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瑞噙着笑幽幽地道“韩以城情人一大把,偏偏最喜欢的那个,他始终得不到呵呵真讽刺,哥哥爱上弟弟”
韩以风怒极,挥手重重甩了苏瑞一巴掌。
苏瑞被韩以风打到地上,雪白的脸上五个通红的指印,嘴角破了,渗出鲜血。
“你他妈找打”韩以风发出野兽似的嘶吼,蹲下身体,掐住苏瑞脖子。
苏瑞无法呼吸,痛苦得脸色涨红。韩以风力道越来越重,空气里弥漫杀意,仿佛下定了弄死他的决心。苏瑞心中袭上一阵惧意,双手双腿并用地拼命挣扎起来。
肺叶的氧气消耗殆尽。死真的会死
不他心中发狂地大喊,他还没报仇,他不能死他还有纪言,他还有希望,他不能死
韩以风终于松开了手。
苏瑞伏在地上,拱起背,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着。
“这些话,不要再说第二次。”韩以风按住苏瑞的头阴狠威胁,“要是我再听到,我一定会杀了你。”
苏瑞仍在不住地咳嗽。
韩以风将苏瑞扯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今天废话说得太多了。我找你只是一句话,行动时间已定,周四晚上,珍珠号。”他说完,站起身,朝走道尽头的大门走去。
苏瑞轻声推开门,悄悄地走到病床边。
纪言安静地昏睡着。
他双手伏在床上,低下头,隔着被子,轻轻枕住纪言胸口。
“很快一切就结束了。”苏瑞闭上眼睛,用几不可闻的轻声,自言自语道,“到时候,我们再回到b城,重新回到我们那段时光好不好”
纪言均匀的呼吸声传进苏瑞耳中。轻轻的,如同一阵暖风,拂在苏瑞耳边,拂在苏瑞心间,让他紧张敏感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苏瑞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睡着了,因此没有发现,原本无声无息的纪言,睁开眼睛,用一种复杂而沉重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苏瑞在窗外的鸟啼声中醒来。
他仍然趴在病床边,不知什么时候,身上多盖了条毯子。他朝床头望去,床空着,纪言不在床上了。
苏瑞倏地站
起来。
身后传来动静,苏瑞急忙回过头。
纪言从洗手间走出来,衣服裤子已经穿戴整齐,脸刚刚洗过,额前头发微微沾了些水。
虽然还有病后的倦容,但比起昨天憔悴虚弱的模样,已经恢复了很多。
一时间,苏瑞怔怔看着纪言,说不出话。得知是纪言将他救出的俱乐部的冲击力太大,虽然纪言什么都不说,但他心里忍不住的慌乱和局促。
仿佛自己所有的丑陋,都暴露在眼前男人干净的目光里。
“怎么傻乎乎的”纪言道,“一觉睡傻了”
苏瑞没动弹。
纪言扭扭脖子,又伸伸双臂“发次烧挺好的,我现在觉得浑身通畅,神清气爽。”
苏瑞身体微微颤抖“你真是”后面几个字轻得难以听清。
“啊”纪言看向苏瑞,却见苏瑞的身影扑过来,虽然比自己矮、比自己小,却扑得他往后连退几步。
“你还说发烧好,哪里好你昨天都快撑不下去了你知不知道”苏瑞愤懑地喊道,十指紧紧掐进纪言衣服里。
“好了,我不是没事吗”
“你难道还想有事吗你病得那么重,竟然跟我说没事要不是我及时赶过去,你昨天可能”苏瑞心中一紧,嗓音带上哭腔。
纪言感觉到苏瑞的颤抖,迟疑片刻,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苏瑞的背。
“我跟公司请了一周病假。”纪言缓缓地道,“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聊,想到你那住几天。”
苏瑞抬起头看向纪言,双眸闪动隐约泪光。
“不欢迎”
“不怎么会”苏瑞用力摇头,“你想住多久多行”
纪言笑着抓抓头发“我是病人,你得好吃好喝的招待我啊。”
看见纪言笑,苏瑞也忍不住笑了“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喂,不要搞得跟喂猪一样”
“纪言你这样瘦的猪,应该卖不了几个钱吧。”
“喂喂,你这家伙,说话怎么没分寸”
“真是的,不要这么小心眼嘛”
“”
纪言自然的态度,如同轻轻的风,了无痕迹地扫去了苏瑞心中的不自然。
他替纪言准备好洗漱用品,又买了一大堆菜,扎上围裙,跑进厨房中埋头烹饪。想到待会将和纪言一起吃晚饭,那段在b城的回忆便浮现在心头。
那段日子,虽然工作累,住得差,吃得也很普通,但是每天,都很安宁,很满足。
他回忆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意。
纪言是在乎他的,他知道。
纪言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丝瑕疵,一丝杂质,甚至在知道他的复杂经历后,那双眼睛里也没有任何的鄙夷,依然清澈得如同洗过的蓝天。
纪言真好。这好是对他的对他苏瑞的。
他心中渐生贪执,
如同在黑暗中腐蚀的植物忽然窥见缝隙里的阳光,他想得到更多,想要那束光,全部属于他,全部。
、游轮枪战
苏瑞不知道,他和韩以风的对话,全部都被纪言听见。
纪言甚至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一直听到最后。
可是韩以风走后,苏瑞在病房外独自待了很久,才慢慢走进房中。
久到纪言足以重新躺回床上,佯装睡去。
周四晚上珍珠号
韩以城的最后一句话,一遍遍在纪言脑海里回响。
苏瑞在厨房准备晚餐的时候,纪言打开苏瑞的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框中输入“珍珠号”三个字。
弹出许多有关“珍珠号”的词条。
纪言点开其中一条,是则充满八卦性质的新闻
本周四晚豪华游轮珍珠号将停泊于s城月牙海湾,带来皇家宫廷的奢侈晚宴。晚宴从六点一直持续到凌晨,举办者为一韩姓年轻公子,据传掌控强大的黑道势力,如今又逐步将势力扩展到白道。韩公子影响力极大,邀请到海内外众多名流巨擘,届时熠熠星光,必会照亮s城海湾之夜。
纪言关掉网页,删除历史记录,合上笔记本电脑。然后,他走进洗手间,锁好门,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样银白色的东西。
他昨天并未发现,直到今早起床,在医院换衣服时,才注意到裤口袋里多了这样东西。
一枚领带夹。
做工精细,质地像是铂金,镶有一颗钻石,大概非常昂贵。纪言把领带夹举到眼前,视线停留在钻石下方镂刻的字母“c”上。
看到这个字母,他已经猜到领带夹的主人是谁,不会错,一定是他。
一定是韩以城。
那时韩以城靠近他,他注意力全被韩以城所说的话带走,却没想到,韩以城把一枚领带夹放进了他裤子里。
苏瑞如同一个拧足发条的闹钟,每到时间,就催促纪言吃药,他还不知从哪弄来一堆补胃食材,熬成温和又美味的汤粥,养得纪言恢复极快,体力好了许多。
眨眼到了周四。
吃完午饭,苏瑞拉着纪言坐在柔软的大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个台换下来,都很无聊,最后挑了一个年代古老的武侠片。
女主人公为男主人公挡下一剑,血溅三尺,垂死之际一番你侬我侬,台词说个没完没了。纪言看得直打呵欠,苏瑞却“咯咯”地笑出声。
纪言道“别人演得挺敬业的,眼泪鼻涕都上了,给点面子,别笑。”
苏瑞笑道“我不是笑他们,我心里开心,所以忍不住想笑。”
纪言看向苏瑞“为什么开心”
苏瑞也转头望
向纪言,睫毛浓密的双眼光泽闪烁。
“我想起我们两个在b城的日子了,那时候,我们要是不上班,也是窝在屋里,看电视,晒太阳,懒懒地过一下午。那段日子,好开心呀,就像做梦一样。”
春天的微风吹动白色窗帘,轻柔阳光洒入屋中,把一切润出暖色。苏瑞的表情被光线描绘得天真恬静,卡通图案的白色连帽衫和水洗牛仔裤让他看起来如同高中生。电视画面渐渐模糊,时光如一碗清水静静盛放。
纪言快要怀疑,自己记忆是不是出现错乱。那个在奇异幻想俱乐部受尽折磨的苏瑞,那个和韩以风交谈时语调阴阳怪气的苏瑞,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其实苏瑞一直是他在b城认识、熟悉的苏瑞调皮,活泼,自恋,无赖却又透出一股子可爱劲头。
“纪言你说,我们以后,还像以前那样子好不好”
纪言快被什东西催眠,也许是下午温暖的日光,也许是苏瑞轻柔的声音。他靠在沙发上,意识模糊,快要开口说“好”
还未出声,又听苏瑞道“对了,今晚我有点事情,只能纪言你一个人吃饭啦。”
一句话,将纪言从魔怔的游离,拉回冰冷现实之中。
纪言垂下双眼,问“什么事啊”
苏瑞笑道“哦,这批咖啡豆快用完了,我得再去进批货,没办法,生意太好了呀”
苏瑞语气轻松自然,没有一丝迟疑刻意。
纪言情绪陡然低落,痛心地想如果他不知道今晚的事,一定会相信苏瑞的话吧。可是他知道因为知道,才觉得痛心。
纪言打了个哈欠,道“吃得有点饱,想睡觉了。”
“那去睡呗,你本来就该多睡,这样有助于养病。”
“嗯我去睡了。你别叫我啊,我要睡到自然醒。”
“知道啦,快去睡吧。”苏瑞把纪言往屋里推。
快到五点时,一辆黑色兰博基尼在停到铁门外。过了片刻,苏瑞从洋楼里走出来,两个彪形大汉见到他,齐声喊道“苏先生。”打开车门,让苏瑞坐上车。
纪言根本就没有睡,他站在窗边,目睹了苏瑞坐上车离开的全过程。
那两个大汉一看就不是善茬,竟对苏瑞那么恭敬,苏瑞背后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心神不宁地等了十多分钟,确认苏瑞不会再回来,穿上外套,推门,正要往外走,又突然停下脚步。
他想起了连轶的话。
“跟苏瑞保持距离。”
“见到韩以城,一定要
远远避开,知道吗”
“我说的,你要好好记住。”
纪言胸口一阵发闷,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他凭什么听连轶的话连轶跟那个女孩跳完舞、亲完嘴,竟然还一拍屁股地跟那个女孩跑到国外快活连轶一句“不要多想”他就能不多想吗人找不到,电话打不通,影子都不见一个
连轶他妈混蛋
他担心苏瑞,此时又堵上气,越发不想理会连轶的警告,急匆匆地冲出了房间。
豪华游艇“珍珠号”光华夺目,仿佛一颗极美珍珠,点缀得月牙海湾梦幻迷人。
纪言看了看时间六点四十五。
晚宴早就开始了。
船舱外立着一个表情冷峻的西装男,见到纪言往船梯上走,一挥手挡住,喝道“干什么”纪言穿着随意,不像赴宴之人,因此西装男语气粗鲁不屑。
纪言把领带夹递给西装男“这个东西,能不能让我进去”
西装男看到领带夹,神色一变“这是领带夹是”他声音竟然在发抖,害怕似的,喉结滚动,却不敢说出后面几个字。
还是纪言帮西装男说了出来“是韩以城给我的。”
“您快请进,快请进”西装男忙不迭地让开道,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珍珠号”内金碧辉煌,波丝绒毯铺满地面,墙壁上悬挂多幅美丽的风景和肖像油画。
不过,就算豪华奢侈得如同皇宫,此刻也吸引不了纪言任何注意力。
纪言想起自己这身衣服,如果进宴会厅,大概会突兀得引人侧目。他找到侍应生的休息室,趁侍应生出门端送饮品的间隙,飞快地溜进去顺了套衣服,一路小跑到洗手间,换上侍应生的制服。
纪言对着镜子照了照。嗯,衣服不大不小,还挺合身,只是有些皱,散发出一股子汗臭味。
大概是哪位同志脱下来要洗掉的制服。
纪言顾不得那么多了,匆匆理好领子袖口,朝宴会厅走去。
“快,把这两瓶香槟端到西区”
旁边一人冲纪言喊道,将放酒的托盘甩到纪言手中。
纪言连忙接住。多亏他之前在酒吧干过,不然根本接不稳这两个托盘。
纪言走到西区,放下香槟酒,退到不显眼的角落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没有看到苏瑞,也没有看到韩以风。
“你在看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轻柔嗓音。
纪言一惊
,不待回头,柔软细腻的手已经抚上他的脖项。
比手更柔软的气息吹进他耳中“纪先生,好久不见。”声音很轻很甜,如同融化的糖。
纪言双脚钉住了,一动都不能动。
光听声音,他就知道那人是谁了是那个叫阿水的女人。
阿水从后方抱住纪言,双眼弯弯,笑意盈盈“纪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呢”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样东西,银亮,精致。她盯着那样东西看了片刻,笑道“呀,是我家主人的领带夹呢,是我家主人邀请纪先生过来的吗”
纪言没有说话。
阿水这个女人心思诡秘,纪言完全不能理解,但直觉告诉纪言,如果自己开口说话,说得对还好,倘若说错
那温柔抚摸他脖子的手就会变成一把充满杀意的刀。
音乐声在这个时候停了。
人们停止交谈,纷纷望向缓步走进宴会厅的两人。
其中一个,纪言前几天刚刚见过韩以城。
不过另外一个,不是歌坛天后云薇,而是一个漂亮的外国女人。
虽然看不见,可是纪言能感觉到阿水的视线和注意力,全部被韩以城吸走。
众人迷醉地看着这对赏心悦目的男女。
纪言想起几天前,在万鸿的舞会上,众人也同样用迷醉的目光,看着舞池中央的连轶和格安。
韩以城携外国女人走上发言台。他不到三十岁,却散发令人心惧的王者之气;而他身侧女人,也透露出一种身份显赫的高傲冷艳。
韩以城站在立麦旁,嘴角噙起一丝意气风发的笑,他对众人道“”
“主人”
阿水突然大喊,一把推开纪言,飞影般扑向韩以城。
震破耳膜的异响紧随阿水的尖声呼喊,响彻整间宴会厅。
“砰”众人愣怔。
“砰”众人惊疑地左右张望。
“砰砰”轰鸣如雷的响声中,吊灯摇晃、餐具碎裂、桌椅木屑飞溅
是枪声
人群里爆发出恐惧的嘶吼,推搡挤压着,拼命朝宴会厅外跑去。一群全副武装的黑衣人踢开侧门,冲进来,狂扫出雨点般的子弹。
整个宴会厅在剧烈震颤。
仿佛有两班人马在激战,枪声此起彼伏,桌椅坍塌,血肉四溅。
纪言大脑“嗡嗡”直响,慌不择路地往枪声稀薄的地方躲。一个胖女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重重栽到他身上。纪言被她
压得横板在地,后背袭上一阵尖物刺穿肌肤的剧痛。他咬牙忍住,吃力地扶起胖女人,双手触到一片温热粘稠的液体,低头一看,脸色瞬间血色尽失。
胖女人被子弹打得面目狰狞模糊,血淋淋如案板上的肉
纪言吓得浑身瘫软,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从没有过的恐惧感涌向全身,大脑空白了,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枪声还在不停地响,中弹而亡的人越来越多,宴会厅中弥漫浓重刺鼻的血腥味。桌子翻到了,地上全是玻璃和瓷器的碎渣。纪言艰难地往外爬,不顾那些狠狠刺入手掌和膝盖的痛楚
会死如果逃不掉,真的会死
一张长桌掀翻,尖角朝着纪言脑袋砸下,纪言来不及跑,下意识地捂住头。
脑海里飞快掠过一个人影。
这种时候,他竟然想起了连轶。
纪言正在愣怔,身体被狠狠一推。
某样坚韧强势的力道迅速覆压在身体上。
妈的,不会又是血肉模糊的死人吧
纪言睁开眼睛,视线里,落入一双夹杂狂躁怒意与紧张的眼睛。
“韩,”他无法置信地嗡动嘴唇,“韩以风”
“你他妈跑这来做什么”
韩以风气急败坏地怒吼,粗暴地脱掉自己外套,用力盖住纪言的头。
纪言眼前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只知道,韩以风的手隔着外套用力按住他的头,拽着他往某个地方狂奔。
纪言的双肩被韩以风禁锢得很死,骨头快被勒碎。他双腿发软,浑身乏力,根本就不是自己在跑,而是被韩以风拖着跑。
不知道过了多久,很快,又似乎很慢,盖住脸的外套被掀开,潮湿腥冷的海风猛地吹过来,拍打在脸上。
“会游泳吧,跳下去”韩以风把纪言往栏杆外推。
“我我不会”纪言一惊,挣扎。
“你他妈怎么什么都不会”韩以风气得声音直抖,“不想死,给老子赶紧跳”
“我,我”纪言惶惶不安地看向韩以风。
他岂止是不会游泳,他从小到大,就对游泳
有种比见到血肉模糊的死人还强烈的恐惧。
“妈的”韩以风不耐烦地咒骂,一条腿跨到栏杆外,把快虚脱的纪言拽入怀中,“我带你跳,憋气”
纪言把头埋进韩以风胸膛里,紧闭双眼,憋足一口气。
跳就跳吧大不了一死
他认命
地想。
一秒,两秒
没有等到海水吞噬身体,一声钝响,先把听觉吞噬。
纪言一怔,睁开眼睛,看见眼前人雪白的衬衫上,渐渐晕染一片异样的红。
胸口,心脏的位置。
纪言想喊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韩以风往后一倒,在无声无息的夜色中,轻轻掉进海中。
海水如同阴森怪兽,张开漆黑幽深的大口,顷刻之间,就吃掉了韩以风的整个身躯。
头发被扯住,身体被粗暴地扔到甲板上,后脊被一只不断抬起又落下的脚,发狠地狂踩。
纪言胸腔剧痛,一股热流从喉咙里冲出,吐在甲板上,铺天盖地的猩红。
、黑白颠倒
灯光昏暗的房间里,一个魁梧壮汉跪在地上,八尺身形如被夹住的老鼠一般惊惶失措,刀疤脸上布满汗液、眼泪、鼻涕等分泌物,看起来肮脏又诡异。
不远处,韩以城坐在沙发上,面庞被浓重阴影遮盖得模糊不清。他身后站着穿和服的阿水,角落里,伫立三个纹丝不动的黑衣人。
“大少爷,我不是,不是有意的。我冲到甲板上,见风少爷跨栏杆要跳海,我怕,怕风少爷跑了,想过去抓他,没想到枪,没想到枪走火。”
壮汉拖着哭腔哀声道,浑身恐惧地颤抖,整张脸压向地面。
韩以城一言不发地转动手中空高脚杯。高脚杯里是空的,透明玻璃流动光泽。
阿水轻轻地道“酒杯里,总要装些什么才好,不然就太单调了。”她转头望向角落,视线自三人扫过,停留在其中年纪最小的女孩脸上“青栀,你说呢”
青栀脸色铁青,俏丽双眸里充斥强烈的恨意与悲伤,她死死瞪向壮汉,一字一顿道“老师,用血,用血最好。”
“呵呵,好。”阿水眉眼一弯,盈盈笑道。
壮汉惊骇得“扑嗵”一声瘫软在地,顺着裤裆,淌出失禁的腥躁尿液。
“大少爷饶命饶命啊大少爷您发发善心,饶我一条贱命吧我还有老婆孩子,我不想死大少爷您放过我,我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
他慌张嘶喊,虫子似的往韩以风脚边爬,颤栗地伸出手去抓韩以风裤腿。
一道银光掠过。
刺目血光里,两截手臂自壮汉肘处分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砰然掉到地上。
壮汉瞳孔睁大,意识到发生什么,从喉咙深处发出凄厉的哀嚎。
又是一道锋利银光。
壮汉的舌头,被生生割下。
“让你叫”
青栀尖声喝道,一扬手,利刃横劈壮汉双腿。
“呃呃呃呃呜呃呃”
壮汉身躯被青栀切割得不成人形,蜷缩成一团,蠕动着,从喉管里渗出地底幽灵般破碎空洞的呜咽。
青栀气息大变,脸上浮现疯狂之色,刀路紊乱而毫无章法。
这个杂碎竟敢朝风少爷开枪这个杂碎杀了风少爷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该死一千次、一万次
强烈恨意驱使青栀,一刀又一刀,不断捅入壮汉早已血肉模糊的躯体。
“好了,青栀。”
阿水的声音轻轻响起。
青栀置若罔闻,手臂重复抬起落下,腥热的
鲜血溅到她脸上,手上,刀上。
“青栀,他死了。”
青栀麻木地挥动手臂,机械地将刀刺入和抽出。
阿水悄无声息地掠至青栀身后,柔软指尖一划,按住青栀肩膀,动作很轻,却弥漫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青栀,停下来。”
青栀浑身一震,松开手,任由染满血的银刀掉落在地。她眼神毫无光泽,胸膛剧烈起伏,陷入一片异样的魔怔中。
整个房间覆上一层暗红色绸布。
墙壁、桌椅、地面,触目可及,皆是妖冶刺目的猩红。
阿水转头对韩以风道“主人,青栀年纪小,不懂事,把这弄乱了,您别生气。”
韩以城幽蓝双眸低垂,盯向手中高脚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表情,却比有表情,更加可怕。
他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朝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走去。
纪言眼睁睁目睹了一切。
壮汉如何哀嚎求饶,女孩如何将刀子疯狂捅进壮汉身体,鲜血,如何溅满整个房间
不可避免地,也溅到他身上。
纪言被绑在椅子上,嘴中塞着布条,不能动,甚至不能发出声音。
他感到恐惧,弥漫到每个毛孔的恐惧这个叫青栀的女孩在杀人,而且是以一种极端残暴疯狂的方式杀人,但是韩以城、阿水,以及角落里的另外两个黑衣人,谁也没有反应,脸上,均是习以为常的平静。
游轮上的枪战猝不及防,他慌张逃跑,来不及消化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看着韩以风掉进海中,看着青栀将壮汉肢解,看着韩以城步步逼近自己
直到此刻,纪言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自量力的冲动行为,酿成了多么严重、多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韩以风
纪言心口猛地抽痛,仿佛被钝器击穿。
韩以风真的死了
韩以城走到纪言面前,扯掉纪言嘴里的布条,居高零下地站立着,将冰冷的高脚杯贴在纪言唇上。
“我的弟弟为了你,不惜打乱整个计划。他本来可以赢我,现在却把自己输掉了。”
韩以城叙述时语气平静,面无表情。
但是,纪言能够感受到,那隐藏在风平浪静之下的激怒、狂躁、憎恶与寒冷。
韩以城一定恨他,非常恨他。是他,害得韩以风被枪杀,掉入大海尸骨无存。
他自己,也非常恨自己。
男人,房间,杀手,尸
体,血迹一切渐渐模糊,如同呼啸的风,涌向远方。
眼前雾气弥漫,耳畔静无声息。
韩以风白衬衫上逐渐晕开的红,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他还没来得及再看韩以风一眼,还没来得及再跟韩以风说一句话,就眼睁睁的,看着韩以风的身躯往后一倒,被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海水吞没。
韩以城一把扯住纪言头发,强迫纪言仰头面向他。
纪言脸上弥漫悲伤、难过、悔恨,还有强烈的自我厌憎。这些神情揉在一起很复杂,但复杂的神情里,韩以城没有看到恐惧。
刚才青栀杀人时,他明明还恐惧到全身发颤,怎么现在面对自己,倒没有一丝害怕了
狂躁、憎恶、阴冷的气息从韩以城的幽蓝眼眸里渗出,他不自觉加重手上力道,语调也出现起伏“你这是在替他难过么”
纪言听不清楚韩以城在说什么,他甚至快要忘记,自己置身何处。
他的意识被定格,定格在韩以风拉着他往栏杆外跳的那帧画面。
那时候,如果不是拖着一个什么都应付不了的自己,韩以风不会死的。
全部都是自己的错。
纪言游离出神的态度,令压抑在韩以城体内激烈如火山岩浆的情绪进一步爆发。
韩以城狂躁地拽紧纪言头发,拉着纪言脑袋扯到他唇边,低沉嗓音似从黑暗荒野中传来“不必急着难过,如果他死了,我一定让你,好好,赎罪。”
说完,大力甩开纪言,一转身,冷冷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把整片海抽干,也给我把他找出来。”
白天黑夜颠倒,时间被密闭空间阻隔,凝滞空气沉沉地压在身上。
血腥气味一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郁,地面上全是血渍,深深浅浅,妖红一片。
纪言盯着地面,不知道这些血从哪里冒出来的。自己身上吗他不知道。
整个身体,被青栀拳打脚踢得遍体鳞伤。痛到麻木,只觉得浑身发冷,肌肤碎裂无数罅隙,某种液体从那些罅隙里缓缓流出。
青栀瓮声瓮气,夹杂哭腔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风少爷会看上你这种人,我不明白”
是啊,纪言自己都不明白。
以前韩以风说过好几次要留他,他都当作韩以风不正经的调笑直到死亡逼近,他才知道,韩以风对他究竟有多好,那些急躁的吼叫里,究竟包含多少担忧。
韩以风看高了他
。
而他,看低了韩以风。
纪言缩在地上,鲜血脏污的嘴角,扯出一丝凄惶笑意。
“你笑什么”青栀拿刀面挑起纪言下颔,双眸盈满怒意,“风少爷为你死了,你很高兴吗”
怎么会高兴
从胸腔到喉咙,都结上黏糊糊的血疙瘩,堵得呼吸艰难,无法说话。青栀眼眸里全是恨意,可恨意下,又涌动强烈的悲伤。纪言双眼刺痛,别过头,闭上眼睛。
纪言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没有被青栀放过。青栀怒极,一把楸住纪言头发,强迫纪言把脸转向自己“你刚才是什么表情同情吗你现在在我手中,你的命都是我的,你先同情同情你自己吧,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丑陋不堪,凭什么同情我”
不知是愤怒还是难过,青栀嗓音不住颤抖“你到底哪里好你到底哪里好你这种样子,风少爷怎么会看上你,还为了你为什么风少爷就不能看我一眼我不要风少爷喜欢我,我只是希望能待在他身边。可是风少爷、风少爷连我这么卑微的乞求都不肯给”她眼中泪光闪烁,“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风少爷起,就爱着风少爷,我爱他这么久,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纪言拼尽残存气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音节“对不起”
“我说了不准你同情我”
青栀忽然歇斯底里地怒吼,按着纪言的头狠狠往地上砸。砰、砰、砰,额头与冰冷地面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声响。
“连你都敢同情我,你怎么敢同情我你是什么东西,你是虫子、是灰尘,你根本没有资格同情我”
纪言额头磕破了,血流奔涌,铺着白色瓷砖的地面染遍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