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程业鑫无可奈何。可惜路上的人确实很多,他也不能再对杨律表示些什么,暂时只能由着他如此。好在过了一会儿,杨律自己想开了,他抓住程业鑫的外套,紧紧地拽着。又过了一阵子,杨律突然说“我想吃沙茶面。”
程业鑫意外地回头,问“我们直接回家了?”
杨律看着他脸上的自然而然和理所应当,笑着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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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家中,店面内的顾客明显比刚才程业鑫回来时多了很多,杨律趁着程业鑫停车,走进店内向袁素馨问了一声好。袁素馨讶然地看了看他,冲厨房里嚷嚷催促了两句,笑问“来找阿鑫?”
杨律闻之微微错愕,人也变得拘谨了一些,他摇摇头。很快,程业鑫走进来,对袁素馨说“妈,我回来了。”
袁素馨看看儿子,又看看杨律,见程业鑫半点也不为杨律的到来而惊讶,便知他俩是一起回来的。“哦,煮饭呗。”袁素馨又听见顾客催单,很不好意思地冲对方抱歉,离开收银台前说,“你的那些工具,我没时间帮你拿上去。”
说的是程业鑫刚才带回来的画具,程业鑫讷讷地点了头。袁素馨往厨房里忙碌去了,根本无暇搭理他们,见状程业鑫说“我们先上楼吧。”
杨律来过程业鑫的家里几次,已经知道他家和普通家庭不同。别的人家在饭点吃饭,而他家做着餐饮生意,反而在饭点的时候最忙碌,最顾不得吃饭。他尽管在糖果店里站了大半天,两腿发酸发软,但刚才喝了一大杯奶茶,肚子倒是不饿。跟着程业鑫上楼,杨律提醒道“阿姨不是说要煮饭?”
“嗯,我先把东西拿上楼。”程业鑫往家用厨房里瞄了一眼,没有在平时放食材的水池旁见到食材,暗想晚餐得从简了。不过既然杨律打算吃沙茶面,程业鑫陪着他吃,晚餐倒也不必做得太丰盛。
虽然知道程业鑫一直在琴岛画室学画,杨律却一次也没有看过他画的画。还记得第一次在画室遇见程业鑫,是他在高级班的门外偷看学生和模特,杨律想起那时候程业鑫说自己是中低级班的学生,没有想到几个月的工夫,他已经在高级班里学习了。高级班每次上课要学些什么,杨律不是十分了解,但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高级班会有人体写生。思及此,杨律的心里发堵,眼睛不自觉地往程业鑫背着的画夹瞄去。
走进房间里,杨律问“今天画了什么?”
程业鑫把画架和工具箱随意地放在布艺沙发上,心里惦念着煮饭的事,随口回答道“没什么,人体素描。”
果然如此,杨律听完心上堵得更厉害了。他短促地呼吸了两回,皱紧眉头问“男人还是女人?”
“一个男生……”程业鑫脱掉外套丢往沙发,反应过来杨律的语气不对劲,回头一看,见他当真红了脸,不由得愣了愣,苦笑道,“不是吧?这也吃醋?”
看程业鑫的反应,分明认为这不值得生气了。杨律的心里不禁发慌,理智上他也知道对学绘画的学生来说,画人体素描只是一项学习,感情上却难以接受。想到程业鑫曾经特地去偷看人体素描的模特,杨律忍不住好奇,程业鑫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学绘画?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画人体模特吗?哪怕当时程业鑫偷看到的模特正是杨律自己,他也无法因此而沾沾自喜,毕竟程业鑫恐怕不是特意去看他。万一程业鑫真的是发自内心地喜欢画画,他对程业鑫发脾气,岂不是太无理取闹了吗?杨律摇头,闷声道“没有。”
“真没有?”程业鑫明明看他的脸持续地红着,恐怕正憋得难受,便低头凑过去。
杨律始终低着脸,余光里瞥见程业鑫靠近,不禁抬起眼睛。
两人的目光刚刚对上,程业鑫立即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往他的嘴上轻轻地啄了一下,杨律的心漏跳半拍,愕然地看着他。程业鑫笑着摸摸他发烫的脸,说“很久没亲了。”
看着程业鑫的嘴唇,杨律的脸仍热着,半晌,他毫无象征意味地点了点头。
没有出乎程业鑫的意料,他在家用厨房煮饭时,袁素馨抽空来找他,很在意地告诉儿子她不知道家里要来客人,所以中午没去买菜。“你赶紧出去买点菜回来,可不能让杨律和我们一起吃剩菜!”袁素馨催道。
程业鑫被她推着走,忙不迭地解释说“没事儿,他说今晚想吃沙茶面,我和他一起吃。你不用理了。”
袁素馨惊讶地眨了眨眼,半信半疑道“真的?”
程业鑫啊了一声,又听见外面有顾客催单,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既然你们要吃沙茶面,把杨律叫下来吧,我这就让厨房给你们做。”袁素馨放下心来,说完话便走了。
程业鑫下楼以后,杨律的心思还在那个画夹上,他很想打开来看一看程业鑫画得怎么样,又是谁当模特。想到程业鑫好几个小时把注意力停留在另一个人的裸体上,杨律的心里酸透了,他很不是滋味地盯着那个画夹,但依然控制着自己不去偷偷地打开。
没过多久,程业鑫回来叫他去吃面,杨律只好心事重重地下楼。
店内满是正在享用晚餐的客人,袁素馨特意腾出一张桌子让程业鑫和杨律吃面。杨律恍恍惚惚地坐着,连袁素馨把面端上来了,也没想起说感谢。满堂全是嘈杂的人声,尽管同样有沉默着吃面的客人,但不知为何,店内仍然很热闹,呼呼的风扇声、厨房里的锅炉声,人们的轻声细语聚集在一起,也让安静如同黑洞一样爆炸。
程业鑫坐在杨律的对面,很容易便能看出杨律有满腹的心事,想来想去,恐怕只能因着他画了人体素描这一件事而已。但是,这要怎么道歉?一来,程业鑫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二来,他的脑子里仍然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在提醒他,不能一味地哄杨律。
但是,看见杨律沉默中带着些许阴郁和疲倦的面容,程业鑫的心里又憋不住。他还在和那个理智的声音抗衡着,故作轻松地提议“等会儿我们出去散步吧?”
一边吃面一边出神的杨律听完怔了怔,心不在焉地点头。
程业鑫看得心里一堵,左思右想,一时没有想到什么好话,怕情话说了,杨律也听不进。他只能在心里沮丧地叹气,心焦地看了看杨律,闷头吃面了。
陪着程业鑫外出散步,杨律仍旧心不在焉。他反反复复地想着同一个问题和问题的答案,而这些都于事无补。能不能要求程业鑫不继续学绘画了?当然不能,如果这样,那么他真是太任性、太自私了。那么,能不能要求程业鑫不再画别人?可是,那是画室的课程之一。
杨律思量着自己的这些要求,问题总回归到自己曾经做过裸模的事情上。不止是曾经,杨律不知道以后自己还会不会被杨准安排去画室供人作画。万一杨准还不放过他,那么,以后他要当着全体学生的面脱光了,坐在画室的中间,被程业鑫看着,让所有人把他画下来吗?光是想到这个,杨律的心脏就颤抖得十分厉害。
倘若当真如此,不需要杨准再做什么惩罚他,光是这件事,已经足以让杨律窒息了。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已经终了,只能像一个傀儡一样任由杨准摆布,但是,他为什么会遇到程业鑫?程业鑫是一道光,他照进来,让他又重新有灵魂了。一个有灵魂的傀儡,会生不如死。
“阿伯,这金鱼怎么卖?”正在杨律深受困扰时,他突然听见程业鑫说话的声音,低头一看,程业鑫已经在路边的一个金鱼摊子前蹲了下来。
阿伯摆摆手,说“金鱼不卖,这里只卖鱼缸。但是可以捞金鱼,两块钱一个纸网,捞到的鱼拿走。”
“要金鱼吗?”程业鑫仰起头笑问。
杨律错愕,他在程业鑫的身边蹲下,看着水里这些自由自在的小鱼儿,轻轻地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程业鑫马上向老伯买了十元钱的纸网,撸起袖子,凑近水槽,专注地把纸网放进水里。他专心致志地追逐着水里的金鱼,而杨律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过了一会儿,程业鑫啧了一声,杨律往水槽里看,才知道他弄坏了一只纸网。
能不能得到金鱼无所谓,杨律只想再看程业鑫久一点。他在失败以后自言自语地发誓,再次开始时,眉头紧蹙的样子较真得很可爱,杨律知道阿伯发现了自己,但他没有把停留在程业鑫脸上的目光移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程业鑫忽然乐道“好嘞!”
杨律如梦初醒,方知他已经成功捞到了金鱼,而纸网也用完了。
程业鑫得意洋洋地笑着,冲他眨了眨眼,说“挑一个鱼缸吧!”
杨律看着那只在小盆子里扑腾的金鱼,半晌,才笑着认真点头,仔细地挑选了一只鱼缸。
阿伯往鱼缸里倒水,又把程业鑫捞到的金鱼放进去。他狐疑着把鱼缸交给喜上眉梢的杨律,又奇怪地看向把鱼缸钱递过来的程业鑫。程业鑫对此有所察觉,接过零钱时没有和阿伯对视,转而对杨律淡淡一笑,说“走吧。”
杨律珍惜地捧着刚刚得到的金鱼,和程业鑫一同往海滩的方向走。走着走着,连行人也变得稀少了。
海浪的声音越来越近,海风的味道越来越浓。
圆满的月亮挂在天际,月光将几缕浮云照得透明、晶莹,稍稍一阵风,云如薄纱一般飘往了天边。
小路的两旁皆是旧时的别墅,隐藏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间。探出墙头的三角梅在冬季只剩下零星的花朵和依旧油绿的叶,在昏黄的灯光旁,显得陈旧,只在风吹过时展露生机。
杨律一直端着鱼缸,双手有些累了。趁着走到路灯下,他捧起鱼缸,凑近好好地看了看里面的小鱼。这时,隔着鱼缸的玻璃,杨律看到了程业鑫的眼。他微微地怔住,把鱼缸放下,定定地看着注视自己的程业鑫。程业鑫没有说话,他把杨律手中的鱼缸拿走,放在墙边。
见状,杨律轻微地抿起嘴巴,再看向直起身子的程业鑫时,他扶住杨律的后颈,放轻呼吸,吻了过来。
先是两双唇轻微地碰触,后来,杨律微微地张开嘴,试图更加靠近,程业鑫吮了吮他的上唇,微颤的舌尖伸出来,碰到杨律的牙齿,一下子敲开他的牙关。
杨律的心像是一块布丁被挖了一勺,被挖走以后,还傻乎乎地晃动着。他握住程业鑫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藏在花树的阴影里,却逃不开月的光、灯的光。程业鑫的舌尖在他的口腔里翻动着,搂住他的手臂越发收紧,紧得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缝隙。杨律迟迟不肯伸出舌头,只留程业鑫在自己的嘴里纠缠着。
湿漉漉的舌头勾着他的上颚,痒得杨律心颤,隔着彼此厚重的衣物,他仍能感觉到程业鑫胸膛的火热。杨律情不自禁地呵了一声,挑动的舌尖被程业鑫含住,他挣了几下才挣出来,又忍不住抱紧程业鑫,更深地往里探入了。
不消片刻,两人吻得气喘吁吁,还不知憨足。程业鑫的额头抵着杨律的额头喘气,杨律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贪心地用舌尖挑了一下他在灯下发亮的唇,程业鑫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他无奈地苦笑,半晌,问“你说墙后面的这家酒店,住一晚多少钱?”
闻言,杨律怔了怔,费力地转头,才发现一旁的大门边挂着一块亚金色的门牌,上面写着酒店的名称。他小声地问“你早就看见了?”
“不是。”程业鑫失笑,蹭了蹭他的额,“这条路上本来就有很多老别墅改造的酒店吧?”
杨律不知该不该信以为真,他低头看向一旁的鱼缸,发现不知何时有一朵三角梅掉进里面,漂浮在水面。此时,金鱼正在水中游弋着,与这朵花玩耍。“我……”杨律睁着湿润的双眼,“我有两百元。”
程业鑫听罢忍俊不禁,又吻了吻他,悄声道“我带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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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一个星期,画室高级班的学生每天下午都要上三个小时的人体写生课。他们的模特一直没有变,始终是邓昭诃。就算是相恋的情侣,每天花两个小时盯着一个人看也会厌烦,更毋庸提这只是个颇有姿色的男模特——“颇有姿色”是刘勤的言论,连好不容易升上中级班的他也替程业鑫他们腻味了。
程业鑫起初不知道邓昭诃可以连续这么长的时间作他们的模特,老师没提,他自己也不说。所以,程业鑫头两天画的全是素描,直到第三天仍然见到邓昭诃来上课,才幡然醒悟为何莫言浅在第一天就展开了画布。程业鑫连续画了三天的素描,只觉得生活了无生趣,终于特地到文具店里买了水彩纸。
邓昭诃对程业鑫来说,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体写生模特。一周以来,程业鑫对一动不动的模特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们非常辛苦。趁着课间休息的时间,程业鑫好奇地问正在调颜料的莫言浅“当模特一堂课能赚多少钱?”
“据说这个看人,像邓昭诃这样的,一个小时可能有将近一百元吧。”莫言浅的眼睛转了转。
“这么少?!”程业鑫吃惊极了,如果要他一个小时内动也不能动,他宁可倒贴一百元。
莫言浅笑他少见多怪“这是他长得好,身材还不错才能谈到的酬劳,换作是一般的、比较差的,可能也就是小几十块吧。邓昭诃算是很专业了!我见过一两个坐不住,总是动来动去的,烦死了!”
她的评论让程业鑫很惊奇,他忍不住问“如果他不是gay,你每天看他的裸体,会动心吗?”
闻言,莫言浅立即对他露出了鄙夷的表情,说“模特相当于是画室租赁使用的设施,对设施动心不就和看上外面的花盆想搬走是一个道理吗?”
这话让程业鑫哑然得找不到语言来接,在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去以后,下一堂课又开始了。
趁着邓昭诃还没回到指定的位置坐好,莫言浅赶紧重新将包子头扎得爽净了些,握起画刀,正襟危坐道“我得赶紧画,下个星期就没他了。”
下周邓昭诃离开以后,还会再来参加他们的人体课吗?程业鑫推了推眼镜,瞧着邓昭诃的神情中带着些许疲惫,模样已没有下午刚开始时那么轻松了。这终究是一份枯燥的工作,虽然薪酬比起在商店里兼职打工或许高一些,不过辛不辛苦却是因人而异。邓昭诃是不是很缺钱?程业鑫忽然想起他有一次说,自己要去泰国做手术,他快要攒够钱了吗?
程业鑫正这么想着,抬眼看向邓昭诃时,发现他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他不但看了,而且眼中还伴有俏皮戏谑的笑意,程业鑫被他看得心里一梗,刚才在浮现出的想法顷刻间消失不见,只剩下尴尬。
和邓昭诃发生四目相对后,程业鑫的内心已经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就像旧时候的鬼怪故事里,在森林中行走的樵夫与狐狸对视了一眼,之后必会遇到奇怪的事情一样。果不其然,下课以后,程业鑫顾着收拾画具,没过多久便见到穿上衣服的邓昭诃过来了。
“送我去码头吗?”邓昭诃笑盈盈地问。
程业鑫不愿做那被狐狸缠上的樵夫,推脱道“让莫莫载你去吧,你们不是顺路吗?”
谁知莫言浅却说“岛上已经不让骑电动车了,这不是前天出的公告吗?”
程业鑫一听迷糊了,心道自己明明还骑着车过来上课。可他仔细地回顾,想起只因为他的电动车做过外卖送货商的登记,这次严禁使用电动车的规定不针对外卖和快递送货人员。程业鑫迟疑片刻,忽然听见邓昭诃嗲声嗲气地说“你就送我去嘛!我晚上还有事情,得赶着坐船。我都累了一天,你还让我自己走路到码头去吗?”他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硬着头皮答应道“好吧,我送你过去。你去哪个码头?”
“一号码头。”邓昭诃乐滋滋地说。
程业鑫听罢懵了,脱口而出道“这么远?!”话毕便见邓昭诃翻白眼,翻脸比翻书还快,程业鑫受不了地摇头叹气,背上画夹和工具箱,道“快走吧。”
邓昭诃说自己得赶船,程业鑫还真信了,他快步地走在前头,不消片刻已把邓昭诃甩在身后。要不是邓昭诃冲他抱怨,他还没发现人已经跟丢了。程业鑫回头,奇怪地问“你不是说去赶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