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你认识我?
这十里洋场,但凡在道上混的,哪有不认识您的啊?那个军阀被杀案,你破得可真漂亮,平时大伙儿说起你,都要竖个大拇指啊,啊对了,我叫阎东山,是霞飞路巡捕房的。
咳咳。苏唯用手挡住嘴,发出轻咳。
勾魂玉案子可以顺利破获,他也功不可没啊,怎麽大家都只记得沈玉书,没人提他呢。
他的咳嗽声顺利地把老油条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跟他打招呼说苏先生你好,真是太好了,有你们两人在,我这心里就有底了。
怎麽说?
哎呦,这边住的不是达官贵族就是富人商贾,再不就是洋人,现在还出了人命案,不好办啊。
阎东山压低声音说完,又拉着沈玉书的胳膊往现场拖。
大侦探,既然你们都来了,就帮帮忙吧,我这底下的兄弟动动粗还行,玩不了动脑子的玩意儿。
这不太好吧,我跟苏唯是外人,师出无名。
如果不是跟沈玉书太熟,苏唯想他一定会被这家伙真诚的表情骗到的,但实际上却是沈玉书看到案子,眼睛都发光了,他现在一定巴不得亲自勘查现场。
你是大侦探啊,而且是你报的案,怎麽能说师出无名呢?我们这就一个验屍官,忙不过来,看在你表弟跟我们是同事的份上,你就帮帮忙吧。
像是怕沈玉书离开,阎东山硬是把他拉到了现场当中——落在地板上的披风跟手枪的前方。
现场勘查胜在争分夺秒,所以沈玉书没再跟他客套,开始认真检查起来。
手枪是勃朗宁,沈玉书戴上手套,拿起枪看了看,弹匣里的子弹都打空了,他放下枪,又去看那件披风。
那是件羊毛呢子披风,式样是当下流行的款式,看质地跟做工,价格一定不菲。
沈玉书翻了翻披风衣领的里侧,里面缝制了时装店的标签,名字叫雪绒花,右下角还綉着一朵淡金色的小花。
苏唯在旁边看到,说这名字有点眼熟。
是霞飞路的一家服装店,上次阿衡给逍遥买衣服,也是去的这家。
你记得可真清楚。
是你贵人多忘事,军阀被杀案时,我们还去这家店打听过情报,你当时还跟女店员打得火热。
吃醋了吃醋了?放心吧,我心里最爱的还是你。
神经病。
沈玉书瞪了苏唯一眼,又用眼神向他示意。
苏唯停下开玩笑,掏出纸笔开始做记录,嘴里嘟囔道我怎麽觉得自己变成华生了。
阎东山凑过来,问您喜欢吃花生?
不,只是随口说说的,您别当真。
沈玉书检查完物品,又走到死者身旁。
苏唯跟着走过去。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长得很漂亮,厚密的头发挽在脑後。
她穿了一件浅白色的旗袍,戴着红宝石耳坠跟粉红珍珠项链,脸上跟旗袍胸前溅了很多血迹,子弹一颗打中她的额头,一颗打在她的胸口上,都是致命伤。
她出身富家,养尊处优,很喜欢时髦的物品,已婚,跟丈夫关系不佳。
眼神依次掠过女人的装扮、精心涂抹的红色指甲油、右手的婚戒、半脱落的银灰色高跟鞋,沈玉书说道。
苏唯虚心求教。
你怎麽知道她跟丈夫关系不好?
好的话,她会三更半夜来别的男人家里幽会吗?这里应该是雅克的住所,至少这一点他不会说谎,所以他们是情人关系。
情杀啊。
苏唯在嘴里啧啧啧,阎东山也凑过来,说说不定是女人想分手,洋人不同意,就杀了她,真糟糕,这都快过年了,闹这麽一出……
沈玉书沉吟不语,看着法医给女屍做检查,他问我可以提取一些物质成分吗?
阎东山挠挠头,听不太懂。
苏唯解释道他是想弄点东西来做化验,锁定凶手。
凶手不就是那个洋人吗?不过你想弄什麽就弄吧,有了确凿的证据,就可以给他定罪了。
得到阎东山的许可,苏唯拿出小镊子跟容器。
沈玉书用镊子夹住女屍指甲里的残留物,放进容器里,在提取的过程中,他发现指甲里也沾了血迹,便一起做了取样。
法医在旁边看着他熟练的手法,不由得赞叹连声。
先生的验屍工具很齐全啊,不愧是神探。
喂,作为侦探社的一员,他也是神探啊,怎麽就没人提到他?
苏唯不爽了,站起来去检查其他地方。
客厅的设计是典型的欧洲风格,色彩搭配凝重气派,面积也很大,跟正门相对的是一整面大浮雕,浮雕非常宽,几乎可以当做墙壁来使用,这种开放性的设计,即使开家庭舞会也完全没问题。
所以枪战造成的惨状就更加目不忍睹了,地上除了各种瓷器碎片外,还有散乱的粉盒、口红等化妆品,以及女性用的浅灰色小皮包,看来都是死者的用品。
苏唯的目光绕着客厅转了一圈,最後落在浮雕上。
浮雕凹凸起伏,像是海浪,又像是云海或山脉纹络,再经过不同颜色的点缀,颇具气势,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以他的眼光跟见识,居然没有看懂那上面雕的是什麽。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抽象艺术吧。
巡捕正在收集地上的弹壳,苏唯收回眼神,看着巡捕将弹壳放进证物袋里,又转头看看女屍,叹道一连开六枪,这是有多大的仇啊。
沈玉书检查完毕,公董局的洋人督察也闻讯赶了过来,为了不给阎东山带来麻烦,他跟苏唯了简单的笔录後,就告辞离开了。
两人出了洋楼,外面依旧静悄悄的,附近有几户人家亮了灯光,却没人出了看热闹。
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也没出现,不知道是不是被限制了不让靠近,毕竟这是牵连到洋人的案子,比较敏感。
沈玉书站在洋楼院门外看了一会儿,苏唯陪着他一起看,说我有种错觉,我们接的案子可能会很棘手。
目光落在洋楼的门牌号上,沈玉书也有同感。
他们回到李家别墅,取了自己的东西後匆匆离开。
凌晨叫不到车,他们准备步行返回,谁知才走到路口,身後就响起车喇叭声,一辆黑色福特车开了过来,云飞扬从车窗里探出头,叫道两位大侦探,请上车。
苏唯摸了下额头。
我感觉上了他的车,一定会被问很紧。
那你是决定在雪夜里步行回家了?
苏唯看了沈玉书一眼,两人几乎在轿车开近的同时跑过去,打开车门坐上了车。
云飞扬开着车,透过後视镜打量他们。
两位辛苦了,这次的案子一定很麻烦吧?
苏唯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车不错啊,这麽新,刚买的?看来你的薪水赚得不少。
这是我借的,我这麽穷,怎麽买得起车啊。
穿卡其布的穷人,哈。
衣服也是借朋友的,呵呵,快说说你们的案子,是洋楼闹鬼吗?我看到好多警察都过去了,难道他们也负责捉鬼?
你什麽时候跟踪我们的?打断他的唠唠叨叨,沈玉书问。
我没跟踪,我就是刚好路过。
我们很忙,如果你没有情报的话,那就下车。
苏唯忍不住斜视沈玉书——喂,老兄,这好像是人家的车,你这副口气没问题吗?
事实证明,沈玉书这样说不仅没问题,还很成功地镇住了云飞扬。
他不敢再信口开河,老实交代道我偷偷跟着你们去了白赛仲路,後来跟丢了,我就在周围乱转悠,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你们,你们也知道,这边大多都是别墅,大家平时不住在这里,所以顺着灯光找一找,很容易找到的。
在恒心这方面,我要给你点个赞,那麽你找到了吗?
没有,我走岔路了,去了後面那条街,不过我真的见鬼了,说不定就是你们准备捉的那只鬼。
在哪里看到的?
就是出事那家的後门那边,我听到枪声,还以为是你们出事了,就往那边跑,突然看到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吓得我腿都软了……
苏唯跟沈玉书对望一眼,沈玉书立刻问看到鬼的长相没有?
他没脸的,整面都是白的,你们有没有听过无脸鬼的传说?就是那样的,传说这种鬼最喜欢跟人家借脸,我吓坏了,急忙捂住自己的脸,等我再抬头时,鬼就不见了。
说了半天,什麽情报都没到。
苏唯无力地说就你这胆子,还三更半夜出来跑新闻,快回家洗洗睡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好奇想知道那栋楼里发生了什麽事?
发生了命案,不过跟我们接的案子没关系,如果你对命案好奇,可以自己去查。
这样啊,可是我很怕再见到无脸鬼啊……
这世上是没有鬼的。
不是鬼就更可怕了,我又不能打,如果遇到坏人,那就糟糕了。
云飞扬一个人嘟嘟囔囔了半天,见後面两人都不搭话,他叹了口气,不做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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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侦探社,云飞扬还不肯死心,跟着他们来到事务所门口,沈玉书不理他,掏出钥匙就要开门,苏唯忽然拦住他。
等下。
苏唯弯腰,查看锁孔,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有人撬过我们的锁。
沈玉书转头看云飞扬,云飞扬吓得连连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