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回到s城后,
会再次遇到纪言。
更没想到,再次遇到纪言时,所有忘掉了的回忆,忘掉了的情感,会突然又排山倒海地涌入心间。
原来,有些东西,只是忘掉了,不是消失了。
连轶走到纪言面前。他个子高,这一站,就把月亮冰冷的光挡住了。白色衬衣的边缘闪动淡淡的银色光泽。
纪言别过头。
连轶蹲下来,伸出手,缓缓地按住纪言肩膀。纪言锐利地盯了连轶一眼,似乎在说
别碰我。
连轶依旧按着纪言肩膀。他道“纪言,你没有你想的那么讨厌我。”
纪言脸上掠过一丝厌烦。
“而我,”这个时候,连轶竟然扯起嘴角,淡淡地笑了笑,“比我想的还要在乎你。”
纪言冰冷的眼神被阵风吹动,碎成骤然一跳的火星,但很快,那眼神又恢复了冰冷。
连轶把手收回来,站起身离开房间。他走到门口,背对纪言道“你可以不说话,但你不可以不吃东西。你要明白,你较劲的是我,不是你自己。”
说完,握住门把手,轻轻地关上了门。
纪言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有片刻的迷惘。昨天疯狂无度的人,今天心平气和的人,都长着一样的面孔。这个面孔俊美、潇洒,充满独特的气质。女人会迷恋,男人大概也容易被吸引但谁知道这张漂亮面孔下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纪言打了个寒颤。
他害怕了,意识到自己的害怕,又被一股强烈的愤怒烧灼。他为什么要害怕因为他无法了解连轶,又无法对抗连轶他的害怕迫使他想要强忍身体的疼痛离开;他对害怕的愤怒又迫使他坐回沙发上,久久不能迈开双脚他才不要这样落荒而逃,他再也不要这样落荒而逃。
他没有错,逃的人不应该是他。
从来都不应该是他。
这天晚上连轶很晚才睡,第二天起来,头痛,精力不振。
接过万鸿集团董事长的位子后,大事小事变得越来越多。虽然有许时宜等精明能干的下属帮他打点妥帖,但诸多决策,还得靠他最终拍板。
连轶有些疲倦地刷着牙,听到从卧室里传来的手机铃声。他叼着牙刷走出卫生间,眼前一幕,却让向来处变不惊的连大少爷蓦地愣住。
纪言坐在餐桌旁,大口大口地把热腾腾的早饭往嘴里塞。
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纪言嚼着面包抬起头。他眼前的连轶是这样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也不太好,一身衣服被睡得皱皱巴巴,浑
身充满落魄潦倒的气息。更显目的是,连轶嘴中还叼着一把牙刷,牙膏的白色泡沫掉在刷柄和嘴唇上。
原来也是普通人嘛
纪言把嘴里的最后一点面包渣子咽入喉咙,拍拍手,从连轶身边堂而皇之地走过去。
连轶一把抓住纪言手腕。
他正要说话,想到嘴里还叼着牙刷,又匆匆将牙刷拿到手里。这下他可以说话了,可纪言抢在他前头开口道“你手机响了一百遍了,你不去接一下”
说完甩开连轶的手,径直走回房中。
电话是格安打来的。
格安道“你很坏,我走了这么久,也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连轶道“我再给你打电话,会被你姐姐买凶杀人。”
格安语气怅惘“我被姐姐软禁了,安排一群人盯我,那些人就像黏在耳朵边上的苍蝇一样令人恼火。这段时间爷爷去了南美洲要是爷爷回来,我一定会狠狠告姐姐的状。”
连轶道“你姐姐是为你考虑。”
格安道:“她她才不会为我考虑呢她以前会为我考虑,但自从有了丈夫,就一门心思在她丈夫身上,心里装不下别人了。”停顿片刻,语气轻了一些,“不过我理解她,因为我和她一样,爱上谁,也会一门心思在那个人身上,再也装不下别人。”
连轶道“格安”
格安打断“你不要拒绝我,而且就算你拒绝,也改变不了我的心意。等我甩开耳朵边上那群苍蝇,我就会到s城来找你”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连轶一蹙眉,觉得头比刚起床时更痛了。格安与其他那些纠缠不休的人还不一样格安是洛林家族的当家,“老爷子”威廉斯洛林最疼爱的孙子事实上是孙女,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这使得格安性格里具有强烈的不稳定性,她的不稳定性,加上洛林过于强大的权势,都有可能将事态推向无法控制的地步。
连轶坐在床边,默默地抽着烟,脑海里掠过一个人的脸。
韩以城。
他是另外一个不稳定的因子。
连轶打开手机通讯录,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的人语气尖酸“是你啊,真没想到,你还会给我打电话。”
连轶道“西诺,我找你有事。”
“有事情才想起我么”西诺竭力摆出清冷语调,但声音的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晚上有时间吗”连轶对西诺的抱怨置若罔闻。
“七点,爱丽
丝。”西诺答道。
连轶出门前,对纪言道“我去上班了。”
纪言手里转动一支笔,盯着书页,不理会连轶。
“晚上,我会晚点回来。”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纪言头也不抬,“这是你家,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那你”连轶欲言又止。
“我不会走,”纪言冷冷地道,“你的账我还没讨回来。”
连轶看了看纪言,忽然淡淡一笑,道“好,我等着。”
、赌谁爱谁
作为爱丽丝酒吧的总经理,西诺在二楼设置了一个专门的房间。房间一面墙壁被整块落地玻璃替代,透过玻璃,西诺可以观察到一楼的每个角落,每个人。
比起二楼那些为客人隐私场所的包厢,一楼才是爱丽丝酒吧最有特色之处。整个空间被装潢成梦幻迷离的风格。微弱的彩色灯光隐隐照出四壁的画这些画描绘着童话故事里的场景,但和书本里写得很不一样。比如灰姑娘把继母的头压断在箱子外,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纠缠成充满性暗示的姿态
每周五晚上,爱丽丝酒吧都会举办彻夜不休的假面狂欢。人们在面具的隐藏、酒精的窜动下,释放出性格里原始冲动的阴暗面人们的狂热放纵与壁画的华丽诡异融为一体,仿佛登上极乐天堂,又像坠落无边地狱。
下面电音轰鸣,叫笑不断,吵闹得耳膜都要震碎,西诺所在的房间里却毫无声息,安静得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西诺将烟放在唇上,轻轻吸了一口。他美得惊人,吸烟时更是妩媚魅惑,眉眼里缭绕梦一样的雾,就像毒药,让许多人一见而魂飞魄散,从此沦为他一颦一笑下的奴隶。
但那又有什么用得到再多迷恋追求,身边这个男人依然不爱他。
西诺道“韩以城不仅是酒吧老板,也是这些壁画和这场狂欢的设计者。他的想法很怪,但事实证明效果很好,很多人吃这一套。呵呵,”西诺慵懒一笑,“你看下面这些人乱搞得都疯掉了,明早摘下面具离开这儿,又披上正人君子好好先生的皮。这种人这么多,你说这个社会是不是很恐怖”
楼下,人们三三两两的拥抱、亲吻,不管彼此认识或不认识,不管彼此同性或异性。衣服被越来越烈的欲望火焰烧成灰烬,肌肤之色在迷离灯光中幻化为波涛起伏的河流。
连轶淡淡地道“很像电影。”
西诺道“我以前跟韩以城开玩笑,说他适合当导演,一定能拍出流传千古的三级片。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吗他说,他不必去当导演,因为现实已经给了他所有素材。他这个人,很疯狂。”西诺顿了顿,“他以前要我做他情人,我拒绝了。他没生气,反而让我做这个酒吧的总经理。看到他后来几个情人的下场,我就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惹不起的人一开始就要避开,避得远远的。”
连轶笑道“你是在提醒我”
“我是担心你。”西诺不无忧虑地望向连轶,“论智力、论心机,你可能不比他差,但他是疯子,你再厉害,也别去惹一个不择手段的疯子。”
西诺说到这儿时,楼
下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人们像潮水翻滚着涌向一个中心,张大嘴巴,挥舞手臂,扭动腰肢,像在跳原始热辣的舞蹈。所有激荡的视线都聚焦着中心点的两个人,似乎要在两人身上灼烧出深黑无底的洞。
那两个人,都是男人。
一个坐在轮椅上,面具下的半边脸和脖子上都是交错纵横的烧伤疤痕。他裤腿空空瘪瘪地从椅子上垂下去,像两张耸拉着的长满褶皱的长脸。他的男性器官在一片荒芜中突兀地耸立,而这突兀耸立的物体,此时正没入另外那个人的身体。
那是个少年,十八岁或者十九岁总之,不会超过二十岁。
虽然面具覆盖了那个少年的眼睛和半截鼻梁,可翘起的鼻翼、小巧的嘴唇和漂亮的脸部弧线,还是让人忍不住遐想那隐藏起来的动人面庞。柔软的灯光照出他细腻光滑的肌肤,近乎完美的身体比例以及柔韧的曲线轮椅上的人无法动,少年便忘情地、卖力地自己动,放荡地举止,令身下死气沉沉的人眼睛里也擦出一闪一闪的火光。
隔着玻璃窗,连轶听不见人群的声响,但连轶看到了每个人脸上越来越重的狰狞欲望。
那个戴面具的少年点燃了一个重度烧伤的残疾人的欲望,也点燃了所有目睹这场直播的人的欲望。
连轶听见西诺用嫌恶的沉闷嗓音道“真恶心。”
“我以为你见怪不怪了。”连轶道。
“如果我是他,就再也不会回s城,已经被玩得渣都不剩了,竟然还有脸跑回来,在我这儿表演这样恶心的戏码。”
“你认识他”
“他以前是韩以城身边的人,得宠时无法无天,谁都不放在眼里,在我面前也摆过好几回谱。后来韩以城不要他了,他不死心,结果被韩以城整得够呛。”西诺不屑地冷哼一声,“你看,贱货就是贱货,跟这种鬼样子的人也能搞你在这等着,我过去弄弄他。”
“最好不要。”连轶淡淡地道。
“为什么”西诺不悦地反问,却见连轶起身穿上了外套,注意力顿时转移到连轶身上。“你要走了”
“对,”连轶系上围巾,“多谢你的情报。”
“都这么晚了,不留在这儿么”西诺从身后抱住连轶,手掌轻轻摩擦连轶腰际,“就一个晚上,好不好”
“不了。”连轶平静地一笑。
西诺语气变得不甘“问完了就走你倒是痛快。”
“好吧,当作谢礼,我也告诉你一件事,”连轶转身望向西诺,“人不可貌相,不要低估那个烧伤的残疾人。”
“
什么意思”
“那人手上有一个富可敌国的文物帝国。”
“他”西诺的表情就像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笑话,“拜托扯什么”
连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手插入衣服口袋,走远了。
走到一楼时,虽然置身暗处,连轶还是埋下头,用围巾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成为万鸿董事长的第一天起,他也同时成为了一个公众人物。新闻媒体的镜头就像对准明星一样对准他如果被拍到他到这种搞性派对的酒吧来,不管他本人参与没参与,第二天都会被各类传媒渲染得五花八门、耸人听闻。
与不想惹韩以城相比,他更不想惹这类麻烦。
经过狂热的众人时,连轶朝人群中心处投去一瞥少年依然跨坐在残疾的外国人身上,卖力摇晃自己身体。
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人群之外投过来的目光,仰起的头微微放下,双眸里冰凉彻骨的光从面具缝隙里射出,穿透喧嚣躁动的人群,直直刺向视线的主人。
对视在一瞬间,也只在一瞬间。
之后,少年仰起头,继续望着天花板上迷幻的图案;连轶低下头,继续穿过昏暗的过道走向酒吧出口。
连轶开车回到住所,往大楼走的路上,抬头看了一眼十七层的窗户。
窗户里很暗,没有灯光。
连轶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踩着静静的夜色,穿过大厅,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在电梯即将合上的一刹,一双手突然按住电梯门,将电梯门再次掰开。
纪言夹着一股室外的冷风走了进来。他一抬头,发现电梯里站着的人是连轶,已经冻得发青的脸色立时又往暗处沉了几分。
连轶看了看纪言,扬起嘴角,笑道“好巧。”
纪言板着一张脸“一点也不巧。”
两人无话,电梯轰隆隆往上运行,叮地一声,停在十七层。
连轶走下电梯,走到房门口,纪言才慢腾腾地从电梯里出来。连轶掏出钥匙插入锁孔,一旋,旋不动,拧动把手,门轻轻松松地被打开了。
连轶看向纪言“你没锁门”
“我没钥匙,没法锁。”纪言目不斜视地往屋里走,脚未落地,肩膀被连轶轻轻按住。
纪言眼神立时充满警惕。
虽被纪言拿敌人对待,但纪言瞬息变化的表情还是让连轶觉得好笑。他松开手,道“别乱想,我只是提醒你换鞋。”
纪言瞪了连轶一眼,伸手去解鞋带。他这双鞋的鞋带有点长,出门时踩到好几次
,一气之下缠绕着绑了好几个结,弄得现在怎么也解不开了。
和鞋带抗争半天,没有丝毫进展。纪言有些烦躁,不愿再解这该死的鞋带,心想直接把鞋子踹出来省事。正要这样做,连轶忽然蹲了下来。
连轶蹲下来,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在鞋带间轻轻一绕、一拉,死结便轻易地解开了。
“好了。”连轶轻轻笑道,站起身。他的目光在触到纪言目光时,纪言像被针刺到了似地往后退了一步。
连轶没说什么,脱掉外套,一种混杂着烟、酒精与香水的气味从衣服里渗出来,散逸在空气里。
纪言熟悉这种气味。在酒吧打工时,他常常能从亲密的情侣身上闻到这种气味。
连轶
“你真他妈混蛋。”纪言冷冷地道,汲着拖鞋快步走进房间。
连轶洗完澡,套着一条宽松的浅灰色棉质睡裤,擦着湿漉漉的短发问纪言“你刚才为什么突然骂我”
纪言正坐在床上看书,听见连轶的声音,头也不抬地道“没什么。”
连轶用探究的目光盯着纪言“因为我衣服上的气味我的确去了酒吧,但什么也没做。”
“我不感兴趣。”纪言用力合上书本,“我要睡了,你要讲话对着镜子自己讲吧。”说着把书搁在床头柜上,躺下来,拉过被子严严实实地捂住头。
连轶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一段时间,走到床边,隔着被子拍了拍纪言脑袋。
被子里的人没有动弹,仿佛已经睡熟了。
但是连轶知道他没睡。
掀开被子,一低头,吻住了纪言的唇。
纪言就像早对连轶的突袭有所防备,蓦地睁开眼睛,双手扣住连轶后颈,把连轶拉向自己。这个举止就像在邀请连轶更深入的吻自己,短暂的错觉迷失中,舌头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连轶一把推开纪言,捂住被咬出血的嘴巴。
纪言用十足的挑衅眼神盯着连轶。
连轶不料纪言这一口咬得这样狠这样重,心中有些恼火。但他这一试,多少明白了纪言留下来的意图。
你是要跟我斗么连轶用眼睛说道。
纪言擦掉嘴唇上残留的血渍,狠狠地道“我被你玩得那么惨,绝不会当缩头乌龟一样跑掉。你不是说有种就打到你么我就在这儿,你倒是试试看,看谁打倒谁”
你会输的,你会爱上我。
“哈,老子会爱上你”纪言读懂了连轶眼神里的信息,怒气腾腾地道,“爱上你干什么再像女人一样被你干吗”
连轶眼睛
里掠过一丝柔和的笑意。那笑意仿佛在说你也可以让我爱上你。
“就算你爱上我了,我也不会爱你”纪言咬牙切齿地道,“我们走着瞧”
、报仇计划
清晨,天色还暗着,一阵细微动静把纪言弄醒了。他很困,没有睁开眼睛,闭着眼睛躺了片刻,房门口响起刻意压低的关门声。
这么早,连轶就出门了
纪言翻过身,迷迷糊糊地想反正跟老子没关系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一醒来,竟然到了十一点半。
他睡了十二个多钟头,醒来后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刷完牙洗完脸,折回房间换衣服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一串钥匙。
钥匙下还压着张便签纸“房间钥匙。早餐在冰箱里,用微波炉热一下。”
纪言看着便签纸上的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连轶发起狠来,一味强硬对他,让他心里又冷又恨。但那狠劲过去了,又一副淡淡的举止、淡淡的温柔
一口气压在胸口,要上上不去,要下下不来,闷得纪言惴惴难受。他想起自己的遭遇,便觉得有股无名火,在体内横冲直撞、无处发泄。
纪言一刻也不想在这房子里待。他飞快地收拾好材料,挎上包,摔门而去。
昨天,纪言跑了好几个s城的招聘会。有一定规模的公司,一翻他的简历,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委婉地表示“回家等候通知”。他被招聘会上拥挤如潮的求职大军挤来挤去,挤得头晕目眩,浑身出汗,可是工作依然毫无眉目。
纪言拖着疲倦的身躯离开招聘会场,走在大街上,好巧不巧,远远看见了夏宇和高大壮实的身影。
纪言心下一沉,立即往拐角处躲。他可不想在这种又烦又累的时候,被过分热情的夏宇和缠住。
偏偏夏宇和火眼金睛,摇晃手臂,扯开嗓门大吼“纪言”然后撒开双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来,不待纪言逃脱,一巴掌狠狠拍在纪言背上,高兴地喊道“太有缘了这样都能碰着”
这一巴掌拍得纪言差点吐血。脚下不稳,往前踉跄几步。
“哎呀,打重了”夏宇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身子骨真轻啊”
纪言无力地摆摆手,不愿同夏宇和多说。无奈夏宇和天生话痨,一旦开了头,便滔滔不绝无休无止。他说他完全忘了醉后的事,一点记不起来怎么睡在了纪言那,又疑惑纪言这几天去了哪,怎么忽然失踪了
夏宇和嘴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三十分钟过去了。
纪言站在寒风嗖嗖的大街上,被迫接受夏宇和的语言迫害,一开始还竭力忍耐,忍到后头,见夏宇和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正欲强行打断,忽听夏宇和道“你也在找工作”
“嗯
”纪言一愣,“嗯。”
“你学啥的”
“计算机。”
“太好了”夏宇和笑道,“明天万鸿集团在本部办招聘会,我记得有计算机岗位,你跟我一块去吧”
“不用了,谢谢。”
夏宇和却不买纪言的帐,“别这样,试试嘛那些招聘的人眼光都很毒的,看人超有一套,没准你就是他们想要的金子呢”
“呃”纪言对自己从来没有这种自信。
“就这样定了”夏宇和一拍大腿,结案,“明天下午一点,我在联通大厦等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就因为夏宇昨天离开时重重撇下句“不见不散”,纪言怕夏宇和真等,才会一路挤公交车,大老远跑到联通大厦来。
可他等到大半个钟头,别说人,半个影子也没有。
妈的,耍我。
纪言在心中恨恨骂道,转身欲走,一辆计程车“嗖”地停在不远处。夏宇和走下计程车,朝纪言匆匆跑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睡过了”夏宇和连连道歉,“忘了定闹钟,醒来一看时间,把我吓坏了”
纪言摇头道“没事,走吧。”
两人来到万鸿集团本部,夏宇和向门口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证件,然后带着纪言朝里面走去。万鸿集团的本部大楼格局宏大,里面亦装潢得十分精致气派,闪耀璀璨光芒的水晶吊灯从镌刻优雅花纹的天花板垂下,一束束阳光沿着充满艺术感的玻璃窗射入,洒在浅黄色瓷砖铺城的地面上。
“哇塞,太赞了”夏宇和两眼发光,“要是以后能在这儿上班,我生而无悔,死而无憾了”
一楼大厅里已经站了不少求职者。夏宇和左顾右盼一阵,叹道“竞争激烈啊,我看到好多我们学校的牛人”又凑过头来,压低声音对纪言道“这招聘会要求很严,得先报名,资格审查通过后才能参加。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经过了报名截止期,幸亏有个关系不错的学姐在这儿上班,又刚好负责这次招聘,给我开个后门,弄了两个名额。”
纪言心想夏宇和真实在,这种事情也和他说,又觉得夏宇和人的确不错,是值得交的朋友。
夏宇和土木工程专业的,一门心思盯着万鸿集团旗下的置地公司。纪言学的计算机,倒符合好几个部门的岗位要求。纪言对万鸿集团不了解,本就没什么想法,一看其他求职者均是名校毕业,简历厚厚一沓,气质谈吐不俗,更加不报希望,随便挑了发展部的技术开发岗,填表、答题、面试,稀里
糊涂地过了一下午。
纪言完事了,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夏宇和。等来等去等不到,拿起桌上的商业杂志,无所事事地翻看。
直到太阳西沉,夏宇和才现身。
与纪言的无聊截然相反,夏宇和脸上写满异样的兴奋“纪言,我今天超走运你猜我在电梯里碰到谁了哈哈,你肯定猜不到我碰到万鸿的董事长了,我俩坐同一个电梯上去的他本人比照片上还要帅,那气场绝了,秒杀各种男明星啊”
“”纪言无语。
夏宇和接着道“他还朝我这看了几眼,我朝他笑了笑,他也朝我笑了笑。那眼神、那笑容,弄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纪言心想,万鸿集团董事长是男人,夏宇和也是男人,男人看一眼男人,至于紧张成这样他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夏宇和“你性取向没问题吧。”
“你太不纯洁了”夏宇和义正严词,“我对他是崇拜,高尚、纯粹、无瑕的崇拜”
两人从大楼出来,被刀子一样的冷风一刮,顿感肠胃空空、饥寒交迫。就近挑了一家路边的小饭馆,菜一上来,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夏宇和兴奋劲过了,开始担心面试结果。一会儿说有几道题他本来会答的,一紧张没答上来;一会儿又说他字很难看,不知影不影响成绩纪言不管夏宇和如何长吁短叹,一概不予理会,只顾闷头扒饭。
就在身旁之人的嘴巴少时休息的片刻,纪言见缝插针地喊道“老板,再来一碗牛肉面”
“哇塞”夏宇和惊讶地看向纪言桌前堆得小山一样高的碗碟,“你太能吃了”
“吃饱了才有力气。”纪言飞快地道,咬下一大块鸡腿肉。
夏宇和做高深状“哥们,你目露凶光,隐现杀气,莫非想趁月黑风高,拿着一身力气奸淫掳掠”
“吃你的吧”纪言狠狠一拍夏宇和脑袋。
纪言吃这么多东西,是为了增强身体力量。
增强身体力量做什么当然是为了
打、击、报、复、连、轶。
纪言心里呕着气,忍辱负重地留在连轶那儿,也是为了出这口气。如今他恢复健康,精力充沛,不把连轶揍得满地找牙,难消他心头之恨。
纪言清楚,以连轶的身手,如果和连轶拳头碰拳头的打,他没有胜算。但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纪言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套缜密的作战方案。
夜深了。
连轶搁下文件,走到落地窗边,静静凝
视窗外的城市夜景。
韩恕车祸未醒,韩以城作为长子,名正言顺地主持了局面。短短几天时间,他大刀阔斧地进行帮派调整,将一众反对他的势力清剿得干干净净。与韩恕绵里藏针、留有余地的风格不同,韩以城行事够直接、够狠决、也够无耻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也根本不在乎树敌多少,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如今,韩以城竟然将触手伸向了万鸿
许时宜推门而入,见连轶默然伫立,道“还在为下午的董事会烦心无非几个被韩以城利用的笨蛋而已,如今自鸣得意,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连轶道“光一个韩以城还可以应付,加上洛林家族在s城,没有人能和洛林家族抗衡。”
许时宜还想点说什么,一张嘴,又觉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他想到万鸿即将面临一场大难关,忧心切切,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
却听连轶又道“对了,帮我办件事。”
许时宜一愣,点头道“好,你说。”
连轶回到公寓,一拧房门,门没有上锁。他推门而入,房子里暗暗的。
纪言又不锁门就出去了连轶心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感觉脚下很滑,像是踩到了许多圆滚滚的东西。他还未来得及确认那些东西是什么,整个身体便被带着往前滑出,“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紧接着,一只手从黑暗里挥出,紧紧抵住他胸口,另一只手变成急如雨下的拳头,狠狠打在他身上。
连轶格斗技能再高,也被这突然袭击弄得有些发懵。他怔怔地道“纪言,你”
“闭嘴”黑暗里的声音颇为凶狠。
连轶有点无奈“你真是”还未说完,纪言的拳头又夹着劲风补上。他被八爪鱼一样的纪言摁在地上,又不想还手伤了纪言,颇为艰难地闪躲,一时之间,挨了好几计重击。
连轶道“好了,你先放手”
纪言占据上风,哪会放手一气乱打,打得没轻没重、没章没法,双手双脚齐上阵,就连抓头发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使了出来。
连轶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心想再不还手恐怕整片头皮都要被纪言扯掉。他太肘格开纪言拳头,身体一翻,顺势按住纪言双肩,将纪言压在自己身下。
一番纠缠,两人都已气喘吁吁,空气里弥漫急促沉重的喘息声。
“没有你这样打架的”连轶喘着气道,“简直胡闹。”
“你管我”纪言不耐烦地喝道,一挥手重重推开连轶。
连轶并未在纪言身上使太大力气,纪言一推,他整个人往后一倒,撞到墙脚书柜上。
那书柜是组装起来的,材质很轻,被这一撞,瞬间散了架,书籍纷纷掉落下来,砸得两人颇为狼狈。在一片稀里哗啦的书籍落地声中,纪言忽然听到一声不同于书籍落地的异响。
像是玻璃或瓷器之类的东西,砸在人头上的声响。
纪言心中一惊,脱口问道“喂,你没事吧。”
连轶没有回答。
纪言闻到血腥味,心中慌乱更甚,脑海里飞快掠过一个恐怖的念头
连轶不会死了吧
纪言在黑暗中碰了碰连轶身体,手掌触到某种黏稠温热的液体。
“靠”纪言大叫一声,迅速地从书堆里爬起来,摸到电灯开关,一按,灯不亮,这才想起自己把电闸给关了,又冲过去拉开电闸,急匆匆打开了房间的灯。
看到眼前一幕,纪言吓得彻底呆住
连轶坐在乱七八糟的书堆里,左手撑着地,右手捂住血淋淋的头。他的脸、手和衣服都被染成触目惊心的红,沾血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
、想不起来
十三
医生拿起脑部x光片看了看,道“没大问题,回去注意饮食和休息,伤口不要沾水,五天后来拆线。”
纪言看一眼连轶,不放心地问“那他怎么这样”
“哦,轻微脑震荡。”医生飞快地敲击键盘,“过段时间就好了。”
“过段时间过多久”
“那不好说。”医生将打印出来的药方单递给纪言,“去交费吧,按我病历本上写的吃药。”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按时吃药就行”医生不耐烦地伸长脖子,“下一位”
纪言领完药,回来时,见好几个护士小姐挡在路中央,指着连轶叽叽喳喳地议论。
“那人好帅哦,像个明星”
“明星才没有这种成熟低调的感觉呢”
“他怎么被打成这样呢你看他衣服上都是血,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
“要不然你去关心他一下呀”
“讨厌啦”
“真的可以试试哎过去聊聊,没准还能要到手机号”
“哎呀,人家会觉得奇怪的”
纪言站在她们后头,喊了好几次“让一下”,都被她们当耳边风忽略掉。他不好意思直接从这群护士小姐们身体间挤过去,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一个护士兴奋地道“他朝我们这走过来了”
“哇,不会是看上我们这儿的谁了吧。”
“你猜他要说什么”
护士们理了理头发裙摆,皆露出紧张期待神色。连轶走到那群护士面前,淡淡地道“借过。”然后完全不理会护士门热情似火的目光,径直走向纪言。
“走吧。”连轶对纪言道。
护士们这才注意到她们身后还站着另外一个男人。她们拿好奇的眼神打量纪言,想探究他和那大帅哥是什么关系。
纪言被盯得如芒在背,一把拉过连轶,低头快步往前走。护士们小声地交谈道
“那个人身上也有血哎不会是被那个人打的吧”
“他拎着药呢,应该是朋友。”
“不像普通朋友。你看那大帅哥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看他却那么柔和会不会是那种关系啊”
“哎呀呀”护士们更加兴奋了,“你不说我不觉得,你一说,有可能”
她们声音虽然压得低,但还是落进了纪言耳中。纪言听得浑身发麻,忍不住感叹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
一路上,总有人纷纷侧目,用异样的
目光打量他俩。纪言纳闷不已,心想没见过打架打破头衣服上带血的人吗有什么好看的直到出了医院,准备从衣服口袋里拿钱包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一路上,他的手始终抓着连轶的手。
纪言立刻甩开手。
他往旁边走了几步,与连轶保持一定距离,低下头翻了翻钱包,又把上上下下所有的口袋都掏了一遍,迟疑片刻,脸色尴尬地问连轶“喂,我钱不够了,你带钱没”
连轶有些迷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算了,坐公交吧。”纪言道,“你没问题吧。”
连轶点点头。
纪言往公交车站走去,连轶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车还没有到,两人不声不响地站在路边。
这时连轶的手机响了。
响了很长时间,连轶才动作缓慢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凝视着手机屏幕上发光的图案。
纪言忍不住道“干嘛不接”
连轶抬头看向纪言。
“脑子真砸坏了”纪言嘟哝道,从连轶手里夺过手机,示意道,“你看,不就是拿指头划一下嘛”
“嘛”字还未说话,蓦地止了声息。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照片是一个透着书卷气的漂亮少年。少年名字在照片下方闪烁
“连希”。
纪言把手机塞回连轶手里,道“你不接就算了。”
连轶看了看纪言,又看了看手机屏幕,突然问道“你认识他”
“啊”纪言一慌,“当然不认识”
连轶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
纪言别开头,再次否认“我怎么会认识你弟弟。”
“我弟弟,”连轶问道,“他是我弟弟”
什么
纪言错愕地盯着连轶,确认连轶是不是跟自己开玩笑,“不会吧,你不记得他是谁”
连轶摇摇头。
“那那,”纪言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连轶还是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