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央,坐着双手被反捆住的连轶。
今早七点,连轶走出机场,正要给连希打电话,五六只手突然从后侧冒出来,飞快地捂住了他的鼻子。一股浓烈的异香渗入鼻中,他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已经被捆绑在了这诡异的房间里。
他醒来时,钟表指针指在下午三点半的位置,如今已指向了晚上十一点四十五。
身后响起门把手旋转的声。
“快午夜了呢。”一个人慢慢朝他走近,“每到午夜,旧的一天消失,新的一天诞生。万物更替,周而复始,真是残忍的美丽。”那是少年的声音,出奇的轻盈动听。
连轶嘴角微微扬起“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替你感慨一下罢了。”少年叹息道,“今晚将是你在人世的最后一天。”
少年说这句话时,连轶感觉到后脑勺被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他很快便意识到了那样东西是什么,眸子一静,淡淡地道“为什么?”
“很简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少年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抚摸连轶面颊,“可惜……你长得这样迷人,却即将被埋葬在尘土里。”
连轶微微一笑“埋入尘土倒也不错,你替我考虑得很周全。”
少年一顿“你怎么不害怕?”
连轶笑道“能被美人杀死,我死而无憾。”
“你都没瞧见我,怎么知道我是美人呢?”少年不相信地问,语气里却透出一丝欢欣。
“我看不见,不代表不知道。”
“哼,撒谎。”那人哼道,“你一定用这些甜言蜜语偷走了很多人的心吧。”
连轶朗笑出声“包括你吗?”他的双手突然从紧紧缠绕的绳索中抽出,飞
快地拉过身后少年按坐到自己腿上,“——我的格安少爷?”
少年防备不及,手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门外守卫的警卫听见动静,冲入房中,看见眼前一幕,齐齐掏出手枪对准连轶。
少年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都出去!”
警卫们面面相觑,只好收了枪,领命退出房间。
格安坐在连轶腿上,并不挣扎,只是好奇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把绳子弄开的?”
“在被绑来的路上。”
“在路上?”少年露出吃惊的表情,“你没晕?你一直都是清醒的?”
“夜歌的确是很好的迷药,”连轶淡淡一笑,“可惜对我没用。”
少年眨巴着亮晶晶的碧蓝双眼,“既然没用,为什么还装晕?”
“格安少爷大费周章把我绑来,我当然得配合一下。”
少年闻言,灿烂地笑了,鲜艳得如同春日花园里初绽的花朵,他勾住连轶脖子暧昧地说“我喜欢的人,果然很特别呢。”
连轶微微笑着,用欣赏美丽景色的眼神看着格安。
“你在看什么?”被连轶直直审视,少年洁白的脸颊上不由得泛起两团红晕。
连轶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洛林家族的确出美人。”
洛林家族,欧洲权势最大的黑道家族——在地下,掌管着覆盖整个欧洲地区的军火、毒品和文物交易市场,在地上,持有多家和政府、大财团关系密切的上市公司的控股权。洛林家族以其不可计数的资产和不可超越的权势而成为黑道上“神”一般的存在。
连轶腿上坐着的少年,便是洛林家族的“老爷子”——威廉斯·乔姆·洛林的小孙子格安·洛林。
连轶的戏语并未令格安恼怒,相反,格安开心地笑道“别人夸赞我,我觉得像苍蝇鸣叫,你夸赞我,我却觉得高兴。让我更高兴的是,五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
他低下头,思绪陷入回忆中“那时,我才十二岁呢,爬到树上,结果不敢下来。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天又快黑了,我害怕地坐在树上大哭。就在那时,你出现了。”格安露出恬美的神情,“就像天神派来的使者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连轶低眉笑道“我没有那么美好。”
“在我看来你就是神的使者,”格安倔强地道。
连轶从脑海里搜寻者五年前的记忆“我记得那时,你还很小,像个漂亮的小女孩。”
格安用双手托起连轶的脸,“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也很漂
亮,很难分清性别。”
格安嗓音里带上若有若无的蛊惑“你喜欢男人,是不是?”
“我都不介意,目前而言,和男人在一起比和女人在一起随意。”
“也就是说你不想负责啰。”
“更确切的说,是不想用心。”
格安沉默片刻,笑道“你真冷漠。”
连轶认可地点点头“格安少爷看得很清楚。”
“就算看清楚了,我也要试一试。”格安收敛笑容,“五年来,我一直喜欢你。现在我长大了,终于能这样出现在你面前,我不会放弃。”
“在我眼里,你还是小孩。”
“以后就不会了,”格安较劲,“我会成为你的爱人。”
“以后,”连轶微笑,“你还会喜欢其他人。”
“我不会再喜欢别人!”格安一口否定,神情又倔强又执着,“见到你的那刻我就知道我只会喜欢你。你不是也觉得我很漂亮吗?有多漂亮?难道我的漂亮输给了你其他的情人?”
“他们没法和你比。”连轶道。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
“我并不讨厌你,所以不想伤害你。”
格安一怔,碧蓝色双眸中流转波光。片刻之后,他重又绽放温柔、明媚的笑靥“你说你并不讨厌我,不想伤害我……我很开心。”
格安笑时,皎洁肌肤仿佛倾洒太阳光泽,格外迷人炫目。
连轶不禁微微出神。
格安突然凑上前,在连轶脸上轻啄一口。他睁大明亮的双眼,起誓般发狠地说道“总之,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追定你了!”说完轻快地从连轶身上跳下,一阵风般跑出了房间。
连轶摸了摸被格安轻吻过的脸颊,无声地摇头笑了。
☆、杀手警语
红酒后劲之大,纪言到第二天才深有体会。
他一觉醒来,天旋地转,从床到洗手间的十步之路,竟然扶着墙走得气喘吁吁。等他从洗手间出来,却见到韩以风一脸阴险地坐在床头。
纪言本能地感觉不妙。
“我这几天要回本家住。”韩以风头也不抬地道,“你跟我一起走,书房很久没收拾了,刚好需要重新整理一下。”
韩以风口中的“本家”,就是韩恕所居之处。韩以城和韩以风均已长大成人,住在别处,只有三小姐韩嘉如仍和父亲韩恕住在一起。韩家依山而建,精美华丽如古典园林,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各具意态,仿佛主人早已远遁尘世,寄情山水之中。
在这样的地方居住,一定格外惬意舒适。
但对于纪言而言,只有浑身疼痛、头晕目眩、汗流浃背、饥肠辘辘,和……
惨绝人寰的苦力劳动。
韩以风口中的书房,根本就是个无比巨大的杂物库。
不知道几百年前的各种东西,一层压一层堆上天花板,稍微一碰便不断晃动,随时有可能坍塌成灾。
纪言愤懑地道“韩以风那家伙是存心的吧。搞什么,我哪里又得罪他了?”
他已在这充斥灰尘的窒闷空间里忙活了五个钟头,却仍只收拾了冰山一角。窗外渐渐暗了,一阵强烈疲倦感涌上眼睛。
纪言不顾满地杂物,往后一倒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再也撑不住地闭上双眼。不一会儿,他便静静地进入了梦中。
梦里,纪言又回到了那个局促的、拥挤的家中。父母不在,弟弟也不在,一个孩子跪坐在矮桌边,搭建者他手中的月中之城。
窗外有学生们飞快追逐的脚步声和模糊不清的嬉闹声,云层翻涌,落日的昏黄光芒沿着玻璃窗钻进来,如疯长的藤蔓爬满整面墙壁。
孩子的手好像停不下来。他不断地做,不断地做,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座城池。
纪言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那孩子的嘴中跑出来“我为什么要做这个?”
没有人回应,房间里毫无声息。柜子、桌子、椅子、沙发、挂历,所有的东西都缄默着,就连平时滴答作响的钟表,也凝固在厚重的日暮时分中。
有一颗液体自孩子眼角滑下,沿着面颊掉落。
干嘛哭呢?纪言想。
他心中感到抱歉,走过去想要安慰那孩子,刚迈出一步,脚下一空,陡然跌入深渊之中。
纪言惊慌地睁开眼睛。
他感觉到有什么
东西落在自己脖子上,下意识地按住,过了几秒钟,才渐渐意识到那是什么。
他转过头,缓缓望向身侧,韩以风一动不动地半跪在旁,脸色微微的僵硬。
纪言惊魂甫定地问“你想干什么?”。
韩以风冷着脸“你先给我松手。”
纪言心念电转。显然,他刚刚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韩以风无声无息地走到他旁边,没有叫醒他,却把手悄悄放在他脖子上。韩以风想干什么?
等等,韩以风该不会是……
纪言立刻露出十分警惕的目光。
韩以风微微一愣,旋即意识到纪言在想些什么,一皱眉头不耐烦地道“你瞎想什么?我不会杀你的。我真要杀你,也不会自己动手。”
“那你把手放我脖子上干什么?”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韩以风用力地抽回手,站起身,巡视一圈四周,不满地道,“怎么跟没弄一样?”
纪言气不打一处来“喂,你试试看啊!”
韩以风回道“既然允诺做我的仆人,就该有点仆人的样子。主人问话,仆人该顶嘴么?”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一瞬间便把纪言鼓鼓囊囊的愤怒戳得彻底泄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