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言记得很清楚。
那天晚上,他不经意撞到连轶和一个女孩做|爱,那个女孩发出的,就是这个声音。
纪言走出书店,天色已黑,街道两侧亮起璀璨霓虹,大大小小的广告牌闪耀强光,浓郁商业气息将s城夜晚填满。
小雨淅淅沥沥飘落,一滴滴水珠打在纪言头发和面颊上。一场春雨一场寒,纪言穿得单薄,被夜风一吹,冻得直打哆嗦。
他很冷,很饿,连轶那又待不下去,有些彷徨、迷惘地走在街道上,突然想起,这儿离苏瑞的住处很近。
咖啡馆的门虚掩着,纪言推门进去,喊了一声苏瑞。
无人回应,四周悄无声息,每张桌子都空着,惟有一盏壁灯,散发幽幽光泽。
纪言走上二楼,细细声响从最深处的房间传来。他没做多想,径直往那间房走去,正要叩门,却听苏瑞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一定要做得干净。”
纪言一怔,手悬在半空中。
苏瑞语气冰冷得渗出残忍,跟平日嘻笑口吻天差地别。苏瑞在说什么?跟谁说话?
纪言走近一步,站到门外,想听到房间里其他人的声音。
可惜那人将声音压得极低。
待那人说完,房间里安静下来。片刻之后,苏瑞又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很轻、很柔,平静得不带一丝情绪,又很重、很毒,阴狠得充斥蚀骨寒意
——
“我等着,亲眼看韩以城下地狱。”
纪言倒抽一口凉气。
不想在时隔两天之后,再次听到韩以城这三个字。更不想这三个字,是从苏瑞嘴中说出。
在被房间里的人发现之前,纪言就悄悄地离开了。
他走在路上,越走,思绪越乱,终究放心不下,又原路折返,躲到茂盛的灌木丛后,透过枝叶缝隙,望向小洋房紧闭的铁门。
雨渐渐下大了。
等了很长时间,铁门一直关着,无人进去,也无人出来。纪言毫无遮挡地站在雨中,全身淋透,潮湿冰冷的衣服贴在肌肤上,一阵阵寒意往骨头里钻。他有些撑不住了,快要放弃,却见一个人影从夜色中走出,推开铁门,短暂地停顿几秒,快步朝前走去。
纪言连忙跟在后头。
那人很高,身材颀长,走得极快,脚下却静悄悄的毫无声息。路上没灯,天上也没月,沉沉夜色像粘稠墨汁化在雨中,将那人背影染得模糊不清。
纪言看不真切,却隐隐的,有一种熟悉感觉。
那人快要走到小路尽头,纪言闪到电线杆后,避免他转弯时瞥见自己。走过小路,两侧皆是商铺林立的街道,跟到那儿,能看得更清楚些。
等到那人转了弯,纪言急忙迈开步子跟上。
裤口袋里突然传来震动,紧接着,是叮叮当当的铃声。
纪言急忙掏出手机,正要按掉,一扫来电信息,一怔,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的人问“你在哪?”
再次听到连轶声音,依旧那样低沉,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纪言心中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对他而言,两天时间如同两个世纪那样漫长,对于连轶,却仅仅是毫无区别的两天。
“不用你管。”纪言冷冷地道,“我有事,挂了。”
“纪言,”连轶急抢一句,顿了顿,放缓语气,“别生气了。”
“我生气?搞笑啊,我为什么要是生气?”
“好了,是我不对。”
纪言正要骂人,听见连轶这句话,嘴巴张大,忘了发出声音。
连轶语气,不是劝哄,不是玩笑,虽然清淡,却是在认真道歉。
纪言发愣的时候,连轶又问“你在哪,我来接你。”
纪言下意识地道“北城街……”
还未说完,双肩袭上一股强硬力道,背脊往后一撞,被重重抵到墙边。
纪言吃痛,手一松,手机摔到地上,电池和机身瞬间分家。
“你这跟踪真不敬业,”那
人抬起手肘格住纪言胸口,“居然还有闲工夫接电话。”
小路昏暗,那人又压低帽檐,纪言无法看清他面孔。他的声音……纪言想起了一个人,可又不太敢确定。记忆里,那个声音清冷倨傲,这个声音,却透出一丝丝冷刀擦在磨石上的沙哑。
被纪言一脸困惑地打量,韩以风心中一阵不悦,冷然道“怎么,这么快就忘掉我了?”
纪言问道“韩以风?”依然有些怀疑,“你真是……韩以风?”
韩以风额头拉出三根黑线,一把揪住纪言衣襟,将纪言拉到自己面前,“你给我好好看看。”
不远处响起激扬旋律,悬于商城上方的巨大屏幕被点亮,强光向外射出,照亮了眼前之人的面容。
这下,纪言确定了。
长得俊美的人很多,但长得像韩以风这样俊美的人,很少。
只是,这张俊美的脸上,有一种跟他声音一样的,阴郁气息。
一段时间没见,韩以风脸颊瘦削了许多,像是被刀子凿刻过似的,更显凌厉沉肃,一双微向上挑的眼睛,积压某种复杂阴沉的情绪,而皱起的眉头……又透出一丝经历风霜的疲惫。
纪言怔怔地问“韩以风,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韩以风本只想让纪言看清自己,不料纪言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见鬼,纪言这种迟钝的家伙都能看出他有事,难道他脸上真写了个“衰”字?
韩以风神色不快地盯向纪言。
大屏幕的灯光投在纪言脸上,深深浅浅地变幻。
这家伙的脸还是老样子,清汤寡水,普普通通的秀气而已。
但是,又有哪个地方不一样了。
大概是被紫蓝色的迷离光泽照着,狭长眼角……竟透出一丝柔柔的媚。
媚得漫不经心,又蛊惑人心。
韩以风的目光被那一点墨染似的媚,勾住了。
雨依然在下,纪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晶莹雨珠沿着他鼻翼和脸颊滚落,一滑,轻轻地掉入衬衫领口。
韩以风喉中一紧。
纪言待在连轶身边后,对男人目光里异样的含义敏感了很多。韩以风直直盯着他的眼神,刺得他浑身一凛,霎时涌起强烈的危机感。伸手用力推开韩以风,恼火地道“你想做什么!”
韩以风往后踉跄几步,站稳,脸上掠过一抹无法置信的惊疑,再次抬头盯向纪言时,多了审视意味“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纪言又气又急“你、你……”
“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
”
韩以风走近纪言,一只手按在墙上,脸色难看得厉害“以前的你,不可能知道这些。”
纪言那点如有若无的媚又浮现在脑海,刚才还撩拨得血液发烫,此时却如鱼刺哽在喉咙。
他一字一顿“我问你,你是不是跟男人在一起了?”
纪言脸色一变,眼中浮现尴尬、羞赧、难为情……这些瞬间闪现的情绪收入韩以风眼底,就像一把油泼向热柴。他心中火起,一挥拳头狠狠捶在墙上,指间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墙砖被震得直落尘土。
“那个男人是谁?”韩以风咬牙切齿地问,声音仿佛在冰窖里冻过。
纪言有些吃惊,不知韩以风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扭头一看那砸在墙上的拳头,正缓缓地淌出血来。
“你的手……受伤了。”
“你他妈回答我的话!”
纪言被韩以风吼得一震,呆呆地望着眼前男人,哑了声息。
这时,一个低沉平静的嗓音响起“是我。”
不待韩以风做出反应,连轶伸手抓住纪言手臂,将纪言扯进自己怀中。
纪言猝不及防,整张脸撞向连轶胸口,眼前顿时漆黑一片。他下意识地想转身,后脑勺被一只手按住,紧接着,传来一股不重但坚定的力道。
纪言动弹不得,只好被连轶这样抱着。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寂静得可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言听见韩以风冷笑一声,用一种难以理解的古怪强调问“纪言,这就是你的选择?”
纪言感到压在自己后脑勺的力道沉了沉。
“你胆子够大。你跟他玩,你玩得起么?”这回,纪言至少听出了嘲讽,嘲讽之中,又夹杂着些许别的情绪。是什么?担心?……不,不可能。
“韩以风,”连轶开口道,语气之寒,似乎将空气冻结,“我们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
他说完,揽过纪言的肩,带着纪言往街道上走去。
纪言往前走着,总感到韩以风的视线紧紧锁向他后背。
他忽然有种转头看眼韩以风的冲动,还未回头,却听韩以风的声音狠狠传来
“你最好把他看紧点!”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瞬间,纪言觉得,连轶沉稳的气息被这句话弄乱了。
☆、停不下来
连轶把纪言扔进车中,嘭地关上车门,拉起手刹,一踩油门发动引擎。
连轶眉头深皱、双唇紧抿,漆黑眼眸深深浅浅变幻。整辆车仿佛没入一片深海,波涛在幽闭空间之外翻滚咆哮。
纪言心里本来压着怒气,此时,却被一层薄薄的不透气的慌张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