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没想把他怎么样,不过看到你这么难过,我也觉得很值得。”王建军仍旧面无表情地说,嘴唇机械似的一张一合“还记得上次考试你故意扔纸条给我,结果你没事,我却要在所有人面前做检讨……告诉你,徐征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都怪你!”
“操……”
“打吧!”王建军眨了一下眼睛,江浩然的眼神杀气太重,连他也不自觉地恐惧了一下,嘴角反而壮胆似的扭着“你家再牛逼,在这儿打死我你也好不了!而我只要不死,方雯那个未婚夫就一定会帮我!用不了几年……我会比你更风光!你打啊!”
“你想死,我不会不成全你。”江浩然喃喃着,眼神闪过一丝疯狂,收紧的拳头已经扬在了空中。
“你除了会无视规矩你还会干嘛?!你真的敢打死我?!来啊!!!”王建军吼叫着,表情却还是一如死尸般毫无波澜。
去他妈的规矩。江浩然一拳落下,就这么一拳已经把王建军打得气喘不止,倒在地上,嘴角挂红。
图书馆里人很少,此时已经全部围成了一圈,有人试图拦住江浩然以免暴力升级到不可收拾到地步,可一股气势使得几乎没人能靠近这个近乎于失去理智的男人。只听见玻璃不断碎地,拳脚挨到人身上时发出一声声地闷响,风砸着窗户,以及江浩然仿佛困兽一般的嘶吼……
就在江浩然把王建军揍得就快见阎王时,张霖站在他身后,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们……
第72章
年仅20岁的徐征最终没能从命运的掌缝中逃脱,第二天他的尸体被发现躺在一条巷子里,一帮尚未成年的小流氓作为嫌疑犯被抓住了,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徐征先挑衅的,他们只是还手,也没想到就这样能把一个人给打死。
没人知道徐征为什么要忽然招惹一群小流氓,对于529寝室的其他成员来说,从今以后有关青春的记都将变得不堪回首,一抹死亡的阴影提前向他们露出了獠牙,只有徐征永远摆脱了自己身为小人物的艰难,从这点上看,他倒是永远领先于528寝室的其他人了。
江浩然万万想不到,王建军那句“徐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诅咒竟然真的发生了,而就在不久之前,他还笑话过徐征对王建军搞特殊化,谁都想讨好的后果就是里外不是人,王建军才不会感激他。
江浩然的父母坐末班飞机赶来,当时他被领导叫走了,正在办公室里交代情况,首先推门而入的是他妈妈,紧随其后的是他爸爸,他背对着他们,腰僵硬地梗着。
“然然!”他妈妈叫他。
“这么久不见,我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他爸和校长握了一下手,对方沉默着。
“那个学生怎么样了?”
“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江浩然他爸吃了一惊,目光移到一直没说话的江浩然身上,突然抬脚把他踹倒在地“你把人打死了?!”
怒吼在不大的办公室内震荡。
“是另一个学生。”一个搞行政的领导急忙解释道。
江浩然双手撑地,他的表情始终没变过,只有眼泪沿着雕塑一般的面庞蜿蜒而下。
“这件事情……”领导继续说明当时的具体情况,江浩然他爸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地扫江浩然一眼,最后抑制不住地爆发道“你在接到电话的时候就应该通知学校!自己喝醉了酒还跑去!你能做什么!?啊!?”
“校规有拿一条写了你可以喝酒?!”
面对父亲的质问,江浩然依旧没说话,嘴唇紧抿。
“我们会尽全力补偿那个叫王建军的学生。”妈妈站在江浩然的身后,语气坚定地说“请他的家长和我们谈,我们不会对不起孩子!”
“他现在人还在医院……希望别受什么重伤!”校长的语气十分严厉,说罢还重重叹了口气。
从办公室出来,江浩然一路上和亲人毫无交流,这条走廊他已经忘了是第几次走过,之前几次都是他参加比赛获了奖,那会儿他带走的还是荣誉。
三年,他进军校就快三年了,他到底得到了什么,又有什么脸面认为自己兑现了当初给阮悠游的承诺,他会成为一个靠得住,值得被信赖的男人?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很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当父母不断地争执着到底是该动用关系,使他免于处分,还是该狠狠惩罚他一次,以纠正他长久以来都傲慢时,他一声不吭的跪在他们面前,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弯下膝盖,在父母震惊的目光中,他逐字逐字地保证“从今天开始,我所做的所有事情引起的所有后果,我自己承担,和你们无关。”
“江浩然。”他妈妈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这时候逞能!你闭嘴!这件事由不得你!”
“你会后悔你这句话吗?”他爸的反应倒是正相反,一手压在他的肩上,缓缓问。
“不会。”江浩然抬起眼,有些意外父亲看自己的眼神总算不像是在看一个应该被开除军籍的士兵了。面对这个被他崇拜过,敌视过,可实际上依然打从心底尊敬的男人,他情不自禁地想软弱,想大哭一场。
“我不同意。”他妈心痛地摇头,搂着他死死不撒手。
母亲的眼泪垂在江浩然的脸颊上,痒痒的,被冷空气吹过又带来一阵刺痛。
几天后江浩然的名字出现在学校的大字报上,他和王建军的事件被描述为学员之间的互相斗殴,之所以是互相斗殴,而不是单方面的故意伤人,据说是在场有学员见到了是王建军先冲江浩然比划手脚,做出挑衅的姿势,而江浩然的错误在于先动手,把一场本该用更文明的方式解决的冲突诉诸暴力,他因此被记了大过,日后不知道会被分配到祖国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为建设大好河山做贡献。
教导员找江浩然谈话,问他战友为什么要打战友,明明都穿着军装,是自己人。
江浩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原因在于教导员的话恰恰点出了矛盾的核心,一直以来,他都做不到把不是朋友的人当做自己人,他也终于意识到了,正是他爱憎分明的个性决定了眼下的局面,就想当初他对付纯那样,阵线一旦划好了,就很难再被改变,除非他愿意改变自己最骨子里的东西,但这又谈何容易?
从教导员那儿离开后,江浩然再一次回到他和徐征曾经一块儿呆过的寝室,其他人都不在,只有张霖在整理储物柜,从柜子里找出一包过期零食,是江浩然上次带给徐征的家乡小吃。
“他挺喜欢吃这个的。”张霖说“老吵吵着让你给他带,可你带来了他也一直没舍得吃……”
“他说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他吃进去就没了。”江浩然苦笑了两声,自从徐征走后,这还是张霖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他们都沉默下来,窗外已经是春天了,树梢上的嫩芽初发,有了春天该有的味道,操场上有人在踢足球,踢得那叫一个风起云涌,一切仿佛都像是从前那样,下一秒徐征就会从图书馆回来,通知大家什么时候要开班会,对一片抗议声无奈地跨着脸。
门果真吱嘎一声,江浩然激动地回过头,只见进来的是陈文硕和周易,江浩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台前,阳光照着他消瘦的脸庞,表情透露出内心深深的自嘲。
周易明天就要去外地实习了,他来是想最后再劝劝江浩然,听说学校对江浩然的处分轻了,想必江浩然此时最需要的是被公平对待,而不是被特殊照顾。
晚上周易陪江浩然到体育馆看球赛,他发现江浩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咧咧地占据着视野最好的位置(那本来是留给球队成员的,但总有人能凭关系挤进去),而是坐在角落里头,安安静静地关注着比赛的动向,也没抽烟,也没一句点评策略是否合理的废话,好像有人用针筒一下子抽光了他的骄傲,留下的只有对自我的不满和警惕。
“你在想什么?”忍到加时赛时,周易问。
“看比赛啊,能想什么?”
“学校对你从轻处分,这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而你如果真的内疚,好好反省了自己,那么从今往后你好好表现就是。至于徐征……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他的事情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你要向未来看,积极调整好你自己的状态。”
说完这些以后周易拿起放在脚边的水杯喝了两口,静待江浩然的反应。
“怎么能说不是我的责任?”江浩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记三分球落网,场上掌声雷动,几乎快把天花板给掀起来了。
“他自己也有责任,王建军,方雯……他们都有责任。”
“他有什么事儿不和我说,跑去和王建军倾诉,这也不是我的责任吗?”江浩然扯了扯嘴角,比赛结束了,他站起身随着人流缓缓向前移动。
“那你能怎么样呢?有时候人就是会和陌生人掏心窝,对熟人反而守口如瓶……这件事我们除了为徐征难过,也都很关心你,希望你快点振作起来。”
“我知道。”江浩然抬头望着夜空,他们已经走出了体育馆,晚上十点的天上非常干净,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晚间的空气,嘴角勾着说“除了振作,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其实我挺理解你家人的做法的,毕竟哪个父母不心疼孩子?别看我爸妈平常对我管得比较严,可要是换我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砸锅卖铁也会希望保全我。”周易说,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江浩然的肩。
江浩然瞅着他,目光很平静“嗯。估计这是你临走前最后一次教育我了,我会记得的。”
“你不能指望只有你自己能自由地惩罚你自己,而你家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亲手养大的孩子折了前途。”
“我以为我爸和我是同一条战线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我妈说了算……”江浩然顿了顿,事实上受处分的事情他还没和父母通过气,但事实大概就像是周易说的那样,即便真的是他妈又动了手脚,他也不会埋怨她维护他,反正女人就是这样的不是么,不这样就不是女人了。
“你不如想想毕业以后该怎么办。”
快分手时,周易提醒他“现在朝廷要把你流放宁古塔,你还指望你那个老婆和你一块儿过去吗?”
“我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江浩然很有冲动想把双手插进口袋,但他不能这么做,纠察队的人刚经过,还看贼似的看了他们俩一眼。
“只要我开口,我相信他一定会等我,甚至会和我一起去。”江浩然说。
“那你打算开这个口吗?”周易好奇他的答案。
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但江浩然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的选择。
第73章
港大放假和内地学校不同,开学不久,阮悠游便和同学一块儿上张家口旅游去了,当越野车开进草原深处,真正到了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满眼不见人烟的地方,手机的信号就时强时弱,连带着人也产生了一种与俗世分隔开来的感觉,再加上气候的原因,草原被积雪覆盖,那种孤独、苍茫的心情就越发强烈,逼着人冷静地去思索人生的本质,是否果真如红楼梦所说的那样,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一下车,冷风嗖嗖地吹着阮悠游的脸,正当他冻得咬牙切齿之时,有同学还在举着相机咔嚓咔嚓地对着他拍,只见他摆出一张生气的臭脸,死都不肯乖乖地喊一声茄子。
他们一行人好不容易在落日时分找到了一块干净的草地扎帐篷,一个女生把锤子递给阮悠游,随着他一锤子下去,冻土被砸开了,地钉深深地扎了进去。
这群学生都是胆大、又好奇心足的年轻人,不顾老驴友的建议,非要选在雪天上路,没想到风大得吓人,车门刚被打开就又碰的一声被风给重重地推了回去,眼前放大数倍的夕阳没有停留一会儿,便毫不留情地远去了,雪也顿时变得像是脏兮兮的破棉絮似的,一条形单影只的柏油路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在哪儿。
晚上在野外过夜,一些同学的家长打电话来抱怨孩子不注意安全,还有些人比如阮悠游这样的,就像是了无牵挂的流浪儿童,家里人关心得少,束缚也少。
“阮悠游,不给你老公打电话啦?”刚和他一块儿扎帐篷的女生打趣他道。
“不要多管闲事。”阮悠游说“这么喜欢八卦,你以后去做狗仔吧。”
到hk一年了,阮悠游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喜欢这座城市,它太忙碌,也太现实,港人最欣赏勤劳这项品质,认为要取得立足之地必须要拼命奋斗,所以刘德华受欢迎是理所当然的,即便他在天分方面比不上很多人,但胜在态度够认真。
阮悠游也有理想,也会想奋斗,但他又绝不是那种在狭窄的人行道上只顾埋头走路,不管撞到别人还是被别人撞到,都会迅速地说一句rry,然后脸上会闪过一丝不耐烦神情的人,他好像没有那么紧张,也没有那么焦虑,也许是他的名字影响到了他的性格,悠游悠游,总要保持一点悠游自在的样子,就算是天上掉钱了,也不会学大富翁游戏里的人物那样捧着篮子跑得脸红气喘。
“阮悠游,你手机响了。”
“我听到了。”阮悠游喝掉最后一碗面汤,满足地呼出大口热气,小雪还在下着,他让铃声持续了一会儿,帮其他人一块儿收拾好了炉子再拿起手机走回帐篷。
“喂?”
“是我。”江浩然说。
“我知道啊。江先生。”
“最近怎么样,”江浩然问“上次你说头晕,有没有去医院看?”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阮悠游笑着“早就好了。”
找个军校生当男朋友就得习惯他神出鬼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阮悠游还是会去数他们有多少天没联系,有时候阮悠游也会陷入困惑,不知道究竟该心疼自己,还是该心疼江浩然。
“怎么不说话?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事才没找我,我没怪你。是不是又拉练去了?”
“不是。”江浩然否认道,又沉默了片刻,转而问“你什么时候回趟江城?我有话想和你当面聊。”
“什么事?”阮悠游用笃定的语气问“是想和我求婚吗?”
“yoyo,我爱你。”江浩然的声线很低沉,不管帐篷外的风呼啸得多厉害,可这一声依然沉沉地落到了阮悠游的心底。
“嗯,”阮悠游把睡袋展开,心也像鸭绒一样膨胀起来,甜甜地回答“ too”
“一年多了,你一个人在外地自己照顾自己,我能做的就是多给你打几个电话,i' rry。”
“还好你马上就要毕业了。”阮悠游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否则我也快受不了了,其实要不是因为你长得帅性功能又好,我早就放弃了。”
“yoyo,我有话想和你说。”
“嗯?”帐篷在风雪中飘摇,阮悠游的笑容还没褪“你说啊。”
直到江浩然把徐征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阮悠游才意识到今天的这通电话不同寻常,江浩然是真的有事儿要和他商量,谈情说爱的气氛完全消失了。
“所以等你毕业以后,我没办法到你在的城市,”电话那头,江浩然的声音顿了顿,也许是信号原因,最后阮悠游只听到了那句“抱歉。”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阮悠游使劲握着手机,好像快把薄薄的金属板捏碎了,他一步跨出帐篷,不顾众人的呼喊,疯了似的向没有人的地方奔跑。
“我们分手吧。”江浩然说。
“为什么?因为你要继续和我远距离?”眼前是枯枝,乱雪,废弃的汽车轮胎,一片荒芜中,阮悠游瞪着眼问“江浩然……你是不是受打击太大了,你的内疚你自责我都理解,可是关我什么事儿?我做错了什么?”
天太冷了,阮悠游的声音发抖,单手在膝盖上撑着,腿不住地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