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知道那个人不想?乔轩笑著反问。
因为是他将我逼到这个绝境,就算他想让我活著,我可能也活不了。
乔轩愣了一下,大概是对叶轻消极的话感到震惊,无法给予适当的回应,只好尴尬的说……说不定是唬你的,不用太当真啦!
是这样吗?叶轻仰起脸,露出狐疑的目光,总之,我给自己一星期的时间。我趁著你在讲电话的时候认真思考了一下,列出几件我最想做的事情,想在这段时间内完成。
是吗?乔轩很有兴趣的问,是哪些事情?要我陪你吗?
叶轻摇摇头,道不能说。就算说了乔医生你也无法陪我,别忘记你只有三天的时间达成任务。
咦?乔轩搔搔头,似乎忘了还有这回事,呃,也是啦!
叶轻站起身,准备离开乔轩位於温室里的诊疗所,当他走到门口时,背对著乔轩,又问如果是你遇到这个状况,你会如何选择?
乔轩皱著一张脸,看起来听不太懂叶轻的问题,他反问回去你呢?做了什麽选择?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轻打开门,在离开前,他回头对乔轩灿烂一笑,道乔医生,你应该要鼓励我振作一点,或者痛骂我一顿才对,竟然还陪我胡言乱语……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别让他失望。
傻望著关上的门,乔轩扒了一下眼前的落发,嘴里喃喃地抱怨道……哪学来这种吊人胃口的说话方式啊?
☆、第十九章 2
夜半时分,刚洗去一身疲惫的叶檀云,穿著单薄的黑色睡袍和睡裤步下楼梯,打算取瓶酒在睡前小酌。经过一楼的书房时,他发现门缝透出亮光,还有人影晃动,望一眼客厅里的时钟,一点二十分,这个家里醒著的不只他一人。
连门也不敲,叶檀云直接打开书房的门,正好和惊讶回望的叶轻对上眼。简单环顾四周,原本书房里散落一地的画笔、颜料、报纸等都已收拾乾净,画布被整齐的叠放在墙边,一旁是折好的画架。书房恢复成原有的的模样,除了眼及的作画用具之外,根本看不出曾经被充当是画室使用。
叶轻继续低头整理自己的东西,把沾染上颜料的废报纸扔进垃圾袋中,瞥一眼站在门口的叶檀云,随口问道怎麽还没休息?
这话该是我问你。叶檀云的口气听起来不太高兴,看见叶轻将个人物品全部收拾妥当,原本就想藉酒解烦闷情绪的他,心情更是差到极点。为什麽把画具都收起来了?
呃,这是有原因的。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叶轻把装满的垃圾袋打结,找个角落放著。接著他将为了挪出画画空间而推到墙边的单人沙发椅推回原位,又拉过一张有软垫的木椅,他伸手指著沙发椅,向叶檀云说请坐。
叶檀云没有拒绝,叉著手摆出一副我在等你的原因的表情,待他坐定後,叶轻也顺著木椅坐下,乖顺的模样倒有几分准备听训的感觉。
你没学会教训,又想独自一人出去吗?叶檀云首先发难,严肃的神色在警告叶轻应该要谨慎回答,以免触发地雷。
已经有过深刻经验的叶轻,连忙摇头强调自己没有要违背命令的意思,并解释我只是在想……自己还有什麽想做的事。
云淡风轻的话语却具有无比的震撼力,彷佛一颗炸弹,投在叶檀云的心湖,剧烈的威力晃得他脑中瞬间空白。
寂静於两人之间蔓延,却神奇地为这对不太亲近的父子拉近了距离。
叶轻凝视著叶檀云木然的表情,知道自己说的话等於在否定他做的努力,明明他已经命令所有人尽其能、尝试解决自己的困境;明明他已经花费时间和唇舌开导自己封闭的想法;明明这个男人根本还没放弃,自己却先说出这种类似放弃的话。尽管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你不用去想这种事。
叶檀云也在观察著眼前的少年,他脸上恬淡的笑容,不似以前那种自我放逐的绝望和逃避,而是超脱现况的释怀,还有把握当下的积极乐观。那双遗传自己的蓝眸,盈满希冀和渴望,叶檀云知道他还没放弃,只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自己曾要求过他的信任,所以他愿意等待,却不愿意浪费等待的时间。
叶檀云一直都很清楚,在叶轻的体内具有不可忽视的可能性,无限地吸收和扩大力量。他曾经认为这个孩子和逝世的妻子很相似,总是从灵魂散发出耀眼的光彩,但其中的本质却是截然不同。叶轻对兴趣所展现的热情让他很惊讶,感受到那来自体内的光辉;现在,他彷佛看见如同妻子当年一样,勇於把握活著的每分每秒,将生命的价值发挥得淋漓尽致。
对於妻子,叶檀云抱持著敬爱、歉意和感谢;对这个孩子,他却是感到疼惜,无法轻易放下。老实说,他并不喜欢这种内心酸涩的感觉,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叶檀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难以反应和面对,如同此刻的沉默以对。尽可能的去给予,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说吧,你想做什麽?叶檀云用投降似的口气问,向来冷漠平淡的眼睛,流露出少见的宠溺。
看著叶檀云不经意展现的温柔目光,还有无奈和明显纵容自己的态度,似乎与其他人一味的通融、不忍拒绝不太一样。此刻的叶檀云让叶轻觉得目眩神离,虽然早料到他会倾听自己的想法,但情况和想像却有极大的出入。
我……莫名感到呼吸困难的叶轻,支支吾吾地说我想去海边,看日出,然後画画……可以吗?
因为身体不便长久於行的关系,叶轻还没有机会远离都市,最远也只是市郊外,从未到过海边,也没机会亲眼目睹太阳自海平面上升的美景。
叶檀云思忖一会儿,在叶轻忐忑不安的注视中站起身,大概是养成了习惯,他走上前揉了揉叶轻的发顶,说拿件保暖的外套,海边风大。
听到叶檀云答应的话,叶轻漾开笑脸,喜孜孜的用力握住头顶那只手掌,传达心中的喜悦,然後快步离开书房,跑回自己的房间准备行囊。叶檀云静静地看著自己被紧握住又放开的手,似乎上头真的承载著叶轻满心的愉悦情绪,他很久不曾这麽直接的接受他人的期望。
待叶檀云换了衣服再下楼时,叶轻带著雀跃的笑容坐在客厅里等他,身上穿著厚实的外套,画具、画架和画布也已经从书房里搬出来。看到叶檀云一件灰色套头毛衣、黑色长风衣和休閒裤,除了国那段日子曾看过不一样的装扮外,叶轻鲜少见到他别於平日的休閒穿著。
看什麽?车在外头等了。叶檀云拿起画架和画布,留下较不重的画具盒给叶轻,直往大门走去。
啊、好……叶轻急忙抓过自己要带的东西,跟上前去。
两人走到林子外,被临时叫来的司机已经在那里等候。接过主人手中的画架并帮忙放到後车厢,画布和叶轻手上的工具盒则放在後座。待所有物品放置好,司机将车钥匙递给叶檀云,恭敬鞠躬後便离开。
吃惊的看著叶檀云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因为大半夜的临时要求出门,原本对司机还感到很抱歉的叶轻,完全没想到会是叶檀云亲自开车。
手臂搭在门上,叶檀云见叶轻还傻愣在原地,开口催促道还愣著做什麽?快上车。
因为後座被东西占据,叶轻理所当然的坐在副驾驶座,不太习惯的他有些坐立难安,叶檀云只好倾身替他系好安全带,并将椅背调低,让他坐车时更舒适。
累了就睡一下,路程有点远,我到了再叫你。
虽然平时都是由司机接送,但不表示叶檀云不会开车。插入钥匙发动车子,他熟练的控制排档、转动方向盘,驾轻就熟的模样不禁让叶轻看得目不转睛,上车後所有的举动,也让他加深这个男人无所不能的印象,以及令人意外的细心。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却为了自己表现出不符合身份的行为、做出无须代劳的举动。一再地包容、提点,其实叶檀云根本可以不用在意自己这个没什麽用处的儿子,大可让其他人教导他防身技巧,让保镖一直跟著他,用不著询问他的意见,因为叶檀云拥有父亲和主人的权利。
莫名地眼眶一阵温热,鼻子也发酸,叶轻赶紧撇头盯著窗外。很想要道歉,因为这段时间他造成叶檀云太多困扰,但想到曾经被警告少将对不起说出口,到嘴边的歉语立即改口,他轻声道谢谢你。发自内心最真诚的感谢。
车子的空间有限,轻盈如羽毛的道谢,清楚飘入叶檀云的耳里。专注於开车的他转头看一眼几乎整个人埋在窗边的少年,用哄孩子入睡的轻柔语气,低声道睡吧。
叶轻清楚记得在莲过世的那一天,匆匆赶来医院的叶檀云,也是以如此温柔的嗓音,对痛苦难耐的黑豹说了一句睡吧。莲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和他一样,顿时觉得所有的压力和痛苦都消失了,感到无比的轻松自在呢?
那时他因为这句话落泪,是为了生命消逝的莲而哭,也为了失去长年同伴的叶檀云而哭;再次压抑不住哭泣的冲动,泪水顺著叶轻的脸庞滑落,没入夜晚的漆黑之中。这回,因为这个男人无意的温柔对待,他觉得自己的心疼得难受。
叶轻觉得自己从周遭人的身上获得太多。有阵子很抗拒、很迷惘,好不容易能坦然接受了,现在面临的情况却又让他恐惧不已。
若他学会贪心,学会了眷恋,就会开始不舍,还有……害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