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言一时怔住。
他怔住,不是因云薇惊艳的外貌,而是因为,那个走在云薇身侧,挽住云薇手臂的男人。
身躯高大、眼睛幽蓝、笑容邪魅……
不是别人,正是韩以城。
kelly的注意力也不由自主地被云薇身侧的俊男吸引。
“哇塞,云天后身边的超级帅哥是谁啊?”kelly花痴得咽动口水,“快赶上我们家董事长了呀!他不像东方人唉,混血儿吗?哇哦哦,本市有这么英俊潇洒的男人,我竟然不知道?看样子,应该不是明星吧!”
“他不是。”纪言下意识地回答她。
kelly惊讶地望向纪言“咦,你知道他是谁?”
纪言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云薇脸上溢满自豪神态,不顾周遭媒体频频闪烁的灯光,始终含情脉脉地凝视韩以城。不用两人说出口,大家也都能猜到这英俊男人,和云薇关系暧昧。
纪言想起苏瑞遭受的非人折磨,李从容仪态尽失的哀求哭泣,再看眼前女人幸福娇羞的模样,韩以城温柔深情的笑容,不禁心中发寒,打个冷颤。
韩以城挽着云薇走过红地毯。
经
过纪言和kelly时,纪言听到kelly极轻地“咦”了一声。
直到韩以城和云薇走进拍卖厅,kelly抬起头,伸长脖子张望片刻,确认两人进去了,才对纪言道“刚才不晓得是不是我看错了,那个男的好像朝我们这看了一眼。他眼神……我形容不出那个感觉,有点,嗯,”kelly吐吐舌头,“有点恐怖哎。”
“无意的吧。”纪言道。他和kelly前面挡了好几个媒体记者,挤得他看韩以城都困难,韩以城怎么可能会注意到他呢。
“应该是我看错了。”kelly点点头,也觉得不太可能。她抬手瞄了眼表,拉着纪言道,“拍卖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灯光打开,嘉宾落座,竞拍的第一件物品静静摆放在纯金托盘上,覆盖红布,充满神秘感。
纪言和kelly被关予生分别指定到拍卖厅正门和和后台,协助司仪人员维持现场秩序。活动每个环节都反复核对过,一般不会发生什么大意外,纪言心想等到竞拍开始,正门一关,自己便能稍微缓口气了。
显然,纪言把未来估计得太过美好。
关予生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纪言,让司仪做好准备,刚刚接到通知,老董事已经过来,马上就到!”
纪言朝对讲机应了声“好。”忙安排司仪小姐做好迎接准备。门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纪言看见大红旗袍的司仪小姐恭谨地弯下腰,伸出手,引领鬓发斑白,手拄拐杖的中年男人走进拍卖厅。
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刺进纪言双眼。
衣着华贵,气质优雅的中年女人扶着那个中年男人,从纪言身前走过,两人对望着,含笑缓缓走向发言台。
两人身后,跟着三个年轻人一个穿宝蓝色花苞及膝连衣裙,笑容明艳的女子;一个黑发柔顺,模样柔美精致如瓷娃娃的少年;还有一个……这些日子来,他天天相对,熟悉得彼此每寸肌肤都抚摸过,亲吻过的男人。
眼睛的痛,悄无声息地往心口漫延。
对讲机里传来kelly抑制不住的惊叹“哇塞,纪言你饱眼福了,挨得这么近!董事长一家人的基因都超赞啊,全部靓男俊女!就连老董事长也是老来一枝花——”
kelly还未叹完,关予生严厉的声音覆盖上来,呵斥“kelly,对讲机是你家开的吗!快给我闭嘴!”
对讲机里立刻噤声了。
一家人……
纪言站在人群之外的晦暗角落里,怔怔地抬起头,睁大眼睛,迎着刺目亮光,看向那站在发言台上,夺目的、耀眼的、高贵的,吸引所有人注意力,宛若一幅美丽的油画般的,一家人。
纪言脑海嗡嗡作响。
女主持人走上台,说着什么,他听见了
,却怎样也听不懂;接着那个鬓发斑白,手持拐杖的中年男人说了一段话,他也听见了,可还是听不懂;之后,中年男人含笑望向他妻儿,一家人手叠手,共同掀开盖在第一件竞拍品的红色绒布。
洪水从地平线外奔袭而来,翻腾咆哮地冲进纪言胸口。
闷,溺水的闷,闷住听觉、闷住视线、闷住意识,闷住呼吸!
“三百万!”
陡然一声嘶吼,像嘭地枪响,发出子弹射穿纪言胸膛。
纪言恍惚中剧烈吃痛,一惊,回到现实之中。
竞拍声此起彼伏,人们激动不已地高举手中的竞拍牌晃动。
“四百五十万!”“五百万!”“六百万!”……竞拍品的价格一路飙升。
灯光照亮众人被物欲摆弄得微微扭曲的面庞。竞拍厅里的空气越来越火爆,奢侈浮华、纸醉金迷的焰火在会场里嘶嘶燃烧,许多人激动得浑身淌汗,燥热不已地脱掉外套,扯开领口,愈加沉醉到这场名利虚荣权贵的追逐中。静静摆放在台上的竞拍品,不再是他们的目的,而是他们的手段——炫耀财富的满足,征服对手的快感,一掷千金的虚荣,渐渐变成这妖冶幻夜的终极主题。
纪言忽然感到冷。
肌肤发冷,骨骼发冷,血液发冷,心,也发冷。
他冷得脸色苍白,牙关打颤,手心渗出虚汗。众人越痴狂,越躁动,越兴奋,他越觉得被远远地推到冰凉的暗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胃部一阵绞痛,涌起恶心得快呕吐的强烈不适。
纪言夺门而出,跌跌撞撞地跑进洗手间,双手一扒马桶边缘,拼命的呕吐出来。
天昏地暗。
纪言狂吐不止,吐得再也吐不出东西,就开始干呕。从腹腔到喉管火辣辣扯痛,仿佛有一只指甲尖利的手揪住他五脏六腑,毫不留情地将他五脏六腑揉烂,揉碎,从身体里残忍掏出……纪言呕吐得脱力,虚弱地坐在冰冷地板上,坐了很久、很久,才缓缓扶墙站起来。
胃还是很难受。
纪言紧紧按住腹部,强忍痛楚走到洗手台,拧开龙头,捧起一把水,洗了洗脸。
脑袋眩晕,他乏力地前倾身体,用双手撑住台面,咬紧牙关,等这痛苦的眩晕过去。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睛布满血丝……像是闹了十年八年饥荒,憔悴可怜得不成人形。
看到镜中如此狼狈的自己,纪言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他一扯嘴角,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干涩破碎的笑。
不像笑,却像哭。
“妈的。”纪言低声咒骂,抬起袖子用力蹭掉脸上水渍。
放下手时,镜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纪言浑身一震,全部视线,都死死地钉在那人安静的容颜上。
那人渐渐朝纪言走近。
纪言听
到脚步声,双手和双腿止不住地发抖,他很紧张,紧张得竟然没有勇气,转身,直接面向那人。
那人站在离纪言很近的地方,轻轻地开口道
“你跟哥哥的事情,我知道了。”
一时间,纪言无法消化这句话的含义——我,哥哥,事情,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上一周,我去万鸿找哥哥,在车库里,看到哥哥吻你。”
他在说什么?
“你不该这样做,”那人清涩嗓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你根本配不上我哥哥。”
谁能告诉我,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知道,哥哥很优秀,很多人都迷恋哥哥,渴望能待在哥哥身边。但那个待在哥哥身边的人怎么能是你?哥哥才二十五岁,这么年轻就当然万鸿集团的董事长,以我们连家的地位,以哥哥的能力和样貌,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优秀女人结婚、生子,过幸福美满的生活。你是男人,而且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你能给我哥哥什么?你们能维持多久?你们的关系能得到大家祝福吗?你好私自、好虚荣,只想着霸占哥哥,一点也不为哥哥着想。”
纪言很想紧紧捂住耳朵。太刺耳了,每个字,都太刺耳了。如同一把把带着血的尖刀刺入耳膜,刺入脑海,刺入胸膛,刺得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渗出鲜血。
偏偏那个人,步步紧逼不肯放过他,一个字一个字,越来越尖锐“还有,你要知道,哥哥是公众人物,如果你们的事情曝光,你没什么,反正大家不认识你,但是哥哥的事业,还有连家的声誉,都会受到重创。”
纪言心中鲜血淋漓,一个绝望的声音在喊“够了,够了,不要说了……”
但是纪言说不出话来。
他怔怔地睁着眼睛,像是呆了似的,双手扶住洗手台,一动不动。
镜中,那人望向他,没有一丝温情、没有一丝留念,有的,只是浓浓的陌生、浓浓的敌意“如果你爱我哥哥,就不该总想自己,而要替我哥哥着想。”
镜子里那人的脸,纪言再也无法看下去。
他低下头,闭上眼睛。
眼睛很痛,像无数尖针刺入眼球。他怕他睁开眼睛,淌下的,不是泪,是血。
身后再次响起脚步声,是那人离去的声音。
纪言握紧拳头,虚弱地喊道“小书……”
“我不是小书。”连希语气冷漠遥远,“我是连家人,我是连希。”
心中最后一丝微弱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侵袭。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那个少年,那个他在心中藏了十一年的少年,他的弟弟,他的小书,也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言狂笑起来,笑得眼泪稀里
哗啦掉落。可笑!很可笑!从头到尾,原来都是他一个人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那个女人、那个少年,早就跟他、跟纪家瞥得一干二净,他却还在那幻想,幻想他们尚有些许怀念,些许亲情。
那么多年!
可笑!可笑得可恨!
压抑愤怒如困兽的嘶吼从喉咙里突然爆发,纪言不管不顾地挥动拳头,很狠砸向镜子里的自己。
咔嚓——
镜子发出碎裂的脆响。
一道道裂缝如黑色墨渍,在镜面上迅速渗开。
镜子里的人碎裂成两个、三个、四个……
纪言走出洗手间,视线模糊,脚步踉跄,迎面撞向某样东西,步伐不稳,朝地面摔去。
纪言任由身体下落,他甚至想摔吧摔吧,摔得够他妈疼,够他妈惨最好。
但是,纪言没有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