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纪先生也登上了“珍珠号”,“珍珠号”发生枪战,韩以城本意活捉韩以风,不料一个手下枪走火,误击了韩以风。韩以风掉进海中,推测已经死亡,但还未找到尸体。之后韩以城跟万鸿集团董事长连轶进行谈判,以纪先生作为条件换取万鸿20股份的持有权,连轶没有答应。韩以城见纪先生丧失价值,放了纪先生。目前调查到的情况,就是这些。”
苏瑞紧抿双唇,脸色发白。
“苏先生?”
“我知道了,”苏瑞缓缓地开口,“你出去吧。”
“是。”调查人员离开。
苏瑞躺到床上,手指轻柔地抚过纪言眉眼、鼻翼、嘴唇。
“纪言,别伤心,他们伤害你,我不会。我会对你很好,很好。”苏瑞柔声道,想要抚平纪言睡颜里的悲伤,可那悲伤,太深太深,苏瑞指尖都隐隐发痛。
苏瑞将身体挨过去,紧紧抱住纪言,双眸渐渐浮现阴恻的暗红,轻柔语调,透出一丝异样的狂执。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对你好,也只有你会对我好,纪言,我发誓,所有伤害我们两个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其实从头到尾,纪言并未昏迷。他只是不想睁开眼睛,不想醒来,不想面对惨白无力的现实。
他知道苏瑞躺在他身边,知道苏瑞拿指尖抚摸他面颊,知道苏瑞呓语般的呢喃。黑暗中,清晰分明的触
感从唇上传来。他知道那是一个吻。
苏瑞吻了他。
吻得小心翼翼,似乎怕将他惊醒;又吻得狂热迷乱,似乎要将他囚禁。
这个吻,击碎了他陪伴苏瑞的全部可能性。
他可以努力给予苏瑞任何东西,除了苏瑞想要的这样。他给不起,也给不了。
连轶说得对,他把苏瑞当弟弟,但苏瑞,不会把他当哥哥。
想到连轶,纪言心中一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男人。
苏瑞推门走进房,意外地发现纪言起床了,手搁在窗台,伫立于窗边。
短短数天,纪言脸庞仿佛被镂刀刻过风霜刮过,覆着挥不去的深沉。
苏瑞想起第一次见到纪言的情景。那时,他被韩以城抛弃,魂飞魄散,坐上拥挤吵闹的火车,却觉得孤独寂寞至浑身发冷。他视线不经意扫过不远处连座位都没有的男人,站着,亦是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
隔着车厢,隔着喧嚣,他忽然觉得那人与他同病相怜。
忍不住再次打量那人高高瘦瘦,模样是普通的清秀,眉眼鼻唇都不差,只是偏淡,不能引人注目,就连那人眼睛里的光泽,也淡淡的,清浅如透明的河流。
火车轰鸣北上。
苏瑞看一眼,再看一眼,不知不觉,竟无法移开视线。
如今,这双眼睛里清浅的河流,淤积堵塞,凝滞不动了。
苏瑞心中很痛,比痛更深的,是恨。
脸上,却牵引肌肉绽出明媚笑意“呀,你终于起床了!纪言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两天,整整两天啊!你再不起床就该发霉了!”
纪言惘若未闻地凝视窗外,过了很久,才缓缓地,转过头望向苏瑞。
一切如常。
清澈日光,轻柔微风,房间每个角落都宁静安详。
苏瑞笑容清爽明艳,毫无破绽,窥不见任何一丝事件发生的端倪。
纪言默默地想,如果自己愿意,时间可以倒退到自己登上“珍珠号”之前,倒退到听见苏瑞和韩以风的对话之前,甚至,倒退到发现苏瑞的另一面之前。
自己不提,苏瑞绝不会提,一切皆可秘而不宣,渐渐,暗示成为习惯,虚妄亦可替代真实。
只是,替代真实,却不能改写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
再怎么逃避,终归要面对。
纪言看着苏瑞,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苏瑞一怔,笑容变得有点僵“纪言你饿了吧,饭菜做好了,我给你端过来……”
“苏瑞,”纪言语气凝重,“我想和你谈一谈。”
他看到苏瑞毫无破绽的脸上,忽然裂开一道脆弱的缝隙。
纪言心生不忍。
正是这种不忍,让纪言一直拖、一直拖,无法开口。
“等等,厨房里熬着汤,我先去看看。”
苏瑞急促地道,匆匆离开房间。
纪言走下楼,来到餐桌旁。他看见苏瑞站在厨房里,右手搭在灶台上,左手拿着一只空碗,却一动不动。
苏瑞身形瘦削,看起来有些瘦弱到可怜。纪言记得当时在b城,正是因为苏瑞弱不禁风的背影,让他一时心软,败下阵来。
此后种种,阴差阳错,因在哪里,果是什么,没必要分辨了。
纪言默不做声地坐下,双手放在腿上,握紧成拳。
刚才那瞬间,苏瑞愣怔的背影,差点冲破他心理防线。
他清楚,挑明一切,对苏瑞很残忍;但是不挑明,他无法承担苏瑞越陷越深的后果。
纪言内心激烈交战,指关节因过分用力而泛白。
苏瑞慢慢从厨房里走出来,垂下头,坐到纪言对面。
纪言涌起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仿佛自己变成恶人,即将宣判一个无辜的少年死刑。
纪言缓缓松开拳头,拿起筷子,道“先……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极为艰难。
除了筷子碰触碗碟的声响,两人都尴尬地沉默着。每咽一口饭,都需要花费很大力气。
苏瑞吃到一半,不吃了,起身走到客厅,双手抱住膝盖蜷缩进沙发,打开电视。
电视机的喧嚣缓解了房中异样的安静。
纪言低低地叹口气,也放下筷子,走到客厅。
苏瑞如同孩子,面容皎洁,神情安静,双眸定定盯着电视,像是被电视里的世界勾走了心魂。
纪言坐到苏瑞旁边,再次握紧拳头,心一横,道“苏瑞,那天晚上在医院,你跟韩以风的对话,我听到了。”
苏瑞没有反应。
“再之前,很早之前,你突然从b城消失,我找你找到韩以风那,知道你跟……跟韩以城的关系,还有你被韩以城卖到那种地方。后来韩以风把你救出来,我以为,你会在别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没想到,你为了报复韩以城,重新回到s城。”
电视里传来一段轻快旋律,一段视频动画播放完后,年轻漂亮的女人出现在屏幕里,笑靥如花,语气轻快地播报娱乐新闻。
“苏瑞,那些事
再痛苦,也过去了。你才十八岁,还很小,你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别再复仇了,放下吧。你不能为了过去,把今天和明天搭进去。”
“……我不可能放弃的。”
过了很久,苏瑞开口说道。
声音很低很轻,如果不仔细听,会被电视机的喧嚣淹没。
“我以前那么爱韩以城,可是韩以城却把我扔进绝望的地狱。如果没有仇恨,我早就自杀了,我是因为仇恨才活下来的,放弃,怎么可能。”
“但你不能,”纪言一顿,“不能永远依靠仇恨活下去。”
“是呀,不能……”苏瑞浅浅一笑,“所以,就像你说的那样,等我们报完仇,我们就离开这,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纪言一怔。
苏瑞的话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哪里?
……我们。
苏瑞说的是“我们”。
等“我们”报完仇。
纪言后脊陡凉,身侧神情恬静,气息轻柔的男孩,忽然间,让纪言不寒而栗。
“好了,下面随佳佳关注本市最劲爆的头条新闻……”
女主持人热情洋溢地说道,画面切换到一张男女拥吻的照片。
纪言视线不经意扫过电视,正要移开,又转回来,生生定住。
照片上那对男女,纪言十分熟悉。
熟悉得灼痛双目。
“昨日晚上八点,连郑勋长子连轶正式对外宣布订婚喜讯,女方为英国一位名门佳丽,据传家世显赫,身家百亿以上。连轶年纪轻轻即为万鸿集团董事长,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一直高居我市女性梦中情人排行榜榜首。在本节目发起的“最渴望与他亲吻”投票中,这位商界才子所得票数也远超位于第二名的当红偶像明星,再次印证那句老话男人最大的魅力来自于成功的——”
女主持人的话还未说完,“啪”的一声,屏幕忽然黑掉。
苏瑞拿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纪言盯住黑掉的电视屏幕,道“打开。”
苏瑞轻按纪言肩膀“不要看了。”
“打开。”纪言重复。
“纪言,别难过,那种人不值得你难过——”
“我叫你打开!”纪言吼道。
苏瑞没想到纪言会朝自己发火,浑身受惊地一颤,眼眶迅速发红。
纪言全身仿佛被冰水浇透。
一条娱乐新闻!纪言在心中狠狠地自嘲,他竟然要通过收看娱乐新闻,知道连
轶的事情!
纪言倏地站起身。
“你去哪?”苏瑞急忙问道,一把抓住纪言的手腕。
“出去走走。”纪言嗓音很闷,“放开我。”
苏瑞把头轻轻靠在纪言后背上,劝道“纪言,别管那个人了好不好?他们那种人,不值得你难过的。没有他,还有我呀,他对你不好,我会对你好的。纪言,你别难过。”
纪言紧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你先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