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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圆玉硬/寝妓 第9节

作者:沉默是金 字数:21378 更新:2021-12-18 19:21:54

    这安抚果然到位,云烟立即轻飘飘了起来。

    丁嘉心想,寝室长真是太懂云烟了。云烟就像一只爱炸毛的猫,你得顺着他的毛摸。

    结完账后,云烟和陈雄去银行存钱了,丁嘉有意落在了后面,慢吞吞,晃啊晃。

    刚刚吃完饭后,他去漱口漱得干干净净,还勒索了那个看棋乱讲话的服务员,要到一片口香糖吃了。谁也不知道寝室长什么时候又会亲他一口,所以他得随时保证口腔清洁,清爽怡人

    果然,看那样子,寝室长似乎有悄悄话对他讲。

    丁嘉的心砰砰直跳,小心翼翼走到了寝室长面前,微微闭上眼睛。

    过了五秒,没有动静,他又只好悻悻然睁开眼,低头看着路上的方砖。

    周肃正说“丁教授和齐教授,还没去江苏吧。”

    哎呀,不好丁嘉恍然惊醒,之前他被寝室长亲晕了,都忘了这件大事,忙说“是啊,过两天才去,你赶紧和你叔叔讲一声,别误了他正事。”

    周肃正摇摇头,说“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见他”

    丁嘉羞涩地摇摇头,见家长嘛

    周肃正的口吻突然严厉起来“我是带你来认人的。以后你见了他,一定要离他远点,越远越好。”

    丁嘉不解。

    周肃正说“不仅是你,还有你外公外婆,都要离他远一点。”

    丁嘉依然不懂,看着周肃正。

    看着这双茫然的、一无所知的眼睛,周肃正心中一阵难过,轻声说“他会再一次伤害你们的。”

    两千年前,在黄土滚滚的驿道上,邮差策马奔驰,哒哒的马蹄至今响在历史的心坎上。千百年来,硝烟难熄,风尘难静,家书抵万金;偶有太平,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从古时候人们企盼家书,到如今的中学生们翘首以待笔友回信,迫切的心情,千百年来不曾变过。任何年代,失去亲人、爱人的消息,都是一件折磨人的痛事;通讯工程的发展与进步,是人类为了自身情感作出的巨大努力。邮差一如天际的白鸽,在百姓心中纯洁无暇限于2014年之前,因此中国邮政看起来比农工商建这种纯商机构显得更有文化、更有人情味。这种幻觉让校长同意了邮政入驻本校,亦培养了本校学生的储蓄习惯,他们对中国邮政长久以来的依赖性直到参加工作才被纠正。因为工资由建行代发

    虽然工行和建行都近在眼前,但陈雄和云烟的学生思维作祟,揣着八万块、顶着烈日,走了大老远才找到了一家中国邮政储蓄。

    两人存完钱之后,就在一处阴凉地方等周肃正和丁嘉。

    云烟看见那两人一前一后过来了,周肃正在前,身后的丁嘉被甩开了十多步,垂头丧气,满腹心事,步履沉重。

    云烟将存折和剩下的两万块都交给周肃正,说“密码是301301”

    四人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原本从西校门进是最近的一条路,但是陈雄和丁嘉买的水晶相框还寄放在礼品店中,要拿去给周肃正,只好走了一趟南门。

    路过南门的时候,二十多名男男女女穿着学士服在照相。每个人都黑着脸,站得笔挺,庄严肃穆,没有群体的伤感,也没有一丝笑容,远远望去像一群寂静的乌鸦,不容靠近。

    大多数班级的毕业早在6月底就结束了,这个班因某件集体事件而被迫延迟毕业,纯属意外。

    “还有两个男生在监狱里。”周肃正说。

    丁嘉听了这话,担忧地看了陈雄一眼,陈雄十分不爽,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周肃正望着那群黑压压的人,说“我们也去拍张合影吧。”

    这话一出口,三人都十分惊异,因为这实在不像周肃正的作风。

    周肃正并不像丁嘉那样热衷于热络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恰恰相反,对这种东西他十分回避,甚至有些抵触。可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竟然主动提出了这种要求。

    陈雄自然是高兴的,镜框有了用武之地,丁嘉也欢呼雀跃起来,只有云烟暗自心惊,甚至有些压抑,怎么也笑不出来。

    丁嘉跑过去对摄影师提了诉求,可扎着小辫、留着胡须,一派艺术家风范的摄影师却嫌他碍事,将他赶到了一边。

    云烟十分郁闷,将丁嘉牵到一边,大声说“他的技术、设备一看就不行,咱们去专业影楼,别找这种草台班子。”

    说着,牵着丁嘉就要回去,那摄影师听了云烟的话,十分愤怒,说“你站住”

    于是云烟回眸一笑,抿了抿唇,盯着摄影师说“哥站住了。你想怎么滴念四声吧。”

    云烟很少正眼看人,一来别人受不了,二来招人误会。眼下这四目相接,正是云烟标准的挑衅姿势,丁嘉拉着他赶紧走,但云烟却一把甩开丁嘉的手。云烟一旦心中苦痛,便爱迁怒于人,可丁嘉并未发现这一点。

    云烟一米七二,那摄影师大概一米八五,块头也很猛,但佛受一柱香,人争一口气,眼下是个男的就不会罢休,何况一米九四的陈雄和一米八一的周肃正就在不远处站着,吃不了亏。

    丁嘉心中默念不要打架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寝室长是好学生,应该不会动手吧。可他又忍不住幻想寝室长参战的模样来如果寝室长加入战斗了,自己是否还袖手旁观呢战斗前一定要先祭出召唤兽才拉风呀丁嘉很喜欢自来也,他觉得打架的时候丢一只癞蛤蟆出来好酷

    战斗已经在丁嘉的幻想中热火朝天地展开了,可现实中的走向却十分平和,摄影师为了证明自己的设备和技术都优良,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们拍照,用事实效果说话,不然就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四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摄影师喊了一句“小胖子注意看镜头”

    丁嘉这才心猿归正,意马收缰,慌慌张张望向镜头。

    阳光明媚,微风阵阵,快门闪动,四人站在这里,以或悲或喜的神色,留下了此生中唯一的合影。

    摄影师确实很投入,那么大的块头,那么多的肥肉,拗出了许多高难度的姿势为四人拍照,如此严肃认真,搞得云烟都有些惭愧了。

    四人在原地站了足足五分钟,摄影师变幻了千百种姿势,终于才说,可以了。

    各怀心思的四人松了一口气,摄影师向云烟索要通联方式,云烟留了个心眼,只给了他一个交计算机课作业的电子邮箱,并未留电话号码。

    已经放暑假了,丁嘉不用再去宿舍,他回了教师小区。走着走着,丁嘉一回头,发现后面跟着周肃正。

    丁嘉心中一惊,又是一喜,寝室长跟上来是有话没说完吗一个暑假不能见面,临走前一定有什么要叮嘱,或者别的什么。

    云烟、陈雄、周肃正要去苏州一事,丁嘉并不知情。

    周肃正和丁嘉一同到了教室小区的门口,中午时分,整个小区都比较静谧,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周肃正跟着丁嘉进了门,家里十分安静,靠墙放着几个大皮箱。

    丁嘉说“他们去我姨姥家了。”

    周川没有过来,周肃正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要走。

    丁嘉见他一来就走,有些着急了,问“你不喝口水吗”说着,就赶紧跑过去给周肃正倒水。

    周肃正接过杯子,看着杯中琥珀色的可疑液体,喝了一口,顿时蹙起了眉头,俊美的五官也一时扭曲。

    丁嘉见他喝不惯,说“这是我外公自己泡的药茶,祛暑的。”

    周肃正也没说什么,一口气将杯中一大杯喝完,道了声谢谢。

    丁嘉惭愧地心想,该我谢谢你,谢谢你喝完了。这是外公特意给他泡的,据说还能消脂

    丁嘉说“你说你叔叔会伤害我们,可是我小时候,他还送过我一块手表。”

    说着,丁嘉就将周肃正带进自己房间。

    进门后,周肃正扫了一眼房中的陈设,就是个普通少年房间该有的样子,书柜里有漫画,旧课本,一盒兵人,墙上贴着两张海报。

    床是定做的,格外宽大,铺盖看着也厚,十分舒服,让人看一眼就想躺上去。

    那块表丁嘉记得就放在书桌下的抽屉中,可是他找了三个抽屉均无果,最后他想起床头的嵌壁柜,便甩了拖鞋爬到了床上,一路跪爬了过去。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丁嘉的t恤向上一缩,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雪背,臀部也被勾勒出了浑圆的线条,随着他的爬行,臀肉一摇一摆,微微颤动。

    周肃正意识到自己的呼吸粗重起来,忙挪开了眼去。

    丁嘉掏出了那个花纹有些磨损的铁盒子,找到了那块机械表。表上的时间停留在许多年前的十点二十二分四十七秒,这是杨超将表扔进厕所旁的洗手池的时间。

    这个周叔叔是外公的学生,来过家中好几次,但是外婆不喜欢他,还为了他与外公吵过嘴。到最后,是外公退让了。

    手表坏了之后,丁嘉让外公去修,外公却给他买了一块新的电子表。卡通的,亮晶晶的,虽不及那块昂贵,却符合孩童的审美。但是这块停摆的表丁嘉一直留着,他坚信只要去修一修,它还能再重新走动。

    表带银白如水,表盘也依旧亮晶晶,周肃正接过表后,却皱起了眉头。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奋力将手表掷向小区中的那个池塘。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丁嘉十分心疼地想,寝室长投得可真准啊。

    周肃正见丁嘉愣在窗前,一幅不明就里、十分惋惜的模样,便厉声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川给他的情人买过表,总戏谑地说,婊子戴表。他给丁嘉买表,纯属没安好心。

    丁嘉问为什么,周肃正却有些不耐烦,说不为什么。

    丁嘉便闭嘴了,不吭声了。周肃正解开表扣,将自己的手表脱了下来,塞在丁嘉手里。

    原来寝室长是吃醋了呀,他不想让自己留着别人送的表丁嘉的心瞬间雀跃起来,望向周肃正的眼神几乎令对方犯罪。

    只有两个人的家里,寂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丁嘉有点紧张,一般说来,送了礼物之后,会发生点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形。但他绝对不会大惊小怪,那些有的没的,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周肃正长久地凝视着丁嘉,半晌才说“我们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声音很低,充满了悲伤。

    丁嘉也有些心酸起来,是啊,整整一个半月不能见面。他几乎要像刘芷一样憎恨放暑假了。

    周肃正伸出手,摸了摸丁嘉雪白柔软的面颊,一番艰难的吞咽,他的话终于说出了口“丁嘉,以后你要学着自己长大。”

    丁嘉心中充满了幸福,轻轻“嗯”了一声。他伸出手臂,抱住了周肃正的后背。

    第十八章上

    当天晚上,周肃正、陈雄、云烟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那时候,中国铁道刚刚进行了一次大提速,增开了若干趟t字列车。然而暑期返乡的学生太过凶猛,他们由高校统一提前订票,买票太晚的四个人最后只从黄牛手中弄到了几张k字票,中途还需转车,十分麻烦。

    陈雄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像个即将远足的小学生一样兴奋得不行,列了一条长长的清单,在超市里买了一大堆泡面、扑克、啤酒、口香糖、卫生纸。他家在本省,每次回乡坐长途大客即可,平素无用武之地的火车零食这回一次性买了个痛快。看着整整一皮箱东西,云烟咋舌“这是带嫁妆呢”

    陈雄说“有本事你别吃。”

    这是一趟过路车,凌晨4点到站,三人上车后,车厢中闹哄哄的,小孩哭大人骂,许久不得宁静。陈雄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这种时候,他就巴不得他小学班主任在场,大吼一声“上课了,安静,都他妈有完没完”不听话的,先削一顿,再揪到车顶上站着。

    那些买站票的最可怜,在过道中支个小马扎,每当推着小车卖“香烟瓜子方便面”的售货员过来时,就要起身挪一挪。陈雄心想,明明都出了一样的钱,待遇却天差地别。但是他没心情同情别人,因为他呃胃里一翻,陈雄以极快的速度分花拂柳撂倒一片过道中的坐客,飞快跑去厕所吐了起来。

    云烟有些不敢相信“卧槽,他居然晕火车”

    周肃正也心想,这下麻烦了。他在包里翻找,摸出了一瓶藿香正气水和农夫山泉,花了两三分钟才到了车厢的那头。

    陈雄接过矿泉水漱了口,又喝下了那瓶苦的要死的中药水,这才止住了胃中的不适,回到了座位上,闭目养神。原本预料中在火车上喝啤酒打扑克的美好愿望是没法实现了。

    陈雄就像个老道,入定之后,不言不语不吭气,一开口说话就会岔了真气,走火入魔,让他产生不适感。周肃正和云烟也不打扰他,在一边小声商量着相关事宜。

    邻座也有个女生晕车,胸闷气短,也找周肃正讨了一瓶藿香正气液喝了,结果更不舒服。她的情况和陈雄不一样,是在车上看书所致。有些人不宜在车上做太投入的事看电影也会,血液涌入大脑离开了胃,人就扛不住了。

    突然间陈雄猛然睁开眼,仿佛诈尸一般,吓了对面的云烟一跳,陈雄大喝一声“谁他妈在吃泡面”

    几个吃泡面的男生听了这话一抖,日哟,吃个面都要受威胁。这小子面色发白,人都不行了还这么猖獗,大家都不理睬他,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那个味陈雄实在受不了了,他捂住嘴,又快吐了。众人见他实在可怜,只好端到车厢节点去吃了。陈雄从来不知道开水泡的方便面在火车上会如此难闻,真想给他们全都倒了呃,一丝一毫都不能往这方面去想,一想就又要吐了

    直到出了山海关,陈雄这才逐渐适应,精神状态后来居上,格外抖擞,与四座的人谈笑风生,聊天打牌,吃面喝啤酒。之前吃面被他吼的人十分不爽,眼下这厮不仅吃面,还往面里加了q肠,午餐肉,豆筋,牛肉片,海带丝,花生米,还开了一罐金枪鱼罐头,豪华泡面闻起来杀伤力更大但眼下大家的关系已经搞好了,想发飙也来不及了。

    陈雄鲜少坐火车,因此关于火车的话题格外多。比如说,乘客拉的屎尿都掉在了铁轨上,要是有人来自杀,卧轨不小心卧在一滩秽物上,心情会不会很差

    当时又换了一批人在吃面,大家表示雄哥你口味真重,你能爱护一下正在吃饭的活人吗,谁他妈关心死人的想法啊。

    过了八个多小时,他们到了北京西,在这里他们要转车,但却是隔日的票,今天还得找个地方先住下来。

    云烟在车上坐了这么久,腰都快断了,巴不得立即找个地方躺一躺。他们找了家酒店,一百八一夜,两张床的标间,供应热水、电视、避孕套有偿,可洗澡。

    放下行李之后,三人立即去找地方吃饭,在火车上的8个小时里,周肃正和云烟均粒米未沾,陈雄本想吃点北京风味小吃,但附近的餐馆皆为行色匆匆的路人准备,无甚特色。他们进了一家打着川菜名号的店,厨师手艺一般,但三人都饿了,便不计较,连云烟也吃了两碗。

    吃过饭后,陈雄异想天开要逛北京,云烟一脸疲惫说省省吧,周肃正说要先去超市买点补给,一会还得在车上过二十多个小时。陈雄十分郁闷,心想要是丁嘉在,一定会赞同他,并和他手拉手去逛街。

    云烟心想幸亏丁嘉没来,要不然一丢丢俩,他和周肃正只能喊苍天大地去。

    富裕出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陈雄独自一人出去玩了,云烟给他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搞得云烟午觉都没能睡爽;到了晚上八九点,他居然毫发无伤自己回来了,还给两人拎了一点宵夜,云烟赶紧让他洗了睡,别耽误了次日的行程。

    次日清晨,云烟起来后发现不太对劲,他看到陈雄在对面床上打呼噜,这说明他昨晚和周肃正睡了一夜。

    而根据他从小到大的个人睡姿云烟心想卧槽

    他小心翼翼将目光挪到自己身上他果然像条章鱼一样将周肃正从头缠到脚。云烟赶紧松开了腿脚,又悄悄去看周肃正,这一看又差点吓尿,周肃正早醒了,只是怕弄醒了他,一直没动。

    见云烟醒了,也缩回了手脚,周肃正便起身去了洗手间。

    但纵然到了这个地步,也是一派正人君子的作风。云烟心想,果真是像他叔叔所说的那样,能忍得很。

    云烟心中的羞惭无处发泄,见陈雄还在一边死睡得十分香甜,便扑上去一顿殴打,陈雄醒来一看手机才五点半,倒头还要睡,却被云烟揪了起来。陈雄无奈,只得起床,要去洗手间,发现门关着,里面传来水声,陈雄打着呵欠问“一大清早的,老周洗什么澡”

    云烟知道自己又犯傻了,恨不能又将陈雄按回去睡,只好没话找话“你赶紧收拾东西,别落下了。”

    收拾停当后,三人吃了早餐,去了车站,在车站等了三个多小时。云烟和几个等车的学生斗地主,输了四十多块钱。

    十点四十分,火车准时到站,三人上车之后,周肃正迅速补了三张卧铺票。幸亏他行动得快,不一会儿对面的几张空铺就满了,再有人补票已经没地方了。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愁。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都十分难受。人类长脚之后,就忍不住从一个地方挪动到另一个地方,这是植物很难理解的事情。

    陈雄说“云烟,你好几年不回家,是不是就是怕坐火车”

    如果买到合适的票,并不用费这么些功夫。云烟没回答他,陈雄又问“哎云烟,你家里干嘛的丁嘉说是开小卖部的。”

    云烟笑了一声,说“是啊。”

    大一的时候,问起家中父辈何业,云烟随口说了一句“开小卖店”,丁嘉便牢牢记住了。因为丁嘉小时候有个妄想,总盼着自己被关进一个食品丰富的小卖部里,在里头被锁一夜。这样一来,他想吃什么吃什么,还不会受到责罚,第二天为了给他压惊,临走时,店主人还会再送他一批零食。

    “关系咋恁差呢”陈雄又问。

    云烟自嘲地说“小妇生的大妇养,都恨不得没我这个人,我干嘛回去讨人嫌”

    周肃正看着云烟,没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陈雄似乎不太明白,不停问东问西,云烟被问烦了,索性装睡不理他。

    陈雄家境虽不富裕,却完整和睦。严母慈父,夫妻恩爱。父母都是心胸豁达、淳朴之人,容易满足,儿子考上了大学,还是本省最好的学校,为此夫妻开心了整整四年。所以陈雄不太理解为什么父母子女之间有嫌隙,有不能化解的仇怨。

    在陈雄看来,云烟这么大了还和家里闹别扭,太不懂事了;而云烟的父母连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不给,忒狠心,忒抠门。

    火车晃荡晃荡,三人居然都睡着了,只是醒来后身上很疼,仿佛被驴踩过。车上空调开得很大,晚上的时候还得盖被子。到了清晨,三人起来洗漱,却发现有一包东西掉在了旅店,主要是吃的,还有牙刷。

    口香糖也在里面。此刻三人的境况十分尴尬。过了一会儿,陈雄跑过来说,他找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但是周肃正和云烟拒绝这么干。

    陈雄一边说话,嘴里一边飘出彩色的泡子他想的好办法就是干嚼牙膏,然后漱口。他说效果等同于刷牙。

    周肃正穿过了好几条车厢,如同摩西出埃及记一般艰难,终于买了三把牙刷一管牙膏回来,问了价格之后,陈雄又突发奇想,说他不下火车了,就在火车上流窜卖东西,卖的比火车上便宜一点,这样估计也能发财。

    云烟说,你别抢我生意。

    到了下车的时候,周肃正的鬓角处泛青,陈雄的下巴也有胡茬冒了出来。终于能够脚踩在实地上了,三人心想。很激动的事情啊。

    苏州刚下过一场雨,温度降了下来,地面还是湿的。

    陈雄问“有人来接吗”

    云烟有些心烦地说“我事先已经汇报过行程了,要是没人来接咱们就回去”

    听了这话,陈、周两人的行李都快吓掉在地上,没这么任性的吧。好比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去西天取经,最后到了西天门口如来没给开门,他就气咻咻回来了。

    出站后云烟的电话响了,一个男青年迎面上前,云烟一脸茫然,这人冲上来,逐一与三人热情握手,说自己叫某某某,是云烟的大姐夫。

    坐在车上,冷气开得很足,陈雄小声说“你他妈连自己姐夫都不认识,还跟我们吹,说你认识省长”

    云烟冷冷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他们结婚,我又没回来。”

    男青年接了个电话,说“接到啦。”

    云烟忙说“你和我姐讲一声,我们仨先不回去,直接去你家住。”

    陈雄和周肃正知道,他是想回避爹妈。

    但姐夫的车一路开往父母家,云烟开骂了,为了讨好他岳丈就这么将他这舅子给卖了

    这青年脾气很好,一路安抚着云烟,说就是回他家的路。

    很快云烟就绝望了,这个姐夫并未骗他,他这个嫁出去的姐就住在父母隔壁。

    真正的一墙之隔。

    这处洛可可装修风格的连排别墅已经有些年头了,乳白色变成了灰色,还有些都发黑了,刚装修过的那家正是他姐姐的新房。

    陈雄十分羡慕地说“你爸挺行啊,开小卖部都能发财。”他爹卖水果,自己做了三层的乡间楼房,但那地方地皮不值钱,绝对不能和苏州这样的大城市相比。

    云烟呵呵了两声,说“牛粪蛋子面上光,这房子早几年就抵押出去了。天晓得啥时银行就来撵人了。”

    这姐夫还是挺守信用的,将三人的东西带回自己家。大姐云琴怀孕四个月,她见到云烟分外高兴,亲自招呼着陈雄和周肃正,嘘寒问暖,说得眉飞色舞,两人在一边微笑点头。

    陈雄只想问她一句“canyoeakengish”

    她自己讲得笑不绝口,但一口吴侬软语,周肃正和陈雄一句都听不懂,云烟不耐烦地说“请讲普通话。”

    云琴怀孕后,请了个保姆来照顾,午饭是在家里吃的。正宴在晚上,云父会回来宴请周肃正和陈雄。

    云烟不耐烦地说“他回来干嘛,烦死了。”

    云琴也生气了“你都能回来,他就不能回来”

    云烟郁闷得说不出话来,云琴拿了五百块钱给他,让他去招呼朋友出去玩一玩,说今天凉快,带他们出去转转,过了明天就升温了,玩不得了。

    外地人来苏州,一定要带他们去拙政园逛一逛。

    云烟心想,这种园子光逛一逛有什么意思,得住在里面、拥有了它才有感觉。

    到了门口,陈雄和卖票的小姑娘杠上了,他指着云烟说“这种这一米四不到的也要买票”

    小姑娘将云烟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半天,用普通话说“他已经超过一米四、快一米五了,要买的”

    云烟气得要骂人,周肃正赶紧掏出三人的学生证,打了半价,进了园子。

    山也好,水也好,苏州的一切风物都很秀雅,陈雄十分感慨,说你们苏州的老少爷们都会绣花吧。

    云烟点头,是啊,我们苏州的猴子都会绣。

    陈雄没听出这言外之意,心中十分感怀。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周肃正比陈雄看得略讲究,楹联,花境,植物的搭配,他都十分留心。

    突然,他们听到陈雄大叫一声“啊”

    这是一种极度的震惊,仿佛白日见了鬼。云烟和周肃正循声望去,也愣在了原地。

    丁嘉也愣在原地,张大了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是在本省还是在千里之外的苏州为什么会遇见他们一时之间,丁嘉不胜恍惚,感受到了严重的时空错乱。

    继而丁嘉又看到了云烟,看到了周肃正,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无比气愤地说“你们你们太过分了背着我出来旅游”

    陈雄没吭声,眼下说什么都会伤感情。

    云烟也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忙上来说“嘉嘉你听我解释是这样的我爸死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男丁,他们、他们是来帮我治丧的。”

    听了这话,陈雄和周肃正心中万马奔腾,却都保持了沉默。

    丁嘉闻言心中一恸,上前握住云烟的手,低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我不该怀疑你的。”

    七步之外,周肃正静静地看着丁嘉,眼神似悲似喜,仿如隔世。

    明明已经做了永别,却这么快又见面了。

    第十八章中

    松开云烟的手后,丁嘉眨了眨眼睛,看了周肃正三秒钟,依然有些难以置信,刚在北地作别,却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迅速相逢。

    仿佛两只在北方分离的候鸟,跋涉万里,在温暖的南边又能同栖在一片芦苇中。

    正如站在北极点上,任何一步的移动,都是向南行进。有缘的人朝着任何一个方向走,都是在靠近。

    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的喜事一件。奈何故知中有人父亲亡故,实在不幸。

    接下来,云烟遇上了他二十余年人生最大的麻烦丁嘉死活都要去他家拜祭他的亡父,一定要给这位未曾谋面的伯伯烧纸钱,聊表心意。

    云烟骑虎难下,苦苦哀劝“你不能去我们这边风俗奇特,只有儿媳才能拜祭。你又不是我女朋友,名不正言不顺,我爸在天之灵会误会的”

    丁嘉振振有词地说,他是云烟的社交关系中最重要的一环,在云烟如此重要的人生场合,他怎能缺席要是某一日,丁嘉那不知身在何方的父亲也挂了,他也希望云烟能前来吊孝。

    这话听着咋这么邪门陈雄在一旁纳闷。听嘉嘉这口气,就好像他爸去世和他姥爷过七十大寿一样,没区别,都只是一个宾客临门、好友齐聚一堂的因由。

    存在即感知,谁都不知丁嘉的爸是谁,因此只能当他不存在了。对丁嘉而言,“父亲”只是一个伤口,倘若能给儿子以便利,能让儿子开心一下,这个不存在的“老子”去死一死又何妨

    云烟向周肃正、陈雄投来求救的目光,这两人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不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已是人道,又怎么肯施以援手呢

    云烟一咬牙心一横,几乎要说出“已火化入陵”这种天打雷劈的话来,这时候,周肃正开口了,说“我们是为了缉凶才过来的。这件事很复杂,你最好不要参与。你会拖我们后腿。”

    云烟没料到,自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话,周肃正就这么讲了出来,轻而易举,毫无遮拦。

    对丁嘉,你可以尽情嘲笑他的体型,智商,但你绝不能将他排斥在群体活动之外。所以云烟宁可骗他一骗。

    云烟看了周肃正一眼,忍不住想,他心真硬。

    陈雄也觉得,这么不仗义的话,老周真敢说但又觉得老周很能说,千里寻仇,经他一讲,就变得文明礼貌,正义凛然。

    周肃正坦诚不欺,这样的被嫌弃让丁嘉面上一红,心中难过了好一会儿。如果不是偶然遇上,三人会将这事瞒自己一辈子吧。

    好半天,丁嘉才问“那云烟他爸”

    周肃正说“还活着。”

    如此一来,倒还是件好事,云烟并未失去父亲。丁嘉便将怨气转向云烟“云烟你个大骗子,那天我只是瞒了你一点点,你就用香蕉打我,现在你不孝不义,怎么办”

    陈雄指着园子入口说“那边有荔枝和西瓜卖,我陪你去买”

    面对这项指控,云烟冷笑一声,说“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这样的父母我留着没用,你要是喜欢就免费送给你好了,不用客气。”

    丁嘉一噎,赶紧说“你这份大礼太厚重了,咱俩谁跟谁,你的爸妈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两人谦让了一番,谁也不要这爹妈。父爱如山,母爱如海,小时候没有,长大了也就不稀罕了。

    四人一边逛园子,一边听云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爹妈大猪头。

    云烟搜肠刮肚,喋喋不休,从香洲到云蔚亭,从梧竹幽居再到松风水阁,一路说个没完。

    后面几个外地游客见他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声情并茂,以为这是一个美貌小导游在向周、丁、陈三人介绍园中风景,因此也一路尾随,准备蹭一下解说听听,结果发现这是儿子在讲爹妈坏话,但云烟骂人花样繁多,他们一路听得如痴如醉,路过小飞虹都忘了拍照。

    云烟愤慨不已“你们知道的,我姐的妈不是我亲妈,是我大娘,她特小气。读高中的时候,我让她给我买张中国地图,她却推三阻四,搞得我一直以为新加坡是中国的”

    丁、周、陈三人与偷听的路人都惊呆了,为大娘的抠门,也为云烟的倔强,和无知

    陈雄十分纳闷“我就想不通了,一张中国地图而已,又不是一块中国地皮就十块钱的事儿,你咋不自己买呢”

    “就不”云烟恶狠狠地说,“这个女的,口口声声说待我像亲生儿子,说得好听,结果呢人无信不立,我就想看看,她究竟什么时候给我买”

    很不幸,这位大娘让云烟失望了。云烟高考都过了两年,那张许诺的地图还没有买回来。

    许下的诺言是欠下的债。云烟心想,这是她欠他的

    丁嘉笑眯眯地说“大概你出嫁的时候,放在嫁妆里。”

    “操。”云烟很烦躁。丁嘉的话虽是调侃,但云烟的担忧却是货真价实,“我也怀疑,她这么讨厌我,将来肯定要把我弄去别家做上门女婿。”

    三人顿悟,云烟怕回家是为了这个。古今中外,上门女婿都活得很压抑。

    陈雄眼中精光大放“到时候你争家产,一定要叫我们来帮忙”

    云烟翻了个白眼“日哟,还家产,别到时候分一堆债务给我就好。”

    丁嘉和丁、齐两位教授昨天就到了,他们先去了沈阳,从沈阳坐飞机到南京,今天早上来的苏州。他给外婆打了个电话,说遇上了室友们,晚上就住云烟家,外公外婆听了很高兴。

    逛完园子之后,外面是一堆卖丝绸古玩的,陈雄花五十块钱刻了一枚玛瑙藏书印,搞得他真看书似的。路过一个瓶内绘的工艺店,丁嘉买了一个鼻烟壶,要送给周肃正。

    一片冰心在玉壶。

    周肃正接过,小巧的玻璃瓶躺在掌心之中,冰凉可爱,看着那瓶身内壁所绘的白雪红梅,他轻声问“买它干什么”

    性冷如雪,情贞如梅,不过是众人对他的误判,周肃正受之有愧。

    见他一番迟疑后终于收下,丁嘉悬着的心放回肚中,高兴地说“给你装风油精赶蚊子”

    听了这话,周肃正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随手将瓶子装进口袋,再没说什么。

    丁嘉有些失落,这是他第一次送寝室长东西,虽然不能和他那块手表比然而一想到那块手表,丁嘉心中又充满了甜蜜,觉得世界太美好。

    云烟正要羡慕周肃正,丁嘉又变出一个纸袋子,递给了他,说“给你的。”

    云烟笑得眉眼弯弯,喜滋滋地说“日哦,老子本地人,还要你买礼物来送”

    一边说着,一边当场就撕开了,里面赫然一张中国地图。

    蔚蓝色的海洋勾勒出曲折峭拔的海岸线,雄鸡形状的国家宽阔雄伟,敦厚朴实。

    丁嘉的目光扫过广袤的疆域,说“中国真大呀”

    陈雄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中国地图,可不大你换张世界地图再瞅,也就巴掌块大”

    爱国情怀遭泼冷水后,丁嘉无声地谴责了陈雄。而一直沉默的云烟突然又“日”了一声,说“蒙古也是他妈是外国的”

    三人听了这话又是一惊,这些都是初中地理的基础知识,云烟你究竟上过学吗这一刻,陈雄严重怀疑起本校的招生、办学质量起来。

    丁嘉擦了擦额头的汗,说“云烟你慢慢看,不着急。”早知道,他应该再买一张世界地图,云烟这种人要是进了外交部,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刚才在文具店选地图时,丁嘉还担心云烟为了和他大娘怄气而不肯要,没想到对方居然愉快地收下了。丁嘉心想,这样一来,母子之间的仇恨就少了一桩。

    到了下午四点半的时候,云琴打电话过来,说爸爸在亢龙定了席,大家一会儿直接过来吃饭。

    云烟老老实实地问,亢龙在哪儿他离家太久,不记得有否去这家吃过饭。

    云琴笑着说,就是曲宋君给你送花的那个路口。

    云烟骂了一句后收了线,对四人说,晚饭咱们自己吃,不赴他的鸿门宴。

    丁嘉忙说“云烟,降龙十八掌中最厉害的一招叫亢龙有悔。你爸在这里设宴,肯定是别有用意的。他后悔这么多年不管你,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讲,你要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呀,要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呀”

    云烟沉思了片刻,扭头向周肃正求证“是吗”

    这种说法太牵强,周肃正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说“金庸小说里是这么写的。”

    陈雄说“有吗最厉害的不是欲练神功,挥刀自宫吗”

    于是丁嘉和陈雄争论起这两种武功究竟谁更厉害起来。

    最后陈雄赢了,理由充沛,周肃正和云烟都听得很服气。

    陈雄说“你听过一句话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说的是男人比女人更狠毒。”

    丁嘉说“那有什么关系萧峰萧大侠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陈雄说“还有一句话。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自可,最毒妇人心。说世界上最毒的是女人。”

    丁嘉说“自相矛盾。”

    陈雄说“对呀,矛盾是对立统一的,对立于男女两性,但统一在太监身上。太监介乎两性之间,不男不女,所以他才是最毒的。葵花宝典就是一个公公没事在宫里写着玩的,结果引发了武林一场血雨腥风,你说他毒不毒你看电影里的公公们个个都贼厉害,要不是为了昭彰正义,主角根本就不是对手”

    丁嘉还是不愿投降,陈雄压低声音说“你看,咱们四个人中,是不是云烟最毒”

    丁嘉细细一想,前尘往事历历浮现在眼前,他一边回顾一边点头不已,最后,他终于毫无保留地接纳了陈雄的观点,承认了葵花宝典天下第一。

    第十八章下

    尽管丁、齐两位老教授一生的研究方向都在古典园林上,但出生在北方的丁嘉,鲜少见到这样秀雅葱茏的景致。

    未与三人重逢之前,丁嘉独自在园内徘徊,无意识地挪动着脚步,看着眼前的湖光水色,亭台楼阁,只觉人在画中,他忍不住幻想寝室长也在场会怎样。这一处回廊九曲十八弯,在那边小园幽静,若无旁人在,寝室长是否会再亲一亲他

    其实有人在也没关系,反正他们谁都不认识。他是不怕的,就不知寝室长怕不怕。

    有了那个亲吻之后,丁嘉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子。他总是故意想和寝室长单独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都是特殊的,不一样的。

    那天,寝室长送他回到家中,说出的那番话,让丁嘉几乎甜蜜到心碎,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直到外公外婆回来他都还在傻笑发呆。一个暑假不见固然十分思念,但丁嘉并不怕等待。

    等待会让葡萄变成酒,这是一个慢慢发酵的过程,又仿佛某种元素的升华。这到底是一个物理过程,还是一个化学过程

    丁嘉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注意着园子里各处的犄角旮旯,一边忍不住幻想起来。

    树荫蔽日,知了鸣叫,一塘荷花,一场午觉,棋盘前,人困马乏,象栖田边,园主在打盹,井里冰着西瓜,家丁在亭子里,亲吻一个丫鬟

    丁嘉心想,人一旦有了眷恋,傻子都像个诗人。

    想着想着,他就撞见了陈雄和一边目瞪口呆的云烟,还有一脸悲喜莫辨的寝室长。

    虽然云琴告诉了云烟酒店地址,但大姐夫郭玮为人妥帖,对初次见面的小舅子十分殷勤,亲自开车来接人。

    众人上车后,郭玮觉得有点不对劲,上午他去火车站接的明明是三个人,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四个

    郭玮揉揉眼,这个多出来的小胖子白如山涧雪,从头到脚仿佛从未晒过太阳一样。

    难道是从园子里带回了不干净的东西

    于是郭玮赶紧给云琴打了个电话,云琴也很纳闷,说一共三个人,不可能有四个。

    大姐夫收线后,车开得心猿意马,不停从后视镜中看丁嘉的反应,差点撞上一尊石狮子。

    必须把“他”丢在外面,屋里有个怀孕的老婆,绝不能带回家去。

    尽管时间尚早,开未开席,大姐夫直接把众人拉入了酒店。

    路上小堵了一会儿车,到酒店的时候也才五点一刻。

    亢龙酒店十分气派,门前停着各路豪车。南边确实比本省富庶太多,陈雄饶有兴致地看着车徽,进玻璃门时一个趔趄,差点把脚给夹了。

    玻璃门一旋转,团团冷气扑面而来,四人胳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次家庭聚会,二姐云慧也过来了。云慧今年二十三岁,念的是对外贸易,大专刚毕业,已经找到了工作,原本前几天就要去报到,但听说弟弟要回来,便在家多留了几天。

    上车后,云烟就很焦躁,心想着早到早有准备,结果当他一进门,发现一家人早就到齐了,正在咖啡间一边喝东西一边议论他。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弟弟终于回来了”一个圆脸妇女说,“听说他在读大学”

    这么一问,云琴也拿不准了,只好说“我也不知道。他这几年外出不归,我还当他又跑去南边流浪了,能活着就很好啦,结果他说他在念大学,x大,你们听说过没”

    在场亲人均摇摇头,x大在北方也算威名赫赫,到了这里却鲜有人知。

    这时候,文化程度最高的云慧呷了一口奶茶,郑重发言了“x大我知道啊,重本诶,弟弟估计念的是函授吧。这种文凭不值钱,不过总比在外面鬼混强。”

    云慧说的是普通话,因此陈雄、周肃正、丁嘉三人都听懂了,目光都落在云烟身上,云烟一双巨无霸大眼,够他同时回瞪三人。

    “来了来了。”停好车的大姐夫郭玮跑了过来。

    他一走近,又惊恐地看了一眼丁嘉,丁嘉冲他无声一笑,郭玮毛骨悚然,酒店门口有一只大貔貅,明明可以辟邪的呀

    云家几口人听到了郭玮的声音,赶紧起身,一眼望着身后站着的四个小年轻,赶紧涌上来招呼,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云烟的父亲个子不高,留着平头,穿着一身极为正式的西装,还扎着领带。

    云烟白了父亲一眼,真是愚昧无知,丢死人。周肃正的叔叔那个周川,人虽恶毒、霸道、自以为是,但人家至少着装得体,一看就是有讲究的人。你这么大热天还西装革履,捂痱子呢

    落座后,丁嘉发现,云烟两个姐姐相貌都挺普通,父亲的五官也十分平淡,云烟和他没有一分一毫的相像,优点全来自于母亲。可是大家都挺和蔼,并不像云烟控诉得那么无情。大概是家丑不外扬吧。

    刚才的家庭聊天中,云爸爸全程一言不发。见到阔别两年的儿子,他也并未激动,上前逐一与周肃正、陈雄、丁嘉握手。握完三个人之后,他的目光这才落到云烟身上,仿佛这时候才刚刚看到他。

    云烟也冷着一脸冰霜,不同任何家人说话。丁嘉拉了拉云烟的袖子,让他喊人,云烟抽走了手。

    云慧与他年纪最近,拉扯着问东问西,询问了学校的专业和就业形势,云烟像个陀螺一样,问一句答一句,不抽就不吭声。

    倒是那个圆脸妇人一看到云烟,就扑上来又摸又扯,眼泪婆娑,说着三人听不懂的方言。大意就是云烟怎这么狠心,好几年都不归家云云。

    云烟有些不耐烦,用普通话问“点菜了吗菜单我看看。”

    云琴叫了服务员,服务员立即拿着菜单上来了。为了招待外地朋友,云家人点的都是当地特色菜,菜色丰富,云烟又加了一个羊肉炖锅,一个青番茄炒鸭蛋,要咸一点,不要放糖。

    餐桌上,那位圆脸中年妇女云烟的大娘,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忧心忡忡地说“现在,外面有好多假大学,新闻里都有报导,弟弟你千万不要上当。”

    周肃正立即将云烟的学生证递给她看,云慧接过来,用手扣了扣上面的钢印,又看了一下学校全名,后面并无附属学院,说“现在的函校都发学生证了,真高级。”

    云烟也不解释,冷笑一声,就那么坐着。丁嘉见他任由对方误解,赶紧说“我们x大全国排名前十,学生证在本省旅游都不收门票。”

    陈雄也自豪地说“考上了x大,县里还奖了我家五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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