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父似乎脸色又差了些,可他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原本夏父是打算晚上给四个孩子一起说个清楚明白的,但这会夏陌无意中问到点子上,夏阡又一副担心他出事的样子,他也只得先说一部分了。
经过夏父一番解释,夏阡默默的将车开回公寓楼,又将夏父送到一楼旁边的空房去休息,再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然后他就穿戴整齐拎着笔记本到了夏陌的房间,整个过程,他一声也不敢吭。
不为别的,就为夏父老泪纵横的说出那些过往“其实,我是真怕坐车啊……我怕又像当年那样,一起车祸,我救了小陌,救了我妻子,剩下两个大活人伤成什么样,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等我彻底能下地了,小陌就成了我的孩子,另一家人也只剩了小寒一个,我都没明白怎么回事,我这一辈子最好的两个朋友,就这么都没了。”
第一一五节 消极
夏阡不知道以夏父那高傲的性格,是怎么面对着他和小陌两个晚辈说出当年的自责和后悔的,他只知道夏父浑浊的眼泪像是打在了自己心里。而夏陌那瘫在车座上既松了口气又痛苦不堪的复杂神情,和他强忍着不哭出来的样子,都使得夏阡喉咙堵得严严实实,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算是到了家里,夏阡也仍然是不敢说话,更不敢伸手去抱夏陌一下——他害怕自己会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为了夏陌不难过而适得其反的事来,也害怕夏父一个人呆在这里听见什么,心里更加难过。更害怕夏陌情绪无法宣泄之后,恢复成原来不言不语的样子,甚至对他退避三舍。
无论是从哪方面考虑,夏阡都觉得,这种时候他所能做的,就是让这一老一小各自安静一会。
因此他选择了避让。
可心里的不安就像春蚕在吞食树叶一般不停的咬啮着,想要看到夏陌释然的样子,那种情绪使得夏阡为难了许久以后,才决定穿戴整齐以公司的事作为借口,走进了夏陌的房间。
尽管那借口,只是针对他自己的。
房间里没人,浴室门仍然关着。夏陌仍然靠在浴缸里,已超过了皮肤发皱的时间。
他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么样的情绪来面对这突然得知的一切。
爸确实没有伤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还试图救他们,可反而延误了自己的伤势,在医院躺了几年才慢慢的康复。
说起来就这么一句话的事,却推翻了他和校寒、小恒之前所有的假设!
心像是要被分成几瓣一样别扭难受,却感觉不到痛楚。
一边是庆幸养大自己的家人并无任何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另一边却是更多的疑问与探究的渴望。
可是,看着爸那个样子,我要怎么问得出口?他在医院躺了几年才出来,不都是为了我和校寒的父母吗?那他出来以后,我自己的父母又是真正的意外死亡吗?为什么妈那么恨我?为什么从小关着我,把我守得严严的?为什么爸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为什么害怕坐车却没有人跟着?为什么二伯从前给爸安排的那些下属和帮手,一个也不在?为什么妈不打个电话问爸到了没?吃了没?
又是堆积如山的为什么……如果这种时候任由自己泡在浴缸里面睡过去,是不是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的为什么?
还有校寒,他那些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和小恒?是不想我们担心么?可明明是会知道的事,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喜欢让人猜呢?不想被人可怜就让人这么白白的耗着心力去猜测,这样就是为他人着想么?
夏陌的心绪乱得几乎想不起任何与此无关的事,也根本没有注意到,浴室里地面的水已经积了两寸,他自己也已经被泡得不但皮肤皱起来,甚至全身肤色都有些发白了。
浴室外面的夏阡也没注意时间过去了多久。他正对着笔记本发呆,脑子里也都是一连串的事情。无论是校寒遭受过的一切,还是夏陌无法获知的过往,似乎都隐约有条线连了起来,可夏阡还是没有理清楚,这条线到底在哪里。
他想到了有关的每个人,包括夏母、包括顾显,甚至包括瘦猴,包括他和校寒手里伯爵会所的几个下属,就是没想清楚,既能给校寒送火机油,又能与顾管家有联系、与夏、校、宇三家有所纠葛,却还能和玲玲关系亲密的人,到底是谁。
似乎仍然有些什么,是他没能知道的,只要掌握更多的那么一两条线索,他就能清楚这一切了……
正想着,电话响了。
校寒居然这时候还没吃饭!夏阡的低落情绪被他自己几近直觉的臆测冲淡了些,他忍不住调笑着“如果小恒还有力气做饭,就回来再弄点夜宵给你们自己吃吧。我们可是在外面吃海鲜吃撑着了,小陌吃得肚子都是鼓鼓的……哎?这么久了!小陌怎么还没出来?”
他说着,也顾不上和校寒打招呼,把手机一扔就跑向浴室。强忍着心里的惊慌,夏阡生怕大声叫夏陌被夏父听到了会担心,直接试着推了推门——还好,没锁!
门刚打开,一大滩积水找到了出口,呼的一下淹透了房间里的地毯。夏陌仍然躺在浴缸里,整个人泡得皮肤臃肿苍白,既不动弹,也不出声,吓得夏阡呆在原地,一时间忘了所有的肢体动作。
他回过神来,趟着没过脚脖子的积水,飞快的奔到浴缸前,小心的将夏陌裹在浴巾里抱了出来。
幸好浴缸里的水是温的,否则这会就算是游泳健将也早泡出病来了。
轻轻擦着夏陌身上的水,夏阡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破那早就泡得发白的皮肤,他轻轻的喊着“小陌,小陌……”试图让自己和夏陌都相信,眼前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小陌太累,躺在浴缸里睡着了罢了。
夏陌醒着,却不想动弹,也不想再去思考什么,他只想安静的躺多一会,躺在这种像是十分安全温暖的地方,什么也不用考虑,什么也不用着急。
听见夏阡推门进来时压抑着的呼吸,和抱起他时哽在喉咙口的那一声轻唤,夏陌突然觉得实在是太累了,他完全不想睁开眼向夏阡说明什么,更不想看到任何人。
管他什么真正的原因,管他那么多为什么?这一切,如果是刻意隐瞒着我,我又何必想破脑袋?得到答案以后又能怎么样?就能让父母活过来吗?就能让校寒受到的折磨消失吗?
感受着夏阡细致的照顾,夏陌突然有点明白校寒为什么宁愿那么扭曲他的话,也不愿意自己说出那些原因了。
换作是他夏陌被人那么对待,又怎么可能当着自己关心和关心自己的人,说出来?就算是再信任的人,再不介怀,可自己那关,过得去吗?
就好比现在,如果换作是宇恒在叫夏陌,他一定会应声,只因为那个孩子和他有同样的身份,有同样的疑惑,有同样的执着。可如今叫他的是,夏阡。
尽管这个人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尽管这个人和他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尽管这个人全心全力的支持宠溺着他,对他关怀倍至,可他一定不能明白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最大不了只会认为自己有多难过,认为自己多需要关心,多需要冷静,却不会认为自己真的是累了,真的是不想再探究那些不明白的事情了。
夏阡,夏陌在心底无声的说着夏阡你让我自己一个人呆着好吗?夏阡我不想让你担心,可我如今,已经消极得不想身为一个人了。
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一个如此没有担当的人。夏阡,你就让我一个人躲一会行么?你为什么还要不停的喊我?你就不能真的当我是睡着了吗?你真的看不出来,我呼吸什么的一切都正常么?
受不了了。
夏陌终于睁开眼“吵死了……我只是想一个人安静会好吧……”
他把剩下的话生生的吞回了肚子里。
夏阡已经急得满脸通红,大热天的,他为夏陌小心的擦干身上的水,照理说应该有点热才对,可他抚在夏陌脸上的手却是冰冷的!
但不管怎么样,夏陌一出声,夏阡就明显松了口气。他将夏陌抱得更紧了些,略显责难的嘀咕着“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之类的话,活像个中年大妈。
第一一六节 斗智
夏陌突然觉得,这样子的夏阡,似乎也变得可爱了点。尽管他还是很吵很罗嗦,但他没有问这问那,已足够证明,他明白夏陌想要的是什么。
嘴角不由自主的扬了几下,夏陌试着动弹自己的身体“行了我错了。放我下去,我想去看看爸。”
夏陌一边说着,一边挣开夏阡,光着脚走在湿透了的地毯上。
“哎!你……”夏阡看着那光溜溜一丝不挂的背部,忍着鼻血上涌的感觉,尽量压低了声音叫着“你就这么在地上踩?你不知道地毯上全是水?”
夏陌突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吃撑着了才会觉得夏阡的罗嗦显得格外温馨,他暗自肯定着这种想法,嘴上无奈的叹气“我去拿眼镜、穿衣服……”
一阵眩晕感觉过去,夏陌又被夏阡几步追上,轻易的抱回去。他一脸不爽的瞪着夏阡“干什么?”
夏阡毫不犹豫的瞪了回去,将他翻了个个儿,背朝上丢到床上。正当夏陌想要转身抵抗时,夏阡已经狠狠的一巴掌打到他屁屁上,然后直起身子站在床边,满意的看着那个红印,耳边享受着夏陌难得的哀号。
心里感叹自己是不是有点变态倾向的同时,夏阡转身走向浴室的方向,嘴上说得挺正经的“干什么?!你还敢问?什么都不穿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你当我是透明的?还是当我是太监?要拿什么不会说一声?不就是眼镜和衣服么,老实呆着!”
切……夏陌比了个中指,揉着被打疼的地方,想了想又将浴巾扯到自己身上,心里尽是不满又不是没见过,要不是一时没想起来,你还有这种机会……除非我脑子打结了!
这会他倒是真的把那些烦心事忘一边去了。
不一会儿,就跟天上下衣服似的,从袜子、长裤、衬衣、再到另一只袜子。最后夏阡一只手上拎着条内裤,笑嘻嘻的站在床前,扬了扬另一只手的眼镜“要哪样?”
废话么不是!夏陌呲牙咧嘴的跳起来,伸手去抢那条内裤。
夏阡捏着眼镜的手一圈,就将他抱进怀里,嘻嘻哈哈的倒在床上笑得一脸狡诈“小陌,我帮你穿吧。怕什么,又不是没穿过,也不是没见过不是么?你刚才肯定这么想,才会不介意被我看到吧?”
“不介意?”夏陌大叫着,趁夏阡凑过来的机会一把扯住了内裤,“连你进我房间我都介意!你别在这儿自我感觉良好了行么?”
夏阡没松手,夏陌一使劲,内裤被嘶啦一声扯下来一条,还好没扯断,只是看样子确实没办法穿了。
夏陌苦着脸望着手上那条破布,想了一会儿就转过身去,直接套上长裤和袜子,又将衬衣穿上,立刻蹦下床,抓住夏阡手上的眼镜“你再抓牢点,这个破了我就真的不用下床了!”
夏阡撑在床上的手还抓着那条破内裤,他望望手里的眼镜眨了眨眼,摇摇头,又仰起脑袋看向夏陌,仍然是一脸贱笑的抓着眼镜不放“这个不会破的,这个是树脂镜片。小陌陌,你至于那么着急吗?一会校寒就到家了,你这一身水肿的跑出去,他那个脑子,肯定要说是我把你丢海水里泡成这样的好吧。”
靠!夏陌觉得自己早晚会被眼前这家伙给烦死。那张嘴怎么成天就能掰出些与众不同的逻辑来呢?为什么这么会想象的家伙要跑去做客服而不是策划呢?找点什么塞住他那张嘴多好啊……
想着想着,夏陌松开了抓眼镜的手,扑到夏阡身上将他压得躺了下去。在夏阡正为小陌陌投怀送抱而沾沾自喜的时候,抄过那块扯掉的内裤布条就塞进了他嘴里!
夏阡愣住了,竟忘了反抗。
仔细看了看,夏陌觉得有点不放心,他又抓起被夏阡遗忘的大半条内裤,利用裤子上的像皮筋,和裤子本就具有的弹性将夏阡的两只手绑在了一起,顺利的抄回了自己的眼镜,逃开了……
原来欺负人是这么有快感的事啊。
夏陌一边想着,一边戴好了眼镜,从衣柜里抄出一条新的内裤,奔进浴室换好了,这才慢悠悠的开了浴室门,打算真的下楼去看看夏父。
故意忽略了夏阡吐出布条后的叫嚷声,夏陌飞快的打开房门冲出去,嘴里忍不住就发出了哈哈哈的大笑。
夏阡懒懒的活动着轻易就解开束缚的双手手腕,靠在床边也笑起来,等到夏陌的笑声消失了,他才飞快的站起来将那条破裤子和相关布料丢进了垃圾篓。
小陌,你要是能每天这么笑笑,绑我几次也没什么啊。
可随即夏阡看着满地的湿地毯,又苦了脸,冲到门外大叫“夏~陌~!你弄得满房间都是洗澡水,自己打电话叫人来清理!”
他的鞋已经全湿了。而且,夏阡猛的想起来夏陌出去的时候,袜子外面穿了什么吗……?
楼下传来一声冷笑“某人是不是知道我回来了会怀疑,所以才这么大声的澄清,有关于我们亲爱的小陌陌身上全是水肿的问题?”
夏阡觉得眼前发黑,这小子还真注意到了。他正准备回房去换双鞋,闻言只得将自己挂在楼梯栏杆上,露出大半个身子“熟归熟,乱说话一样告你诽谤!我要去换鞋,至于小陌怎么搞的,你有本事就问他自己去!啊对了,如果你有能耐,最好能让他穿上鞋子之前,换掉那双湿透的袜子!”
说着,夏阡冲校寒翻个白眼,身形摇晃着从楼梯间消失了。
校寒扬了扬眉毛,一脸好奇的望向夏陌的双脚。
夏陌心里大骂着夏阡你这个混蛋,居然敢把问题全丢我身上来!亏我还认为你什么都会搞定!可脸上还是故作平静的看向宇恒“小恒吃饭没?”
他才不会傻到去问什么怎么这么晚回来之类的废话。可是,袜子还真是湿透了,他居然得意到忘了穿双凉拖鞋。
尽管穿外出服再穿凉拖鞋的习惯是夏阡那种痞子流的作法,可也好过在家里穿着皮鞋不是么?
校寒一脸的似笑非笑“夏陌,你最好让小恒放心点。否则我不保证不以你表哥的身份,向你亲爱的养父告一状。理由嘛,”他摸了摸下巴“就说你和夏阡在餐厅门口手牵手才会暴露身份,被李筱维抓住把柄。可以吧?”
“……我去穿鞋行吗?”夏陌扁着嘴就要上楼,心里尽是哀嚎要不要这么狠啊。我只是忘了而已,犯不着拿这种事去给我爸笑吧。
宇恒拉住他“陌哥哥,夏阡不是说你房间里全是水么?那你上哪去穿鞋?门厅鞋柜里不就有鞋吗?”
“啊?”夏陌愣了一下,“哦。对。”
校寒心里是真想笑,尽管他不知道夏陌是哪儿整到夏阡了才会得意成这样,但夏阡那态度,明摆就就是吃瘪了以后才会出现的。能让成天乐呵呵大嘴巴的夏阡咆哮着不敢说出真实情况,夏陌这小子,也终于不需要再提醒他去注意别人,不需要再担心他以后会后悔了。
小声叫宇恒去弄点简单的东西过来吃,校寒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盯着穿好鞋过来的夏陌“夏叔叔呢?帮我叫他过来行么?有些事,趁着周末,全说清楚了比较好。……当然,如果能这样,我是再乐意不过了。”
正下楼的夏阡也听到了这话,他和夏陌的反应差不多,都呆在原地半张着嘴愣住了。
“我说,”夏阡不一会就冲下楼来,挡住了夏陌,面对面的盯着校寒,“你才回来就不能消停一会儿?明天再说不好么?”
第一一七节 理解
校寒扬着眉毛,一声不吭,眼里充满了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