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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革命 第10节

作者:小混蛋 字数:26032 更新:2021-12-18 16:10:20

    很快,服务生送来一瓶洋酒,两个酒杯,以及一桶冰块。宋子言直觉地想要阻止,冲上前想要抢走酒瓶,却被齐安君大力推开。

    “齐安君,你发什么疯。”

    齐安君冷下脸,怒斥道“对,我就是疯的。”

    看到齐安君眼中的恨意,宋子言不禁一愣,他很清楚这股恨意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章明学刚才的那番话。

    飞快地倒满两杯,甚至连冰块都不加,齐安君重重地把杯子摔在桌上。

    “喝啊。”

    说完,他率先一口喝完,然后又道“宋子言,你要是喜欢喝酒,我陪你喝。”

    在此以前,宋子言以为齐安君只是讨厌章明学,如今他发现那根本就是浓浓的恨意。

    齐安君为什么要恨章明学,到底是因为纪亦深,还是因为黄纪恩。

    这一刻,宋子言感到迷茫,他很想安静地整理思绪,却被齐安君逼得一杯接着一杯。齐安君根本不和他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叫他喝酒。

    很快,大半瓶洋酒喝完了,见齐安君还在倒酒,宋子言迷迷糊糊地走向他,试图阻止对方的动作。这时,齐安君忽然痛苦地蹲下身,一只手抱住胃部,一只手撑在茶几上,额头直冒冷汗,脸色更是苍白。

    宋子言心头大乱,赶紧拨电话叫救护车,双臂牢牢地将对方抱在怀里,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痛苦,宋子言的心也跟着泛起生疼。

    直到工作人员赶来帮忙,宋子言才松开口。莫如生闻讯而来,看到桌上的半瓶酒,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怎么可以让安君喝酒。”

    说罢,他赶紧跟着工作人员一起把齐安君抬出去,宋子言忧心忡忡,下意识地跟上前,却被莫如生挡在门口。

    “你别去。”

    莫如生的脸上是不容反抗的坚决,但宋子言管不了这么多,强硬地推开对方,目光焦急地追随着齐安君。

    “你走开。”

    无视宋子言的怒吼,莫如生依然坚持,低吼道“方宏业知道安君进了医院一定会来,如果不想他难做的话你就给我回房。”

    说完,莫如生头也不回地追上去,先前还乱成一团的房间顿时寂静无人。不,只有宋子言仍然停在原地,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齐安君,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走了。

    整整一晚,宋子言没有离开一步,他就这么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齐安君回来。他担心他的状况,生气他不爱惜身体,更心疼他的痛苦和愤怒。宋子言睡不着,也不想睡,不知不觉地等了一夜。

    清晨,齐安君总算被送回来,只是如莫如生所说,方宏业也来了。莫如生搀扶着齐安君进门,方宏业则是走在他们后面。三个人进门的时候,只有齐安君惊讶地看了宋子言一眼,另外两人就好像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样。

    把齐安君扶上床,莫如生便离开了套房。方宏业坐在床边,板起脸孔,肃然呵斥“既然知道自己的胃不好,还喝什么酒。”

    齐安君安抚地笑笑“是我不好,被雨天闷坏了。我以为这么多年没喝,胃应该能好一些了。”

    方宏业冷哼,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又道“你和宋子言感情很好”

    生怕方宏业迁怒宋子言,齐安君忙道“是我想喝,硬拉宋子言陪我。”

    显然,方宏业并不相信他的话,只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听人说,最近你和章明学常常在片场起冲突。”

    听到章明学的名字,齐安君立马换了一副表情,不悦地皱眉。

    方宏业语气强硬,教训道“以章明学的演技和资历,你应该谦虚地向他指教才会。现在工作人员到处在说你针对他,你说如果这话传出去了怎么收场”

    齐安君冷笑,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嘲讽道“什么样的演技床上还是床下”

    方宏业气得说不出话,把眼一横“不要乱说,这种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

    见齐安君表情坚决,眼中的厌恶更是昭然若见,方宏业不禁放软语气“我说过很多次,你不要再把阿深的意外算在他头上。”

    闻言,齐安君激动地吼道“那不是意外。”

    方宏业无奈地摇头,拍了拍齐安君的肩膀,退让道“我不指望你和他交好,至少好好地把这部电影拍完。原本我请来章明学也是希望为你的电影助阵,他的演技是可以帮到你的。”

    方宏业顿了顿,眉头紧锁,劝道“安君,我很早就对你说过,我欣赏你的性格,更欣赏你的才华,如果我还有一个儿子,可能也会培养他在艺术方面的才能,以此弥补我年轻时的遗憾。不过,只要碰上和章明学有关的事情,你让我感到很失望。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小伙子了,你应该懂得孰轻孰重的道理,我不希望你辜负自己的才华。”

    说罢,他不再多言,只是嘱咐他多休息,趁着雨天不能开机好生休养。然而,当方宏业走出房间的时候,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冷冷地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宋子言,他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板起脸孔,快步而去。

    方宏业刚走,宋子言便迫不及待地冲进去。齐安君看到他的时候,不禁一愣“宋子言,你怎么还在”

    话未说完,只见宋子言快步上前,一把按住齐安君的肩膀,脸孔在他面前突然放大,气愤的表情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齐安君,你如果再敢喝酒,我砸光酒瓶再揍你一顿,省的你到医院跑一遭。”

    齐安君见状,忍不住大笑起来,目光温柔地打量对方,故作哀怨地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你和章明学喝酒。”

    宋子言心头一怔,脸上不由得泛起微红,他尴尬地瞪向对方,毫无底气地骂道“不要用这种怨妇的口气说话。”

    听到这话,齐安君脸上的笑意更浓,视线在宋子言的脸孔打转,许久才道“宋子言,我知道你对章明学没意思,也知道你不会得罪他。”

    宋子言不禁一愣,缓缓地松开手。

    齐安君并不奇怪他的反应,只是慢悠悠地说下去“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即便你并不有求于他,总不会得罪于他。”

    宋子言站直身体,表情僵硬,斟酌良久,回答道“不错,我明知道他对我别有用意,但我不会得罪他,当然就不会拒绝他。”

    齐安君了然地看向他,轻笑摇头。忽而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他笑吟吟地问道“所以,我现在打定主意,只要你单独和他喝酒,我便也牺牲胃和时间陪你喝一场,你说,这个主意聪不聪明”

    宋子言眼眸微颤,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半晌,他笑出了声,无奈地看向齐安君“蠢透了。”

    齐安君仰起头,疲惫地闭上眼睛,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睡一会儿吧,宋子言,我们都累了。”

    宋子言不想让他得逞,故意不予理会,挑眉反问“我有我的房间,难道你这里的床特别软”

    齐安君睁开眼,神情暧昧地看向宋子言,低沉的嗓音尤其性感“宋子言,如果我现在有力气的话,一定把你压在床上狠狠的做爱。可惜,我累得动不了了,只能和你睡一觉。”

    此刻,齐安君眼中的疲倦是显而易见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宋子言都感到一阵阵的揪心,以及莫名的心疼。他脱掉外套躺到床上,下意识地握住齐安君的手,齐安君转头看了他一眼,自嘲地说道“我是不是在老狐狸的面前很丢脸”

    不等宋子言回答,他的眼中射出一股冷意,宋子言心头一惊,顿时感到了强烈的恨意。

    在宋子言的面前,齐安君并不打算隐瞒,他冷冷一笑,毫不避讳地说道“离他远一点吧,宋子言,我恨他。”

    看到这样的齐安君,宋子言不禁感到疑惑,齐安君真的恨章明学吗亦或者他恨的是回忆的枷锁。

    那天以后,齐安君不再对章明学恶言相向,转而用一种冷漠的态度对待他。章明学仍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管是对齐安君,还是对宋子言,依旧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在度假村的外景戏中,最重要的便是宋子言和章明学的一场床戏。

    晚上,宋子言回到房里,意外地接到章明学的电话。章明学的意思很简单,请宋子言到他的套房对戏。宋子言没有拒绝的理由,也确实不想得罪章明学。虽然章明学曾经对他表白,但既然他后来都没提,宋子言也可以当作忘了这件事。

    可是,宋子言刚出房门,便在走廊遇到齐安君。听到宋子言说要去章明学房里对戏,齐安君提出一起过去看看。同样的,宋子言也没有理由拒绝齐安君。

    当两人一起出现在门外时,章明学的脸上并无惊讶之色。相反,他对齐安君寒暄起来,一个劲地请他从旁指教。

    度假村的外景戏份都是两人相恋的剧情,因此,翻开剧本随便来一页都是亲密戏码。即使没有镜头,即使只是对戏,章明学仍然好像正式开拍一样,不管是表情还是眼神,已然就是剧中的角色,每一个细节都很到位,也迫使宋子言必须认真起来。

    和章明学一起演戏,对宋子言来说是一件很过瘾的事。虽然章明学很会带戏,与此同时,他的气势惊人,常常把对手压下。因此,想要做到最好的发挥,宋子言必须卯足劲,如同和他飙戏一样,毫不退让地融入剧情,将自己的角色发挥极致。带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章明学越演越到位,宋子言也紧跟其后,不知疲倦地排演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沉溺于剧情之中的时候,宋子言总会感到迷惑,仿佛对面的人不是章明学,而自己也不再是宋子言。周围的一切变得虚无,唯独对方的存在是真实的,他们并不不是演戏,而是真实存在于剧情。

    或许,这就是章明学的魅力,也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在对戏的过程中,宋子言无暇顾及坐在旁边的齐安君,直到章明学忽然改了台词,他茫然地愣在原地,好像变成了一个观众,静静地看着章明学的表演。

    章明学没有停止,嘴里念着台词,目光仍然对向宋子言,却毫不在意对方呆滞的动作,只是专注于自己的部分。

    终于,宋子言回过神来,意识到章明学演的根本不再是他们的剧本。他下意识地看向齐安君,只见那人眉头紧锁,脸色越发难看。突然,齐安君一个箭步冲向章明学,双手紧拽住他的衣服,将他狠狠地推至墙壁。

    这是宋子言第一次看到齐安君愤怒得近乎失态,他飞快跑上前,试图拉开这家伙。不料,齐安君已经快他一步,膝盖猛地踢向章明学的肚子,冷冷道“你以为我会不记得哥哥最后一部电影的剧本吗”

    宋子言闻言大惊,不由得地看向章明学,只见那人仍是神情自若,笑着仰起头“我知道你记得,就像你记得我和阿深的关系,也记得你对我的厌恶。”

    齐安君眼眸微颤,掌心不由得握拳。下一秒,他恢复镇定,讥讽道“你们没有关系。”

    章明学犹如听到了有趣的笑话,禁不住大笑起来,他的声音是这么张扬,全然不同平日的儒雅。

    “我和他拍过戏,也上过床。我记得那次在他的房间,不是还被你撞见过一次”

    听到这话,齐安君的身体一僵,脸上顿时失去血色。而章明学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得意地看向他,笑容仍然优雅。

    “你不会真忘了吧,齐安君,我记得那次是你放假回国,特地到剧组探班。不过也是我们不好,百密一疏竟然忘记把门锁紧。”

    章明学顿了顿,语调上扬,视线始终在齐安君的脸上打量。

    “当时阿深什么反应他求你不要告诉黄纪恩,结果,你就真的没告诉他。我想黄纪恩到死都不知道阿深为什么要自杀,旁人都以为他是入戏太深,但你和我都知道真实的原因。”

    章明学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齐安君的肩膀,继续说道“他不是你的恩师吗可你从头至尾都在骗他。如果你早点告诉他真相,或许他不会把阿深牢牢地记在心里,到死都没有再爱别人。所以,齐安君,你觉得自己对得起他吗”

    此刻,齐安君好像一座蜡像,静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宋子言很想走过去,握住齐安君的手,像上次一样把他带离这个房间。然而,他隐隐产生一种预感,或许让伤口曝露在阳光下才会愈合。

    “夹在黄纪恩和阿深之间很不好受吧,在阿深犹豫的时候,你要他不要离开黄纪恩。而在黄纪恩的面前,你又要帮着阿深撒谎。当时,我每次听到他说起你,我都替你觉得累。”

    “闭嘴。”

    话音刚落,齐安君猛地一脚踹向章明学,章明学吃痛地摔倒在地,却仍然不气不恼,一脸好笑地看向齐安君。

    “我哥从来没有真正想和老师分手,也绝不会跟你在一起。”

    章明学大笑起来,眼中露出一丝恨意“如果不是你从中阻挠,他早就和黄纪恩分手。你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和我联系,又硬逼着他把我忘记。结果只是加剧了他的痛苦,所以,你不觉得他的死也有你的责任吗”

    齐安君蹲下身,一拳揍向章明学的肚子,他使劲地捏住对方下巴,恶狠狠地说道“即便他有天真和老师走不下去了,你也不配和他在一起。”

    章明学狂笑不止“何必自欺欺人,齐安君,如果他不是爱我,他就不会在我和黄纪恩之间矛盾,更不会自杀。”

    说罢,他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语带嘲讽地说道“每次和你针锋相对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很可笑。看到你这样为阿深找我出气,想必旁人都以为你们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可是,事实上你们真的有那么好吗”

    一句话就戳中齐安君的软肋,见他不作声,章明学脸上笑意更浓,得意地说道“我可从阿深那里听了不少你的事情,明明是他先学画画,偏偏你的天分比他高。他希望你能继承他的志向当一名画家,但你根本无所谓他所嫉妒的才华,拍拍屁股就退了学。结果,竟然第一年就考上导演系,真的让他相当嫉妒。”

    章明学站起身,步步逼近,直视齐安君的脸孔,锐利的目光中尽是恨意,逼得他无法逃避。

    “从小到大,你们一年有多少时间相处他对你的嫉妒,他对你的气恼,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你当年也不见得有多爱他,看到他和我在床上的时候不是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当时你应该很得意吧,被他以哥哥的身份管了二十多年,终于有次机会可以反过来教训他。在他最痛苦、最矛盾的时候,你除了让他不要和黄纪恩分手,不要对不起黄纪恩以外,你有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的痛苦他气你退学去考导演系,你不是也气他对你束手束脚。当年你们冷战了多久如果不是黄纪恩从中调解,恐怕你们到现在都未必会和好吧。”

    章明学停下脚步,看向齐安君的表情就像是看笑话一样。而齐安君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从先前的愤怒到现在的木然,眼神空洞,身体僵硬,全然不是平日那个张扬的家伙。

    “你和阿深的感情真有这么好吗明明你们互相看不顺眼,为何在他死后,你倒是一副很爱他的样子齐安君,你不过是被自己的记忆欺骗了,因为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你便潜意识地美化对他的感情,真是可笑。就好像阿深和黄纪恩在一起久了,便以为真的还像从前一样爱他”

    话未说完,齐安君猛地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章明学站在原地,看着齐安君的背影渐渐离去,脸上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然而,等他笑够以后,转而看向宋子言,表情仍然温和儒雅。

    “看戏的感觉如何”

    宋子言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然后,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他慢悠悠地拍拍手,此刻的鼓掌犹如讽刺一般。

    “章老师不愧是影帝,连下了戏的表演都这么精湛。入行二十年,演了二十年,作为晚辈不得不佩服。”

    章明学并不在意宋子言的讽刺,反而对他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像上次一样,第一时间把我推开,然后带着齐安君落荒而逃。”

    宋子言没有回答,目光直视对方,凝神问道“我本以为齐安君够恨你了,没想到你更讨厌他。”

    章明学皱眉,摇了摇头,反驳道“不是讨厌,而是嫉妒,和阿深一样地嫉妒。”

    他转而一笑,接着说道“我刚才的话可是半分虚假都没有,他们两兄弟除了小时候朝夕相处之外,长大以后一年碰不了几面。而童年的记忆对齐安君来说也不算愉快,整天被哥哥逼着画画,他早就怨声载道了。不过,听说他后来又重新开始画画,倒是像他对阿深的感情以后,失去了才开始怀念。”

    章明学扬起下巴,高傲地看向宋子言,眼中尽是嘲弄之色“齐安君能不让人嫉妒吗他什么都好,长得帅,又聪明。厌倦了画画去考导演,轻轻松松就考上了。回到国内,他既有黄纪恩的提携,又有方宏业的铺路,换了别人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可是,他照样可以一时兴起出国几个月,全世界满地跑,尽是常人梦想中的浪漫生活。宋子言,平心而论,你没有嫉妒过他吗”

    宋子言心头一怔,不自觉地握起拳头,竟然无法对章明学否认。而章明学的脸上渐渐露出恨意,厌恶之色昭然若是。

    “这个世界上有才华的人不止齐安君,可是,别人有他的好运气吗你看看演艺圈有多少人怀才不遇,他们就一定比齐安君差吗他一回国就有人给他投资拍电影,可是多少比他更热爱电影、更有才华的人到老了才有机会执导。外界怎么评价他的新晋导演,才气逼人,英俊不凡。没有黄纪恩,没有方宏业,他能有这等殊荣”

    章明学越说越激动,几乎吼叫般地说道“原本我已经接了另一部戏,可是,方宏业为了要我出演,竟然开了从未有过的片酬给我,甚至用他的人脉把我的戏约推走,逼得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宋子言,你说别人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章明学渐渐平静下来,不住地摇头,感叹道“不过就是自私罢了,总有人当作是一种个性。他向方宏业贩卖才华,我向赵岳山贩卖肉体,明明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为什么他就能站在至高点,俯视众生一样地鄙视别人”

    章明学根本不需要宋子言的回答,他闭起眼睛,喃喃自语道“因为他运气好,总能遇到愿意帮他的人,不遗余力地为他安排好一切。”

    看到章明学恍惚出神的样子,宋子言不禁感到迷茫。他应该讨厌章明学,因为,让齐安君痛苦的人是他,掀开齐安君伤疤的人也是他,甚至于利用了自己作为对付齐安君的筹码的人还是他。可是,为何他只是觉得可笑而已。毫不掩饰的嫉妒暴露了他的内心,即便得到了众多殊荣,如今的章明学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过去,那段被人包养、用身体换取名利的过去。

    “章明学。”这是宋子言第一次直呼章明学的名字。

    章明学睁开眼,得意地看向宋子言,然而,当他看到宋子言脸上的表情时,他顿时没有了笑容。

    不错,宋子言用一种讥笑的眼神看向他“不管是方宏业也好,黄纪恩也好,他们对齐安君的欣赏都不是没由来的,因为齐安君确实有值得他们欣赏的地方。你的嫉妒,你的所作所为根本不会击垮齐安君。”

    章明学冷笑,反驳道“不会击垮他不信你可以现在去他房里看看,阿深曾经说过,那家伙只要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里,在黑暗中不眠不休什么都不做。这就是看起来明朗又无所畏惧的齐安君痛苦的样子。”

    不管章明学怎么说,宋子言仍然摇头“也许现在,乃至明天和后天,齐安君确实会很痛苦。可是,很快他就可以重新站起来,比从前的他更出色。对,你告诉他一个残酷的真相,但是,也是你把他的伤疤撕开,让他看到真实的伤口。从前他只知道事实,如今,他知道了真相。”

    章明学脸上一僵,厉声问道“所以你一声不吭,眼睁睁地看着我把一切都告诉他”

    宋子言不置可否地笑笑,转而又说“等到齐安君重新振作以后,我会提醒他切莫忘了来谢谢你。”

    这时,章明学神情漠然地说道“随便,他是好是坏已经和我无关,总而言之,既然我已经报复过当年他插入我和阿深之间的仇恨,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说罢,他坐在了沙发上,一副送客的表情。

    宋子言冷冷地看他一眼,正欲离开,章明学忽然叫住了他。

    “宋子言。”

    宋子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章明学。那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有那么几分平日的样子。

    “我是开拍以后发现你和齐安君关系匪浅,不过,我救你的时候并没有想这么多。”

    宋子言轻笑,点点头“我知道。”

    章明学自嘲地笑了笑,又道“我虽然不见得有多喜欢你,不过,对你的动心和好感都是不假。”

    这一句,宋子言没有回答。

    临出门前,他看到章明学疲倦地靠在沙发,双眼紧闭,眉宇间透出些许苦楚,不知想到了什么。

    宋子言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章明学对别人都是演技,但是,他对纪亦深的感情是真的。仅仅只是嫉妒的话,不会让他记了十年之久。

    离开章明学的房间,宋子言飞奔跑向齐安君那里。此刻,他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焦急,近乎发疯一样地拼命敲门。

    许久,齐安君打开了门,神情疲倦地看了宋子言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

    说罢,他正欲关门,宋子言侧身挤进去,强硬地把门挡住。即便如此,齐安君不过是多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往里面走去。宋子言缓步跟上,只见屋里一片漆黑,齐安君衣服都没脱,无力地躺在床上。

    室内,月色透过阳台照进房里,映在齐安君的脸上。齐安君的脸上尽是疲惫,眉头紧锁,满是说不尽的哀愁。他的呼吸很轻,好像没有声音一样。他一动也不动,好像连时间都变得静止。

    寂静的夜里,他的周围仿佛有一个黑色的深渊,正一点点地把他吞噬进去。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像是下一秒就会失去存在的痕迹。

    这一刻,宋子言很想冲动地跑过去,把齐安君拽起来,然后狠狠地把他打醒。可是,他的双脚就像生了根一样,连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然而,他不敢靠近,但又不舍得后退。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齐安君,明知道他没有睡着,却喊不出他的名字。

    这就是纪亦深对齐安君的意义,生前是争执和矛盾,死后是怀念和懊悔。作为齐安君此生最后一个亲人,纪亦深的存在是不同凡响的。所以,他的记忆停在了最和睦的童年,而刻意避开针锋相对的那一段。

    看到这样的齐安君,宋子言就好像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心脏一阵阵的揪痛,胸闷的感觉让他难以呼吸。胸口仿佛堵了好多东西,那是让他忘不掉,也逃不开的痛楚,身体更像是麻木一般,除了疲倦和无力之外,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的东西。

    随着呼吸渐渐得沉重,宋子言发现不知从何开始,自己的情绪已经被齐安君所影响。仿佛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的情绪,一个动作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喜怒。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停留在电影的同盟,以及床上的拍档,原来,连接在一起的不仅仅是身体,如今连灵魂都逃不开了。

    宋子言步步后退,沉重地往外走去。视线牢牢地紧缩在齐安君的身上,贪恋般的想要尽可能多看一眼。

    齐安君的身影渐渐地在他眼前消失,而孤寂的灵魂早就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那是宋子言放不下的关切,逃不掉的心疼。

    直到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宋子言不得不承认,他喜欢齐安君。

    齐安君并没有崩溃,至少表面上的他仍然正常。翌日,他照常开工,毫不影响工作质量。只是在拍摄现场,他除了工作就是抽烟,若非必要,他也不爱说话。即便演员发挥不好,他都不会再发脾气,面无表情地把戏教好,半句废话都没有。工作人员以为他压力太大,并没有感觉到他的异常。只有收工以后,当他们四处都找不到他时,才会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事实上,齐安君什么地方都没去,他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有开灯,也睡不着觉。他每天都很累,为了保证工作质量,他必须靠不停地抽烟提神。偶尔,莫如生担忧地问他怎么了,他只说压力太大,并且表示没有影响拍摄就好,其他的事不需要他插手。

    一连三天过去,宋子言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站在沙滩上,遥遥望向齐安君所住的那套房间。没有开灯,也没有动静,就像没人住的房间一样,半点生存的气息都没有,一如亡魂一般的齐安君。

    这天,宋子言结束了电影拍摄后,便和经纪人以及助理去度假村外面的餐厅吃饭。晚上,当他下车的时候,刚好碰到章明学。

    章明学和助理在一起,看样子也是刚吃完饭。他把助理支开,双手抱胸,笑吟吟地问道“没和齐安君在一起”

    宋子言明知道他存心挑事,却无法转身就走。仍然摆出礼貌的笑脸,答道“和工作人员吃了个饭,今天收工后还没见过齐导。”

    章明学脸上笑意更浓,温文儒雅的脸上透出几分狡猾,暧昧不明地说道“是吗我以为你这几天应该每晚陪着他。”

    说罢,章明学故意朝后方的楼房看去,别有意味地说道“齐安君恐怕失眠很多天了,再加上白天除了抽烟,也没见他吃什么饭,难怪整日一副强打精神的样子。”

    他转而看向宋子言,接着说道“我以为你会好好安慰他一番。”

    宋子言的心里早就烧起一团火,可是,在章明学的面前无法发作。他仍然保持笑脸,佯作神情自若地答道“齐导是聪明人,我相信没有什么事能击垮他的。”

    章明学轻笑,摇摇头,意味不明地说道“宋子言,其实你一直都是个很识时务的人,那天怎么会为了齐安君冲我说了这么多失礼的话不像你啊。”

    正如齐安君所说,以宋子言的个性是不会得罪章明学的,可是,不管那天是不是为了齐安君,他对章明学的那番话确实不妥,至少对原本的宋子言来说是不会说的。

    见宋子言不吭声,章明学走近一步,凑近宋子言的耳边,低声道“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所以,如果你能和我在一起,我能为你铺的路可比齐安君好多了。”

    宋子言心头一怔,斜眼看向对方。或许章明学的话是认真,又或许他确实可以帮到自己,可是,此刻的宋子言对他只有怒气而已。

    强压心头的怒火,宋子言后退一步,冷笑地说道“如此优越的条件相信章老师可以找一个比我更胜的人物。”

    章明学略有些吃惊,目光深沉地看向宋子言,随即便笑了。正巧他的助理回来,两人便酒店走去。唯有宋子言一动不动,仍然站在原地。此刻,他的脑中所想的不是章明学的提议,而是齐安君的情况。

    已经三天了,难道齐安君的状态要持续到杀青不,不可以,宋子言暗暗地对自己说道。

    冲动地跑到酒店另一边,正好对准套房阳台的方向,他狂奔地后退,直到可以看清齐安君的那间房。

    仍然没有开灯,也看不出房里的动静,难道那家伙又躲在房里,睡不着也醒不来吗

    宋子言双手紧握,指尖深深地掐进掌心,却一点都不觉得痛。因为对此刻的他来说,对齐安君的心疼才是最让他难受的。

    只有一秒钟的时间,宋子言已经做出决定,他飞奔跑回酒店,直到停在齐安君的房门口才喘了口气。发疯似地狂敲门,若非这层楼没有工作人员,恐怕早就引来围观。

    房里半点动静都没有,但宋子言敢肯定齐安君一定在里面。

    “齐安君,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宋子言越发大力地敲门,力道几乎能将门敲坏。终于,房门被打开,齐安君果然在。

    疲倦的神态,苍白的脸色,齐安君的样子很憔悴。有了上次的经验,宋子言干脆一脚把门踹开,大大方方地闯进去。

    “你干什么,宋子言。”齐安君皱眉,不悦地骂道。

    宋子言不理会他,一路往房里冲,把所有的灯都打开。齐安君适应不了明亮的灯光,下意识地蹲下身,狼狈的捂住眼睛。

    “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看到齐安君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宋子言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管你什么事”

    齐安君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答道。

    闻言,宋子言更是心中大怒,猛地把对方拽起来,逼得他不得不面对自己。

    “像这种吃不好睡不足的日子,你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

    齐安君冷哼,眉头紧锁,讥讽地问道“我影响到工作了吗如果没有,你管得着”

    宋子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只要看到齐安君毫无血色的脸孔,他便感到身体里有一团火在燃烧,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冲动,宋子言忽然抓住齐安君的手臂,将这个和他差不多身型的家伙拖出房间。

    “宋子言,你疯了,放手。”

    宋子言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力气竟然有这么大,一路连拖带拽,竟然把齐安君带出了酒店。两人互相拉扯地跑到沙滩,终于,宋子言松开手,猛地一脚踹在齐安君的肚子上。齐安君一时无力,吃痛地摔在地上。他刚要开口,抬头便见宋子言冷冷地瞪向自己。

    “这是还你当初的那一脚。”

    说完,不等齐安君反应过来,他突然朝大海跑去。因为海浪的波动,宋子言走得很吃力,然而,他全然不顾浸湿的裤脚,也好像感觉不到海水的寒冷。

    “宋子言。”

    远远地听到齐安君的惊呼,宋子言头也不回,仍然坚持向前,因为海水的阻力,每一个跨步都很吃力,海水浸湿至膝盖,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小腿发麻,一时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突然,他感觉到后面有人冲上来,正欲回头,只见齐安君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回拖。

    “滚开。”

    宋子言使足全力把他推开,齐安君连连后退,几乎摔倒。

    “你疯了。”齐安君冷着脸,面无表情地说道。

    宋子言冷笑,脸上尽是讥讽之色,反驳道“你才疯了,齐安君。”

    小腿泡在海里的感觉不好受,两个人都是又累又冷,但心灵的触动让他们一时忘了其他。

    目光对视之时,宋子言忽然狂笑不止,对齐安君怒吼道“齐安君,你给我听着。你的才华不是你高傲的利器,你的痛苦不是你逃避的借口,你不是曾说我是胆小鬼吗你才是。”

    听到这话,齐安君犹如遭到痛击一般,眉头深锁,眼眸微颤,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宋子言见状,越发大声地朝他吼道“你不是问我在章明学面前丢不丢脸很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你蠢透了。章明学根本就是为了刺激你才做这些事,你就这么愿意让他得意吗”

    听到这话,齐安君的脸上渐渐出现一股怒色,发泄似地吼道“我自知难堪,我想找个地方冷静,这样也不行吗”

    宋子言仍然坚持“这不过就是你逃避现实的借口,齐安君,你根本不该是这样。”

    这时,齐安君的眼中闪过一丝自嘲,愤怒的对宋子言说道“每个人都会说,齐安君你应该如何,你不可以如何,可是,谁想过我的感受”

    说罢,齐安君的脸上露出些许苦楚,随即又说道“不错,章明学那天的话句句属实,我和纪亦深的关系远远没有我所说的那么好。我们常常吵架,我们性格不合,他不是说纪亦深嫉妒我吗对,我也讨厌他,讨厌他逃避现实地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讨厌他把所有压力都抛给我,讨厌他一边逼着我学画画,一边用一种被我夺走才华的嘴脸看着我。可是,他已经死了,宋子言,到他死后我才发现其实我已经不讨厌他了。”

    说到这里,齐安君不禁大笑起来,自嘲地说道“对,我跟他的感情就像我对画画一样,越是知道要爱他,要和他亲近,我就越是厌恶。等到他真的死了以后,我记住的又都是他的好。我自责没有发现他的痛苦,我后悔逼着他离章明学远一点。你知道那部电影为什么停机吗因为他们拍不下去了,当时的纪亦深已经疯了。”

    齐安君仰起头,痛苦的闭起眼睛,双手微微颤抖。

    “为了考导演的事情,我和他冷战了半年多。直到那年暑假我们才和好,老师劝了我很多次,希望我趁暑假和他多相处。当时我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兴冲冲地跑去片场,结果撞见他和章明学在上床。他们看到我的时候狼狈极了,章明学的阴茎还插在他的肛门里。两个人打滚一样地掉下床,他惊慌地跑向我你知道我第一句话对他说什么吗我说,做坏事也不知道锁门,如果不是我,你们明天就得上头条了。”

    齐安君发疯似地狂笑不止,眼中尽是嘲讽之色,却又透出些许苦楚。

    “后来,他抓住我的手求我,让我不要告诉黄纪恩。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他的表情那么可怜,他的眼神那么惊恐,他根本不是原来的他。宋子言,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入戏太深才会爱上章明学,还是在发现自己爱上章明学后才逃避现实。总之,当时的他变得神经质,他分不清现实和电影。特别是和章明学在一起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就是电影里的角色,他把剧本当成了现实,他以为他和章明学是相爱的。”

    齐安君渐渐笑不出来了,他无力地摇头,悲痛地说道“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不能告诉老师,也不能放任他不管,我看着他一天天地不对劲,只能冲动地跑去找了制作人。幸亏那部电影的老板是方宏业,是他表示愿意停机一个月,让纪亦深回家休息,调整状态再进组。那段时间,我什么都不能做,每天都必须陪着他。即便回到家他都以为还在剧情,他把记忆和剧本搞混,他时而问我黄纪恩在哪里,时而拼了命地要找章明学。”

    齐安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然而,只要想起当时的情况,心中的懊悔和痛苦是挥之不去的。

    “他每天跟我吵,跟我闹。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把手机丢在他面前,我问他,如果你要选择章明学,那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老师,告诉他你要和他分开。可是他不愿意,他说他爱他,这辈子都离不开他。但是,离不开又怎么样,他还是想见章明学,想偷偷地联系他。我当时真的气疯了,骂他不愧是天才演员,所谓的入戏太深根本就是一场表演,他不过是贪心地不知如何选择,所以才使出这种手段逃避现实。”

    此刻,齐安君眼眸黯然,低垂着头,轻声问道“你猜他怎么说”

    齐安君顿了顿,模仿纪亦深的表情语气,目光阴冷,神经质地吼道“齐安君,你懂什么你没有资格骂我,你懂爱情吗如果你懂爱情,那么一年前你的小男友就不会自杀了,爱上你让他痛苦得连命都可以不要。”

    听到这话,宋子言心头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莫如生当时的话都是真的

    齐安君自嘲地冷笑,一步步走近宋子言,目光凶狠,怒喝道“你懂了吧,这就是我和纪亦深真实的关系,那段时间我们每天都吵架。直到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把他丢在家里一个人跑出去。然后,当我晚上接到老师的电话时,他告诉我纪亦深死了。”

    齐安君的眼神顿时黯然,眉宇间尽是浓浓的悔恨。

    “那天是老师提前杀青回来,他一开门就看到家里一团乱,到处都是我和他打架砸碎的东西。然后,他走进浴室,看到纪亦深自杀了。浴缸里面都是血,他的身体已经冻僵,这就是他迎接情人收工回家的方式。你说,到底是谁的错”

    齐安君摇摇头,痛苦地说道“不管是我,还是纪亦深,总而言之,错的那个人绝不是老师。他当时真的伤透了心,每天不吃不喝地待在家里,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画。我除了陪着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敢告诉他真相。”

    齐安君顿了顿,眼神凄凉地看向宋子言,声音不住地颤抖“听明白了吧,宋子言,这就是我和纪亦深之间的故事,我们吵了一辈子,一直到他死。他活着的时候,我气他给我带了这么多麻烦。但他死了以后,我渐渐忘了他不好的地方,记住的都是两人之间温情的部分。虽然很短暂,很稀有,可是我忘不掉,我也忘不掉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个事实。”

    齐安君的眼中露出几分了然,冷笑道“我讨厌章明学,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讨厌我。当时如果不是我横插一脚,以他的花言巧语必定能把哥哥骗走。想骗他太容易了,他不是戏疯子吗那就让他一直疯下去,让他以为他们就像电影角色一样相爱。老师这么内敛温和的人,连一句我爱你都不会说,他怎么争得过章明学”

    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宋子言忽然开口“你发泄完了吗,齐安君。”

    这是宋子言第一次看到齐安君如此痛苦的样子,他不是不震惊,也不是不心疼,可是,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就像那天在章明学的房里一样,要想让齐安君解开心结,他必须一忍再忍,绝不心软。

    眼见齐安君茫然地看向自己,宋子言大跨一步冲上前,双手紧紧地抓住对方的衣襟,使出全力把他推倒在地。齐安君摔得一身都是水,刚想站起身,小腿冻僵发麻,令他不得不坐倒在地。

    “对,章明学是个老狐狸,他无耻地撒开你的伤口,在你最痛苦的地方狠狠一击。他嫉妒你,他讨厌你,他恨不得把你击溃。所以,你就要让他得逞吗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吗齐安君,你不是很潇洒吗你不是很高傲吗你不是应该面不改色冷冷地回他一句,滚你妈的关你屁事。”

    这是齐安君第一次听到宋子言骂脏话,他惊讶地看向对方,仿佛从来不认识宋子言一样。不错,现在的宋子言确实是他不认识的,那人眉宇间尽是怒其不争的神色,语气却是那么凶狠,好像恨不得杀死自己一样。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你有出众的外表,你有过人的才华,你有富裕的家庭。对,或许你根本不在乎这些,或许你会说你只想要一个平凡的人生,双亲俱在,兄弟和睦,只是这么简单的生活。可是,你知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有多羡慕你。”

    此刻,宋子言只觉得鼻头发酸,语带哽咽。

    “我羡慕你好像光芒万丈一样,走到哪里都围绕了欣赏和赞美。我羡慕你不必为生计担心,自由地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对,你羡慕我有个家,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可是,我要照顾病弱的母亲,我要赚钱养活这个家。而这个家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曾经多么恨她,我曾经讨厌看到她,家里没有钱让我上大学,我高中毕业就到处打工。好不容易进入演艺圈,我必须假装自己是孤儿,因为我说不出我的父亲是谁,而我母亲的身份也是不光彩的。一开始只是应付媒体的说辞,可是谎言一说再说以后,我只能把它当成真的。为了不要被媒体发现,我不能接母亲一起住,每次去看她都像做贼一样,你懂那种感觉吗”

    说到后面,宋子言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骂齐安君,还是自顾自地发泄心里的痛苦。或许只有在齐安君面前,他才可以把隐藏多年的无奈吼出来。

    双手按住齐安君的肩膀,宋子言恨不得将他的头浸入海水里,以此让他赶快清醒过来。

    这时,齐安君叹了口气,推开了宋子言的手,他站起身,眼眶微红,无奈地苦笑“这就是你们对我的希望吗因为我有才华,因为我优秀,所以你们希望我做到你们想要的一切纪亦深要我成为一名画家,方宏业要我拍电影拿奖每个人都喜欢对我说,齐安君,我欣赏你的才华,我欣赏你无拘无束的个性,所以我希望你能做到这些那些的事情。你们看到的永远都是我优秀的一面,却没有想到我也有努力的时候。我的童年只有画画一件事而已,所以我才能轻松地考上大学。退学的那一年我每天都在看书准备考试,所以我才能顺利地考入导演系。就算上天赋予了才华,也必须由我自己努力运用。宋子言,你也有才华,你也会演戏,只是你没有看清自己,找不到自己的戏路。纪亦深也是,他在演戏的天分惊人,他可以把自己整个人融入角色,甚至到了人戏不分的地步。难道有天分的只有我吗”

    宋子言知道,齐安君说的话一点不错,不管是他也好,纪亦深也好,甚至是章明学。他们对齐安君的羡慕,乃至于嫉妒都是没由来的,齐安君也有不擅长的领域,而他们自己也并非一无所长。所以,或许他们不仅仅是嫉妒他的才华,还有那种热爱生活,无拘无束的自己。就好像现在,齐安君即使被逼得很累,却从不会活得压抑。

    这一刻,两人默然对视,谁都没有吭声。把一切都吼出来以后,无论是谁都感到莫名的疲倦,以及渐渐找回的释然。

    “跟我走,齐安君。”

    宋子言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齐安君,拽着他往水更深的地方走去。齐安君双臂勒住宋子言的身体,不让他动弹,朝他吼道“你疯了,宋子言,再往前会淹死的。”

    宋子言闭起双眼,静静地听着两人粗重的呼吸声。海风一阵阵地朝他们吹来,令得他们不时地打起冷颤。下半身泡在海水里,潮湿又寒冷的感觉渗入体内,让身体变得麻木僵硬。

    “齐安君,你冷吗”

    齐安君一愣,默然点头,应和道“我冷。”

    宋子言睁开眼,忽然笑了,他从齐安君的手臂挣脱,转身看向他。

    “我不是想寻死,也不是想和你同归于尽。齐安君,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什么叫寒冷,这种感觉不舒服吧可是,正因为你还能有感觉,那才证明了我们还活着。”

    宋子言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到齐安君专注地望向自己,他继续说道“虽然过去很痛苦,可是如今我们都还活着。也因为我们活着,往后还有几十年的人生。我曾经认为老天爷对我不公平,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顺利过。好不容易进入演艺圈,却始终差了那么一口气。我怨天怨地,甚至怨过老师。可是,齐安君,是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把我拉起来,你给我机会再演戏,你让我知道至少我还有一项长处。对,就是演戏,从前我恨自己只会演戏,如今我庆幸自己还会演戏。我喜欢演戏,并且可以靠演戏生存。我可以演出喜欢的电影,我可以扮演不同的人生,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真正地体会到了演戏的美好。”

    宋子言顿了顿,忽然笑了。在月色的映照下,俊秀的脸孔露出坚决的表情,齐安君不由得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向他,脸上带有些许迷茫。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宋子言已经变得如此强大。

    “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就如此过去了,浑浑噩噩地混口饭吃。可是,我现在不甘心,我要演戏,我要把戏演好,我不能浪费老天爷给以我的才能。无所谓过去是什么样的,我现在眼里看到的只有未来。为过去的痛苦纠结只会浪费我的时间,现在的我脑中只想装满关于电影的东西,齐安君,这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人生,管他妈的谁骂我、谁恨我,我要活得好好的给所有人看。我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曾经把我踩在脚下的人看清楚,我宋子言已经不一样了,我可以做到他们能做到的,更可以做到他们所做不到的。”

    此刻,齐安君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视线牢牢地紧盯宋子言,好像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而宋子言越说越激动,如同吼叫一般地喊道“齐安君,你可以吗让那些嫉妒你的、企图击垮你的人都好好看着,你齐安君绝不会认输,如果他们希望你落魄,那你就活得更好。如果他们希望你痛苦,那你就痛痛快快地过好每一天。没有人可以一帆风顺地过一辈子,但是你可以让他们都看清楚,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至少你一直努力地生活,一直在为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奋斗,你可以吗”

    宋子言步步逼近,几乎是贴着齐安君的脸孔朝他吼道。

    直到这时,齐安君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清明和释然,斟酌数秒,忽而坚定地回答道“我可以,宋子言。连你都可以的话,我怎么可能做不到。”

    他顿了顿,凝神看向宋子言,浅浅地笑了“我会做到,并且做到最好,我会让你宋子言知道,即便我狼狈过、痛苦过,但我仍然可以站起来,追上你。然后高傲地对你说,宋子言,和我相比,你还差得远了。”

    这一刻,宋子言相信齐安君确实站起来了,那人高昂着头,傲慢的表情和从前如出一辙。他是那么自信,也是那么张扬,眼中闪耀着无限的光芒,就如十年前的初见,耀眼地让他感到晕眩。

    这才是齐安君,让他羡慕,甚至嫉妒的齐安君。

    “回去吧,风越来越大了。”

    等到一切都归于平静,宋子言才感觉到这里有多冷。他拉着齐安君往回走,不料,那人好像撒娇一样,竟然从背后抱住他,微凉的身体牢牢地贴着他的后背,即便贴着衣服仍然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是他熟悉的、齐安君的气息。

    “让我抱一会儿,宋子言,我很冷。”

    宋子言知道,此刻的齐安君不止冷,也很累。他一动不动,把自己当成抱枕,任由对方把他越搂越紧。

    过了不久,宋子言感觉到不对劲,他飞快地转过身,触碰到齐安君的额头时,他才发现齐安君真的发烧了。或许是连日的熬夜加上受寒,齐安君的额头很烫,身体却冷得发抖。

    赶紧搀扶齐安君回房,宋子言顾不上自己,先帮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打电话让助理叫找退烧药,却不知惊动了剧组的工作人员。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当宋子言换好衣服回来的时候,房里已经围了一堆人,竟然是方宏业带了医生赶来。

    宋子言心头一怔,急于知道齐安君的情况,却被工作人员挡在外面。等到一堆人渐渐离开,他才得到空隙进了房门,但知道方宏业没有离开,他便只能坐在客厅,像上次那样耐心地等待。

    房里,方宏业的脸色十分难看,气恼地瞪向齐安君。

    “上次是胃病,这次是发烧,你到底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

    齐安君生怕他殃及宋子言,不得不安抚地说道“电影快杀青了,这几天工作压力太大没睡好,再加上刚才在外面吹了海风才会发烧。”

    方宏业看了一眼地上湿掉的牛仔裤,显然是不相信。

    “你和宋子言感情不错每次都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出事。”

    齐安君心里暗道不妙,赶忙说道“我们本来就认识很久,最近接连合作两次,关系还行。”

    然而,方宏业却不相信,一语道破“只是还行的话,你会为了用他跟我吵你会和他喝酒又和他跑出去吹海风,安君,你从来都不稀罕撒谎。”

    不等齐安君回答,方宏业把眼一横,怒斥道“你可不要步老黄的后尘,被那小子迷的晕头转向。”

    齐安君皱眉,不悦地反驳“宋子言和老师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方宏业冷哼“那你和他是不是我想的那种关系”

    齐安君眉头紧锁,沉思良久,方才答道“这是两码事。”

    方宏业听到这话,心里越发愤怒,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看向齐安君,呵斥道“我当年在美国遇到你的时候,你根本不是现在这样。安君,当时你尚且不会为了自杀的男友失魂落魄,现在竟然会为了宋子言又是酗酒又是吹海风。别以为没有工作人员看到你们在做什么,你们泡在水里拉拉扯扯,我管你们是吵架也好,别的也好。只要你好好拍电影,不要受他影响。”

    方宏业越说越气,那嗓门几乎要被齐安君震聋。齐安君心中烦躁不已,多想冲上去狠狠地和他吵一架,可是,想到方宏业对自己的提拔,也想到那人对宋子言的偏见。他只得按捺心情,逼得自己忍过这次。

    “我知道了,方老板,你放心吧,我不会因为任何人影响拍戏的。”

    听到这话,方宏业总算点头,脾气也消了一大半。

    齐安君对他笑了笑,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方老板,我这几天把剧本又琢磨了一遍,其中几场戏想重拍,你看如何”

    只要齐安君提到正事,方宏业就没有拒绝过。尤其是齐安君抱着精益求精的念头,他更是不惜血本都要力撑。

    “你自己看着办,如果需要租场地,或者和演员商量,你尽管和我开口。”

    说完,他目光深沉地看了齐安君一眼,见齐安君的样子确实在为戏伤神,不由得缓和语气,用一种长辈的口吻关切道“这几天就别操心了,等烧退了再开工,谁敢抱怨就让他们来找我。”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温和“等这部戏拍完,你不是说要出国转一圈,这次打算去多久”

    齐安君没有吭声,低垂眼眸,斟酌片刻,回答道“一年或是两年,看具体行程而定。”

    说到这里,他忽而笑了,语气轻松地说道“也没有所谓的行程,一样是想到哪里去哪里。”

    方宏业点头,赞赏地看向齐安君,说道“你这小子就是闲不住,不过也好,到处走走增加历练,见多识广才能拍好电影,大男人总闷在个地方才不像话。”

    齐安君很清楚,对自由的热爱,以及电影方面的才华,这就是方宏业欣赏他的地方。虽然他对自己的诸多提携,却不像宋子言那样在意他真正的心情。

    想到宋子言,齐安君不禁心情大好,连方宏业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到。

    等在客厅,当宋子言看到方宏业出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一道冷冽的目光朝自己袭来,顿时令他如坐针毡。方宏业周身的气势是可怕的,就好像作为百兽之王的雄狮,带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

    像上次一样,方宏业没有对宋子言说任何话,然而,他的表情和他的气势已经告诉宋子言,这个人非但不喜欢他,甚至相当地讨厌他。

    宋子言无奈地苦笑,心知是因为齐安君。

    方宏业走后,宋子言没有立刻进去。相反,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迟疑片刻才站起身。

    “宋子言。”

    听到齐安君的声音,宋子言不自觉地跨步一步,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走进去了。

    齐安君躺在床上,脸色依然疲倦,但笑起来的样子恢复如初。

    “你又害我病了,怎么补偿我。”

    宋子言轻笑,站在床边,低头吻住了齐安君的嘴唇。这几乎是一种下意识地反应,当两人的嘴唇分开时,他才涨红了脸,心里暗骂,怎么做事风格越来越像齐安君。

    齐安君当然是得意万分,脸上止不住笑意,眼神暧昧地望向宋子言,调侃道“只是一个吻真是让我失望啊,宋子言。”

    宋子言挑眉“不然你想如何,别忘了你还在发烧。”

    齐安君佯作无奈,勉为其难地答道“那就先欠着,宋子言,总有一天要在海边找你讨回来。”

    说罢,他的眼中透出浓浓的情欲之色,视线暧昧地在宋子言的脸上转了一圈。宋子言明白他的意思,耳根微红,脸上泛起一阵热烫。

    许久,齐安君收敛了笑意,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觉得很舒服,好像在海边大吼大叫发泄一通以后,自己也跟蜕了一层外壳,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那都是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话,我本来以为永远都没必要说出口。”

    齐安君顿了顿,目光深沉地望向宋子言,忽而又笑道“是因为你,宋子言。”

    宋子言心头一惊,目光纠缠之际,竟然语塞。几乎是凭着本能,他凑近一点,弯腰吻在齐安君的嘴唇。柔软的感觉太过美好,令他不自觉地伸出舌头,却被对方挡在外面。

    此刻,齐安君的脸孔近距离地靠着自己,对上那人笑吟吟的目光,宋子言只觉得身体微颤,心情不觉得激动起来。

    “别着急,在我这次出国以前,一定会找你讨回来的。”

    听到这话,宋子言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明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宋子言却觉得何其扫兴。然而,当他抬眼看向齐安君的时候,竟然发现那人也在打量他。

    宋子言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与其说是打量,不如说是探究。齐安君在探究他,就如同他当初在探究齐安君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宋子言只觉得心跳加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急于躲避,生怕对方看透什么。

    “我先回房,免得也像你个家伙一样感冒了。”

    不等齐安君反应,宋子言逃也似的离开了齐安君的房间,同时也错过了对方无奈苦笑的那一瞬间。

    不错,现在的宋子言确实可以在事业上狂冲不止,却只能在感情上止步不前。因为他的对手是齐安君,一个自我又任性的家伙,他的世界很大,全世界都可以是他的家。但是,宋子言不可以,他有眷恋的地方,也有离不开的家人。

    原来这部电影就是他们的现状,两个人,两个世界,即使相爱,何其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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