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言第一个反应是韩以风手底下的跟班,但又想韩以风的跟班不会如此彬彬有礼。他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您别担心,”黑西装年轻人注意到纪言的戒备,连忙笑了笑,“我没恶意的。我家夫人想见您一面,让我接您过去。”
“夫人?哪个夫人?”纪言更纳闷了,他从没认识过这种阶层的夫人啊。
“您肯定会惊喜的。”年轻人笑道,“夫人说您是她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的孩子,知道您在s城,说务必见您一面。”
“啊?”纪言错愕得快掉下巴,“你搞错了吧?”
“你是纪言先生吧。”
“是啊!”
“那我没弄错,您跟我来吧。”
“叫纪言的人很多啊!”
“照片上的人跟您长得很像,应该就是您了。”
“喂,那夫人叫什么啊?”
“您去了就知道了。”
“搞什么啊?”纪言一头雾水地坐进车中,“如果你们是诈骗犯,可搞错对象了,我身上一点钱也没有。”
“您放心,我们肯定不是诈骗犯。”年轻人斯文地笑道,示意司机开车。
年轻人带着纪言来到了一家地点偏僻的餐厅。不过餐厅虽然偏僻,格局却很雅致,一看就是那种远离闹市,档次极高的地方。
“这边请。”年轻人礼貌地伸出手,示意纪言随他上楼。
“搞得这么神秘,”纪言道,“大厅都不行,还得在包厢里见面。”
“夫人喜欢清静。”
“切。”
年轻人走到最里面的包厢门口,叩了叩门,道“夫人,纪言先生来了。”
里面安静了片刻,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快让他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纪言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夫人在里面等您。”年轻人道,把门推开三分之一。
纪言木然地走了进去。身后,门咔嚓一声响,轻轻地关上了。
包厢里只有一个女人。
一个美丽的,看不出来年龄的女人。
纪言默默地坐到女人对面,低下头,两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他无法控制住内心的紧张,两只拳头微微颤抖,渗出细密的冷汗。
对面的女人叹了口气,柔声道“抬起头来让妈妈仔细看看好不好?”
纪言心中一震,茫然地想妈妈?谁是妈妈?
“不知不觉,十一年了。”女人叹道。
纪言脸色苍白,始终没有抬头。
女人伸手替纪言倒了一杯茶水,“喝点水吧。”
纪言没有接过
茶杯。他盯着地面,慢慢地道“你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找我?”
“我前几天听小希,”女人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改口道,“小书说,你在s城。”
“小书——小书说的?”纪言有点无法相信。那天下午,小书明明一副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小书既然认出来了,为什么要装不认识?
“嗯,小书还说你在韩以风身边做事。”女人露出关心的口吻,“怎么会到韩以风身边做事?你在混黑社会么?”
“没有。”纪言生硬地道。
女人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忆起往事,动情地道“没想到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大了……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纪言在心中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女人的话。
十一年过去了,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妈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轻轻巧巧地问,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妈妈,我该如何回答你呢?这十一年,你和小书过着富足、美满的生活。那么在s城辛苦打工的我,该如何诉说自己的故事呢?
告诉你,我曾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痛苦,天天做噩梦吗?
告诉你,我其实很思念你,思念小书吗?
告诉你,这十一年,我过得很孤独,很卑微,很压抑吗?
有一把烈火灼烧纪言的胸膛,烧得他五脏六腑剧烈地疼痛。他竭力控制着心中翻腾的情绪,声音颤抖地道“我——过得很好。”
“那就好。”女人轻轻地道,“这十一年,妈妈没管你,是妈妈对不住你……其实妈妈一直很想你。”
纪言涌起一阵凄凉可悲之感。他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女人,哑声道“我以为你带着小书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们,我没想到你和小书就在s城,就在这么近的地方。你说你想我,但我就在这儿,你却从来没找过我。”
女人羞愧地别过头,逃避纪言质疑的目光“小言……我有我的苦衷。”
纪言惨然一笑。苦衷?什么样的苦衷,会让一个母亲如此冷酷地抛弃她的孩子?
“我跟你爸爸,在还没离婚的时候,感情就已经没了。”女人痛苦地绷紧五官,“你爸爸从来没爱过我,我也渐渐不爱他了。一次出差,我遇到了另外一个男人……”女人顿了顿,继续道,“那个男人对我很好,很体贴,我当时心中难过,便和他发生了关系。”
女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变成刀,狠狠地刺进纪言心里。纪言不想再听下去,但他知道,就算他的心破裂成一地碎片,他也必须地听完整个故事。
他必须知道真相。
“我本来打算把那段经历藏进心底,没想到上天捉弄,竟然怀上了和那个男人的孩子。那是我跟他的骨肉,我不忍心打掉,
最终还是生了下来……那个孩子,就是小书,你的弟弟。”
纪言全身的血液凝固成了冰。
女人的声音不断传进进耳中,“和你爸爸离婚后,我带着小书来到s城,没想到又遇到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向我求婚,我就答应了他,那个男人,才是小书的亲生父亲。”
“那个男人是谁?”纪言语气冰冷。
“连郑勋……不知你听没听过。”
“连轶的父亲?”
女人惊愕地道“你认识连轶?”她仿佛很害怕这点,脸色陡然变白。
纪言有种想要大笑出声的冲动——好巧!我的妈妈,真的成为了连轶妈妈,我的弟弟,真的成为了连轶弟弟!
偏偏是连轶!
哈哈,这世界真小,真荒谬!
看着纪言揉杂着痛苦与愤怒的表情,女人带着哭腔说道“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
“你有什么不好,”纪言凉凉地一笑,“这些年,你过得很好不是么。”
“妈妈只是想找可以依靠的男人,过安宁的日子而已,以前那种日子,妈妈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纪言心想,是啊,妈妈怎么能过下去呢?纪振林是同性恋,妈妈一定也是发现了这点,才毅然决然离开的吧。他突然很想结束这场对话,很想离开这个女人。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的眼泪夺眶而出。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纪言神情虚弱,“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以后也不会怨恨你。知道真相,挺好的。”
女人仍然泣不成声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纪言惨然一笑“真的不必道歉啊。”他缓缓地站起来,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你等等!”女人慌张喊道,紧紧按住纪言肩膀。
“还有事吗?”纪言有气无力地问。也是,这样大费周章把他找来,不该只是为了告诉他真相,在他面前忏悔一通吧。
“连郑勋……连郑勋并不知道我曾经结过婚,还生过另外一个孩子。如果让他知道我隐瞒了自己的过去,知道我骗他,他肯定会勃然大怒,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情……小言我求求你,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
纪言一动不动地站着,酸胀感席卷眼眶和鼻翼。他紧紧地闭上双眼,抿紧唇,忍受着喉咙里尖锐的疼痛“你找我来,原来就是是为了这个?”
“妈妈真的没有办法……”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纪言声音颤抖。
女人松开双手,喃喃道“谢谢你,小言……妈妈一定会想办法弥补你。”
“弥补?”纪言冷笑,“怎么弥补?”
女人却没听出纪言的嘲讽之意,她心中愧疚,见纪言这样问,忙道,“你要是缺钱或者缺什么东西,都可以来找我……”
“够了!”纪言生
硬地打断,实在无法再听下去,“我不需要!”
纪言说完,冲出包厢,脚步凌乱地朝外面走去。这个天旋地转的世界!他真想不管不顾地大吼一声,但他不能,他的自尊心迫使他痛苦地忍耐着,把所有脆弱的情绪压在心底。
他的身后,是他曾经日思夜想的妈妈。如今,不过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妻子,另外一个孩子的母亲而已。
滴答滴答。
纪言身体里血液,沿着血管破裂的伤口渗出,滴落在心底。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嘀嗒。滴答滴答。
☆、风衣男子
纪言坐在公交车里,一路上神思恍惚。公交车在某站停下来,人们纷纷朝车门走去。他听到车里的扩音设备报出一个熟悉的站名,于是站起身,也跟着人群走下车。
他在公交车站牌边怔怔伫立片刻,突然意识到他下错了站。大概前些日子打工打习惯了,不自觉在上班的商城门口下了车。
“靠,”纪言为自己的失魂落魄感到羞耻,“她都那样无情了,你伤心个屁!”他骂完,将双手叠插胸前,在凛冽北风中等待下一辆4路公交车。
三十多分钟过去,始终不见公交车的影子。
“见鬼!”纪言不耐烦地道,缩起肩膀,跺了跺冻僵的腿脚,“冷死了!”
“今天4路车怎么这么慢啊!”排在纪言身后的人也在抱怨。
“听说前面出交通事故了,整条道堵得死死的,车根本过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