肥腰跳舞的样子,意气风发,仿佛当年运动场上的荣誉,又找了回来。

    丁嘉与陈雄约法三章,再不许寻衅私事。丁嘉说“除了不主动惹事,别人找你,你也不能去”

    这种事情陈雄很难保证,毕竟他出来混,交了那么多的兄弟,兄弟有困难,他不能不管。

    那天在楼下吃火锅的时候,就有人直接上来把陈雄从餐桌上拉走了,说板哥又遇上事了。

    云烟翻了个很大的白眼,这个叫板哥的傻逼怎么老摊上事儿啊,摆不平就不要惹啊,总来喊陈雄帮忙他好意思啊那个小弟也只能装作没看见,没听见。

    这个约定刚立下不久,陈雄就破誓了,他有些抱愧地看了三人一眼,但还是起身离开了。

    丁嘉看着陈雄的背影,突然“啊”了一声,倒地不起。

    周肃正大惊失色,立即打横抱起了丁嘉向门外冲去。丁嘉一把搂住周肃正的脖子,睁开眼,在他耳边小声说“快把我放回去就说你抱不动,快去喊陈雄来抬”说完,又闭上眼睛装晕。

    云烟心想,艾玛嘉嘉好聪明立即往地上扑了几张报纸,方便丁嘉晕倒。

    那天,火锅店见到了很诡异的一幕一个小胖子在他店里晕倒了,同行的青年旋风一般把他抱了出去;结果半分钟之后,青年又面无表情地抱了回来,把他放回了地上就仿佛地上的钱不能捡,必须放回原处一样。

    陈雄闻讯后,风风火火赶了回来,丁嘉身体一向很好,无缘无故怎会晕了陈雄也怀疑有诈,但他不敢拿丁嘉的小命开玩笑,只好又折了回来,只能对不起板子了,让他自个儿扛着了。

    这一年,云烟也有出息了,他被人请去做校外做司仪,主持婚礼,各种开业庆典。云烟说了,他要以本专业为契机,扩充人脉。

    “你不是学音乐的吗”陈雄问。

    丁嘉摇头,说“云烟是学美术的吧”

    云烟要咆哮了“你们这两个畜生,一起住了好几年,还不知道云哥的专业”

    这时周肃正推门进来,陈雄说“老周肯定也不知道,云烟究竟念的啥专业。”

    周肃正微微一笑“播音主持。”

    陈雄惊呆了“卧槽”

    丁嘉也好奇“我们学校还有这专业”

    云烟翻了两个极大的白眼,走出寝室,去赶他的场。

    很快这个学期就过去了,新年就要到来,301寝室的四个人都没回家过年;云烟照旧不回,陈雄要在外补习英语,周肃正有事要忙。

    云烟一直没有放弃他的发财之梦,他参观过人参养殖基地,梅花鹿养殖基地,雪貂养殖基地然后有一天,他晕了过去,被人送了回来。

    当他醒来,丁嘉拿了一个东西过来,说“你摸摸”

    云烟一碰到那毛茸茸的东西,惊恐万状地大叫一声,又晕了过去。丁嘉吓坏了,不停掐他人中,终于将云烟疼醒了过来。

    云烟亲眼见了人家活剥貂皮的过程,当场就不行了,现在他摸到这个东西,以为被附身了。

    丁嘉说“云烟,这是你大娘给你寄来的皮草大衣啊有四件”

    四件纯黑的貂皮大衣油光水滑,仿佛一堆活物伏在床上,云烟惊惧地大叫“拿走拿走,赶紧拿走”

    去年夏天在苏州,云中鹏问起在北方的饮食起居,陈雄说“云烟冬天一到,就跟狗熊似的,哪儿都不去,尽窝在屋里。”云父问“为什么”陈雄说“他冷啊。”

    云烟让他们自己按照身量挑,陈雄的那件是最耗材,起码比云烟的那件要多死一只貂。四人一穿上貂皮大衣,带上皮帽,真像俄罗斯的石油大亨。

    “你爹妈真有钱啊,啧啧,这四件,这成色,至少得八九万啊。”陈雄说,“我爸这一辈子就给我妈买了一件小坎肩,五千块,我妈宝贝的不行,还说将来她死了传给我姐。”

    在收到衣服后,云烟就失恋了。

    云烟的女友是个北京女人,大概二十八岁,在这边做一个太阳能的区域总经理,很有钱。她见到衣服后,便怀疑云烟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理由是那女的太能下血本了,居然给云烟买了件这么好的貂皮大衣,这种十万一件的衣裳,她自己还舍不得买呢。云烟解释说,这是他爹妈买的,还给室友也买了,那女的更坚定了分手的决心一口气买了四件,那她一定很爱你,你好好珍惜。这么吐血的理由,云烟不能接受,觉得女人真是匪夷所思;但是很久之后,云烟发现这只是一个借口,这个女人早就结婚了,而且她不是二十八岁,而是三十五岁,云烟愣是没看出来。

    在此期间,他们与学校的博弈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陈雄发现学习是世界上最加单轻松的一件事,你不需要与任何人抗衡,搏斗,除了考试。

    学校也终于发现自己手中掌握的所谓十二条罪证大多是废牌。x大是全国名校,在本地也颇受保护,案子被搁置了下来,让学校与学生私下解决。尽管学校已经承诺了不开除陈雄,但周肃正并未善罢甘休,他要为陈雄争取一笔数额颇丰的赔偿费。

    大三下学年的五月,雪水融化,空气依然冷得钻心。

    周肃正说“劝你走管理的路子,本该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我在赶时间,许多事情来不及向你解释,就擅自替你做了决定,你不怪我吧。”

    陈雄烦躁地说“我怪你什么怪你让我有书读,怪你让我走正道我不要什么赔偿费,你收手吧。”

    周肃正一笑“你怕什么”

    陈雄激动地说“我当然不怕,可是现在连累到你,我当然不能再害了你”

    学校给陈雄的父母打了电话,说愿意出一点营养费,慰问当年的运动场英雄,然而陈家父母一问三不知,学校知道了一件事这个官司,另有主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周肃正的暴露也不算太迟。

    周肃正笑了笑,露出个无奈的笑“他们说了些什么”

    陈雄咬牙,欲言又止,吞咽许久,才说“你对象都死了,还被他们拖出来乱讲那些话说的真鸡巴难听。我日啊”说着,陈雄一拳打在窗户上,双层的玻璃都被他锤碎了,带着一只滴血的手回了寝室。

    围魏救赵,自古以来都很凑效。可他们低估了一件事,眼下的魏国并不怕亡,甚至期盼着速朽。

    而此刻建筑学院也热闹非凡,周肃正所到之处皆有人指指点点,任谁都不相信,那个03级好学生周肃正竟是一个基佬,他的前男友还被人给打死了。

    第二十九章下

    那些谣言传开的时候,丁嘉没有冲上前去责难、殴打传谣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悲哀,为了那个叫严珏的少年。

    那是寝室长昔日的爱人。寝室长避而不谈的爱人。已经黄泉碧落的爱人。

    说起这个少年,丁嘉心中甚至有一丝淡淡的羡慕,这样被揣放在心底,就一辈子不会被离开。这些陈年旧事,为寝室长一切不通情理的行为找到了借口。

    明明青葱得像一株树,却不肯开花,不肯随清风摇曳,只默默将自己埋在千堆雪中。

    丁嘉理解地越透彻,就越羡慕严珏,甚至上升到了嫉妒。死了很了不起吗就这样占据别人的心房不走开,这样走捷径,是犯规。

    丁嘉又想起了母亲。如果他真有那么一个父亲,是否也会日日夜夜思念着她

    这些流言,云烟同样没法驳斥,他比陈雄、丁嘉更清楚地知道这就是真相。一年前的春熙茶楼里,周川亲口对说起过他侄儿的前尘往事,当时他已经震惊过了一次,第二次听到的时候,愤怒过后,只能沉默。

    水房里,隔壁302的张龙悄悄问云烟“听人说,你们寝室长是个那什么”

    云烟冷冷地说“是啊,有什么问题”

    张龙流露出惋惜的神色“哎,他人还不错的,可惜了。”

    云烟冷笑一声“他呀,人是不错,可惜眼力不行,就不该对你这秃逼太好,西瓜都喂狗了,卫生纸都擦了你娘的嘴去了,牙膏都刷了你爹的屁眼了。”

    张龙十分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外界的压力排山倒海一般涌过来,四个人依然若无其事一般出去吃饭,上课,出行。任何人在任何时候见到他们,四人都聚在一起,仿佛去打麻将一般,死也不肯分开。有一次四人出行,遇上了那天宣布陈雄十二罪状的领导,这位小领导有些尴尬,想装作没看到也不行,因为云烟将手拢在嘴上,做喇叭状大喊“苏主任,苏主任快回家,你老婆跟人跑了”云烟这人,越受挫,越嚣张。这种恶劣的精神,无疑影响了其他三人,连丁嘉都笑得很开心。苏广宏主任在x大工作了十年,在教师小区也分有一套小房子,从小到大,丁嘉见过他很多次。

    这世上,凡事业略成者,皆爱指点江山,尤其酷爱赠送人生箴言予以子侄辈,恨不得五十岁就学曾国藩写遗书家训。云烟的父亲也不例外。他积攒了许多人生经验,可惜无人可授女儿们不吃那一套,儿子压根儿不搭理他,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儿子的同学,云父终于可以一尝夙愿。可惜周肃正这小子唬不住,陈雄左耳进右耳出,唯独小胖子恰好缺爹训诫,于是乎,云父拉着丁嘉进了书房,互补的二人秉烛长谈,相见恨晚,丁嘉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成全了云中鹏为人父的尊严。

    云中鹏说,你们四个小孩的缺点都很明显,但好在能互补,云烟和你们在一起,我很放心。就像一张桌子的四条腿。有了四条腿,能形成桌面,可以稳稳当当地承受很多东西。丁嘉深以为然。只能这样,互相援助,互相依靠,才能得救。

    五月来临,候鸟回乡,太阳宫进入了金牛座。金牛座抠门且易富,亦是云烟曾向往tobe的星座。然而云烟生辰不明,他婆婆也记不清楚,一会儿这么说,一会儿那么说,一会又发脾气说,只有你妈知道,你自己打电话去问

    大一的时候,丁嘉说,云烟这么好看,一定是天秤座陈雄不赞同,这么毒,肯定是天蝎的。为了拿回生日礼物,云烟擅自将自己的生日定与比尔盖茨同一天,他觉得天蝎比天秤更厉害,毕竟蒋介石就是天蝎的嘛虽然败给了摩羯的猫泽东。当时,寝室长正要去上自习,离开之前对这个无聊的话题轻飘飘地插了一嘴后,飘然而去。他说,庐山百龙霸比猩红毒针更厉害。丁嘉当时多想拉住他来谈个痛快啊

    5月份,在高纬度的北方平原,林间村道变得泥泞,雪橇不再是交通工具,冰场也开始融化。在这些日子里,丁嘉总是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每年11月一到零度,学校就往露天篮球场上浇水,变成一个人工溜冰场。本校的体育必修课有两门,一是游泳,一是溜冰。走在路上,每当看到一滩亮晶晶的冰面,丁嘉就几步助跑,冲上冰面,稳稳溜出一段长长的距离,很潇洒的样子。本地的孩子都会这么玩。

    如今冰面融化了,操场上湿漉漉的,丁嘉悄悄跟在陈雄背后,尾随他来到了操场。

    那天的月光很大,丁嘉看见陈雄上了跑道。这么冷的天,很少有人出来健身。陈雄的速度很慢,很慢,仿佛一头负重的毛驴,很慢,很慢。陈雄以极慢的速度,跑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短短4000米,陈雄用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丁嘉眼睛酸涩,昔日陈雄跑四千米最多只用14分钟。

    自从跑道融化之后,陈雄每晚都只身一人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丁嘉从未惊动他。

    这么慢得跑了十圈,陈雄连滴汗都没出,不由愀然,他呼了口气,看了看操场旁的那个人,气不打一肚子来,那个老头真无聊,天天站在这儿看他跑步,一看就是半个小时,看瘸子复健很好玩吗。

    十多天后,陈雄受不了了,决定换个地方跑。而这天晚上,老头主动向他搭话了,问了他的学员,专业,对这个学校的看法,以及腿脚的情况。

    老头说“看你这样子,很爱运动,怎么跑不动呢”

    远远的,丁嘉暗自捏了一把汗,这老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不定陈雄会打他一拳陈雄的手还是好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早过了,陈雄也已如履平地,医生也说恢复得不错,可陈雄已经不敢再如鹰似豹了,他的脚后跟如同埋了个定时炸弹,随时会断裂,也许这一刻,也许下一刻。他现在的速度,跑不过寝室长和自己就不说了,连云烟都不如。

    陈雄沉默了片刻,很实诚地说“脚筋断了。以后跑不快了。”

    老头又问“以后打算怎么办,还想在赛场上争金夺银吗”

    陈雄想了想,说“想啊。也许可以参加残奥会。”

    回到寝室后,丁嘉偷偷观察陈雄,陈雄面色如常,在跑完步后他又去上了一趟晚自习。丁嘉心想,陈雄还蛮会搞伪装的。

    两天之后,工管的学生会主席亲自来301寝室传话,让他明晨九点去系办一趟。陈雄十分纳闷,这事儿都拖了快一年了,学校也没见重视,怎么就又有变数了呢

    可陈雄还来不及问,见丁嘉和云烟在一旁摩拳擦掌,那个主席迅速跑掉了。

    陈雄不敢擅专,问了周肃正,周肃正说“应该不是陷阱。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也该见效果了。”

    丁嘉问“什么准备工作”

    周肃正打开电脑,键入了网址,在好几个门户网站上,都看到了一段相同的视频剪辑。

    看着那些画面,陈雄自己也怔住了。那全是他运动场上的样子,自大一以来的每一场比赛,每一个拔足加力的势头,每一个夺冠的瞬间,每一个汗水飞扬的镜头,每一个骄傲自豪的神色,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仿佛昨日重现。

    无一遗漏。

    陈雄静静看完了这段半小时的视频,不禁有些鼻酸,当年的自己,这么猛啊。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自己还挺拉风的。

    他久久没说话,也没问周肃正是如何收集到这么全面的素材。定然十分不易。

    央视正在做一个“少年强则国强”的专题片,陈雄的片子赫然与负妹求学、养猪赚学费的自强大学生放在一处,点击率极高。留言中有人问这哥们是谁,很多学生一眼就认出了这是x大的运动健儿本校学生的口吻那叫一个自豪。

    次日,陈雄去了工管的系办。走到二楼楼梯间的时候,正要进办公室大门,碰上了教礼仪的朱颖老师,一见他穿着一身黑貂,朱老师急忙将他招了过来,说“你怎么能穿这身去呢,赶紧回去换了”

    陈雄不解“为啥啊,这是我最好的一身,见贵客不得穿牛逼点儿啊,这不是您教我的么”

    听说这次连校长都要来,陈雄不得不重视,要知道是正校长哟,不是那些副的。

    朱颖说“唉,你这孩子不懂事,你得穿破烂点儿,贫困大学生才能让人同情”

    听了这话,陈雄沉默了,站在原处。

    见他无动于衷,朱颖老师着急了,小声说“我把你的事跟校长讲了,这才引起了重视”

    听了这话,陈雄长长地“喔”了一声,原来如此。之前上课的时候就听说了,朱颖老师这个风韵犹存的离婚妇女,和校长那个老鳏夫有点不清不楚,看来是真的

    可眼下已经八点五十八了,陈雄人已经在办公室门口,回去换已经来不及了。

    朱颖如果有孩子,也和陈雄差不多岁数,她一咬牙,决定将陈雄那件皮草扒下来。

    清晨九点,阳光万丈,工管系办的办公室里一派肃然,校长与众人谈笑风生,院长作陪,主任们点头哈腰,等着那名不知好歹的学生的到来。

    办公室主任苏广宏暗自叫苦,这件事本来一直在工管院内处理,不知道怎么惊动了校长来亲自过问,并表示对他们的处理方式十分不满,现在要喊那学生来对峙,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要是那个大眼睛的美少年混蛋也跟着来乱讲一气,苏主任觉得自己就该去上吊了。

    九点到了,这时门口听到一个女人超高分贝的尖叫“啊”

    众人听出了这是朱颖老师咳,一个身份微妙、轻视不得的女老师立即跑出门来救驾,连校长也出来了。

    出来一看,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颖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面前站着一个赤身裸体、只剩一条内裤的男青年。

    这青年,正是他们要等的陈雄。苏广宏怒斥“你这流氓,哪有个学生样”

    陈雄也略微有点尴尬,他没料到朱颖老师这么执着,非不让他穿大衣

    朱颖老师将大衣递给他,红着脸说“谁教你这么穿的”

    陈雄将大衣穿上身,对着众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獠牙“冬天衣服洗了不好干,这样最方便。”

    有校长在场,众人不敢乱笑乱发表意见,出来一个女学生干部将花容失色的朱颖老师带去一边休息,只剩下陈雄和一帮人进了办公室。

    陈雄进去后,校长让苏主任给陈雄搬了个凳子过来,说他脚不好,不宜久站。

    陈雄看着这个和颜悦色的校长,觉得十分面熟,思索片刻,终于记了起来“哦,你就是在操场上看我跑步、喝了十几天西北风的老头”

    第三十章上

    那天的办公室谈话,邹校长极力和蔼,言辞恳切,既肯定了陈雄对学校的贡献,又表达了对陈雄体育生涯中断的惋惜。一派慈祥。

    陈雄一直没吭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邹校长日理万机,半个小时的谈话之后,就离开了工管院的办公室,善后工作交给了院内处理。院长又寒暄了几句,依旧交到了了苏广宏主任的手中。

    等到大领导们都走光了,苏主任又复苏、抖擞地吐起了信子。刚才校长、院长在场,他像一条冻僵的蛇,生怕被责难。上面一句不高兴的话,他一生的前途就完了。他万万没想到陈雄还有这本事,惊动了校长来亲自过问。但转念一想不对多年的办公室经验,让苏主任敏锐地觉察到了一点校长并非陈雄的后台,要不然就直接向自己施压了,根本不用搞一出如此麻烦的会话。所以说,该怎么办,还是他说了算

    苏主任拿了根牙签剔指甲,说“陈雄,你挺款的呀,半套房子都穿在身上了,还稀罕学校这么一点破赔偿”剔完指甲后,他摸出了一张准备好的单子,递给陈雄“这是和解条约,你自己看。你也讹了不少,27万呐,像我们这上班的,得多少年才能挣回来”

    倘若云烟在场,一定会说,您可以留下一纸遗书控诉校长嫖了您老婆,再吊死在他家门口,这样肯定比27万更多,就不知道您是要钱还是要命了

    这时候,学生会主席兴冲冲进来了,他看了陈雄一眼,说“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想怎的你知不知道,死的那个严珏压根儿就不是周肃正的男朋友,人家虽然是同性恋,但也是正经有老公的,你们的周肃正就是个撬人墙角的三儿,才十四岁啊,就这么有能耐,啧啧,你俩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虽然都是学生工作处的一条狗,但刘迪明还真比这混球高了那么一点逼格。

    陈雄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苏广宏听了大喜,放下牙签,两眼放光“什么要求你说”

    陈雄猛然向前,一把拽住那学生会主席的头发,揪住后在墙壁上狠狠磕了过去,一磕,二磕,三磕五下之后,陈雄松开手,拿过办公桌上的一只圆珠笔,在纸上签了字。一式三份。

    苏广宏虽然吓了一大跳,但陈雄好说歹说是签了,他长松了一口气,心想上面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那学生会主席的鼻子流血了,他带着哭腔说“你这恶棍,光天化日居然行凶”

    陈雄面无表情地说“谁让你长得就欠打呢是吧,苏主任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胡说八道,一定打掉你的狗牙,让你这辈子只能喝粥”

    那学生干部哭道“主任,您也不管管”

    苏广宏喜滋滋地将合同收起来,并随口安慰了一句这挨揍的同学“你也别太难过了,相貌都是天生的,爹妈给的,自己没法做主。以后有钱了,可以去韩国整容嘛,咱们这儿离得近,坐飞机就两三个小时”

    陈雄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十分疲惫,而这时高跟鞋“噔噔”的响了,原来是朱颖老师还没走,一直留在这里等结果。

    陈雄说,签了,谢谢老师。

    听了这话,朱颖十分高兴,又颇有几分得意,面颊上露出一抹红晕,这老头还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嘛

    看着老师一派少女的天真,陈雄心中一阵感喟,男人哄女人,无非如此。校长坐到了这个位置,所谋者远大,必然不会轻易被枕边风吹动,这次若非老周将事态扩大,未必肯出面解决这事。毕竟,他马上就要去做副省长了,这事马虎不得,必然要解决,在顺手卖情妇一个顺水人情。陈雄的想法是正确的,后来,“妥善安置受伤健儿”一事果然成了邹长坤的功绩。

    “太少了。”周肃正叹了口气说,“本来,至少会上一百万的。”陈雄总是低估、看不起他自己。

    陈雄说“我们拖不起了。”他的每一分钱,都是从用周肃正的名誉中榨油,他不能再这么下去。

    云烟问“这笔钱,你打算怎么用,准备投资哪个项目”

    陈雄说“给我姐姐治病。”

    陈雄的姐姐陈霄,云烟是见过的,身材非常高挑,容颜秀美,气质疏离,像舞台上的模特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就算抱着她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可这冷漠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她不是哑巴,但她不说话。在这种普通人家中,肉身上无灾无痛,家里也没太当回事,但陈雄知道,这是一种病。

    那天他们在丽人岛吃火锅,云烟一边往锅里丢菜,一边说“嘉嘉怎么还不过来吃东西”

    丁嘉站在阳台上,眼神不知望向哪里,周肃正走到他身边,说“过去吧。”

    丁嘉低声说“陈雄的事解决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周肃正没做声,丁嘉又说“我也有件事要你帮忙。”

    周肃正一愣,盯着丁嘉。丁嘉想了想,说“那个我爸,这二十多年来,我天天都想见到他。你能帮我吗”

    这么肉麻的谎话说出来,丁嘉知道自己耳根子都烧红了。

    周肃正无奈道“我又不是机器猫,这种事”

    丁嘉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如果找到了,就放你走”他也要耍无赖一回。这么个“爹”,二十多年来,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周肃正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三十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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