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天默默看著雨天,雨天依偎在庄雪怀里,默默回看陈海天,敷衍的晃了一下尾巴。
它有天会变成人,逼你在我跟他之间做选择,你会一时迷惑跟他这样那样,後来他大彻大悟回去猫咪国,你两头落空只好跪著来求我原谅,但是我会告诉你一切都回不去了。陈海天冷静的把剧情描述完,不忘补上一句,美莉的言情小说都是这样演的。
雨天的个性如果变成人的话,我会帮你把他从三楼窗户丢出去。
陈海天在那一刻,觉得票已经补到了百分之九十。
下午茶?
庄雪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向小厨房,庄雪穿著一件米老鼠家居服从门口探出头来,看起来不是很清醒。
下午沙拉。他走到小厨房门口,挖了一匙喂庄雪,冰箱还有半碗。
庄雪应了一声,又躲进小厨房,平常这时候庄雪都在学校,最近教授出国,就窝在家里念书兼译书。
长期的共同生活,让陈海天慢慢发现之前所不知道的庄雪,例如庄雪念书或沉浸在翻译的乐趣时会呈现入魔状态,就像沉迷赌博或电玩的人一样,废寝忘食,足不出户。
陈海天认为日夜颠倒没关系,睡得足够就好,可是饭一定要吃,所以第一次发现这种状况时,他直接问庄雪,你可以接受被人打扰吗?可以我就直接叫你出来吃饭,不行的话,我就把饭留在门口的小桌上,你出来上厕所时看到再吃。
庄雪回答得也很直接,别人不行,你可以。
简单的只字片语,陈海天却常常在里面闻到爱,如此愉悦,如此清淡,低盐少油又健康。
陈海天把咖啡端进小厨房给正在吃沙拉的庄雪,出来时,看到小可爱推门而入,门外尖叫的小孩已经被父母带走,他朝小可爱点点头,把音乐换成to aits,听老汤姆用菸酒过多的声音唱eloe thaon’t fall love ith you, ’cae fallg loveakes be……
掉进爱里让人变成蓝色,所以他和庄雪都是纳美人。
他把水杯送过去时,小可爱递给他一个青铜器,看起来像外星人的脸,礼物。
谢谢,三星堆?陈海天一眼就认出来,他把礼物放在杂物柜上,和雨天小时候的石膏脚印放在一起,好玩吗?
嗯,还不错,小可爱似乎是心里有事,隔了一阵子,才用迟疑的语气问他,阿万,问你喔,你知道那种,想生出翅膀把某个人带走的感觉吗?
不知道,是想变成好自在的那种感觉吗?
小可爱似乎被他的挖苦打击到,责备地看他一眼,我要一样。
那个人在出血吗?不等小可爱回答,他就走回吧台,对於小可爱这种粉红泡泡式的句子,他完全无法克制心里的恶意,嗯,你等我一下,大约三分钟。
他走进小厨房,庄雪正在吃沙拉看报纸,他伸手就抱住庄雪。
怎麽了?庄雪反手抱住他。
听到太粉红的句子,有点失控。
谁这麽大本事,我偷看一下。庄雪抬有些啼笑皆非的把头探出去,看了小可爱一眼,又快速缩回来,脸上表情有些惊讶,他是常客还熟客?
熟客,来两年多了,怎麽?
他好像是彩虹梦的站长fafa,就是号称冰山美人的那个,我跟著大武见过几次。
小可爱是圈内人早在陈海天的猜测里,但站长的身份还是让他有些意外,他美是很美,但一点都不冰山呀?
他只对他的追求者冷冰冰。庄雪说完,看著陈海天的表情,忍不住笑著说,我没追过,我不追人的,那时有些酒肉朋友追过,大武也说了一些,听说fafa对追求者会很礼貌的拒绝一次,如果对方继续纠缠,或有一些出格的举动,像是拦著他要送花或在他学校公司外等他这种,他会直接打电话报警,告对方骚扰,大武说fafa的名言就是狗至少听得懂人话。
你确定你说的是他?我给他的代号是小可爱耶。陈海天一脸怀疑,庄雪说得那些,比较像是他会做的事。
人总是有很多面的,谁像我这麽表里如一,庄雪投给他一个甜蜜又慵懒的微笑,凑过头,闻著陈海天脖子上的咖啡香味,不过为什麽我住进来半年了,都没遇到过他?
他专挑奇怪时间来,而且每次来的时候,店里都没别的客人。就像冰山一样,陈海天心想,好像所有人都约好自动绕道,神鬼退散,好了,我出去做拿铁。他望著庄雪的眉眼,忍不住就笑起来,他亲了庄雪一下,回到吧台,心里感慨万千。
这座城市很小,他的咖啡馆却很大,武大郎和小可爱在他的店里进进出出,却始终没碰到面。
他拿起咖啡把手,磨豆填粉,心里想著人与人的相遇和错过,把所有思绪用填压器压平,用毛刷刷掉多馀的咖啡粉。
缘份就像一步也不能踏错的梯子,如果庄雪没有放假在家,或是喝完咖啡就上楼,他就不会知道小可爱的另一面;如果把时间推的更远一点,六年前那天他记得下站、关掉呼叫器,或是看的不是海底总动员,这一切甚至都不会发生。
他用眼角仔细打量小可爱的五官,完全可以想像这个人一旦冷起脸,让四周结冰的样子,可是他并没有和小可爱互相出柜的打算,性倾向不成为交朋友的理由,和小可爱保持在客人和老板的状态,比较不复杂。
他把咖啡杯放到小可爱面前,杯子中间是隆起的、呈现完美弧度的奶泡。
那个让小可爱想生出翅膀的人,面子应该比炒豆机的散热盘还大吧?陈海天忍不住猜想,为什麽想带走那个人?
小可爱用两手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想了一下,才说,因为他很可怜。
嗯,陈海天无奈的揉著太阳穴,你捡小猫小狗是好事,但不能没事捡个人吧?
我没捡,捡了之後很麻烦,所以我把他丢在那里了,小可爱的神情有些自责,有些不安,又有些无可奈何,希望有人把他捡回去。
他耸耸肩,随便应了一声,就走回吧台,他知道小可爱说的麻烦是什麽,就像灰尘沾黏在手指上、擦不乾又甩不掉的那种麻烦。
对付麻烦的事,上上策就是不碰,不想变成好自在,最好见死不救。
第三十九章
从春天到夏天,每天的傍晚都一如既往的寻常而普通,他们就这样一起生活了一年多,感情稳定平顺,没有适应不良的问题,没有发生任何波折,甚至没有发生可以特别提起的事件。
你们至少要有些冲突吧?梁美莉坐在吧台旁,对忙著把黑胶片拆箱、上架的陈海天和庄雪抱怨,却丝毫没有帮忙整理的意思。
有呀,去年他一次吃了五颗蛋黄酥,我跟他说这样胆固醇太高。陈海天抽出一张彩胶,对著光源查看纹路。
庄雪看向梁美莉,像是在告状的说,上次去台中吃烤肉,他一次吃三串烤鸡皮,油脂太多。
上个月端午节,他一次吃了三个包蛋黄的粽子,结果吃不下我做的香草烤鸡腿。
庄雪反驳,他也一样,吃饭前竟然买了六个红豆饼还全部吃掉。
他生病看医生,拿了药又不吃。
庄雪再度反驳,他老是忘了吃维他命。
他常常边看书边烫衣服,我有三件衬衫被他烫破了。
他老是买一大堆食物,吃不完又放到过期。
我说的是冲突!冲突!每次遇到陈海天和庄雪一搭一唱,梁美莉就忍不住有些抓狂,例如小雪儿搞外遇被你捉奸在床,或是你们在路上巧遇前任因此大吵一架,不然至少也来个小雪儿彻夜不归,你暗自垂泪到天明之类的,言情小说或八点档的必备桥段呀!你们不能这样平顺的过日子,这样怎麽对得起读者!
为什麽垂泪的是我?陈海天抬起头来用眼神讯问,而且梁美莉你书都没写,哪来的读者?
好吧,你就敷衍我吧,我回家看电视。梁美莉一口气把咖啡喝光,跳下吧台椅,准备离开。
这麽悠閒?不去见见网友谈谈恋爱?
不了,谈的心都老了,就这样过下去吧,以後住你隔壁就好,梁美莉耸耸肩,把咖啡杯拿进吧台的水槽放著,反正老娘现在只是龙套,地位已经沦落到跟卖酒的美奶滋一样了,就算谈了也不会出现在台面上。
什麽叫卖酒的美奶滋?陈海天狐疑的看著梁美莉,身旁的庄雪却先笑出来。
小马在脸书上抱怨,说他是三明治里的美奶滋,永远也不会变成面包或火腿。庄雪边笑边说,手还不忘持续进行拆箱工作。
陈海天应了一声表示了解。庄雪和梁美莉在网路上串起复杂的人际关系,只有他置身事外,一点也不想靠近。
我觉得他比较像拜拜用的海绵蛋糕上面那朵粉红塑胶花,梁美莉背起包包,推开玻璃门,转头对他们说,对了,他投资的那个gay bar,这个月的儿童餐送米老鼠小玩偶,改天一起去喝个酒吧。
gay bar里卖儿童餐?陈海天彷佛想从梁美莉的表情看出这件事的真假。
对,时代在变,gay bar也要变,好啦,先闪,後天又要去俄罗斯,再买娃娃给你。梁美莉说完挥个手就走了。
这半年的时间里,梁美莉忙著学习各种商业知识,常在台湾和俄罗斯飞来飞去,阿明在上海管家里的分店,五阿哥则是每个月飞上海出差,似乎只有他困守在一间十坪大小的咖啡馆里,每天过著平淡无奇的生活。
可是他心里清楚,他正往一个遥远的地方前进,走著一条直直的、没有尽头的路,和庄雪一起。
美莉以後会变成商界强人,然後养我们吗?庄雪神情认真的问陈海天。
不会,陈海天抽出一张na sione的黑胶,放在唱盘上,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从音箱里传出来,你忘了她老是在说的那句,生平无大志,样样有兴趣,所以等她觉得够了,就会换工作,她超级想当槟榔西施的。无以类聚,他的朋友和他都有点相似,不追求世俗定义里的功成名就,只想在容许的范围内依本性过日子。
她只能当西施舌吧?庄雪说完,突然像小孩子似的拉拉陈海天的袖子,我们改天去gay bar坐坐吧,有米老鼠小玩偶耶……
只有我觉得儿童餐很奇怪吗?陈海天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完成拆箱和上架的工作,已经是下午五点半,等庄雪扫完地,陈海天在门口挂上暂时外出的牌子,锁上玻璃门,两人一起往巷口走去。
搬完黑胶或生豆後,到巷口吃排骨饭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那间简餐店开了三年,陈海天却一直到和庄雪共同生活後,才在庄雪的推荐下走进店里。
有次从你店里出来准备回台中时,被香味吸引进去。庄雪当时拉著他的手,认真向他介绍,他们的玉米浓汤虽然看起来像夜市牛排附的汤,土土的,可是很好喝,排骨也不错,炸工比我差一点。
他半信半疑的走进店里,喝了一碗朴实无华的玉米浓汤,材料丰富,没有黏稠的勾芡感,是老板认真煮出来的汤,他从此成为忠实顾客。
庄雪就是这样,能在生活周遭中,注意到许多被他忽略的事物。
吃完排骨饭,他们去附近的面包店买刚出炉的土司,在水果行里挑捡香气四溢的苹果,然後手拉著手准备回家。
巷子里开始出现下班下课人潮,灯光从各种特色小店的大窗户透出,灰色的空气、映著霓虹的树叶、行人的笑脸、庄雪卷曲乱翘的发尾、衣服上的米老鼠,每次在这种时刻,他就觉得被一种强烈的幸福感淹没,这种幸福感自然而和谐的与他融合在一起,像把身体慢慢泡入温泉里。
明天早午餐做你上次做的那个班乃迪克蛋,好吗?想再吃一次。庄雪拉著陈海天的手摇晃,侧头问他。
好呀,配上涂了美奶滋的三明治,他边说边笑,放很多火腿和起司片,你还能拍照贴到网路上刺激卖酒的小……
庄雪?
陌生的声音打断陈海天的话,他看向喊出庄雪名字的斯文的男人,对方身上有一种让人很难忽视的气质,是某种和他相反的、脆弱而感性的东西,眩目又刺眼。
嗨,好久不见,庄雪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讶异。
陈海天看著庄雪和对方寒喧,天气不错、最近过的如何、做什麽工作,对方脸上的微笑像是费力挤出来的,眼光也飘忽不定的略过他和庄雪交握的手,眉头微皱。
这个人应该是庄雪的前男友吧?陈海天心想,梁美莉的乌鸦嘴还真灵。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兴奋,手不自觉的摸向手机,想传简讯给梁美莉。
你男朋友?那个男人的声音里隐隐有一股不满之气。
不是,庄雪回答的快速又简短,他是我的伴。
我的伴。这三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庄雪声音中透露出来的浓烈感情,让陈海天震耳欲聋,他把庄雪的话像焦糖可可般喝下,脑里一阵飘飘然。
我的伴。就算在同志圈子里,这也是太过古典的说法,几乎只有上个世代的同志才会用,那时同性的爱太艰难,同性婚姻更是想都不敢想,我的伴,这三个字就是承诺,超越法律束缚,却更加慎重。
爱情很短,陪伴却很长。
陈海天用力握了庄雪的手,不动声色的回应。
对方陷入一阵沉默,彷佛整个人忽然缩小,缩进那件名牌马球衫里,庄雪转头看他,笑了笑,又转头对那个人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能留个电话吗?那个人的声音里有种急切。
不太方便,抱歉。
对方点点头,脸上有种不情愿又无奈的神情。
他们拉著手,不疾不徐的往咖啡馆的方向走,直到弯进巷子里,陈海天才说,回去做焦糖可可给你,要一口气喝完。可可的甜味,和这种气氛非常相配。
庄雪点点头,走到咖啡馆门口时,才开口说,那个人是我前任,交往了三年多。音量不大,几乎快要被巷子外的汽车声盖过去。
咖啡馆里是一片深沉的寂静,卧在吧台的雨天大人爱理不理的晃了一下毛绒绒的尾巴。雨天体重已经突破五公斤,加上波斯猫特有的长毛,就像一件堆放在吧台上的灰色毛毯。
你知道我对过去没有兴趣吧?陈海天用钥匙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