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好大?
猫猫晃了两下尾巴。
太阳?
喵。
知道了知道了。陈海天开了一罐鸡肉口味的猫罐头,放在太阳面前,然后坐在太阳旁边喝冰凉的乌龙茶,伸出一根指头,用指节轻擦太阳的脖子,它摸起来暖烘烘的,你爹爹前脚才走,干爹就帮你取好名字,真有效率,对吧,太阳?
喵。
抱着太阳,看完今天的台湾龙卷风,陈海天连上彩虹梦,信箱里没有事寄来的新信件。
姑且不论角色本身有多白烂,就演技来讲,我觉得玩具龙演的最好,虽然他每天穿奇怪的缎面紫色西装。
他立刻回信写道刘玉英的死神黄家的人共同设计的!
除了这句话,他已经找不到其他文字来形容心中的悲愤。
太阳!黄家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干爹好伤心啊——他抓着太阳摇晃。
喵?
有只猫帮自己选了名字,我本来想叫他没有人。稍晚他在站上遇到没有事,说起来太阳。
没有人不准咬!没有人过来吃饭!没有人沙发不是磨指甲的地方!没有人你的大便臭死了自己过来清!
谢谢你让我完全打消念头。他低头看着蜷在脚边地板上的太阳,太阳睁着黑黑圆圆的眼睛,一眼无辜。
我比较喜欢白文鸟,体积小,好养又爱干净,给它一盆温水会自己洗澡,还可以训练它叼牌算命。
可是白文抓起来没有手感。陈海天弯腰抱起太阳,搓揉起来的手感很好。
手——感——的确很重要!白文会跳到肩膀上给你来一沱,因为鸟类没有括约肌,属于随机投弹型,那沱的手感上很与众不同滴——
他抱着太阳笑出来,聊了一年多,他知道什么字眼能打开没有事的低俗开关,屡试不爽。但他也知道,有一部分是没有事故意顺着他。他按下开关,没有事就发出光,温暖讯息来回的短短时间。
太阳,这个人很低俗,看到要快点跑,知道吗?他抓起太阳的猫掌,打了萤幕上的没有事一爪子。
第六章
我单身二十分钟了。在书店工作的第十天下午,梁美莉跑到书店,跟在推着一车书的陈海天旁边碎碎念,刚在楼下吃饭,顺便来跟你报告这个好消息。
原因?
她想把她的人生观塞给我,想让我变的好一点,好像我过去的人生是一场大便。梁美莉边说边打了个饱嗝。
好的标准是谁订的?
小万,你总是知道我的重点在哪,梁美莉叹了口气,我大概会被吓到暂时不敢交女朋友了。
我也是,老是遇到牛鬼蛇神,一个人还好一点。陈海天勉强挤出笑容,而且这堆书已经够我烦了。
你昨天有看吗?安娜背后被刺了贱女人,梁美莉无视陈海天的苦笑,继续说然后玩具龙说他被安琪糟蹋了。
安琪还糟蹋了李鲁苏跟阿德,陈海天说完停了片刻,我们在精英书店讨论八点档,真是太有气质了。
我也这样觉得。
百日维新书店篇进行到第十九天时,从意大利度完蜜月的五阿哥和阿明把太阳领回去。
礼物,你最爱的烤焦面包人。五阿哥拿出一个深褐色的人型绒布娃娃给他。
意大利有卖这种东西?陈海天用力捏了捏烧焦面包人的脸,拿起标签看了一眼,ade taian……
在香港过境时买的,我们在飞机上才发现,阿明笑着摇头,这个才是意大利的礼物,手工做的喔。说着拿出一袋巧克力给他,谢谢,陈海天看着纸袋里的巧克力,满意的笑了几声,一边把打包好的太阳行李塞给阿明,猫猫叫太阳,它自己选的。
’oio?很应景,来,太阳跟干爹说再见,五阿哥抱起在脚边蹭来蹭去的太阳,拿起太阳的右掌挥了挥,书店做的怎样?
跟想象差很多,腥风血雨的修罗场。陈海天话里有藏不住的失望。他心里想象的是终日与书为伍的宁静自在,结果只看到书本间的互相残杀,就好像小孩打开糖果盒,结果只看见包装纸一样。
你是见神杀神的圆山陈小万,阿明露出一个温暖的鼓励笑容,杀光他们。
太阳离开后,房子一下变空,唯一的家人在国外,朋友们各有归宿,新生活还找不到落点。陈海天躺在住了二十七年的房子里,似乎连时间都停止流转。
五阿哥曾是他的日常好友,两人一起吃喝玩乐,瞎混些时间,东拉西扯聊些言不及义的事;阿明则是他的心灵好友,两人不时交换对事物的看法和观点,诉说对生命和死亡的想象,却极少一起吃饭逛街。
当他介绍五阿哥和阿明认识时,并没有想到阿明会钓走他的日常好友,也没有想到五阿哥会勾走他的心灵好友,还收养他捡到的猫、娶了他的馊妹。
他对我笑的时候我心跳好快,极品溜。当时阿明偷偷对陈海天的左耳说。
看到他我就觉得呼吸困难,啧啧。当时五阿哥偷偷对陈海天的右耳说。
爱情摧毁三个人原本的相对位置,并迅速重建城现在的绝对位置。他,和他们。阿明仍是他的心灵好友,五阿哥却不再是他的日常好友,因为没有对于的日常时间能分给他了。生活好友,现在只能这么定五阿哥。
真是蠢毙了,心跳过速有可能是狭心症。呼吸困难一定是气胸。太阳不能再胖下去了。烤焦面包两眼无神的好可爱。幸福可以说两个人一只猫,也可以说一个人下厨房。幸福的核心不是人数,而是平凡琐事。独居真是让人着迷。龙卷风眼完了让人好寂寞。他就这样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渐渐睡着,下午四点醒来听到雨声,在床上翻滚一阵,抱住烤焦面包,又睡到六点。
雨声漫延的更大,想吃鸡腿饭却完全没出门的动力,下雨的排休日,他煮了一碗什锦面看台湾龙卷风,巷子里好像变得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住这栋房子里发出声响。
他还活着,活过了二十七岁。一个人,还算幸福的活过了二十七岁。
会去精英书店买书的人,大部分在意的是书店,而不是书本身。他抱着烤焦面包和没有事传讯息,一边感叹绒毛娃娃的手感比不上太阳。
他们本来就不是在卖书,店灰灰暗暗到连书名都看不清了,就像星巴克不是在卖咖啡,阿忠排骨饭不是卖排骨饭。
说的也是。陈海天心想,失望来自于不正确的期望。他不曾接触过复杂的商业利益,也不曾承受过业绩压力,因此对精英书店有过度天真而不正确的期望,难怪当年百日维新会失败,光绪就是错估了慈禧的等级。他又暗骂自己一声,取个勾践复国都好过百日维新。
那阿忠卖什么?陈海天丢出讯息后就立刻猜到答案。
阿忠。
果然。
隔日早晨,陈海天在城市的灰暗中醒来,认真的洗米煮稀饭煎葱花蛋,利用稀饭煮滚的空档,开电脑连上彩虹梦,没有事寄了信给他,信里说了一个故事。
伊索皮亚有个人叫neiby akonnen,被关进牢里,一年后,有个犯人夹带一本《飘》进来,那区有三百五十个人,大家轮着读,一人一次只能读一个小时。
neiby用香烟盒里的锡箔纸背面当纸,一小时一小时的翻译《飘》,写了三千张锡箔纸,有狱友出狱时,就夹带几张锡箔纸出去。neiby坐了七年牢,出狱后用两年的时间把三千张锡箔纸找回来,最后他出版了伊索皮亚版本的《飘》。
前几天在书里看到这个故事,我想,书店也许是共犯结构,但书本身是真实美好的,就像雨声很吵,但把一滴雨水的声音独立出来,就会听见它的纯净。
不过六年的时间都只能看到郝思嘉,真的也满惨的。
陈海天匆匆看完信,跑回厨房搅动锅里的粥,他认同没有事的话,重要的是故事本身,而不是外在环境。但六年的郝思嘉又让他觉得很好笑,笑了好几分钟,而胸腔内有个东西发出了喀嚓的声音,像是活门打开了又立刻关上。
没有事的信,让陈海天在精英书店又撑了几天,最后在第三十二天承认变法失败。
辞职那天晚上,他跑去酒吧找馊妹吐苦水,看到鸟书中展示台一字排开还能撑满百日的话,大概就换我过百日了。
书店不是图书馆,木头书架很贵的。今年梁美莉从美式连锁餐厅转到双城街的某间酒吧里当店长。
开小书店的话,不到半年我的口袋就比光绪朝的国库还要空。
书店的利益很小,而且你喜欢的书没有市场,只能用来满足一些假惺惺文人的知识虚荣。梁美莉甩着酒瓶,在吧台里调着一杯红色的酒。
没关系,我还有黄昏市场。
那种木头书架出来的书店本来就是布尔乔亚式的幻想,像古时候欧洲女人勒出来的细腰,血腥呐。梁美莉递了一杯酒给他,这杯叫不血腥的玛丽。
像中国女人绑出来的小脚。陈海天其实比谁都清楚,看似迷人的东西,背后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残忍,血腥去哪里了?
tabas用完了,我跟厨房的阿桑说那是一种辣辣酸酸的酱,请她帮忙买,梁美莉半眯着眼微笑,像只加菲猫似的,超市没货,所以阿桑买了爱之味甜辣酱。陈海天知道当梁美莉露出这种表情时,就表示即将有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来,宝贝,庆祝你脱离血腥,快点喝光它。梁美莉说。
脱离血腥的第二天,他整理许久未清扫的厨房,丢掉过期的食物和两个缺角的碗盘,打开瓦斯炉,煮水,心平气和的花了十分钟煮意大利面,充满小麦粉味道的蒸汽往天花板飘,他打开窗子让新鲜空气进来,接着热锅,倒油,煎了一颗黄白分明的荷包蛋,淋上香油和酱油,他坐在餐桌上,就着音乐,把意大利面和荷包蛋一口吃掉,满足的叹口气。
他喜欢在厨房和自己独处,认认真真的料理食物,看食物变熟,发出香味,等待时间翻到下一页。而窗外高楼的灯光、遥远天边的月亮,内心唠叨的声音,都变成亮澄澄的流光浮云,填满背景。
休息片刻,他再度走进厨房,把红豆饼模加热,倒入特调的啤酒面糊,将卤好的大肠和豆干切碎,从冰箱拿出醋腌黄瓜切段,在厨房忙了一阵,然后穿上暴晒过度牛仔裤,出门去酒吧找梁美莉讨论他的新决定。
百日维新书店篇的失败,让陈海天重新检视他的计划表,他决定跳过红豆饼和唱片行,直接进入百日维新咖啡篇。
他喜欢红豆饼,他脑里发展着各种荒谬的、诡异的、关于红豆饼的想像,例如洒上海苔粉的明太子起司口味,铺满柴鱼片淋上酱汁的章鱼烧口味、鲔鱼葱花口味、香油拌皮蛋豆腐口味、新鲜草莓大福口味、酪梨莎莎酱口味。厨房瓦斯炉上的六孔红豆饼模因长期使用而发着油光,冰箱里总有一堆配料和用剩的面糊。
但是他不认为能在红豆饼摊找到工作,而且真的要开红豆饼店的话,以他目前的手艺应该足以应付,大不了去日本找煮菜的叔叔做些烹饪特训。
唱片行的性质和书店相近,都要进货盘点退货,库存会占据空间,销售额会让他的国库空虚,相对之下,咖啡馆的可行性大福提到,因为都市人不一定会买唱片,却永远需要咖啡馆,他还可以在店里卖红豆饼。
夜幕低垂,双城街的一天正开始。守门的认得他,在左手上盖了章就放他进去,酒吧里人声鼎沸,梁美莉正倚着吧台推门跟一个瘦高的好看男人说话,看到陈海天进门,招手要他过来。
这是卖酒的小马,想喝什么酒可以跟他买,这是我哥们小万。梁美莉为他们互相介绍。
你好,我是卖酒的小马,兼职跑龙套,故事里缺什么龙套角色都可以找我。小马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拿出两个小酒瓶给陈海天,样品酒,请你喝。
等到小马离开,他才忍不住问梁美莉那位是?
卖酒的nc,不重要,梁美莉指了吧台最角落的位置给他,怎么了?梁美莉知道他不会没事跑来酒吧,因为他讨厌烟味和人群。
想你了。
梁美莉的眉头微微抖动,陈海天说出甜言蜜语跟电视机爬出贞子是同等级的事。
只见陈海天从背包拿出一个保鲜盒,里面放了三个红豆饼,刚做的,下酒菜系列,卤大肠、卤豆干、腌黄瓜,来宝贝,快点吃光它。
第七章
休息两天后,陈海天坐着火车摇摇晃晃的到中坜,听铁轨喀利喀利的发出声音,看建筑物中窗外出现、消失,打几个哈欠后,他就到了外公家。
小时候,他的体质极为敏感,收惊是家常便饭,所以只要到外公家,他就静静坐在神桌旁看书,不像其他表兄弟,疯了一般满屋子乱窜。安静、乖巧,懂得敬畏鬼神,让他最得外公疼。
当他年纪渐长,想要转换心情时,就坐着慢车道中坜,和外公聊天,吃外婆煮的客家菜,逛逛附近大学的商圈,然后带一盒菜包回台北。这是他的小旅行,疗效比吃十个热得滋滋作响的红豆饼有用。
外公正在工作间忙,看到他来,开心的喊他过去,乌咪,来这里坐。乌咪是他的小名,原本以为是大人随口取的,直到上了国中,他才知道乌咪是日文的海。
他拉了小椅子坐在外公旁边,工作桌布满许多剪成火焰形状的金色厚纸,他拿起一片细看,火焰的线条顺畅,反射着天花板的日光灯。
那个是要黏魂桥的,外公一边剖着细竹,一边说明这个是要做麻将桌的,现在做麻将桌啊,还要送三个牌友,真的是……
那里找牌友不方便。他恭敬的把金色火焰放回原位,静静坐在旁边,看着外公打磨竹子,空间里都是温和的沙沙磨擦声,老旧收音机里传来低低的佛经吟唱,让人心境平和。
姐公,我来跟你学,好不好?
不可以,我会被你阿姆念,外公呵呵笑了两声,你的八字不适合。
嗯。陈海天知道,纸糊和拍电影一样,都是他想要,却无法从事的工作。
好啦,你不要待在这,对你不好,快去给观音妈上香,看要去客厅陪你姐婆还是到外面逛逛,晚点再回来食饭。陈海天乖乖的去点香拜拜,在客厅陪外婆聊了一会,然后出门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