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几天,谢展宏没再联系过时陌,谢锦程偶尔打电话给时陌时,才会提起谢文的事。本以为这麻烦事等谢锦程回来就揭过去了,谁知道同一天内,时陌接到了两个爆炸性的电话。
第一个是谢锦程打来的,他开庭不太顺利,当事人不配合,导致不得不多开一天的庭,偏偏回程机票买不到,他得在那个城市多待一天,也就是说他比预期的回来时间,还要晚两天。更不巧的是,两天后他正好要到省内另一个城市出差,本来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也泡汤了,根本是刚下机场,就得赶去动车站转到下一个城市。
时陌听到这通电话就不太高兴了,接到下一通电话后,他几乎要原地爆炸。
下一个电话是谢展宏打来的,他要回校了,这段时间他是请假的,时间已到,不能再请,得立刻回校上课。然后麻烦事来了,谢文没人照顾和探望,偏偏这个倔脾气的人不爱吃医院饭堂的饭,嫌弃难吃,一定要吃外面的饭菜。本来谢展宏是给钱让护工去买饭的,但护工买来的快餐伺候不了谢文刁钻的舌头,谢展宏只能天天去高档餐厅打包饭菜喂给谢文,现在谢展宏一走,就没人打饭伺候了。
“时大哥,算我求你了,发发善心,帮帮我一把吧,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但你也是我们半个家人了,除了你我找不到更适合的人了。”谢展宏一把鼻涕一把泪,请求时陌无私奉献,担当送饭送菜的伟大责任。
时陌嘴角抽了又抽:“我不是你们的家人,我跟你哥只是朋友。”
“对啊,男朋友嘛!”
☆、47
时陌脸黑了一截“……你指定餐厅,让护工去买那个餐厅的饭菜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那个餐厅开车过去都要半小时,这半小时谁照顾我爸?”
“……那就让你爸吃饭堂的菜,难吃也要吃。”
“时大哥,我也想啊,”谢展宏哭诉道,“我爸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倔得跟头牛似的,饭堂的菜吃了就吐出来,宁愿不吃,他吃习惯了好酒好菜,吃不习惯这种大锅饭。”
要是以前的时陌,他一定对谢展宏的心情感同身受,但经过父亲欠债一千万的事情后,他明白了很多。“有句话虽然不耐听,但说得好啊,人都是被宠出来的,你让他饿一天不吃饭,看他吃不吃。”
谢展宏急得快哭了:“我舍不得让我爸受罪啊,大哥过几天就回来了,时大哥拜托拜托了,等我哥回来让他给你劳务费,要是他不给,我就给他系上蝴蝶结……”
“停停停,”时陌头疼地扶额,“我答应你就是了,先说好,第一,我工作要忙,不一定能在饭点赶过去,第二,餐厅不顺路的话,我可能会打包别店的东西或者自己煮,第三,我不见你爸,把东西送给护工就走。”
谢展宏沉思了几秒,就答应了:“行,就这么说定了。”
“那你爸有没有忌口的?”
“没有吧,我看他什么都吃。”
“好吧,知道了。”
时陌再打电话,把这事告诉谢锦程,谢锦程笑得手机都要震掉下来。
“挺好,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时陌龇牙咧嘴:“你说谁是丑媳妇?你才丑呢!你见过像我这么帅的人么?”
“好,”谢锦程改口道,“你不丑,帅媳妇。”
时陌真想飞过去捏死谢锦程:“谁是你媳妇,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嗯,男性朋友关系。”
时陌气冲冲地辩解,却比不上谢锦程的花言巧语,很快就败下阵来。
谢锦程逗够了,突然收敛了笑声,嘱咐道:“他不爱吃葱、蒜、香菜和肝脏,不能吃鸡蛋,会过敏。”
“等等等等,我记下来,”时陌夹着手机,掏笔写下,认真得跟对待自己亲爸一样,“不吃葱、蒜、香菜和肝脏,鸡蛋过敏……还有么?”
“爱吃甜食,尤其是甜品,但他有糖尿病,得控制糖分。”
“嗯嗯,还有么?”
“没了。”
时陌收起笔,忽然想到一事:“可你弟说,你爸什么都吃,没有忌口。”
“展宏不懂,”谢锦程的声音充满寂寞,“有时候展宏给他夹鸡蛋,他也会吃下去。”
时陌不再说话,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罪犯,在逼谢锦程揭开疮疤——宁愿自己过敏,也不愿抗拒小儿子的热情,这宠爱究竟高到了什么程度,对大儿子的忽视又可怕到了什么程度?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爸的。”愧疚的情绪涌到舌尖便成了这一句话,时陌握紧手机,“谢锦程,你爸一定会看到你的,总有一天。”
“如果,”谢锦程突然无厘头地道,“在医院里,被他发现是你送饭,你会怎样?”
“那就承认啊,还能怎样,难不成我还说我是时陌的孪生兄弟啊?”
谢锦程低声笑了:“按你现在的脾性,你只会把他臭骂一顿。”
“就算你这么了解我,我也不会给你减免劳务费。”
“我支持你。”
“说是这么说,我可不想被他知道。”
“知道是缘分,不知道也是天意。”
“那最好是天意。”
可惜的是,天意弄人。
在时陌偷偷送饭的第四天,他把自己亲手做的饭菜交给护工,刚转身离开,便听到病房里传来谢文暴躁的喊声。
“这什么菜,我不是说要打包那家餐厅的饭菜吗!别家的饭菜我不吃!”
时陌停下了脚步,前几天他下班正好路过那家餐厅,就顺便打包了送过来,今天他下午在家,想着自己手艺不差,做的饭菜味道都不错,就没特意拐去餐厅,直接做了送过来。
自己辛苦忙碌的心血被人嫌弃,时陌的火气就跟乘火箭一样,嗖嗖嗖地往上暴涨,大概因为对方跟自己有过节,又不是熟人的缘故,他的隐性坏脾气爆发了。
他迈开大步闯进病房,抓起被谢文丢到一旁的盒饭,收回袋里,无视吃惊的谢文,问护工道:“请问你吃饭了吗?”
护工闻到饭香都馋了舌头,饥肠辘辘的肚子抗议地发出了低声的咕咕叫:“还没有。”
“给,”时陌把盒饭递给护工,“我做的,虽然比不上某餐厅的大厨,但手艺还是不错的。你拿出去吃吧。”
“谢谢,谢谢。”朴实的护工道了声谢,捧着盒饭开门出去了,病房霎时像被按下静音键,静得连呼吸声都大声得不可思议。
“你来干什么!”谢文大声喝道。
“本来是给您送饭,但现在看来您不需要吃饭,您需要吃药。”时陌深吸一口气,像倒豆子一样把不满道出,“谢律师,您以为是谁帮您办的住院手续,谁帮您请的护工,您小儿子回校后又是谁给你送饭送菜?前妻和大小儿子都不在身边,您还真把自己当成前呼后拥的老太爷了?要不是谢展宏和谢锦程拜托我,您以为您还能吃到那家餐厅的饭菜?给您吃饭堂的冷菜剩饭就不错了!今天这餐饭,是我按照您的喜好,辛辛苦苦做的,您不吃?正好,以后我都不送了,您就打电话叫外卖吧,我看谁帮您出去领,谁帮您付钱!”
谢文知道这些事是时陌办理,登时拉长了脸,语气更加暴躁:“时陌,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不好意思,谢长辈,”时陌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话还没说完,请不要打断。作为长辈应该知道谦让小辈、尊重小辈的对不对?”
“您宠小儿子我没意见,但麻烦您擦亮眼睛看清楚,小儿子在得知您住院后就给我打了电话,说不知道怎么办理住院手续,是我大老远跑过来帮他办的。前几天也是他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帮他送饭,我问他您有什么忌口,他说没有。相反,被你赶出家门大儿子知道你住院后,非常关心你病情,之后还拜托我送饭,告诉我您的忌口和喜好,您知不知道,您嫌弃的不仅是我做的饭菜,更是大儿子的心血!”
谢文恼羞成怒:“这是我们的家事,关你什么……”
“抱歉,话没说完,请不要打断我谢谢,”时陌干脆不给他插话,用比他大一倍的音量盖住他的嗓音,“是啊,我就一外人,所以我才敢说您。连我一个外人都看不过眼,忍不住插手了,您可以想象您糟糕到什么地步,对,我说的就是您。您自大,目中无人,自以为自己有本事了不起,觉得比您有本事的都是靠关系才爬上来的,所以您鄙视、唾弃您的大儿子,其实我看,您根本就是嫉妒他才能,不肯服输。您嘲讽、打压我,是因为你看不起我,觉得我没钱没本事是吧?我告诉您,今天你能站我前面,是因为您比我吃多了几年盐,要是再过几年,我保证跑到你前头,让你连我的影都摸不着。”
谢文怒发冲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因怒到极致发不出声。
“您说什么?”时陌故意大声地盖住谢文声音,“我听不清,总之,既然您嫌弃我和谢锦程的心血,明天开始我不再送饭,麻烦您收买护工,让她帮你打饭堂的饭吧。当然,如果您叫得动亲朋好友帮您,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好心提醒您一句,要是别人过来看来您这孤孤单单的狼狈模样,我相信他们表情一定很丰富多彩。”
“时陌!”谢文重重地一拍床铺,可惜一掌下去,就跟拍在棉花上一样,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显得特别尴尬,“你百般接近谢锦程,吸引我们注意有什么目的,为了钱还是为了利益!”
“我的妈哦,您该吃药了吧?”时陌捧腹大笑,眼泪都笑得蹦出来了,“您当你们家是开国库的,钱多到人人追在你们身后摇尾乞怜求施舍啊?还是您以为你是万事通,人人求着您找关系?我告诉您,我一样都看不上!我看上的只有一个人,谢锦程!”
“你……你们果然是那种关系!”谢文的脸憋成了紫色,厌恶和疏离清晰暴露,“简直荒谬,败坏家门!”
“对啊,我们就是那种关系,”时陌毫不避讳地承认,倏然冷脸道,“但是这关您什么事呢?您都把他赶出家门了,我跟他怎么样,都跟您无关。平时不关心儿子,涉及到您尊严和利益就指责儿子不是,您这父亲当得真好啊,我都忍不住想给您点十个赞,呵呵。”
谢文气得鼻孔都喷出了怒火,眼看他要说话,时陌立刻打断他。
“探视的时间到了,我毕竟是小律师,时间很宝贵的,一分一秒都是钱,”时陌故意看了眼手表,表上钻石的光泽晃得谢文眼都疼,“我要走了,谢大律师,再会。”他潇洒地打开门,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笑嘻嘻地道,“对了,您的住院押金、护工费和饭卡费都是我代为垫付的,我利息不高,年利率24而已,放心,凭证我都留着,您也不用花费心思找关系了,证据都是真实有效的。所以您是要自己还钱呢,还是要您的大儿子还钱?要是您的大儿子还钱,你就欠大儿子一个人情,要是您还钱,您就欠我三个人情,哦,忘了,还得加上办理住院手续和送饭,那就是五个人情。谢律师是业内知名大人物,一定会诚实守信的对吧?不然我们闹到法庭上,您面子就不好看了。”
时陌潇洒地离开,小心地带上门,声音轻得很,衬得门内谢文愤怒的大吼特别响亮。
☆、48
离开医院,时陌憋着的一口气都松了出来,刚才真是吓死人,他第一次这么牛逼哄哄地指责他人,不过说出来后心里舒服多了,他立刻打电话给谢锦程紧张地道:“完了完了,刚才我气不过说你爸了,他不是律协主席么,他会不会弄死我?”
谢锦程忍俊不禁“刚才那么嚣张,现在却怂了?”
“我这是为了活跃气氛才故意这么说的,你以为我真的怕啊,我才不怕!大不了,我回去做我的老本行。”时陌死不承认。
“他也认识教育厅的人。”
“……我跟我爸去做生意。”
“生意场上认识的人更多。”
时陌还真的怕了,声音底气明显弱了很多“我去摆摊卖豆浆油条。”
谢锦程笑声更明显“城管他也认识。”
“那我还能干啥!”
“不用干,”谢锦程低声一笑,“做我的家庭煮夫。”
“去去去,我可是新世纪奋斗型男人,才不干那种事。”时陌岔开了话题,“知道我说你爸什么了么?你想不想听,想不想听?”语气里的雀跃与期待之情都快穿过话筒,飞到谢锦程身边去了,谢锦程就算不想听,也得给他个面子说想听。
时陌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了谢锦程,话音一落,谢锦程沉默了很久,等到时陌头顶的花儿都落了,才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谢谢。”
时陌说不会看谢文,只是嘴上逞能而已,第二天他还是去了医院,只不过这一次他两手空空而来,让护工打饭堂的饭菜给谢文,他只在病房外咨询病情,交代护工一些注意事项。
头一天,谢文还不肯吃饭堂的饭菜,结果从早上饿到下午,他顶不住了,晚上一边挑剔一边吃了,到了第二天中午,已经完全能接受饭堂难吃的饭菜,就是非常挑剔,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让护工一口气打很多菜回来,挑着喜欢的吃,不喜欢吃的就丢掉。
当天晚上,时陌就故意让护工打他不喜欢吃的菜,整整一大碗白米饭,就几颗小碎肉能入得了谢文的眼,谢文瞪着那盘菜气得火冒三丈,偏偏护工一放下盒饭,就好像预感到他会发脾气一样开遛了,他没处可撒气,干脆就刨白米饭,可是光饭没菜没味道,他难以下咽,不得不夹起他嫌弃的菜,艰难地吞咽下去。
第三天,尝到了饥饿的疾苦,他不再挑剔和浪费,护工打什么就吃什么,就是偶尔会忍不住嫌弃饭菜难吃。
第四天,时陌休假,他早早就起来做豆浆,放了少数糖,再从外面买了几个小笼包,送去医院,把早餐交给护工的时候,他交代了护工一些话,也不知后来护工是怎么转告谢文的,自那以后,谢文就像历经磨难、脱胎换骨一样,脾气收敛了很多,没事做就会站在阳台边,看看外面的风景,或自己走出去散散心,晒晒太阳。
时陌见谢文不闹腾了,他每天下午就抽时间回家煮饭做菜,熬制香浓的骨头汤,到饭点就给谢文送去。
到第七天,距离谢锦程回来还有一天,到饭点,时陌如常地去探望谢文,向护士了解病情,从护士那得知谢文心情特别不好,可能特别想出院,在接受治疗时总会碎碎念着什么,不过护士都听不清。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家人多陪他说说话,让他开心一下,患者的好心情对病情很有帮助。”护士是这么跟时陌说的。
时陌谢过护士,不由得叹了口气,想想谢文风光一时,病了却几乎没人探望,据谢展宏说,谢文亲戚要么在国外,要么久不联系,关系疏远,而他又好面子,没把生病的事情告诉亲朋好友,律所也只有几个亲信知道。曾经温暖的家庭,也四分五散,妻子离开,大儿子被他赶走,小儿子在国外读书,听护工说,小儿子就回国那天给他打过电话,之后没再联系过他。
纵使在外面如何风光,到了病床上,也不过是个孤独的可怜人。
虽然有的话很难听,时陌却不得不说,谢文会落魄到这种地步,是他自作自受,时陌可怜不起来。
站在病房外,看到谢文将自己做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后,时陌刚打算离开,谁知一转头,竟和一个男人撞上了。
“不好意思。”时陌小声地道歉,一抬头,正对上一张陌生又隐约有些熟悉的脸。
这人年纪跟自己差不多,五官立体,英俊不凡,这张脸好像在记忆深处曾出现过,五官透着熟悉的气息,却又好像很久没再出现,被他淡忘了。
“你……你是时陌吗?”对方竟然先一步认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