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佑羡口中的土博士，就是《今天你吐槽了吗》的制作人兼主持人，也是郑朔的那位朋友，年近四十的胖大叔一枚，一直自黑是土肥圆界的博士后，因而得名“土博士”。
“那麻烦郑叔安排吧，我……”钟竞渝停顿了一下，做了个深呼吸，下定决心道，“我去上……上网络访谈。”
第二十四章 大作家计划
土博士得知钟竞渝愿意上他的节目，开心得就差放鞭炮庆祝。没错，虽然他比钟竞渝年长很多，但不妨碍他也是钟竞渝的粉丝。
为了做好这期访谈，土博士希望能够和钟竞渝先见面聊一聊，郑朔问过钟竞渝的意思之后，就带上土博士和最新确定下来的宣传计划，再次登门。
土博士真人和视频里差距不大，胖胖的中年大叔一枚，肤色不白，但也算不上黑，爱笑，很和蔼。而且十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土博士还真的是博士学历，专业学的是影视编导。
作为钟竞渝的粉丝，土博士也是遍读过他所有小说的人，两人一开始围绕着节目，客气地讨论访谈里会提到的内容，聊着聊着居然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到最后甚至假设起钟竞渝哪本小说如果要改编成电影，应该如何如何拍摄。
郑朔见两人聊得愉快，拉着孙佑羡到一旁，把新的宣传计划表给他，然后叮嘱他注意好每个宣传项目的时间点。
孙佑羡虚心受教，跟郑朔一一核对。新的宣传计划表上，项目比上次少了很多，但是每个项目的内容都更加具体详细，他认真地在自己的工作手账上做好记录，方便到时提醒钟竞渝。
郑朔对他还是挺放心的，说完宣传计划的事情，惯例地问问钟竞渝最近码字的进度。
提到这件事情，孙佑羡就特别开心，钟竞渝现在的状态非常稳定，基本每天都有一万字产出，只要保持这个进度，如无意外，一个月之后就可以迎来《下一出口》的结局。
郑朔听了却没有露出多少笑容，历时多年的密室大冒险系列终于要完结了，这本来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情，但郑朔看起来忧心忡忡。
“郑老师，是不是钟少的书……出版遇上问题了？”这是孙佑羡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了，之前《此路不通》就面临出版减量的风险，说不好《下一出口》就被强制减量了。
郑朔摇摇头，在衣兜和裤兜里摸了几下，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问孙佑羡要不要也来一根。
孙佑羡挥手拒绝以后，他点上烟，拉开落地窗走出去，在前院的藤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吞云吐雾。
孙佑羡直觉郑朔有话要说，从厨房里翻出烟灰缸，端上茶，跟着去了院子里坐下。
“我听谢运说，你之前写过网文，那你对现在的小说市场，了解多少？”郑朔看了眼在客厅里和土博士相谈甚欢的钟竞渝，脸上掩不住的担忧。
孙佑羡摸摸脖子，憨笑两声，答道“郑老师抬举我了，我最多也就是个网络小说爱好者，哪儿算得上写文的。现在的小说市场……我说不上了解，也就是看得多了，多少知道点儿吧。”
郑朔微一点头，露出一个欣赏的笑容，掐了烟头，正色道“这几年，网络小说发展迅猛，在小说市场里已经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分量。
现在的人，阅读的方式、习惯、内容，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比起实体书籍，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阅读电子书或者网络小说，实体小说比起以前，市场空间被大幅压缩，虽然还不至于被轻易淘汰，但是依照现在的局面，这一块的利益……已经不能和以前相比。”
郑朔言尽于此，但孙佑羡已经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现在的小说市场，对于一贯走实体路线的钟竞渝很不利。
“其实……博观这两年启动了一个大作家计划。”郑朔停顿了一会儿，话锋一转，说起看似毫不相关的内容，“这个计划主要是希望打破一些圈子的界限，培养一批能够在多平台，多渠道、多方位发展的多元作者。像笔落这两年比较热门的写手橙皮道长、红心大柚子、周书叔、陈玉姐，都是这个计划的培养对象。
比方说陈玉姐吧，小姑娘本人是编剧专业的大学生，去年，她那本网络热门小说《春城飞花》卖出电视剧版权之后，经过我们协商，她本人也成了这部作品的编剧之一。还有橙皮道长，他本人是游戏公司员工，小说卖出游戏改编之后，他也成为了游戏制作团队成员之一。
不管是和博观合作的作家还是笔落旗下的写手，能够让他们拥有多元化的良性发展，就是这个大作家计划希望得到的结果。”
孙佑羡默默地听着，似乎有些明白郑朔对他说这些的目的。
果然，下一句，郑朔就把话题转回到钟竞渝身上“大作家计划刚启动的时候，竞渝是公司第一批考虑的合作作者，他那么年轻，就已经站到了很多人奋斗大半生才能走到的位置，在他的身上有太多可能性。
但是你也看到了，以他这两年的状态，连正常创作都很难保证，更别说要他加入这个计划了。”
孙佑羡点点头，想起初次见面时游魂状态的钟竞渝，作家计划不用想了，难民计划可能有他的份。不过郑朔现在对他提起这个计划，那应该……“郑老师您的意思，是觉得钟少现在的状态，可以加入到大作家计划了？”
郑朔笑着点点头，欣慰道“笔落文学网这两年一直在完善一个知名作家驻站体系，邀请和博观长期合作的实体作家空降文学网，在网上写新文或者发些短篇随笔都可以。
驻站作家的文章不仅可以通过笔落获得网络收益，博观也依然会给予实体出版，除此以外，还会根据作者本人的意愿和作品的情况，联系影视或者漫画游戏改编等等。
竞渝的粉丝本来就以年轻人为主，这个群体也是最习惯阅络小说的一代人，所以，我希望竞渝能够空降笔落驻站，以后发布新文或者官方消息，也都以笔落为准。”
郑朔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孙佑羡自然没有不明白的道理，而且他也看出来，郑朔没有直接跟钟竞渝提大作家计划，而是先告诉了他，多半也是希望到时他能劝说钟竞渝参加。
只是这种事关职业发展的大事，孙佑羡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可以在钟竞渝面前说出自己的看法，但绝对不能左右钟竞渝的决定。
“郑老师，我觉得这个大作家计划很有意思，我会给钟少好好解释的，但钟少要不要加入，还是要看他本人的意愿。您觉得怎么样？”
“这个当然。”郑朔赞同地点点头，“等会儿我跟竞渝先提一提这个事情，详细的资料我发你邮箱，你们要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打电话问我。大作家计划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是公司非常看好的一个长期项目，你让竞渝慢慢考虑，不管参不参加，都不会影响公司跟他的合作。”
郑朔话音刚落，就见钟竞渝揣着手机走过来，拉开落地窗找孙佑羡“佑羡，我要和土博士合影。”言下之意，是要孙佑羡给他们拍照。
孙佑羡朝郑朔示意了一下，跟着钟竞渝进屋，接过他的手机，给他和土博士拍合影。
土博士本人身高其实并不矮，就是胖，所以不显高，但是身高摆在那儿，和钟竞渝站在一起也算和谐。
孙佑羡给两人摁了几张合影，土博士又喊上郑朔，拍了几张三人合影。拍完之后，就是愉快地交换联系方式以及传照片流程。
土博士跟钟竞渝聊得很愉快，临走还带上了孙佑羡烤的点心当礼物，而郑朔就趁着孙佑羡包点心的功夫，跟钟竞渝提了大作家计划。
钟竞渝的反应……果然和郑朔预料的一模一样——不理你不理你就是不理你。郑朔面上笑得无奈，心里悄悄给自己点了个赞幸亏已经提前跟小羡说过大作家计划的事情，你不理我照样会有人盯着你的，哼哼。
两人走后，孙佑羡确实主动向钟竞渝问起了大作家计划“钟少，郑老师跟你提大作家计划了吗？你怎么看？”
“你要我参加吗？”对着孙佑羡，钟竞渝没有面对郑朔时的闪躲，问得直截了当。
“钟少，这不是我要不要你参加，是你自己想不想参加？”孙佑羡仰天长叹，钟竞渝有时候真是神经大条得让他没脾气，“和这个计划有直接关系的是你，影响的也是你的职业生涯，不管我怎么想，还是要你自己决定才对。”
钟竞渝转身进厨房倒咖啡，然后在孙佑羡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宠溺的笑——替他操心的孙佑羡真是软乎得让他想揉毛。
端着两杯咖啡出来的钟竞渝，难得拉上孙佑羡去院子里闲坐。
现在已经入秋，温度也不是很高，午后的阳光柔柔地洒在藤制的桌椅上，让人不禁想要停下脚步，休息片刻。
等到孙佑羡在他旁边坐下，钟竞渝才缓缓开口道“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很好，我觉得这个计划很有远见。”孙佑羡早就猜到钟竞渝多半会问他，没怎么犹豫就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说实在的，华夏目前在这个行业上的体系还不成熟，很多写小说的人根本没办法靠这行吃饭。
而一旦写出名了，写红了，作者想靠着这个挣钱的话，就会出售各种版权，但是版权一旦卖出去，作者又一点发言权都没有，好多出色的作品都逃不过被改得面目全非的下场。
去年上映那部青春片不就是嘛，一个新人导演拉几个没名气的新人演员，借着小说作者的名气，大肆宣传电影，可实际上，电影把小说原作改得乱七八糟，被观众骂得可惨了。据说原作者因此在跟导演打官司呢。
博观提出大作家计划，最终目的应该也是要挣钱，但它似乎更看重作者，从作者出发，以培养作者为主，不像有些平台，专注一个两个有人气的作品，光想着在一只金蛋上赚出好几倍的钱，却不去好好养活生金蛋的鹅。”
钟竞渝微微侧着身听孙佑羡说话，看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你很厉害，对写手的现状，很了解。”
得到男神的表扬，孙佑羡的脸皮一下就发烫了，借着喝咖啡的姿势掩盖自己翘起的唇角。
“大作家计划，比起现在的一些法规政策，对于作者的权益保障，确实更与时俱进。但也有让我不安的地方。”钟竞渝转回身体，展开四肢，以一种特别放松的姿势靠躺在宽阔的藤椅上，望着天空，继续说道，“作者创作，有时候是在走一条很孤独的路，一旦在路上遇到迷眼的东西，很可能就会走上歧路。
大作家计划里说的影视改编、游戏改编这些，嗯……听起来都很好，给小说一个长远的利益空间，也让作者不至于吃不上饱饭。
可是……身为作者，你落笔的初衷，到底是为了写出你心中的故事，还是为了这些长远的利益？金钱、虚名、权色……或许一开始还能够坚守本心，可时间久了呢？有多少人可以抵挡住俗物的诱惑，始终做好一个作者的本分？”
孙佑羡捧着咖啡杯抵在嘴唇上，双眼一动不动看着钟竞渝，眨巴，眨巴，再眨巴，他现在不敢开口不敢动，心脏因为钟竞渝刚才的一番话正在高速跳动着。
男神太帅了！
不仅长得帅！还有思想、有见地、有远虑、有初心……有……总之男神就是上帝造物的杰作，什么美好光辉的东西都能在男神身上看到！
说好要控制住的心，已经分分钟彻底沉沦在男神潇洒肆意的外表下和难得吐露的真知灼见里不可自拔，孙佑羡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
第二十五章 神级烦恼
被男神帅瞎的孙佑羡到底是没问出什么结果，钟竞渝对于大家计划的态度，也一直模棱两可。
《此路不通》的校订稿已经确认好给了郑朔，《下一出口》的创作进行得非常顺利，钟竞渝每天交稿都很自觉，孙佑羡蛋糕也做得越来越溜。
生活工作都很顺利的孙佑羡觉得自己有点儿闲，闲下来就忍不住又开始旁敲侧击，试图问出钟竞渝要不要参加大作家计划。
而被他问到第三十二遍的钟竞渝终于给出了一个准确的答复不参加。
“为什么啊钟少？你觉得大作家计划不好吗？”孙佑羡的肩膀一下就垮下来了，自己认可的某样东西，却被自己重视的人否决了，这感觉很伤心。
钟竞渝摇摇头，把搁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转向孙佑羡，莞尔道“我只是，想试试别的事情。”
孙佑羡狐疑，顺着钟竞渝的示意，目光落到笔电上的页面，瞬间吃了一惊——显示器上的页面，是他熟到不能再熟的，笔落文学网的首页！
“钟钟钟钟少，你什么意思啊？”不打算做空降的驻站作家又去看网站的页面，难不成要匿名注册，当个网络写手？
“嗯，我确实这么想的。”一不小心又把心里话说出来的孙佑羡，很快得到了钟竞渝肯定的答复，“而且我已经注册好了，你看。”
像是得到新礼物的孩子忍不住跟小伙伴炫耀一样，钟竞渝点开自己的作者后台展示给孙佑羡。
对笔落文学网各个平台全都烂熟于心的孙佑羡，一眼就看到了钟竞渝的笔名——洵侯。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他记得钟竞渝说过，名字里的“渝”字出自《诗经》，没想到他给自己取笔名，也用了同一首诗里的字。
“嗯，这样取笔名没问题吧？”钟竞渝转回电脑，把页面换成笔落男频首页，“其他人的笔名，好像都偏长，我的名字，会不会太简洁？”
钟竞渝的年纪虽然还被划分在小青年里，但他无论从生活方式还是兴趣爱好，都更接近离休老干部，自然地，对于现在年轻人熟知的网络事物，他很多都是一知半解。
“取笔名就是看你自己喜欢啦，没什么特别规定的。”比如他，奋战笔落多年的过程里，换过无数马甲，其中最长的一个笔名有九个字——再不签约就挂东南枝，当然，结局自然还是没签上约，他也没有真的去挂东南枝。
“那就好。”钟竞渝放心地点点头，继续自己在笔落上的探索之路，“现在网络真是发达了不少，我们那个时候，上网发点东西，有个博客已经很厉害了，现在居然有体系这么完善的站，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钟竞渝一副沧海桑田的语气，听得孙佑羡脑门子上忍不住挂黑线。
钟少，虽然你是站在神坛上的大大，但你今年二十七不是七十二；虽然你把自己活得像个退休老干部，但你真不是啊，你只是不那么了解网络文化而已，不用真的把自己当成老古董好吗！
专心研究着网站的钟竞渝这次一点都没有听到孙佑羡内心的呐喊，还直接不耻下问“如果我要发小说，是要点这个发布章节吗？”
“不是，要创建新文才能发布章节。”作为笔落文学网的“识途老马”，孙佑羡下意识就回答了钟竞渝的问题，答完才发现，自己似乎被钟竞渝带跑偏了，他明明是来问大作家计划的啊。
“钟少，你想写网文，可以参加大作家计划啊，空降笔落驻站也是一样的嘛，为什么非要重新注册一个新的笔名呢？”写网文的门槛虽然不高，但是真的能够崭露头角的也只是凤毛麟角，更多的人，可能连大门都摸不到，就已经败北而归，比如……他自己。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即使是匿名的网络小说平台，著名作家和无名写手得到的待遇也是截然不同的。“钟竞渝”三个字，本身就代表着比其他人高出许多的，而放着现成的知名度弃之不用，是对自己太有自信还是小看了网络小说？
钟竞渝停下对网站后台的研究，微微合上笔记本，侧过身看着孙佑羡，问他“佑羡，如果我说，我下一本打算写言情小说，你怎么看？”
“别闹了钟少，你写什么言……”话还没有说完，孙佑羡心里就“咯噔”了一下——钟竞渝为什么不能写言情小说？
不出所料，收获卡壳孙佑羡一枚的钟竞渝没有变点生气的迹象，反而笑了一下，耐心地引导他“你看，就像思维定式一样，提到我的名字，读者最先想到的小说类型，是科幻悬疑。如果有一天，我说，我要放弃这个题材，转而去写其他的东西，大家会怎么想？”
跟着钟竞渝的思路，孙佑羡几乎是下一秒就想到了可能出现的评价——
啊？钟少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去写xx题材啊，继续写科幻悬疑不好吗？虽然你要改写的xx题材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还是会支持你的嘤嘤嘤……by钟竞渝的死忠书迷
钟竞渝放弃最擅长领域，改写xx题材，是江郎才尽还是才华横溢？by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众媒体
由钟竞渝不再写科幻悬疑小说窥见行业未来十年风向。by所谓的业内砖家
“无论我写什么，写得怎么样，外界看到的东西，都是建立在‘钟竞渝写的’这个基础上。我的名字，是标签也是枷锁，它的光芒，正在掩盖住作品本身，我……不想要那样。”钟竞渝说得很慢，说到最后甚至有点落寞萧索的味道。
“钟……钟少……”孙佑羡很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钟竞渝，或者说几句鼓励加油的话换换气氛，可是为什么你们这些大神的烦恼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和我们这些普通人这么不一样，我想找句安慰的话都找不到啊掀桌！
他酝酿了好久没有说出半句话，倒是沉默了一会儿的钟竞渝接着说“这两年里，虽然我一直都在写密室大冒险系列，但我很清楚，这个系列之后，我可能……再也写不出科幻悬疑小说了。
我对宇宙星际的喜爱，支撑着我写小说到今天，然而热情总有耗尽的一天，到……我会不会连作家这两个字都配不上？”
“不会的钟少。”孙佑羡急忙否定了他消极的想法，“你写出了这么多优秀的作品，你还拿过国际权威的奖项，怎么会连作家都称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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