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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圆玉硬/寝妓 第3节

作者:沉默是金 字数:27032 更新:2021-12-18 19:21:50

    刚一点燃,就有护士过来骂,周肃正只好又掐灭。护士说“这里不许抽烟,你们要是困,里面有空床可以躺。”所谓“可以躺”,就是可以免费睡一下,毕竟这一夜已经过去了。

    陈雄刚被推出来,送进了一间普通病房,他胯下的薄被盖得平整,东方明珠已经倒塌,一切平复如初,阿瑞恋恋不舍移开了眼。病房里有三张床,却只有陈雄一人,另外两张床上铺着棕榈床垫,四个人便都坐在一旁,纵然精疲力竭,也没人去躺。

    阿瑞此刻恨自己没有蜻蜓的六对复眼,他看一看小雨那清俊秀雅的侧脸,再瞧一瞧云烟那天仙模样,再视奸一把caesar那带着野性的睡容,目不暇接。在这样一个夜里遇上这么一群人,真是做梦一样

    值班小护士又过来说“你们给病人准备点吃的。”

    丁嘉忙站了起来“我去给他买碗泡面。”

    护士毫不客气地指责他没常识“病人刚洗了胃,少了很多胃酸,胃粘膜也受了损伤,怎么能吃泡面给他弄点米汤来。”

    丁嘉有些为难“还没亮呢,去哪儿弄米汤”

    云烟抬头说“不用麻烦了,让他先饿着。学校的饭菜清汤寡水,能满足医生的一切要求。正好他饭卡里没钱了,胃酸少,消耗也少。”

    护士从未见过这么没心肝的陪护人,气得扭头就走了。

    眼下坐定了,周肃正对阿瑞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真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阿瑞立即喜得咧嘴“那就以身相许吧”

    丁嘉“啊”了一声,似乎正要提问,周肃正说“丁嘉,忙了一夜,你去给大家买点吃的吧”

    丁嘉嘴上答应了,心里却很舍不得走。他一直很好奇周肃正从前过着怎样的生活,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但周肃正鲜少提及过往,卧谈会上也只听不说。陈雄问起,他只轻描淡写来一句学生除了读书,还能干什么话是很有道理,但回答就如他的性格一样无趣透顶。可是丁嘉却觉得寝室长身上一定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一个人选择沉默,也许是他腹内空空,无话可讲,也可能是为了守住心中的瓶口,不让某些本该被埋葬的东西再飞出来,重见天日。

    这个阿瑞是周肃正从前的朋友,丁嘉一直想听两人叙旧,盼着能将寝室长的成长略窥一二。可周肃正一直忙得脚不点地,丁嘉觉得很遗憾。唯一的收获,是他的乳名叫小雨。

    丁嘉走后,周肃正这才说“阿瑞,我这辈子一个人过。”

    阿瑞不乐意了,声音一下子高拔起来“你要拒绝我有一万个理由,这么讲也太辱人智商了吧,你还真当我非你不可啊,我都见着caesar了还稀罕你”

    周肃正耐心听他发飙完毕后,才平静地说“我从前就是这么对你说的,现在还是这话。”

    阿瑞倒是笑了“你十六岁时的傻话,我干嘛当真你还这么年轻,说一个人过谁信啊”

    周肃正无奈地说“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阿瑞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人真死心眼,小严的死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你是自责呢,还是要为他守身如玉”

    提到这个人,周肃正仿佛陷入了某种远古的回忆,是啊,都是很多年前的人和事了,恍如隔世。

    阿瑞见他喉结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却没等出相应的话来。

    周肃正起身,看着窗外微亮的天,好半天才涩然开口“我作这个决定和小严没关系。”

    阿瑞松了口气,说“这就好,你可别让小严的阴影罩一辈子。”但继而又说,“你的一个人过是什么意思是只玩玩不定下来呢,还是”

    周肃正没有回答他,但阿瑞却知道,答案就是那个“还是”。

    他选择画一个圈,将自己永远禁锢在里面。

    阿瑞有些惊愕,小雨这人从小就很有主张,决定的事绝不轻易改变。他知道劝解太无力,却还是喃喃地说“同性恋也好,异性恋也好,独身一辈子很难熬的。”

    周肃正想起了丁教授书桌上相框中的少女,淡淡地说“有些人的一辈子也不长。”不长,却也留下了一粒珍贵的种子。

    这两人之间的话,云烟一直不方便插嘴,听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了“既然你不准备和谁纠缠,那你为什么还要搬出去,就在寝室住着不好吗”

    阿瑞也附和“就是啊,你跟个无性恋似的,丢尽了同志的脸”

    周肃正却微微一笑“我不找人,却不代表我不受诱惑。”

    第七章下

    云烟听了这话,被噎得无言以对。

    阿瑞却点头如捣蒜,表示衷心理解“对啊,你只是像和尚一样心死,又不是像太监一样无能。二十郎当岁正是血气方刚、性欲旺盛、一夜七次的年纪,怎能坐怀不乱呢我要生在你们寝,不是鼻血流干,就是精尽人亡。”但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愿意啊。

    阿瑞不明就里,空发感叹。但云烟身为周肃正的室友,清楚地听懂了他所指的正是301寝室这群直男之间的恶趣味。

    换了另外一个人,云烟真的会骂他假正经他忘了他确实这么骂过周肃正。艺院有个叫江磊的胖子,也常常被人袭胸,但那胖子性情凶恶,众人只敢摸一把就跑,谁要是被他逮到了,他能将人扒光后倒拎着示众。但也仅此而已。谁要是上升到“侮辱”、“猥亵”的高度,那真是小题大做,毕竟直男更喜欢娇媚柔嫩的女性,胖子的胸部终究是井中月雾里花,手感和一团硅胶的情趣用具区别不大,一个真少女的32a就能将其全部打败。

    可对喜欢同性的男生来讲妈呀,云烟一个哆嗦,恶寒不已,他简直不敢回想那次撞破他们三人群撸的周肃正是怎样一种心情

    云烟本来巧舌能言,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陈雄的意外事故,周肃正的坦诚相见,让他不知该以何面目来正视这个世界。他承认,世界是多元的,可畸形也是多元的一种。周肃正没有公开他的性取向,也打算独自一生,所以云烟不打算声张,尽可能帮他隐瞒下去。包括陈雄和丁嘉。估计以这两人简单的头脑,都不能理解“同性恋”的真实含义

    “我刚认识小雨的时候”

    阿瑞开始倾诉他的辛酸恋情,但云烟一点兴趣也没有,赶紧叫了一声“嘉嘉,你买了什么”

    丁嘉扬了扬手中的购物袋,那是几桶方便面。丁嘉跑得很快,一张雪白的圆脸通红,他笑眯眯地问阿瑞“你刚认识寝室长的时候怎么了”

    阿瑞一见有了观众,立马要开讲,云烟狠狠剜了他一眼,那艳丽的杏仁眼美的时候如同深秋的紫葡萄,翻白眼的时候又如同寒冬的修罗刀,又甜又疼,阿瑞很识相地闭嘴了。

    周肃正过来接过丁嘉的购物袋,每人分了一桶面、一个茶叶蛋、一根火腿肠,并引大家去开水处接了一碗热水,又进了病房中。

    泡面在病房里散发出浓郁的味道,护士只说不准抽烟没说不能吃面,紧张了一个晚上后,众人的饥饿感在泡面的香味中苏醒过来。

    泡过的方便面闻着香,但并不好吃,比不上微波炉转过的入味。大一的时候,云烟曾经想过在寝室里开一个小卖部,卖些方便面和香烟瓜子,但未等他开张,东一栋男寝一楼就开了家小卖部,不卖别的,专营方便面及各种泡面伴侣鸡鸭肝,辣条,卤蛋,火腿肠,榨菜、老干妈。任何一个时间过去,里面的四台微波炉都在马不停蹄嗡嗡嗡转着,旁边站着好几个等面的人数量5,微波加工一次需多付五毛钱,老板表示这是收的电费和水费。小卖部的生意好得令人发指,云烟每一次从这里路过都要飞几个白眼,因为他觉得这本该都是他的钱。

    为了陈雄的事,云烟一天都没顾上吃饭,只靠抽烟过活,此刻犹如饿猫扑食。但他是猫舌头,吃不得一点烫的,只能挑起一根卷曲的面在一旁呼呼大吹,半天不冷,等得十分着急。

    周肃正很明显也是饿了,吃得很香。但即便吃得香,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吞咽声,面汤声,半点响动也听不见,仿佛一出无声的哑剧,只有黑白的影像。

    阿瑞本想表示他从不吃这种垃圾食品,但周肃正、云烟这样的帅哥美人都吃了,他一个丑逼并不不敢瞎矫情,只好跟着吃了起来。面条一入腹才知道,自己已经是饥肠辘辘。

    丁嘉也吃得很开心,他买了四种不同的口味,海鲜味的,小鸡蘑菇味的,酸辣味的,红烧牛肉味的,可供大家挑选。他注意到寝室长选了红烧牛肉,是“选”出来的,不是随意一拿,也不是被剩下来的。这个发现让他窃喜不已。

    病房里一片吃面喝汤的声音,没人说话,大家的嘴都很忙,突然间一个声音响起“这哪儿,你们在这干嘛嘉嘉,把你的面给我吃一口”

    丁嘉一看,原来是陈雄醒过来了,高兴地说“caesar,你提前醒了,医生说你得明天中午才能醒的”

    陈雄想了想,说“caesar是谁把面给我吃一口,饿死我了”他本来还晕着,但是这个泡面的气味太厉害了,简直能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

    丁嘉笑眯眯地说“你失忆了吗,caesar是你的英文名字呀医生说你没有胃液了,不能吃面,只能喝米汤。”

    周肃正、云烟、阿瑞埋头吃面,装作没听到。云烟故意将方便面汤喝得哗啦啦作响。

    陈雄想了想,严肃地说“我的英文名叫eter,不叫ceasar。你们在我病房呢,面给我一口啊,我才是病人”

    “eter”这个英文名是他刚上大学时工管系的外教,一个叫芭芭拉的五十多岁的加拿大妇女给他取的,说陈雄的面容和肌肉有如岩石一般硬朗逼人。陈雄的英语一塌糊涂,但课上芭芭拉很爱点他起来互动,让他用英文描述周末见闻。陈雄一边说几个简单的单词,一边用丰富的表情和动作向她作示范,夹叙夹议,最后芭芭拉全听懂了,她夸陈雄的bodyngua可以让他走遍天下不用愁。外国人就爱瞎表扬人,陈雄本就好动,受到鼓舞之后更是连说带做,像只表情丰富的大狒狒。两个月后,陈雄不再跟着那群学生上课,芭芭拉多次向人打听eterchen的下落,均未得到回复,芭芭拉十分失望。而后,在校园里,远远看见那个白人妇女的身影,陈雄就绕道走。eter这个名字已成为历史,再不会有人这么叫他了,但陈雄依然将之作为自己唯一的英文id。

    云烟在吃面之余腾出嘴来说“eter多土啊,是吧,阿瑞。”

    天仙主动和自己说话,阿瑞激动得差点将面汤呛进鼻子,他本想点头,但他也不想得罪ceasar,只能若有所思地说“都好,都好。”

    云烟啧了一声,露出个鄙夷的神色。

    这倒不是阿瑞想拍马屁,之前未见到陈雄时,他们仅靠照片脑补出一位天生的霸主,如今得知了陈雄的身份朴素,只觉得他是从底层一步一步逼宫夺位上来的强者。总之,情人眼里出西施,屌大为王,或皇权天授,或英豪人造。

    见众人都在吃,没人理他,还有一个陌生人也在这里吃,陈雄不由怒火中烧“你手里那碗面是我的吧见我没醒,就自己开吃了还要脸不了还我”

    阿瑞头一次听到ceasar和自己说话,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都要喘息了,周肃正看了他一眼,忙说“你被人绑架了,是阿瑞救你出来的。”然后他简单交代了个大概。

    陈雄这才向这位陌生的小伙子表示了感谢,丁嘉想起他给陈雄带的牛奶,赶紧递给了他。丁嘉从小就知道,牛奶能保护胃黏膜。

    陈雄像吮吸仇人的骨髓一样喝完了牛奶,十分惋惜地说“之前吃了不少好东西,日本鬼子的牛肉,外国的龙虾,还喝了很贵的红酒,可惜洗了一趟胃,那些好东西都白瞎了。”

    卧槽见陈雄一脸回味无穷的模样,云烟几乎想骂脏话了,辛辛苦苦把你救出来,半句感激没有,还贪恋那淫窟的生活陈雄甚至还觉得身上那些小伤口完全不疼,只是虚有其表。云烟心想,早知他这个态度,何必把他弄出来半夜为了出宿舍楼,云烟使尽浑身解数,装肚子痛,又装阑尾炎,后来又装心肌梗塞,就差说去打胎了,那宿管才放了他们出来。

    说起被绑架的一天,陈雄讲得唾沫横飞,说那个“妹子”长得很秀气,个头不高,比云烟稍矮一点儿,大概一米三一米四那样。头发黑黑的,长长的,直直的,像一条烫过的黑绸子,刘海剪的齐齐的,一双大眼睛像云烟,皮肤白的像丁嘉一样,就是嘴巴抹得鲜红,跟吃了个死孩子似的,让他看了心里膈应得慌。吃饭的时候,陈雄还对他说,老妹儿啊,这口红不擦擦吗,都吃嘴里去了啊

    云烟冷笑着说“哦,敢情你看不上人家,不是因为人家是男的,而是那口红太吓人啊”

    一听这话,阿瑞激动地几乎流泪“我不涂口红,我从来不涂口红这是我的号码,以后我可以给你发短信吗”

    陈雄看着这激动地语无伦次的恩人,慷慨地说“行你以后要是有想打的人,就告诉我”

    阿瑞心中呐喊,我想被你用小弟弟抽打啊啊啊啊这里交代一下阿瑞和陈雄的后续。

    陈雄用的是个国产机,曾经风靡一时的宁波波导。他的手机基本是摆设,不像云烟的还能当闹钟用,他短信从来不看不回,偶尔让周肃正给带饭除外。但阿瑞锲而不舍,狂追不穷。那时候动感地带的短信资费是包月十元五百条,阿瑞一个月给陈雄发了一百块钱的短信,得到移动公司“拇指英雄”的封号,去营业厅交话费时还获赠了一袋洗衣粉。每天,陈雄看到那火热的示爱短信,心中十分纳闷。短信全都是哥哥你想我吗我好想你啊那晚一别,我天天想你,想你来插我,夜夜梦见你,梦见你搞死我看着发信人署名阿瑞,陈雄心想这哥们是不是手机被扒了这个号码是骗子在用现在市场上有好多这样的情色诈骗短信,回复一条就要被扣两块钱。所以,任凭阿瑞骚浪如洪湖水,陈雄却郎心似铁一言未回,就这样阿瑞又一次失恋。

    第八章上

    天亮后,陈雄不顾医嘱就强行出院了。按道理说,他还需要尿检一次,留院观察一天以上。但陈雄说不用了,他已经在卫生间自行检查过了,没问题,可以走了。

    怎么检查的云烟升起了一个念头,把他自己恶心坏了,这厮该不是自己尝了一口吧

    周肃正让他不要担心住院费,有学生医保卡的一折优惠,算下来不会太贵,他先帮忙垫付,要是陈雄现在手头不宽裕,日后再还。

    听了这话,丁嘉暗暗高兴。寝室长借钱给陈雄,不仅标志着两人冰释前嫌,而且有了债务牵制之后,寝室长就不会再离开301寝室了。要知道陈雄的财务状况十分糟糕,用钱也没个分寸,每个学年之初,如果不是云烟、周肃正等人提醒、监督,陈雄能把一笔不菲的学费都花光光。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情况下,陈雄并不知道他的救命恩人阿瑞存在着一个十分卑鄙的想法,巴不得这医药费要好几亿,从此ceasar过得债务缠身,凄惨无助,分文无有,流落街头。正当ceasar龙困浅滩,为区区生活所迫,阿瑞出面美人救英雄,将ceasar包养,ceasar为了报恩,以身相许,以心相酬,从此两人过着幸福又性福的生活

    阿瑞想得这么美,是因为他太不了解陈雄了。如云烟先前所言,陈雄这人狼心狗肺、根本不知感恩。临走之前,陈雄发现他里里外外一身衣服包括裤头都留在了“长青之月”的家中,立即抱怨警察同志办案不仔细,为什么不将受害人的衣服也带出来,而让他蒙受肉体伤害之外的又一次经济损失呢

    云烟没声好气地说“你那时生死未卜,是进手术室还是进太平间还不一定呢,裸死更方便给你穿寿衣”

    周肃正只得又花八十块钱买了一身病号服,让陈雄穿了回去。这套蓝白条纹病号服让陈雄穿了三年,直到毕业才扔,值回了老本。本地的同志论坛上又多了一组病服照,小零们看得母性大动,骚情大发,这种强大无敌的霸主一旦流露出疲累病弱之态,是多么惹人怜惜啊好想将ceasar拥入怀中,用他们的蜜穴来温暖ceasar寂寞的巨屌和被冷漠世界伤害的心灵啊

    清晨的红日十分明亮,一行人仿佛从阴间出来的鬼,全都面色苍白,一身疲惫,走路打飘。

    阿瑞在医院门口与四人分别,他对周肃正说“你好歹欠了我一桩人情,以后别再对我爱答不理的了。”

    周肃正点头,说“一定。我能做到的,你尽管提。”

    阿瑞苦涩一笑“你能做的那些,我都没兴趣。”此刻太阳已经出来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梦不宜再做。阿瑞知道,他是没法让小雨帮自己追ceasar的,毕竟,ceasar是直男。

    四人打了辆车回了学校,一进宿舍云烟就爬上床睡了,陈雄立即找了个塑料桶将金橘盆景连株带土放了进来,口中念念喃喃。丁嘉和周肃正却收拾了一下,去了求知楼。

    过于疲惫的状态之下,看这个世界都有些失真。一宿未睡,从未熬过夜的丁嘉觉得身上发疼,仿佛被人打了几闷棍。第一堂课是建筑材料,丁嘉听着听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到最后简直成了另一国语言,渐渐淡出了丁嘉的世界。

    上完课后,丁嘉回到了寝室,却看见周肃正在叠被子,叠得四四方方,一丝不苟。丁嘉和他说话,周肃正却仿若未闻。叠完之后,周肃正用军训发的行军绳将被子打包,背在后背上,随后拉开寝室门,径直走了出去。虽然没有交流,但丁嘉意识到周肃正这是要不辞而别,他赶紧追了上去,大声喊“寝室长,寝室长,你不要走,不要走”

    班上哄堂大笑,教授也停止了讲课,旁座的人将丁嘉晃醒,丁嘉睁开惺忪的眼,雪白的半边脸上压得满是红杠,唇角一丝晶莹。丁嘉这才发现依然还在课堂上。原来只是一个梦啊然而,教室里的哄笑声却不仅于此,顺着众人拧脖子观望的方向,丁嘉也回头看去最后一排的周肃正也如他一样,正伏案而眠。

    只是周肃正孤零零坐在后排,四周形成了一座孤岛,也没有邻座来提醒他。丁嘉心中一酸,他要是搬出去住了,更是没个照应了。就算他很能干,大家都依靠他,但他也有独木难支的时候啊他洗了被罩之后,要是没人帮他牵被角,他一个人能套进去吗

    讲课的戴教授有些无奈,一个是诸事不懂的丁嘉,丁、齐两位前辈的外孙,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另一个是周肃正,他的得意门生,在大学里很少见到这么用功刻苦的学生了。他只能扶了扶眼镜,这个那个了半天才来了一句“年轻人也要爱惜身体嘛”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但惹得教室里一片哗然,有些人笑得不怀好意。

    戴教授听出了学生们笑得古怪,只当是自己太偏心,故而惹得众人阴阳怪气,便又笑着说“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本是一起见周公,何事同来不同归丁嘉你再继续睡一睡,说不定周肃正在梦里找你咧”

    众人这次笑得终于比较正常了,丁嘉却无动于衷,有些揪心,这么热烈又刺耳的笑声中,周肃正依然未醒来,他昨夜得多累啊

    下课铃打响了,周肃正依然未醒。丁嘉走过来,沉睡中的周肃正不知为何物所困扰,俊容清寒,微微皱眉,不甚安宁。丁嘉想起了戴教授的话,倘若他在梦中遇见了寝室长,一定问问他有何烦心事,看能不能帮上他。现实中的他笨手笨脚,可一旦到了梦里丁嘉有些羞涩,梦中的自己是无敌的,虽然这么胖,但却飞得又高又快,而且还能梦见做了神仙的妈,妈也会帮寝室长的

    周肃正动了动,换了个方向趴。丁嘉吓了一跳,赶紧向后退了一步。但周肃正并未醒,只是缩成一团,似乎有些冷,丁嘉便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又走过去将教室里的三扇窗户给关上了。但最后面的那扇窗户做得有些不合缝,总是有细碎的风吹进来,盖在周肃正身上的外套也被吹得摇摇摆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丁嘉心想这可不行,便出去走廊外转了一圈,捡回了两块砖头,一左一右压在了自己外套的袖子上,这么一来便八风不动安如山了。只是乍一看过去,周肃正仿佛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受苦受难的耶稣。

    办完了这件事,丁嘉心中美滋滋的,回到座位上,却见刘迪明一脸严肃地说“丁嘉,你昨晚和周肃正夜不归宿,是怎么搞的你们这样要被扣德育分”

    丁嘉心想,刘迪明都搬走了,怎么还什么都知道他正要解释,刘迪明却做了个“你闭嘴”手势,说“你是被人怂恿的,你的分这次我就不扣了。但周肃正是寝室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就不能原谅他了。”

    周肃正成绩优秀,为了角逐高等级奖学金,这些德育分对他而言很有意义,丁嘉忙说“你扣我的分吧,不要扣他的昨天陈雄住院了,我们”

    刘迪明又做了个“打住”的姿势,叹了口气说“丁嘉,你怎么总是被人煽动着去做蠢事呢”

    丁嘉又要辩解,刘迪明再次做了这个手势,一脸沉痛地说“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看法吗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丁嘉有些难过,一时之间他也不明白鲁迅先生用来形容旧社会那些愚民的八个字,怎么就用在他身上了

    刘迪明继续说“老实说,你现在堕落成这样,我有责任。如果大一的时候我没有一走了之,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我要为我的失责做出补偿,把你从这个淫窟中拯救出来。你们寝现在日夜宣淫,早已名誉扫地,我帮你再弄个铺位,你也搬回来吧”

    丁嘉听了这些话,不知如何是好。大一的那个晚上,众人对刘迪明的设计让丁嘉心中对他存了一份歉意。事情本该有个更好的解决方式,大家不必闹得关系破裂。现在周肃正在班上口碑极差,少不了刘迪明的负面宣传。如果两人还在一个寝室,通力合作,寝室长在各方面都会顺利很多,入党提名也不会在民主投票这一环被否决。

    如果丁嘉回归了本班大部队,他一定拼尽全力挽救周肃正的形象。可他又舍不得301寝室的另外三人,寝室长、陈雄、云烟,他们是除了外公外婆之外,丁嘉心中最亲的人了。

    上课铃响了,这节课丁嘉上得十分矛盾。如果周肃正真的离开了301寝,这个“家”就失去了顶梁柱,那还能存在多久陈雄和云烟是否也会被分流,搬回他们自己的院系去丁嘉觉得好累,人生如果没有那么多痛苦的抉择,会变得更加轻松吧。

    周肃正继续趴伏着未醒,戴教授并未叫醒他,甚至有意减小了讲课音量。戴教授想得很开,此举在一些老师看来,师道之不存也久矣,这学生未免太目中无人,但他却觉得周肃正这孩子性情刚毅,困成狗了都还坚持来上课。总之,戴教授就是不承认自己很偏心。

    第一大堂课上完后,众人站了起来,椅子落下发出哐哐哐的震动声,周肃正终于被吵醒了。他睡得浑身酸麻,有些梦魇。梦中自己仿佛被钉在了棺材之中,又仿佛被压在了五行山下,雷峰塔中,怎么挣扎也不能动弹。他默念了几声佛号,积攒了几分钟的力气,这才伸了把懒腰,站了起来。这一起身,却听到除了凳子落地之外,还有两块硬物落地的声音。仿佛石猴横空出世、石块飞溅一般,他身上掉下了两块砖

    周肃正呆住了,伸懒腰的手臂也僵在了半空中,这时他身上的一件衣服飘了下来。他认出这是丁嘉的外套。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块砖,原来那些噩梦的根源在这里。周肃正回过神来后,见丁嘉红着脸跑了过来,他冷淡地问“哪来的”

    丁嘉捡起地上的外套,小声说“你醒了呀,这砖是、是我借的,我该还回去了。”说着,丁嘉拎着砖头跑开了,他当然不敢告诉周肃正,这是厕神的家当,因为风太大,是本楼层用来抵男厕门和女厕门用的

    看着那拎砖狂跑的身影,周肃正皱起了眉头,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第八章中

    陈雄安然归来后,301寝室再度恢复了平静。他遭罪之前与周肃正的那一番内讧也无人再提起,就这么波澜不惊地混了过去。丁嘉虽不再为二人的关系胆战心惊,但他很希望陈雄能给周肃正道个歉,万一寝室长被感动了,领悟到了集体的温暖,就不走了呢

    丁嘉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云烟,希望他能为自己帮腔,万一到时候陈雄不肯,云烟能做一做陈雄的思想工作。云烟嘴巴刁毒,只要他开口,鲜有不遂意的。

    结果云烟却说“周肃正搬出去是有原因的,宿舍网速太慢,火拼俄罗斯每一盘都至少比对家慢三秒,能赢才有鬼。再说了,你们这学期好几门考察课,到时候交论文你们上哪儿抄去”

    301寝有两台电脑,一台是刘迪明的遗产,另一台是周肃正的笔记本,连的都是校园网,每机每月十元,相当便宜。并非学校宅心仁厚,想造福莘莘学子,乃是网速实在太慢,学校自己也不好意思多收钱。除了本校网站能上,外站的缓冲能让你吐血,一集二十分钟的火影忍者需要下整整一天。qq留言总是发送迟缓,各种丢失的表白,来不及解释的误会,不知拆散了多少对异地鸳鸯。男生尚有av可看,不少女生大学四年除了本校网站上的宫崎骏电影、新概念英语视频、易中天水煮三国之外,韩剧、漫画、美剧都没能入门,更别提网恋了,青春就这样被校园网速给糟践了。

    丁嘉万万没想到,云烟这么快就放弃了对寝室长的挽留。而更令他惊奇的是,一个连自己班考试都找不对地方的艺术生,居然还对他们建筑系的课程了如指掌

    丁嘉当然不知道,这番话云烟早已打好了腹稿,说出来的时候自然而然,毫无破绽。周肃正要搬出去的真正原因,云烟是知道的,这个掩护也只有他能打。

    丁嘉料不到这件事的难度如此大,到头来他还得先说服云烟。丁嘉只好循循善诱地说“他要走了,咱寝以后打牌都凑不齐人了。”

    大一学生被勒令上晚自习,但也只是象征性的从7点上到8点半,时间很短,还不够打个盹发个呆。下了自习后,一部分人去网吧,另一部分人就回寝室打扑克牌。打了这么多年,毫无新意,也不过是双升、跑得快、刨幺。

    云烟是南方人,第一回见人刨幺,十分好奇,便拉着丁嘉一同去参战。大学生的心智已经成熟了,对丁嘉不再如中小学生那样冷嘲热讽,可一到关键时候,态度就明显了没人愿意和丁嘉一队。可一轮之后,大家发现云烟看似伶俐,水平却比丁嘉更菜。丁嘉好歹是本地人,从小到大耳闻目染,多少知道一些出牌规则,云烟完全就是胡来。

    女生之间输牌的惩罚十分文雅,多是贴纸条,在脸上画个猫,画个王八,男生之间就比较凶残了。在不涉及金钱的情况下,会造成严重的人身伤害,从前还弹jj,后来就是抽嘴巴。有一次陈雄打架回来,一见丁嘉、云烟的嘴脸,不由大怒“你俩又出去偷吃啥了,不叫上我脸都吃胖了一圈”云烟没理他,丁嘉口齿不清地说“不是胖的,是肿的”

    丁嘉说“你牌技那么烂,以后除了我们,都没人肯和你玩了。”

    云烟指着他的鼻尖说“嘉嘉你这没良心的胖子,区区刨幺能难倒我云烟我是怕你垫底,才故意乱出的要不是为了你,我的脸能肿成猪头吗”

    听了这话,丁嘉大为感动,双手捧起云烟尖下巴的小脸,爱怜地说“云烟谢谢你,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就像我亲弟弟一样。”

    云烟得意地说“哼,你知道就好。”

    丁嘉又很善心地提醒了他一句“寝室长要是走了,咱寝就要点蚊香了。”

    云烟一听这话,心中骂了一句卧槽,怎么忘记了这件大事

    x大这所北方大学,没有使用蚊帐的习俗。不仅没有,还明令禁止。

    禁帐令是这几年才发布的,从前为了拥有所谓的私密空间、制造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浪漫氛围,一些女生不论春秋冬夏都罩蚊帐,前两届的化工学院由于罩蚊帐、点蚊香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火灾,一个女生在这次意外中轻度毁容。市面上的蚊帐大多是涤纶制品,极易燃,一旦点着就烧得如火如荼,救都来不及。

    从此后,本校严禁使用蚊帐,宿舍科时常来查寝,一经发现立即扣寝室德育分,并通报批评,发现两次记过处分。

    没有蚊帐的夏天,就要靠蚊香来支撑。可云烟太娇气,蚊香一燃,蚊子还没死,他就率先受不住了,头晕脑胀,涕泪直掉,一幅风烛残年的模样。三楼的夏天,又紧靠水房,蚊子相当猖獗,可301寝室没点蚊香却支撑过了一个夏天,靠的就是天赋异禀的周肃正。

    周肃正外形俊美,气质清寒,颇有两分仙气。若说他非得招惹点什么,也该是像香妃的蝴蝶、紫玉的凤凰、吕纯阳的白鹤一样颇具美感的生物。可他招的是蚊子。

    炎炎夏日,下午第一节课去教室,别人都走树荫,但周肃正永远顶着毒日跋涉。并非他崇拜太阳神阿波罗,而是他一旦从树下经过,就能被咬无数个包。

    周肃正是b型血,只要有他在,寝室其他人不用花露水、风油精等任何防护措施,都能一夜睡到大天亮,因为他吸引了蚊子的全部火力。按道理说,寝室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比他更易招蚊陈雄比他爱出汗、丁嘉比他皮肤更细嫩多脂、云烟云烟比他好欺负,手掌都拍肿了却半天摸不到一只,但蚊子就是盯上了周肃正。照佛家因果报应来解释,他前世应是一只壁虎,嗜杀无数,于是今生便以身血偿之。

    周肃正被搞得相当无奈,一到夏天,他只能一身白色衣衫,玉树临风,惹得女生们纷纷侧目,男生们都说那小子又在骚包了。

    夜里睡觉,周肃正穿戴工整、和衣而卧,床上藏着一个电蚊拍随时工作,啪啪啪啪啪像一串炒豌豆爆了锅。北方的夏天并不算太热,连空调、风扇都用不上,不苦夏的周肃正饮食如故,却因为蚊子的荼毒而在夏天能瘦七八斤。

    为着云烟受不了蚊香,周肃正舍身饲蚊。如今这天然的蚊饵要走了,云烟居然还一脸无所谓,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可话说回来,把寝室长留下来喂蚊子,丁嘉也舍不得啊。眼见着天气转暖了,蚊子也要出洞了,寝室长又要遭罪了,他该不会是受不了蚊子才走的吧

    心灵召唤术是有效的,经过云烟和丁嘉这一番关切,久违的蚊音又出现在301寝室,多么亲切呀。晚上在周肃正回寝之前,丁嘉追着蚊子打了很久,却依然有所遗漏,他好想去妙木山召唤两只蛤蟆出来呀

    熄灯后周肃正一回寝室,便十分敏感地听到蚊子的轰鸣,立即心中警铃大作,如临大敌,赶紧祭出了法宝。可惜他的电蚊拍长期没充电,此刻只能手动处理。

    周肃正洗完澡后,又穿上了衣服和袜子,仿佛要出远门一样。大家已经习惯他的装束了。

    蚊子那若有若无的嗡嗡声几乎要令人产生幻听,周肃正一夜难眠,辗转反侧,尽量减小着翻身的动静。

    当他再翻今晚的第一千八百八十八个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床边有一截发着白光的柱体,在这无灯的夜里,泛着一种清凉又透亮的颜色,仿佛月光照耀着的透明的玻璃,又仿佛十二月时凝结成一条白蛇的江河。

    周肃正愣了几秒钟,终于发现这是下铺的丁嘉,高举着他那一截雪白的手臂。大概是自己翻身,吵醒他了。

    周肃正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他伸手拍了那段小白肉一把,轻声说“快睡。”

    那胳膊迅速缩了回去,不久又举了上来,并小声说“帮你吸引一点蚊子。”

    周肃正不吭声了。过了很久,那条胳膊还没有缩回去的迹象,周肃正终于冷冷地说“你少无聊了。”

    第八章下

    周肃正眼见着那条白胳膊有些畏缩地低了下去,他这才又翻了个身躺回枕头上。举了这么久,估计明天麻软得连筷子也拿不动。

    但过了不到两秒钟,周肃正见墙缝中投过来一线光。是丁嘉开了应急灯。为了不晃醒云烟和陈雄,将灯头压得低低的。周肃正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丁嘉的灯一打开,墙角里潜伏着的各种蛾子就“噗噗”飞过来了,抖了丁嘉一脸蛾粉,丁嘉小声咳嗽着。

    周肃正终于明白蛾子为什么这样妖了,全都是被人给逼疯的。

    后半夜没有再听到蚊子的嗡嗡声,但周肃正一夜未能睡着,静静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次日清晨,丁嘉去水房洗漱完毕回来,发现早已收拾停当的寝室长没有去教室,而是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向外观望着什么。晨风阵阵,吹得周肃正的黑发轻轻摆动,丁嘉心想,他难道是在侦察敌情,看外面的蚊子吗

    丁嘉将洗过脸后的香皂放在窗台上的皂盒里沥水,这时周肃正转过身来,对他说“你听过恣蚊饱血的故事吗”

    丁嘉迷茫着摇摇头。

    周肃正便耐心地为他讲解起来,音色很是动听,有着清风晨露的气息“晋朝有个人叫吴猛,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夏天的时候,蚊子太多,他父亲时常不能安睡。于是吴猛便解开衣裳,让蚊子叮咬自己,希望蚊子吸饱了自己的血之后,就不要再去骚扰父亲。”

    丁嘉露出怜悯的神色说“这人的爹也招蚊子,真可怜。”继而又说,“寝室长你不用怕,蚊子来了我帮你赶”

    丁嘉的口吻十分英勇,周肃正却听着不太对味,经他一描述,周肃正就觉得自己像个害怕毛毛虫的小姑娘,不由微微抬高音量得为自己申辩了一句“我并不怕蚊子。”

    丁嘉没吭声,寝室长这话,他一点都不信。

    周肃正只得岔开话题,说“我跟你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这是孝子行径,你不要轻易为不相干的人做。”

    丁嘉有些诧异“你怎能说是不相干的人呢”

    周肃正一怔,耳尖微微泛红,转过身去,望着窗外望了好久,才轻声问“那我是你什么人”

    丁嘉很纳闷,说“你是我寝室长啊。”

    周肃正听了这话,嘴角一扬,起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将丁嘉的话喃喃重复了两遍“寝室长。寝室长”

    是啊,丁嘉在心里说,亲人一样的寝室长,能决定陈雄的手术、能交付性命的寝室长。可是寝室长似乎不太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最后,周肃正缓缓对他说“这是父亲的专利。”

    丁嘉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没有父亲。就算有,我也不会为他做的。”

    周肃正一愣,没有再说话,默默走近房间拿起了,一言不发离开了寝室。

    大一刚开学的深夜卧谈会上,大家曾简要介绍过自己的情况。当时丁嘉说“我妈十八岁就没了。”

    听了这话,大家都直摇头,这小胖子有点笨笨的,话都不利索,这和那句“我爷爷在七岁就去世了”有什么两样那时丁嘉刚十八岁,众人一致默认为这是一件新近的丧事。

    直到前几天在丁家吃饭,周肃正见到了那张相片。遗像往往是故人的近照,相片上的少女一团倔强、稚气未脱,他这才知丁嘉当年所言不假。丁嘉的母亲在一个十分年轻的岁数生下了他,然后匆匆谢世。

    如此年轻又美丽的生命,结出的却是一枚苦果。

    星期六上午周肃正就要搬走了,周五的晚上,301寝室的四人出去外面吃散伙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丁嘉收到了刘迪明的发来的短信,今晚本院的学生会搞换届选举,刘迪明希望各位好朋友都能去给他捧场。

    丁嘉看了短信后,默默收起了手机,没有声张。他不知寝室长是否也收到了,万一没有,刘迪明公然厚此薄彼,多尴尬啊。

    可周肃正的手机也响了,得到的讯息一模一样。看来这条短信是群发的,与亲疏远近无关。想到这也许是刘迪明主动在修复与周肃正的关系,丁嘉心中很高兴。

    吃完饭后,周肃正结了账,众人在街上晃荡了一回,无所事事,便走进了求知楼下的南礼堂,那里早已挤满了人,外面挂着换届选举的横幅,摄影人员正在架设备,做礼仪小姐的女生是向外语学院借来的,化了舞台妆,穿着租来的红旗袍、高跟鞋,一切都很是有模有样。

    云烟兴致索然,说“没什么可看的,肯定是刘迪明当选。这种事都是内定的。”

    丁嘉不太相信,在他眼中,学生会主席是大官,这种轰轰烈烈、需要发表演讲的选举都很正规,和美国总统竞选一样,是需要群众支持的,所以刘迪明才呼吁大家来帮忙。

    陈雄也不太看得起这些虚的,在体院,谁拳头硬就听谁的。

    七点钟的时候,大会准时开幕,主持人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竞选就紧锣密鼓地开始进行了了。先是组织部长,然后是文艺部长,接下来是宣传部长、学习部长,穿着黑色西装、短裙的青年男女们一个一个依次上台,轮流下来,最后压轴的就是主席竞选。

    丁嘉原本以为这么炙手可热的位置,至少有十个人上来竞争,结果就两个。一个是刘迪明,另一个是隔壁班的田刚,两人各自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丁嘉听得热血沸腾,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若人人都能有他们这样的雄心壮志,一定可以早日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十分钟后结果公布,刘迪明是正主席,田刚是副主席。刚刚在台上还是竞争对手的两个年轻人,一下子就成了亲密战友,两人在台上拥抱了一下,携手向观众们致意。

    丁嘉有些纳闷,这么快就出了结果不需要群众来投票吗要不然,刘迪明怎么叫他们来帮忙呢

    云烟失笑“傻嘉嘉,他是来喊你们见证他的人生得意时刻,才不是需要你帮什么忙你一介平头百姓,能帮上他什么”说着,他打了个呵欠,“我真无聊,这种群魔乱舞的把戏居然还看了一个晚上。”

    这时候并不太晚,九点不到。可能是太过乏味,云烟要回去先睡了。陈雄早就中途开溜了,眼下只剩下了周肃正和丁嘉两个人。

    本班的男生们纷纷向刘迪明祝贺,刘迪明热情地拥抱每一个人,仿佛他当真是仰仗众人的扶持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

    周肃正一言不发转身就往教学楼里走,将丁嘉一个人丢在原地。

    这时,热闹散尽,只剩一地鸡毛,学生会的干部使唤着大一学生收拾地上的大音响、电线,清扫着地上的纸屑。

    其中一个学生心中不满,嘀咕了几声,监工的学生干部立即教训他说“你们是为了学分而来,有付出才有收获,不愿干就滚,多的是人抢着干”

    那男生被学长骂过之后,一直哭丧着脸。丁嘉赶紧安慰他说“今天刚选举成功的刘迪明,他大一的时候也做着和你们一样的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时候,为了学分,刘迪明经常主动揽活做,丁嘉也经常为他跑断腿。他说这番话,一来是不希望这位学弟心中太难过,二来是为了鼓励后辈,方便刘迪明的工作好开展。

    这话被学生干部听到了,走上前质问丁嘉“丁胖子,你可别污蔑刘主席。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这种活不仅刘迪明干过,每个意图进军学生会的大一学生都走过这一步,包括眼前这名学生干部,可他偏偏不承认。丁嘉不想与他争辩,转身就要回寝室,这时他听到刘迪明的声音,不由偏过头去。

    昏暗的路灯下有两个人影,刘迪明在求知楼门口截住了周肃正,两人不知正在说着什么。

    丁嘉稍微走近了些,两人谁都没有发现他。刘迪明的开场寒暄早已说完,丁嘉走过来的时候,他很激昂地对周肃正说“你对我的偏见,源于轻视和嫉妒。你看不起我的出身贫寒,却又嫉妒我今天的所得丰盛,所以造成了心理失衡。”

    听了这话,丁嘉的心砰砰直跳,这究竟是在敞开心扉说亮话,还是冲突的升级寝室长又会怎么反应呢

    在丁嘉心中,周肃正是个完美的人,若说白璧有瑕,那就是他不善于表达,总被人误会。他不会鄙视别人,因为他胸怀宽广而温柔;他也不会去嫉妒别人,因为他已经拥有的太多。

    周肃正淡淡一笑,说“你说得很对,我确实对你有些嫉妒。”说完这话,他就绕开了刘迪明,进了教学楼。

    这话一出口,不仅丁嘉震惊当场,连刘迪明也愣在了原地,好几秒后才懊恼地离开了这里,与其他新任干部们喝酒庆功去了。

    丁嘉心想,这话是寝室长故意说来示好的吗算不算他向刘迪明递出的橄榄枝

    星期六的时候下起了雨,周肃正望雨兴叹,丁嘉高兴地趴在阳台的窗口,看着晶莹的水珠打在玻璃上,大声朗诵那副千古名联“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周肃正

    哪怕多住一天,也是偷得一次相处,多么珍贵啊。

    丁嘉收到一条短信后,问“看望病人,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陈雄说“直接给钱就好了,你送个礼人家转头还得去卖,多麻烦。”

    丁嘉“啊”了一声,“这样不太好吧”

    云烟说“别听他的。买点补品,吃不坏人的那些,或者牛奶啊,果篮啊,就算病人不吃家属也能吃。对了,别买花,万一病人对花粉过敏就完了。”

    周肃正问“谁病了”

    丁嘉说,是他小学时候的语文老师,得了癌症,刚做完手术回来。班长让大家抽个时间,一起去探个病。

    云烟听了这话,又补充了一句“这老师对你怎样对你好,礼品就买最好的,对你一般,你也就买个一般价位的。”

    丁嘉说“邬老师对我很好。”

    云烟一撇嘴,说“这世界上就不存在对你不好的人”

    丁嘉不想被打成好好先生,便辩解着举了一大堆例子,最后翻出了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纪念册,大声说“除了xx,yy,zz这几个人之外,其余人对我都不好”

    云烟唏嘘不已,说“我要是你,就私下去看老师一趟,干嘛要跟自己讨厌的人一同去”

    丁嘉不做声了,也不说原因。

    云烟这人很鬼,他立即发现了丁嘉的神色有些不对头“哎呀,我知道了,这群人里有你喜欢的女生”

    丁嘉红着脸,表情有些羞涩,没有否认,就算是承认了。

    此刻,周肃正正在削一只绘图铅笔,一个恍惚,锋利的美工刀划下,将食指、中指割出了一条五厘米长的口子。但周肃正一直坐着没动,直到丁嘉发现他紧紧攥着一手掌的血,顺着指缝、掌心灌入了袖口,慌得叫了一声,周肃正才似乎回过神来。

    相较于丁嘉的惊恐,周肃正自己却毫无表情,机械地走向水旁。丁嘉低头,发现寝室长坐着的凳子下已经流了一小滩血泊,明明又没伤到经脉,怎么会流出这么多血

    写完手后,丁嘉递给了周肃正两个创口贴。周肃正木然没反应,丁嘉执着地递着,眼中满是困惑不解。

    周肃正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过这东西,若无其事绑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继续开始收拾东西。

    当陈雄帮周肃正拎着大行李箱步入雨中时,丁嘉心中一直在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连等到雨停也不肯

    第九章上

    周肃正和陈雄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丁嘉心中一阵酸涩。这就是人生的悲欢离合吗

    手机又传来短信提示,丁嘉强令自己不要去想寝室长的离群,关注起了另一件事来。

    探病的事宜逐一通知太过麻烦,于是班长问了丁嘉的qq号,将他拉进了一个群里。

    丁嘉的中学时代,qq正流行,班里的同学都千方百计弄到一个,丁嘉不会申请,只好花十块钱买了一个。付过钱的就是不一样,那人给他的号码吉利而好记,还是个罕见的六位号。可惜这样的靓号被他辜负了,丁嘉没机会交什么网友,那些加了他为好友的同学也不怎么和他聊天,空间没人踩,留言板也只有色情病毒网站的网址,于是他就很少登陆了。那时下课后,总有人抱怨qq又被盗了,丁嘉听了,有些隐隐的羡慕,怎么就没人来盗他的号呢哎,连网络黑客都将他忽略了。

    丁嘉并非班上最后一个知道这个q群的人,群里缺了一个叫杨超的男生。丁嘉入群第一件事,就是打探他的下落。这个男生让丁嘉铭心刻骨,是他童年时代的噩梦。

    杨超成绩差,考试时常不及格,他父母均个性急躁严厉,因为分数杨超不知挨了多少打骂。可同样是差生,老师就能给丁嘉一个及格分,是以杨超从不羡慕班上优等生,而是深深嫉恨着丁嘉,总找各种机会打他。刚开始还找各种借口,再后来就懒得费心思再编理由,无缘无故,见缝插针,每当他被父母打骂、老师批评,他就要再打一次丁嘉出气。

    体育课最倒霉,这是杨超公开戏弄他的场合。丁嘉就站在杨超前面,每次一站队,杨超就使劲推搡他,别看他瘦,却总能将丁嘉推得人仰马翻,四脚朝天。

    三年级的时候,丁教授从前的一个学生来看二老,给丁嘉从香港带回一块手表。虽是儿童表,却价格不菲,丁嘉戴着表高高兴兴来上学,课间去了一趟厕所,洗手的时候刚摘下表来,一瞬间就被杨超抢走,扔进了厕所的水槽中。当时人来人往,却无人愿意作证,丁嘉心中十分郁闷。他由于太过惧怕杨超,反而不敢告状,为了躲这瘟神,他好几次险些被逼进女厕所。

    杨超不仅凶顽,也不遵守纪律,哗众取宠,令老师十分头疼。有一次,教语文的邬老师骂了他几句,他大声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这话的内涵,杨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非常夸张地冲着老师喊了出来。邬老师气吐血,把他追到了校门口。

    这时候,丁嘉收到了一条私聊短信,班长让他想办法通知一下杨超,今天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探病者一个也不能少。

    丁嘉不愿去触霉头,可班长并不体谅他的难处,还说杨超就在当地的商贸专科院校念书,离x大很近。丁嘉将之前的不愉快提了两句,可班长却说,就当时给你们一个和解的机会嘛,哈哈

    在小学、中学、高中,丁嘉都曾经幻想过,某一天这些戏弄过他的人突然醒悟,知道欺负人是不对的,于是就像武侠小说中的侠客们一样,不打不相识,相逢一笑泯恩仇,与他化干戈为玉帛。这个梦做了好多年,丁嘉终于醒了,这是不现实的。欺凌弱小,是一些人的天性。

    直到遇上了301寝室的这群人,丁嘉才明白人生短暂,不要总想着去与敌人化干戈为玉帛,因为你会遇上真正的朋友,他们本身就是美玉,就是佳帛,面对弱小,他们不是去欺凌,而是去扶助。

    寝室里只有他和云烟,丁嘉表达了一下这番想法,云烟却笑着说“这种事看缘分的啦,我小时候不懂事,要在那时遇见了你,你肯定难逃一劫”

    丁嘉擦了把汗,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人了。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丁嘉骑着自行车去了西校门。杨超就读的大专与x大仅一墙之隔。

    该大专是近年来才开办的新校,教学楼、宿舍、操场都十分现代化,学校不大,分布紧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起大得像个国家的x大,丁嘉觉得这里更人道。他骑着自行车,随便找了个学生一打听,路人就给他指了个精准的门栋。

    丁嘉一早就要到了杨超的电话,却事先并无通告,决定直接去碰运气,找不到最好,谁料这里小国寡民,人人相知相识,随便一个路人就知道杨超的下落,丁嘉的心情十分复杂。

    杨超开了寝室门,认出来人,十分惊讶“丁嘉”

    杨超长得又高又瘦,晒得黝黑,但一脸稳重,眼中再没有了少年时的戾气。倒是丁嘉,依然这么白胖,七八年不见,杨超一眼就认出他来。

    无论是外形,还是精气神,眼前的这个青年都能给人一种真诚感,与从前的顽童判若两人,丁嘉的不安一扫而空。

    坐在凳子上,杨超给他倒了杯水,问明来意后,拒绝得干脆果断“班长找过我,我说了不去。邬老虎当年对我又不好,我去干嘛”

    丁嘉喝着开水,睁眼说瞎话“师生没有隔夜仇,怎么能怪老师呢”

    “你当我像你,任何事都能一笑而过哎,我以前挺混账的,对不住啊。”说到后面,杨超有些愧疚了。

    丁嘉赶紧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他可没有杨超说得这么高尚,在来之前,他也是记仇的。但此刻他有任务在身,只好红着脸,假惺惺地说“可邬老师都病了,别计较了,师生一场不容易,都是缘分啊”

    杨超冷笑着说“她是你们的缘,却是我的劫。”邬老师特别爱告状,他父母没少打他。

    丁嘉突然嘿嘿嘿笑了“那个谁,张婷婷,她也会来哦,你真不去啊”

    杨超突然脸一红,又做了个要打人的姿势,吓得丁嘉以臂护头,屁滚尿流。杨超缩回了胳膊,有些愠怒“丁胖子你怎么变坏了”

    没挨打,丁嘉又恢复了笑容“张婷婷可尊敬邬老师了,你别惹她不高兴。”

    杨超不耐烦地说“张婷婷又怎么了她眼界高,我攀不上。丁胖子你这是强人所难,我偏不去”

    听了这话,丁嘉竟佩服起杨超来,之前他同样不想来找杨超,却没法对班长这么硬气地拒绝。

    见丁嘉不吭声了,杨超的愤怒却未止歇“她那么偏心你,你作文瞎写都能及格,让你写你妈你写你姥姥,让你写你爸你写你姥爷,我写一下我家狗就被她一顿骂。我的狗在我心里也是亲人我爸妈那么忙,就我家狗对我好,每天送我上学等我放学,结果她说我人畜不分”

    杨超毕竟是年轻,回忆起往事来怒火不止,之前的成熟稳重,不过是矫饰罢了。

    丁嘉静静地听他发泄完毕,轻声说“她总是骂你,给你低分,说明你在她心里还有救,还有希望。”

    听了这话,杨超沉默了。确实,丁嘉在所有老师眼里都是没救的,算班级平均分的时候,丁嘉的成绩从来不列入计算。杨超沉默,是因为这一切,丁嘉居然心里十分明白。

    小时候,除了丁嘉以外,杨超还有另一个固定的欺负对象,是他外婆镇上的一个傻子。他拿着零食引逗傻子,傻子一旦过来拿,就会挨打。傻子一边吃,一边抱头躲避他的柳枝。但到了下一次,傻子看见食物依然会过来,先前挨打的教训早已忘得精光。这就是傻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住,所以傻子不会痛苦,每次看到杨超这个外地人路过,还会咧嘴露出欢迎的笑。

    那时在杨超心中,丁嘉是和这傻子是一样的,只是肤容雪白,干净剔透。丁嘉成绩比他还差,挨了打也不告状,这不是傻又是什么可现在看来,丁嘉什么都懂,他不呻吟,却不代表不痛。后来,杨超在很多人的qq签名上都见过这么一句矫情的话,他第一反应就想到了丁嘉藏在心里的话并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并不是所有的疼痛都可以呐喊。

    杨超什么都不再说了,一口同意了丁嘉的请求,马上就准备出发。丁嘉不辱使命,暗暗为自己的口才而自豪。

    走之前,杨超要先去取点东西。

    在宿舍楼的负一楼有几个仓库,杨超掏出钥匙,打开了那三重门锁,从里面挑挑拣拣,抱出了一箱瓶瓶罐罐。这是十罐蜂王浆,杨超自己养的蜂,自己酿的蜜。

    丁嘉十分惊讶,从前那个调皮鬼已经不见了,现在的杨超已是本校学生口中的“杨总”,无人不识。杨超的蜂糖基地在南方,每到赶花的时节就要南北两边跑,十分辛苦,但这是创业中的必然之路,杨超甘之如饴。

    丁嘉看着杨超出手这么大方,心想孺子可教也。结果杨超说“这很难得的,有钱都买不到,给她一罐就够了,其余的都给你”

    杨超在学校有一辆奇瑞qq用以代步,丁嘉一上车,顿时车身一沉,杨超笑着说“这王浆可养人了,你早上喝一勺就成。”

    晚上七点半,刨除去外地求学的几人,留在本地的学生一个不少,师生齐聚一堂,十分热闹。邬老师苍老了许多,鬓角斑白,做完手术后元气大伤,脾气也和善了,见到昔日的学生,每一个人她都能叫得上名字,说上一两件糗事。

    师生之间其乐融融,一些不常见面的同学相互也聊开了,这次探病,开车来的不在少数,但自己买车的就杨超一个。一些对本专业前途堪忧的人大发牢骚,现在这世道,成绩差的才混得好。丁嘉和杨超听了这话,两人都没接茬。

    丁嘉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杨超,又瞥了一眼这个还在喋喋不休的同学,心中叹息这个仇又结上了

    不少班级的后进份子在发迹之后,是一定要来参加同学聚会的,甚至是发起者之一,并将当年成绩不错、如今却混得一般的同学,当年偏心眼严重的老师全都请来。在聚会上,他们豪气干云,谈些富贵风云,甚至主动提起自己昔年所受之气,并哈哈付之一笑,以显示自己的大度。这一笑否定掉自己曾经的失败,也顺便否定某些人曾经的成功。这样的举动,算得上高明,让一些心中添堵的人的抱怨变成了外人眼中的酸葡萄。可杨超却恰恰相反,他一直沉默,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将来的打算一字不提。

    丁嘉扯了扯他的衣角,无奈地说“你是生意人,和气生财嘛你都与我和好了,怎么就不能原谅他们”

    当年在班上,又笨又胖的丁嘉过得最惨,顽劣的杨超过得第二惨,二人本该惺惺相惜,可第二惨总是在往死里欺负着第一惨。

    杨超冷冷地说“我有什么资格不原谅你我又凭什么非得原谅他们我有我自己的朋友,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烦死了。”

    杨超的友谊观,丁嘉内心是赞同的,但人是他请来的,所以他必须关照着杨超的脾气,希望今晚能带给他一个美好的师生回忆,可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丁嘉只好说“别人就算了,你不去找叶张婷婷吗”

    杨超看了他一眼,面有愠色“你装蒜呢还提她”杨超从初中开始就追张婷婷,一追好几年。高三的时候,在她生日那天送了个蛋糕,却被她从五楼丢下来了,还砸中了她学校的校长。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但丁嘉属于边缘人士,没渠道知晓也不奇怪。

    丁嘉一脸恍然,难怪之前提起张婷婷,杨超还要揍他呢,他还当杨超是太过于害羞呢。

    杨超却表情有些玩味“你总说起她,也是对她有意思别找挫了”

    丁嘉迟疑了两秒,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神恍惚起来,仿佛在思考着一件很复杂的事。

    见他这样,杨超有些不忍落地说“好姑娘多的是,会写作文的又不止她一个。”

    临走的时候,杨超拿出了一罐蜂王浆送给老师,丁嘉趁他不备又拿出了四罐放在桌上。金花五朵,显得十分丰盛。杨超瞪了他一眼,邬老师又是感慨万千,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其实丁嘉有个很好的打算,剩下的五罐蜂王浆,一罐送给姥姥,一罐给姥爷,一罐给陈雄,一罐给云烟,剩下的那一罐,当做乔迁礼物送给周肃正,这个理由他总不能拒绝至于他自己嘛,他走到谁那儿,就喝谁的王浆

    丁嘉想得美滋滋,与杨超分道扬镳后,骑着自行车回寝室。路过柳树街的时候,突然车子一窒,随后一歪,他赶紧跳车,回头一看,车尾被人给拽住了。

    一群男生围住了他,其中一人上前,冷冷地说“哥们,这是我的车。”

    眼下的天已经半黑不黑,路灯已经亮了,偶尔有人路过,见了这群人都低头快步离开了。

    有人将打开后座上的纸箱,拿出一个瓶子在手中看了一下之后,轻佻地说“这位小胖,你还嫌自己的血糖不够高我们帮你吃吧”

    丁嘉的心砰砰直跳,他强自镇定地说“我只有胆固醇偏高,血糖很正常,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吃”

    第九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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