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和连轶分享这件事情。
“不好意思,苏瑞。”纪言站起身,“我们改天再吃吧,我现在有点急事,得走了。”
苏瑞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也站起来,道“这次放过你,下次可不准拒绝了。我有车,送你吧。”
“你不用送了。”纪言忙道。
“不是急事吗,我有车,刚好快一点。”
苏瑞这话把纪言随口一扯的理由噎住了。纪言无奈地抓抓头发,道“成吧。”
车子开到连轶住的大楼附近时,纪言道“好了,我就在这下吧。”绕过街,全是有钱人住的小区,连轶那栋楼更是售价贵得离谱的高端公馆。他在苏瑞眼中是劳苦大众,不想惹出没必要的麻烦。
苏瑞却道“没事,我送你到地儿。”
“那里头不好走车。”纪言只好硬着头皮撒谎,“待会你倒车麻烦。我就几步路了,在这停吧。”
“那行吧。”苏瑞替纪言打开车门,莞尔笑道,“记得联系我哦!”
纪言回之一笑,转过身快步走远了。
苏瑞在车里坐了片刻,熄火,锁上车,悄悄地跟在纪言身后。
纪言完全没有察觉到苏瑞跟在后头,一路小跑着穿过街道,走进一栋大楼里。
苏瑞皱了下眉锦绣公馆?纪眼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他挑了个被树木遮掩的公共长椅坐下,目光注视公馆方向。
天色越来越暗。
苏瑞枯坐两个多钟头,没看出什么异样,一想自己还真是傻,干嘛在这儿死等,回头找人调查就是了。他拢拢衣服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脚步一顿,又飞快地退回到树木之后。
他看到了一个人。
样貌出众,身材很好,气质也够撩人。见过一次,一定不会忘记。
苏瑞心中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怎么回事?纪言和那个人难道住一起?
纪言和那个人,难道是……
苏瑞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如果这时候纪言看见苏瑞,必定大吃一惊,无法相信苏瑞还有这样幽冷的一面。
苏瑞回到住处,没开灯,径直走上二楼。
逼仄拐角处,一点烟的星火明明灭灭。
一个透着不耐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够让人等的。”
“有点事。”苏瑞道,走进声音的主人,几乎贴着他的身体,压低嗓子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那人把烟扔到地上,踩一脚,道“九个老头拉过
来四个,剩下五个,龙鸣在犹豫,张大成算盘打得太精,想他妈玩太极两边吃,我看他迟早被自己算死。”
苏瑞转头看向那人。暗淡光线隐约勾勒出他俊美出挑的五官,阴柔与凌厉以完美比例揉合,如一把浸在流水里的刀。
——不过,这张漂亮的脸上,此刻充满阴郁肃杀之气。
韩恕昏迷在病床上靠流体维持生命,一众死心塌地为韩家打江山但反对韩以城掌权的家老被相继杀害——韩以城把韩家搅得天翻地覆,不惜毁掉韩家数十年苦心经营的基业,将所有人卷进他疯狂灭顶的野心……
韩以风眼神一沉,道“不够,要对付韩以城,还远远不够。”
苏瑞却意义不明地低笑起来。
韩以风冷冷地问“你笑什么?”
“我觉得好笑。”苏瑞道,“你是他弟弟,弟弟每天想着怎么对付哥哥,真有趣。”
韩以风很不喜欢苏瑞阴阳怪气的语调,反唇相讥“彼此彼此,韩以城的旧情人。”
这话令苏睿脸色蓦地拉下,阴测测地道“不要再把我跟那个人放在一起。”
韩以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在黑暗中静立片刻,苏瑞转移话题道“玩黑斗黑我不行,但钱有的是,你尽管去争取一切能争取的力量,钱不是问题。”幽幽一笑,“……博兰迪那个残废半边身体埋棺材里,除了一堆死人用过的古董什么也没有,是我给了他最后一点做人的快乐。别说钱,就是让他为我死,他都肯干。”
韩以风想到古董商人博兰迪被火烧得可怖的脸,瘫软枯萎的身体,忍不住道“你够狠。”
“有韩以城当初对我狠?”苏瑞突然喝道,“把我扔进地狱,一天一天地被人蹂躏、被人观赏?!那么多肮脏丑陋的视线盯在身上,那么多肮脏丑陋的笑声在耳边响,你知不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他越说越激动,“怎么熬过那些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地折磨?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对韩以城的仇恨,我早就自杀了!”
他说完,重重地喘息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一定让韩以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语里的绝望狠戾,在空气之中涌动翻腾。
韩以风一时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道“我当初觉得你真蠢,被韩以城抛弃就算了,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重,还去招惹韩以城,被买到俱乐部纯属自找。现在倒对你有点佩服了,一般人从那鬼地方出来,都整怕了,远远躲起来,你竟然又回来复仇,还拉了座大靠山……够疯狂,但是有种。”
苏瑞冷
笑“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的赞美?”
韩以风没理会苏瑞的嘲讽,接着道“韩以城一门心思盯着万鸿,联合洛林家族穷追猛打,搞得连轶焦头烂额。他现在事事得意,不会料到身后还有你这种疯子,等着把他拖进坟墓。
“你不是?”
“我,”韩以风顿了顿,“只想保全韩家。”
苏瑞一弯眉,似笑非笑地道“听你语气,似乎舍不得你哥哥嘛。”
不知为什么,苏瑞的话令韩以风微微一窒,忽然想抽烟,可惜最后一根烟已被踩在脚下熄灭了。
“没别的事,我走了。”人往外走去,“准备好了我会找你。”
快走到楼梯口,又听苏瑞道“等一等,我还有个问题。你为什么把我从俱乐部救出来?”
韩以风停下脚步,道“不是我要救你。”
“我查过的,你付了一大笔钱给俱乐部。我之前跟你没接触,为什么?”
“我说了,不是我要救你。”韩以风转过头,“是另一个人要我救你。”
他看到苏瑞脸上掠过惊愕之色。苏瑞蹭蹭两步,冲到韩以风面前“你说别人要你救我?谁?”
苏瑞真不知道有谁肯为他做这种事,救了自己一条命,却藏起来,一点踪迹都没有。
韩以风没回答,他想起了纪言。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一直没来得及去找纪言,也不知道纪言现在在哪,怎么样了。
“韩以风!”苏瑞迫切得抓住韩以风两袖,“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韩以风抽回手“别问了,我不会说。”他记得纪言不愿让苏瑞知道这件事。脑海里,轻轻响起纪言的声音“苏瑞遭遇的那些事,肯定不希望别人知道吧……”
啧,那个笨蛋。
“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苏瑞发狠喊道。
“你最好别知道。”韩以风往楼梯下走去,“你只要知道,这世上有个家伙,肯为你这种人付出很多就够了。”
树叶沙沙,漆黑小路上,韩以风慢慢地走着。
韩恕住院、韩以风掌权、韩家动荡……一个个帮派被血洗,一个个人被暗杀,死亡气息弥漫s城黑道。太多事情牵扯着韩以风的神经,让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想纪言。
但是,这个夜晚,大概是绷得太紧的弦,突然断了。纪言悄无声息地钻进脑海,晃动着,竟然挥之不去。
那个家伙,二十几岁的人,脾气差得没谱,性格糟得要命,一举一动难脱幼稚。偏偏那家伙的幼稚……不让人反感,反而让
人觉得,莫名其妙的可爱和有趣。
人心深重,他早有体会,这些日子以来,更是被人性阴暗复杂弄得麻木。他自己做事不算宽厚,但至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坚持江湖义气。可很多人,甚至是那些多少年来显得最老实最忠诚的人,竟能吐出致命的毒……
大难临头各自飞。所谓道义,没有利益作基础,免谈。
纪言……纪言跟这一切没有任何关系。
很笨,但笨得没法让人讨厌。
韩以风嘴角轻轻一笑,想岂止是不讨厌呢?
☆、剑拔弩张
一、
“阿——嚏!”
纪言侧过身,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
连轶看他一眼“感冒了?”
“没啊,”纪言蹭蹭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
连轶笑了“那就是有人在骂你。”
“谁他妈没事骂——阿嚏!”
又是一个。
这个喷嚏打得太突然,纪言不及侧身,一下子不偏不倚打在了进来上菜的和服小姐手上。
和服小姐脸色骤变。
纪言大感尴尬,急忙将纸巾递给和服小姐,连连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和服小姐毕竟是高端日式料理餐厅的服务员,很快就恢复了礼貌的职业笑意“没关系,先生。”只是笑得再好,眼底里仍免不了流露些许不快。
到这地方来吃饭的,大多明星商贾,举手投足自然不同于常人。和服小姐见得多了,一眼就看出纪言没来过如此高级的餐厅,没坐姿不说,料理餐具也不会用,浑身散发没见过世面的土气。
而且这土渣渣的家伙,竟然还把喷嚏打在了自己白皙细腻的手上……真倒霉。
和服小姐郁闷地想着,正要退出包厢,却见坐在土渣渣对面的男人一抬头,伸出筷子,将剔得很好的肉夹进了土渣渣的碟子里“尝一尝,味道很好。”
一道光刺过来闪瞎了和服小姐的眼。
妈呀!她在心中直喊娘,这男人也太帅了!
和服小姐花痴地望向男人,却见男人丝毫没留意年轻貌美的自己——他全部视线都聚焦在土渣渣脸上。
那充满男人味的电眼,那电眼里深深的情绪……她没看错吧!这么帅的男人,怎么会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着土渣渣?
和服小姐惊诧莫名,呆呆盯着连轶,忘掉了自己身为服务员的职业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