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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娇 第17节

作者:猫大夫 字数:22635 更新:2021-12-18 13:31:17

    杨律想了想,问“以后他如果打你,你觉得告他家暴有用吗”

    “他不会打我的。”程业鑫没想到杨律居然会把自己和谢文伟说的玩笑话当真,笑道,“我们说笑而已。”

    下过雨的道路满是积水,程业鑫的车速太快,从水洼上飞驰而过,水花飞溅到路旁行人的身上,引来不少责骂。他头也不回地把车开进了长长的、灯光昏暗的隧道里。杨律和他说过的那些话,那些他从没有往心里去的话,在风声中、在水花溅起的声音中,再度涌进他的耳朵里。

    “早点儿高考就好了,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杨律满是期待和忧愁地说。

    隔着门,他的声音孱弱“你开开门,别不理我”

    程业鑫听着那些声音在脑海中盘旋,四肢百骸越来越冷,面前的街道似乎全部倾斜了、颠覆了,他如同在地震的中心摇晃,分不清哪一片才是可以踏实的地面。

    来到距离派出所最近的码头,程业鑫正赶上一班船上客,他绕着码头来来回回地转了几轮,没有在登船的人群中见到杨律的身影。随着渡轮的驶离,一个可怕的预感像是丧事的缟素蒙上程业鑫的心,他慌忙地调转方向,因重心不稳险些摔车。刚刚把车扶稳,程业鑫马上又以最快的速度朝杨律的家开去。

    码头附近的交警发现他超速行驶,不断地在后方鸣笛,程业鑫完全不理会,依然压着电动车能达到的最高速度往前开。

    上坡、下坡,兜兜转转,在这座人人安逸自在的小岛上,开着车在细雨中狂奔的程业鑫像一个疯子。等他把车开到白沙路,往杨律家的方向驶去,忽然,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身影让他惊得急刹车。

    惯性把程业鑫往外抛,他连人带车狠狠地摔在地上,牛仔裤被摔出一个大口子,右腿的膝盖擦破了一大片皮肤。匆忙中撑往地面的两只手掌全是泥水和血,他忍着痛爬起来,怔怔地回头看向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

    刚才那个短暂的瞬间,程业鑫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和杨准长得很像,身材同样十分高挑,她或许就是杨律的姑姑。

    她走了,杨律呢

    cha12

    屋子里没有开灯,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弥漫着一股老旧、陈腐的气味,晦暗的光线中,每一样陈设看来都如同置于旧时光里,积满了尘埃。唯独那套穿在人形衣架上的精致的洛丽塔洋装格外鲜和艳。

    杨律看到这套雪白的洋装,呼吸骤然哽住,巨大的恐惧迅速地包裹着他的全身。经过一夜空调的吹拂,原本身上被雨水淋湿的衣服皱巴巴地贴服在他的皮肤上,被他高烧的体热蒸暖。

    他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忽然,杨准从后面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他本就烧得意识模糊,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推,杨律两步趔趄以后摔到沙发上。

    “不是说好了永远不会离开我吗”杨准从灯座旁的茶几上拿起一副柔软的丝质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难过地俯视着他。

    杨律咬紧牙关,无措地看着四周围晦暗的一切。这一刻,光和黑暗混淆在一起,朦胧得不分彼此。他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却站不稳,重新跌坐下来。杨准伸手猛地把他压在沙发上,单腿跪在他的身旁,幽暗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

    “小律,再穿一次这套洋装,好不好”隔着柔滑的手套,杨准像是珍视一尊陶瓷一般抚摸着他发烫的脸,平静的气息缓缓地落在杨律的脸上,“做爸爸的新娘,不好吗”

    杨律怔怔地看着他,双眼空洞得毫无色彩。他想要推开杨准,手上却使不上力气。他绝望地乞求道“你让我死掉算了,求你”

    闻言,杨准的目光一暗,气息突然发急。他瞪直了双眼,如同要捏碎一个陶俑似的用力地握住杨律的肩膀。杨律痛得满面苍白,余光里瞥见杨准将另一只手伸向茶几上的一个锡制浮雕糖果盒。

    “不要”当看见杨准把糖果盒揭开,热泪无声地从杨律的眼里流出,他哀求道,“求你,不要”

    杨准的呼吸凝重而冷静,幽幽地注视着他,取出糖果盒里的一枚胶囊,握在手里。

    “小律,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离开我。你厌腻了,对吗”说着,他睁大双眼,握着胶囊的那只手迅速地解开杨律的皮带和纽扣。

    杨律倒抽了一口凉气,吓得张嘴咬向杨准始终禁锢着他的那只手。但高烧让他使不上力气,他用尽全力往杨准的手腕上咬,牙关的咬紧却扯痛了他的神经。杨准转手攥住他的颈子,鄙视着他,钻进裤子里的那只手迅速地往后方移动,手指挑开杨律的臀缝,冲动中充斥着可怖的镇定,说“不要紧,你很快就会想起来了。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有多快乐。”

    他试图往沙发的深处躲,可没有办法,杨准已经如阴影一般笼罩住他的身体。杨准张开双腿跪在他的身上,两只手全伸进杨律的裤子里,毫不留情地掰开他冰凉的臀部,顺着细微的褶皱把小巧的胶囊往里塞。身体感觉到异物的进入,杨律绝望地迸出泪来,试图把东西挤出去,杨准的手指却更加用力地将胶囊往肠道里推,痛得杨律直抽凉气。

    似乎流落在某个回不去的关口,杨律的心在咯噔一声以后,停止了跳动。他怔忡地看着那套雪白的洋装,记忆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滴了女巫的魔药,挥舞着妖娆的身姿,赤条条地窜上他的脑海,绑架他的意识。

    “我们好好地调解,一定很快就会和好如初。”杨准拍拍他的脸颊,鼻尖缓缓地蹭在他的嘴唇上,神秘地笑了笑。

    杨律呆呆地看着那套洋装,恍惚间,似乎看见一个透明的人影走到洋装旁。那人把手伸进裙子下,身体贴近裙摆,声音像是蜘蛛丝一般柔软和胶黏“小律”

    噗通。噗通。噗通。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随时可能撞开杨律的胸口。他抽着气,眼前明暗交错的一切突然之间光芒四射,陌生的感觉随着胶囊在体内的融化,带着揪心的缠绵感迅速地顺着肠道内壁的血管往他的身上缠。原本蔫败的性器很快勃起,杨律痛苦地咬紧牙关,莫名的、微弱的熟悉感在一瞬间占领了记忆的高地,藤蔓在身体里展开妖媚的枝条,尖锐地、暧昧地搜刮着他的肠壁,冷汗渐渐变成热的。

    杨律紧紧地抿着嘴巴,不让贪婪的哀求声从喉咙里溢出来,两眼发红,似要渗出血来。

    太热了。从指尖开始,杨律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发烫发红,杨准握住他的下颌,掐开了他的牙关。

    “嗯”杨律难捱地绞起双腿,用尽全力收缩着自己的后穴,但那里是空的,挤压无法带来任何快感。高烧让他昏沉,情欲却无情地碾压着他的脆弱,感觉到杨准的身体贴在自己的下腹,隔着湿透的内裤,杨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残存的理智按在他的身上。

    杨律站在悬崖的边缘,望着山涧里沸腾的江水,脑子里没来由地燃起一股不知名的兴奋,巴不得纵身跃入深渊。当感觉到有东西隔着轻薄的布料钻进那殷殷切切的入口,杨律痛苦而欢喜地叫了一声,迫不及待地张开口子,奋力地往下迎合。

    “想起来了吗啊,好紧”杨准享受地闭上眼睛,往里面伸进第二根手指,刮着内壁,在杨律的耳边喘着粗气,“小律,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泪水源源不断地流着,杨律几乎听不见杨准说了些什么,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这心跳声充满了生命力,像是临死前的一种回光返照。他悲哀而痛苦地望着杨准,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杨准的微笑。深深的绝望和恨意让杨律痛不欲生,可是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却无耻地叫嚣着渴望,当杨准的手指终于碰到最敏感的地方,快感在刹那间泯灭了他的理智。杨律失声地呻吟起来。

    “很爽,是不是”杨准激动地笑起来,着急地解开自己的裤子,大力地揉捏着杨律的臀部,把他翻过来,扯下他的裤子,“求我。小律,像以前那样求我。我们都会很快乐的,你明明都记得,是不是你说你爱我,也爱它。感觉到了吗它也非常爱你”

    粗壮的性器抵在他的臀缝间,杨律昏得抬不起头来,趴在沙发的靠背上。妖娆的藤蔓伸出触手,热情地舒展着,由内而外,扒开紧闭的口子,杨律恍恍惚惚,痴狂挖空了他的心脏,不断地有风往里面涌入,灌进许多零零碎碎的记忆。

    “疼你当然是分内的事。”

    “为什么还是不愿意你明明很想它。”杨准扶着勃起的阴茎,不满地挤压在紧锁的穴口,哼声质问道。

    “很疼对不对你得忍受,小律,这是你做错事的惩罚。答应我,再也不离开我了,好吗你得乖乖的,听话,再也不犯错。”

    “杨律”杨准愤恨地掰开他的臀,又从糖果盒里取出一枚胶囊往穴口里送,“你别逼我。你的身子这么弱,受不了这个。乖乖开口求我,快”

    “我想和你上床,你想吗”

    噗通。噗通噗通。杨律费力地往前伸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杨准的手。心跳得非常快,如同强烈的地震,粉碎成片瓦残骸。恍惚之间,杨律听见门铃的声音,蓦地望向门口。“程业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杨律抬起发软的双腿,转身踢往杨准的腿间。杨准始料未及,痛得满面惨白,双手瞬间没有了力气。趁着这工夫,杨律从沙发的靠背上翻落下来,连滚带爬地奔往门口。

    “让你不准走,居然敢不听。”

    药效加剧,杨律没走两步又滚在地上,浑身发抖地在地毯上挣扎。溢出精液的铃口露出内裤,杨律痛苦地握住它,慌乱地套弄着。没有用。从后穴生出的藤蔓攀附在他的后背上,杨律的身体狰狞得透出诡异的红色,他痛苦地哀嚎、呻吟,手指插进后面,乱七八糟地捅弄着。

    “小东西,不是说不要吗浪叫什么,嗯”

    正当杨律忘乎所以地自慰时,杨准忽然把他踢往一旁。杨律像一只竹娄被踢到沙发旁,汗水湿透了他的上衣,而他的手指很快又急匆匆地往里伸。杨准快步走上前来,抱起他的双腿,把人拎挂在沙发上,掰开他的臀,再度把自己的阴茎撸硬。

    “你嫌我傻吗”

    倒流往大脑的血液充晕了杨律,他绝望地吊挂在沙发靠背上,忽而诡异地笑了笑。他也不知道,傻的人究竟是谁。

    “啊”随着杨准的一声惨叫,杨律的身体从沙发上滑下来,一咕噜滚在地上。昏天暗地之间,杨律惊诧地看着已经和杨准扭打在一起的程业鑫,焦灼和难耐之余懵得反应不过来。

    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很快撞翻了一旁的茶几和灯座,程业鑫奋力地把杨准压在身下,往他的脸上抡了两拳,正要看看杨律怎么样,一不留神又被杨准踹翻在地。程业鑫迅速地爬起来,扑往再次走向杨律的杨准,抱住他的腰反身把他掀翻。

    急促的门铃声被冷落在外头。

    杨准大骂一声,攥住程业鑫挥下来的拳头,眸子里迸出冷光,喉咙发出古怪的吼声。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轮,拳脚相加,全不给对方留下任何余地。杨律急急忙忙地抽上自己的裤子,却痒得恨不得找东西往身体里捅,挤在沙发的角落里直发抖。

    程业鑫的手机掉在地上,他瞥见杨律蜷缩在角落里发抖,忙喊道“杨律,快报警”

    报警淌出的精液浇湿了沙发,杨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无助地四处搜索着可以报警的工具。他滚落在地,抓起程业鑫的手机,忽然看到有一道阴影从后方袭来,他惊得回头,只见程业鑫再度把扑过来的杨准架倒在一旁。

    打什么电话杨律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不断地传来另外两人愤怒的咒骂声和吃痛的惨叫声,他发着抖,好不容易才把程业鑫的手机解锁。可是,打哪个电话花的藤蔓骤然间开苞,分明已经射尽的阴茎重新勃起,杨律痛苦地叫着,慌乱地把手指捅进后面的肠道里。

    电话、打电话手指抽插在肠道里,不断地往腺体上按压,快感猛烈地告慰着杨律,他欢快地叫起来,手机上的显示越来越模糊。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无意间点开了通话记录,快一点,再深一点杨律往里面插了三根手指,往深处探索着极乐,心脏砰砰砰地跳动,如同炸开的烟火。

    程业鑫被杨准踢翻在钢琴上,没有合上盖子的钢琴轰然一声巨响。眼看着杨准操起钢琴凳往自己的头上砸来,程业鑫蓦地睁大双眼,躲开后抡起衣帽架狠劲往他的背上摔。

    杨律点开通话记录里谢文伟的名字,电话很快被接通了。不等谢文伟开口,杨律哭着喊“文叔,我家、我家在白沙路113号你快来救我们”

    砰话音刚落,杨律看到杨准把钢琴凳砸到程业鑫的头上。程业鑫一声惨叫,倒在地上。眼看着杨准举起钢琴凳,两眼迸着火光,满脸狰狞地往程业鑫的脑袋砸,杨律大声地尖叫,纵身扑往程业鑫的身上。钢琴凳落下的瞬间,两眼发黑的程业鑫感觉到落在身上的温暖,下意识地抱紧杨律的身体,把他翻压在身下。

    咚肩上传来开裂的响声,程业鑫痛得整个身子猛地弹了一下,臂弯里的杨律还在发抖。告急的门铃声不知何时停了。程业鑫抬眼看见钢琴凳又一次落下,忙抱着杨律往旁边躲。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屋子的大门被闯开,白色透明的光从屋外投射进来,冲进屋内的数名警员朝杨准举起了枪。

    cha13

    刚刚包扎完,程业鑫立即从病床上下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沿着直线行走,护士在身后不耐地叫了他两声,他当做没有听见,急匆匆地走向急救区。

    很快,他遇见了等在外面的袁素馨和女警。正在交谈的二人看见他,都大吃一惊,连忙走过来关切地问“你怎么走出来了”

    “我好了。”程业鑫的额头上开了一道口子,缝合数针,血色从纱布后隐隐约约地透出来。他紧张地问“杨律呢”

    袁素馨一脸愁容地回答“刚才还在抢救。”

    程业鑫听罢倒抽凉气,忙不迭地继续往急救病房走,两个大人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

    小岛的医院规模不大,急救病房很空,程业鑫走到那里发现走廊上很安静,在仅有的几间病房门口寻了一回。他正要推开其中一间关了门的病房,便有两名医生带着几个护士从病房里出来。在关门以前,程业鑫瞥见躺在里面的杨律,心猛地收紧,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两位医生对视了一眼,均注意到陪伴程业鑫一道过来的警察,其中一位医生说“患者因过量摄入致幻剂中毒,造成严重脱水。目前已经抢救过来了,仍在昏迷当中。”

    程业鑫听得呆住。

    “患者的家属呢”医生四处张望,疑惑地问。

    闻言三人的面色都变得很凝重,程业鑫的心不断地颤抖,话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袁素馨看他难受得吭不了声,关心道“医生,那孩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不能确定,得看患者个人的体质。”医生慎重地回答。

    女警神情复杂,她沉吟片刻,转身道“程业鑫,你先和我回去做笔录吧。”

    程业鑫焦虑地看向已经关上的病房门,迟迟未应。见状袁素馨劝说“阿鑫,你先去吧。我在这里守着。”程业鑫忧心忡忡地看着妈妈,只见她疼惜而郑重地点头,他迟疑了一会儿,埋着头跟警察走了。

    雨后的夕阳格外暖热,带着橘色的温馨感,轻飘飘地覆在肃穆的派出所外墙上。

    因着谢文伟的关系,程业鑫平时偶尔也会到派出所来,但他从来没有一次觉得这里这么安静和严肃。那些锦旗和标语挂在墙上,在夕阳的余晖中,如同嵌入墙中般亘古。

    程业鑫认得值班的民警,在他的注目中,他跟随那名女警前往刑警队。在这里,他没有见到杨准和谢文伟,不禁疑惑杨准被抓回来以后,现在如何处置了。他们给程业鑫安排了做询问笔录的警察,程业鑫与警察面对面地坐着,伤痛和疲惫令他头脑昏沉。

    “程业鑫,下面我们将对你做询问笔录。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希望你能够如实证言,如有意作伪证或隐匿罪证,将要负相应的法律责任。”询问前,警察严肃地提醒。

    程业鑫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而后,在询问的过程中,程业鑫将事情发生的经过进行了说明。包括他如何知道杨律之前报警的结果,又如何想到去杨律的家,还有他在按了很多次门铃没有人应答以后,怎样翻过杨律家的外墙,爬进别墅里,撞见正要对杨律施暴的杨准并和他进行了搏斗。一五一十,但凡警察问及的细节,只要程业鑫能够想起来,全部说清楚。回答的过程中,程业鑫又想起了摄入了致幻药的杨律,那副癫狂、冲动而苦苦挣扎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痛得他抱着脑袋,中断了询问。

    杨律自慰时脸上诡异的笑容和泪水,既恐惧又痴癫,程业鑫想起他上回做的那个噩梦,眼泪忽然猝不及防地往下掉。他匆忙地抹掉泪水,在颤抖中稳定自己的情绪,直到呼吸渐渐地平静下来。

    警察确认程业鑫的情绪基本稳定,向他确认过后,继续询问。

    程业鑫依然诚实地回答着警察想要知道的所有,越是答到这些与杨律有关的问题,心越是绞痛。但他的表情一片死寂,平静得仿佛无动于衷。

    最后,警察问“你知道杨律在此前曾被杨准强暴,并长期被杨准猥亵的事吗”

    程业鑫闻之牙关一紧,他没有抬起始终垂着的眼眸,在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知道。”他轻呼一口气,抬头对警察说,“是我让杨律来报警的。”

    cha13

    做完笔录,回到医院已是深夜。程业鑫来到病房的门口,看见袁素馨已经不在,守在病房中的人是谢沄夏。杨律依然在昏迷当中,他平静地睡着,除了面容憔悴苍白以外,看不出与往常有任何不同,就好像,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程业鑫多看了一会儿,双唇不自主地发颤,他恓惶地抿起嘴巴,生生地睁着发热的双眼,不敢眨。

    “我让素姨回去休息了。”谢沄夏小声道,“阿鑫,你也回去睡一下吧。你伤得挺重的,得注意休息。”

    他摇摇头,目光始终没从杨律的身上离开,说“我不回去。”

    谢沄夏心疼地劝道“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小律醒过来,我马上通知你。”

    正巧轮值的护士来到病房查看病人的情况,听见二人的谈话,离开前建议程业鑫说“你先回去吧。她夜里在这儿守着,你回去休息好了,还能过来替她。病人一时半会儿不能醒,有人轮替总好一些。”

    谢沄夏听罢连连点头,用目光继续劝慰弟弟。程业鑫犹豫着,不舍地望向杨律,直到头又开始疼,才点头答应回家。

    程业鑫一整天没有进食,浑浑噩噩地回家,在漆黑的小路上走着,几度要栽进夜色当中。家中的灯火远远地引路,程业鑫好不容易回了家,守在家门口的袁素馨一看见他,忙往里头走,嘴里说着“赶紧吃碗粥,你今天没吃东西。”

    看见座椅,程业鑫颓累地坐下,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袁素馨很快端着温热的海鲜粥,摆在儿子的面前,猜他已去过医院,关心地问“小律醒了吗”

    程业鑫毫无精神地摇头,舀着鲜美的粥,味同嚼蜡地吃起来。

    见状袁素馨怔了怔,唏嘘道“阿文还在单位加班,应该很快会有结果的。”

    程业鑫手中的羹匙没有送到嘴边,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后放回碗中,抬头茫然地问“妈,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有人受伤害,才能立案”

    袁素馨呆住,面对孩子无助而疑惑的目光,她无措地低下了头。

    吃完粥,程业鑫在袁素馨的敦促下,用柚子叶煮的热水洗了澡。他吃过药,坐在床上发呆,思来想去,最终打开电脑上网,往搜索引擎里输入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关键词。故意伤害罪最高判几年,猥亵罪情节严重判几年,怎样才算情节严重,强迫他人吸食毒品罪中,如果被害者是未成年人应该判几年,数罪并罚会如何判决,关于这些问题,程业鑫哪怕知道最终司法很可能不会给出如他所愿的判决怎么可能如他所愿但他还是查了。

    为了寻求一个心理安慰其实无从安慰,为了看到一点点的希望,程业鑫全查了。

    “报警没有用的。”突然,一天以前,杨律苍白的声音重新回到了程业鑫的耳边,他听得心脏如撕裂般疼痛。

    程业鑫瞪直双眼,可怖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没有用,那时他对杨律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重新响彻在他的脑海里“怎么会没用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被欺负了就报警,这有什么难很丢脸吗比被欺负还丢脸吗他是你的爸爸又怎么了犯罪就该受惩罚这到底有什么困难”

    后来,杨律又敲了多少次门程业鑫惶恐地压着自己的心口,心跳如同雷般往外撞,慌得他六神无主,痛得他神不守舍。是他把杨律丢出去了,是他把杨律,把杨律一个人赶出去了。他说了疼他是分内的事,可是他把他赶出去了。当时他为什么没有陪杨律一起去报警如果当时他去了,哪怕得到的结果是“和解”,他也可以直接拉着杨律逃离。可是他没有,他没给杨律开门。

    “你开开门,别不理我”程业鑫捂着耳朵,泪水却先流下来了。他没能像在派出所里那样忍住,泪水像是一个坏掉的阀,不消片刻,他蜷缩在椅子上,牵着身上的伤痛,哭得呼吸抽搐。

    cha13

    在一片广袤的宁静当中,程业鑫的声音在细密的雨声里响起“我不陪你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杨律整个人在病床上惊得弹了一下,猛地睁开双眼,发现面前是一片白色陌生的天花板,立即惊慌地爬起来。

    守在病床旁的程业鑫和谢沄夏看到他醒了,全都喜出望外,程业鑫急忙奔向前去喊“杨律,你醒了”

    听见程业鑫的声音,杨律如同森林里受到猎枪惊吓的兔子一般警惕地瞪圆了双眼。两人的目光刚刚对上,杨律突然大声地尖叫,在程业鑫靠近时蜷起双腿往病床的角落里躲,大喊道“你走开”

    程业鑫闻言呆住,杨律虽然睁着他的大眼睛,但充满了恐惧和忌惮的眼睛里仿佛根本没有他的影子。他难以置信地走近去,反而换来杨律更加惊恐地尖叫。程业鑫听得心似被撕开一般,忙说“杨律,是我。你看清楚,是我”

    杨律躲在病床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原先尚且有些血色的脸已然颜如缟素,哆哆嗦嗦地没有回答,两眼空荡荡地盯着角落冒冷汗。

    谢沄夏上前来柔声道“小律,你别害怕。杨准已经被抓起来了,你现在在医院里,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你好好看看,这是阿鑫。”

    杨律颤颤巍巍地抬头,目光一落到程业鑫焦虑而疼惜的脸上,立即迅速地移开。他抱着自己的双腿,恓惶地摇头,喃喃道“你们走,我不想看见你们。”

    听罢,程业鑫的脑海里轰然巨响杨律不是不认得他,他真的不想见他。“杨律”他试着向前靠近。杨律竟然像见了鬼似的大叫,转身疯狂地按着床边的铃,嘴里只喊着“走开你走开”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到病房,见到病人已经醒了,此时正神经紧张地排斥他人接近,连忙上前安抚。杨律尽管抗拒程业鑫的靠近,却不害怕医生,等到医生来到他的身边,他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医生的白大褂,红着双眼痛苦地乞求道“让他们走,我不想看见他们,求你”

    护士向程业鑫他们为难地劝说“你们先出去吧,病人刚醒,情绪还很不稳定,不宜再对他进行精神刺激。”

    程业鑫心如死灰地看向杨律,发现他始终把脸转向别处,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忽感喉咙发紧,难受得发不出声音来。他在谢沄夏的劝导下离开病房,等医生出来以后,忙不迭地问“医生,他会一直这样吗”

    医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正在怀疑他和杨律真实的关系。半晌,他解释道“患者过量摄入的致幻剂不会有明显的身体依赖,他现在的情况有可能是中毒后导致的情感性精神病,但目前还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我们等患者的情绪稳定以后对他进行诊断和进一步的治疗。”医生说完,看程业鑫懵住,又建议道“照目前来看,患者属于比较乐观的情况。但既然他在看见你时会产生激烈的情绪反应,我建议你暂时避免与患者见面,以免对他造成更大的心理刺激。”

    “阿鑫”谢沄夏在旁边听了,心疼地看向程业鑫,轻声劝道,“要不然,你先回家休息吧。”

    程业鑫怔怔地站着,摇摇头,执拗地说“我不回去。我在外面守着。”

    杨律醒来后,医生很快对他的病情进行新一轮的检查,并且安排了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杨律虽然醒了,人却一直处在极度焦虑和紧张的状态,程业鑫坐在病房外面,时不时能够听到他痛苦的叫声,那声音像刀子一般凌迟着程业鑫的心。他紧紧地抓住膝头,撑直双臂,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的颤抖。

    过了不久,杨律在针剂的治疗过后,情绪渐渐地稳定,再度睡着了。程业鑫一整天留在医院里,杨律不愿意见他,他便坐在病房外面,等着什么时候万一杨律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或许他们就能够见面了。然而,在程业鑫的心底却有一个幸灾乐祸的小鬼在窃声地嘲笑他,说其实杨律已经想得非常明白,他确实不想看见他。

    傍晚,袁素馨来给程业鑫送晚饭和药,走进病房里看过杨律一回。彼时杨律睡着,没有发现有人来过,程业鑫趁着他安安静静的这个时候,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很久。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杨律醒来,再次睁开了双眼。他侧身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台上的月光发呆,夜的凉意透过窗户落在地上,结了一地的霜。杨律看得出神,反应过来时,只感到莫大的疲惫。

    他下了床,恍恍惚惚地往外走,开门后看见躺在病房对面的长椅上睡着的程业鑫,不由得愣了一愣。杨律没出声,如同幽灵一般静悄悄地经过,在安静的走廊里寻找洗手间的位置。

    洗手间里满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过于卫生的气味透露着一种诡异的安全感。杨律走到小便池前,扯开裤头把自己的阴茎掏出来时怔了怔,他紧张得一时半会儿尿不出来,扶着那东西晃了晃。

    好不容易,杨律尿出来了,或许是缺水的关系,他感到尿道中一阵刺痛。他避免多看自己的阴茎和长在周围的毛发,尿完后迅速地抽好裤子,快步走到洗手池旁,打开水龙头用力地在水柱下搓洗自己的双手,反反复复,如同这双手碰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搓擦得手心手背全都苍白无色,也还嫌不干净。

    冬天的自来水十分冰冷,寒冷通过双手传递至杨律的身体各处,他很快冻得发抖。杨律关掉水龙头,走回病房。他的脚步很轻,经过程业鑫的身边时,程业鑫依旧没有醒。

    杨律推开病房的门,进门前犹豫了一下,转身望向熟睡中的程业鑫。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头上包着纱布,枕着脑袋的双手满是擦伤和痂。他看起来很累、很疲惫,所以才会睡得毫无设防。杨律久久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走进病房关上门。

    回到床上以后,杨律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他裹紧着被子,想起程业鑫,心里陡然生出一阵欲哭的冲动,但他没能哭出来,眼泪好像流干了。

    cha13

    人的一生中会有几个瞬间,发现救命的稻草其实是压死骆驼的那一根杨律当然明白,如果不是程业鑫这根稻草,他或许直到离开家也不会选择再次报警,但恰恰也是这一根稻草,让灭顶的灾难压垮了他。

    杨律醒来看见窗帘柔软的蕾丝边,蓦然想起蕾丝滑过皮肤时的触感,惊得跳下床,打开窗户,将窗帘甩出窗台外。他惊魂未定地站了片刻,又重新爬回了床上。

    不久,护士过来发药。杨律在护士的监督下吃了几片药,当他看见那两枚白色的胶囊,不禁抗拒地抿起嘴巴。

    “这儿还有两颗药。”护士不明所以,把装在小盒子里的两枚胶囊递给他,关切地用目光敦促他。

    杨律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液,闭着眼睛把胶囊吞进肚子里。

    护士把一杯温开水留给杨律,推着护士车离开了。门敞开之际,杨律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程业鑫,不期然地和他的目光遇上。程业鑫生生地看着他,仿佛只消眨眼,他便会消失一般。然而,程业鑫哪里知道,杨律巴不得自己已经消失了。

    他没像先前那样大喊大叫,而是过于平静地望着程业鑫,平静得如同看一副乏善可陈的画作。护士将门留给程业鑫,他怔怔地杵在门外,在和杨律久久地对望以后,走进病房,坐在杨律的病床旁。

    杨律的模样呆呆的,像程业鑫第一次在画室的教室里见到坐在古典扶手椅上的他。那时,以及后来,程业鑫都不明白这样的杨律究竟在想些什么。直到这会儿他才知道,原来杨律什么都没有想他是空的。

    空荡荡的杨律呆呆地坐着,皮肤在夕阳下呈现着一种无以名状的透明感。程业鑫无声地看他,双手撑在腿上,想要说点儿什么,又发现什么都说不了。俄顷,窗外吹来一阵风,把杨律此前甩出窗外的窗帘重新吹进来,杨律的余光里看见那些透明的蕾丝,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

    见状,程业鑫惊讶而迷茫地看着他,不做多想便起身走到窗前,把窗帘扎起以后重新甩出窗台外。

    他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杨律眼睁睁地看着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这样做的程业鑫,泪很快润湿了干涸的眼眶。他慌忙地低头,双手抓起盖在身上的被子。

    程业鑫重新回到座位上,低着眉眼,不敢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他抬眸发现杨律依然用那双美丽却已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心底泛起一阵酸痛。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以后,艰难地开口道“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出口的那一刻,眼泪同时从程业鑫的眼睛里掉出来,他始料未及,怔怔地睁着眼,看泪水打在自己的手背上。

    因着这滴泪,杨律的眼里有了一丝光。他松开贴合着的双唇,讷讷道“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闻言,程业鑫惶恐地睁大了双眼,不让泪水顺着泪腺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可是,这没有多大用处,泪水顷刻间便止不住了,程业鑫抹着擦不完的眼泪,声音喑哑地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

    “走”杨律匆忙地擦掉泪水,转身按铃,痛苦地喊道,“你走”

    护士很快闻讯而来,进门看见哭成泪人的两个少年,不由得呆了呆。杨律睁着婆娑的泪眼向她求助,颤声道“让他走”

    “这”护士为难地看向拼命控制颤抖的程业鑫,轻声道,“同学,要不你先回去吧。”

    程业鑫猛地抬头看向杨律,急促地呼吸着,抽泣道“你不再要我了,是吗”

    杨律哭得泪流不止,蜷起双腿把头埋在被子里,连连点头,瓮声瓮气,只说一个字“走走”

    良久,程业鑫恍惚地起身,绝望而愧疚地看着杨律。杨律埋头哭着,再也不看他一眼。程业鑫哭得抽搐,推开意图上前搀扶的护士,晃晃悠悠地快步走出了病房。

    这一路往家里走的路,程业鑫的视野全被泪水浸湿了。他哭了一路,街上有没有人看他,他不知道。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因为他的抽搐而裂开了,血和组织液从缝合处渗出来,黏在纱布上。

    这几天,沙茶面店歇业了。卷闸门拉到底部,只开了一道小门。程业鑫在回到家以前,泪流干了,只剩下一时控制不了的呼吸抽搐。他精神恍惚地回到家里,没有找寻袁素馨的身影,没精打采地往房间里走。

    程业鑫的头疼得似要裂开般,他打开抽屉想找一找止痛药,忽而看见藏在抽屉深处的半盒安全套,呼吸突然凝结。他蓦地将抽屉重重地推回去,本以为流干的泪又多了一滴,沾湿他的睫毛。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样,只能呆呆地坐着出神。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袁素馨来到房间里,带着深沉的隐忍,怜惜地说“阿鑫,你回来了。”

    程业鑫一愣,扭头木然地看向妈妈。

    袁素馨欲言又止了片刻,问“小律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知应该怎样回答,想起杨律,程业鑫满以为自己有千言万语,然而现在他不知道还能对谁说。他摇摇头,抱歉地看了看妈妈,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袁素馨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唇,犹豫地说“你和小律的事阿文和沄夏全都告诉我了。”

    闻言,程业鑫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抖,陷入深不见底的已错过的哀伤和迷茫。

    袁素馨看他久久地沉默着,轻声一叹,也没说话。

    突然,在亘古的沉默以后,一股悔恨的气从程业鑫的心口顶上来。他的呼吸一抽,眼泪跟着往外涌。“是我逼他报警的。”程业鑫无助地望向妈妈,抽泣道,“是我跟他说,如果他不报警,我们就分手。那天是我把他赶走了。”

    看着孩子哭得红肿的眼睛泪落连连,袁素馨一怔,忙不迭地上前把他抱进怀里。她心疼地抚摸着程业鑫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傻孩子,你没有错,那不是你的错。”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程业鑫头一次听见安慰的话,这如同一根针,戳破注满水的气球。他伤心地圈紧妈妈的腰,埋在她的臂弯里,难以自已地放声大哭起来。

    孩子的泪水很快沾湿袁素馨的衣裳,她痛心地弯腰抱着他的脑袋,不住地轻拍轻抚他的后背,只感觉到一副抖得如同筛子的身体发出绝望的悲鸣。袁素馨迅速地抹掉险些落下来的泪水,不断地、轻声地劝慰他。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这是正文里小程和小律最后一次哭了。都说性格决定命运,在小说里,人物的性格大概决定剧情的走向吧。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哭了。 ̄︶ ̄

    cha13

    程业鑫本就伤病缠身,哭得筋疲力尽之后,夜里浑浑噩噩地睡熟了。一觉醒来,程业鑫坐在床上发呆,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等他回过神来,他还是想去找杨律。杨律一直和他的爸爸一起生活,现在他的爸爸被抓了,他一个人在医院里,总得有人照顾他。程业鑫洗漱后换了身衣服,将要出门,打定主意就算杨律不想见他,他赖着脸皮也要留在那里照看着,哪怕杨律非赶他走不可,也得等到他病愈出院以后。

    可是,那之后呢还有两个星期就要开学了,以后他们回到学校,在同一个班级里,要如何相处程业鑫忍不住天真地想,如果他再诚恳一些、再赖皮一些,兴许杨律能够回心转意,再给他一次机会。无论结果会不会如此,程业鑫得从现在就开始了。

    吃过药后,程业鑫拿了自己的病例下楼,正打算告诉袁素馨他要去医院换药,顺便看一看杨律,却见到妈妈和谢文伟在楼下神情隐晦地低声交谈着。两人发现程业鑫下楼,马上停止了对话。程业鑫看出端倪,满腹狐疑地走近问“怎么了”他心头一惊,“是不是杨律出什么事了”

    “小律没事。”谢文伟忙安抚他,沉吟片刻后为难地解释道,“沄夏在医院守了一天,昨晚小律睡着以后,我让她回家了。但今早我过去时,小律已经办理出院手续离开了。”

    程业鑫闻之呼吸一凝,急道“他出院了自己吗去哪里了”

    “他的姑姑把他接走的,应该去本岛了。”谢文伟做着安抚的手势劝他冷静,“现在案件还没结束,他们不会离开本市的。”

    杨律的姑姑程业鑫想起上回杨律报警后,警察让他的姑姑把他带回去,结果她转眼间便把杨律交给了杨准。为此,程业鑫对那位杨女士没有任何好感。如今杨准虽然已经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关起来,不能再对杨律做什么了,但程业鑫想到杨律被一个自己无法信任的人带走了,还是耿耿于怀。

    可是,杨律有没有可能是自愿出院的程业鑫想到杨律哭着让他走的模样,心凉了一大截,忍不住怀疑杨律是不是正在躲着他呢

    袁素馨看儿子的眉头紧皱,柔声建议道“阿鑫,要不你和小律先别见面吧。留给对方一点儿空间,彼此都冷静冷静。”

    “你妈妈说的对。”谢文伟也说,“你这几天基本没好好休息,自己的伤怎么办万一留下后遗症,以后连自己都要别人照顾,还怎么照顾小律”

    程业鑫听得一愣,不甘愿地拧起了眉。

    “先好好养伤吧。”袁素馨心疼自己的孩子,诚挚地规劝说。

    现在杨律不知道去了哪里,程业鑫也逐渐地筋疲力竭,看着两位关心自己的长辈,他还想再坚持一些什么,但感情无处投递,只能暂时搁浅了。

    如是搁浅着,期间程业鑫通过谢文伟打听到一些关于杨律的消息,得知当初是他主动联系姑姑把自己接走的。知道这个事实,程业鑫的心里尽管难过,可同时也多多少少放心了些。杨律既然会这么做,说明对他来说,姑姑还是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程业鑫即便不喜欢她,也在心底暗暗地期望她和她的家人能够好好地照顾杨律。

    不知道杨律出院以后,他的病怎么样了。程业鑫后来去医院换药和拆线,找过杨律之前的医生。医生确认杨律当初的反应仅仅是受到沉重打击以后的迟发性不良反应,不是精神病,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假以时日可以恢复原本的精神状态,不需要再进行药物治疗。程业鑫松了一口气,然而,杨律和姑姑住在一起以后,能不能常常有轻松愉悦的心情呢

    如果杨律面对他时,总是哭,程业鑫沮丧而哀伤地想,或许真不如不再见了至少,在他们再次遇见以前。

    面对多项指控,杨准花大价钱请来律师为自己的辩护。庭审当日,程业鑫作为证人出现在法庭,看到坐在被告席上的杨准,登时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揍他。

    杨准保持着他可怕的修养,在严肃公正的法庭上,表情始终流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淡然。公诉人提起被害人杨律时,杨准会露出诡异的痛惜的表情,除此以外,他的神态淡定从容得只差没有微笑。程业鑫在证词的过程中,看到杨准这样的神态,急火攻心,气得汗毛倒竖。

    后来,程业鑫听说法院最终判处了杨准十七年有期徒刑。

    程业鑫没有见到杨律,他作为被害人,又是未成年人,被很好地保护起来,没有出庭。经过两个多星期,程业鑫原以为自己能够在庭审当天见到杨律一面,可最终还是没有看见他。

    不但是庭审的当天,程业鑫没能遇见杨律,直到开学以后返校,程业鑫也没有见到杨律的身影。

    班主任罗远霏在上课的第一天看见程业鑫,神情十分复杂。她的心情看来不太好,第一堂课已经显出疲态。学生们都有收假后的开学综合症,多数都是没精打采、心不在焉,当然没有发现班主任同样心事繁重。

    程业鑫身边的座位空着,他坐也坐不定,在课堂上偷偷摸摸地给谢文伟发信息,求谢文伟把杨律姑姑的联系方式告诉自己。

    案件尽管结案了,但此前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警察曾和被害人及其家人有过多次接触。谢文伟虽然不是刑警,不过经过打听,还是在程业鑫放学以前,帮他找到了联系方式。

    程业鑫一收到谢文伟发来的电话号码,马上拨打这个电话。这是一个外市的电话号码,程业鑫焦虑地在挑廊里来回地踱步,终于等到电话被接通。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程业鑫愣了愣,直到对方问了第二声,他才反应过来。“您好。”程业鑫忙礼貌地说,“阿姨您好,请问您是杨渡杨阿姨吗”

    那个声音充满犹疑地问“我是,你是谁”

    “我是杨律的同班同学,叫做程业鑫。”再说起杨律的名字,程业鑫莫名地心慌了,他扶着额头,谨慎地问,“请问杨律现在怎么样了他的身体好些了没”

    不知为何,杨渡听完他所说的话,沉默了。

    程业鑫良久不见她答话,更慌了,忙问“阿姨,刚才您听了吗”

    “杨律不在我这里。”杨渡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十分冷漠。

    程业鑫听罢懵住,急得脱口而出道“那他去哪里了”

    许是听见程业鑫的语气里带有质问的意味,杨渡很没耐心地答说“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程业鑫彻底急坏了,“之前不是您一直照顾他吗”至少在庭审以前,程业鑫仍听说杨律住在姑姑的家里。他本对此渐渐地放心了,没想到这稍稍的放心,竟变成了疏忽。

    杨渡满不高兴地牢骚道“他不乐意让我照顾,我有什么办法他已经走了,不在我这里。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别再找来了”话毕,她当即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程业鑫呆呆地站着,嘟嘟嘟的声音过于急促,在他的脑海里蔓延出一大片空白。

    cha13

    夕阳的余晖照在赭红色的塑胶跑道上,足球场上有一群男生正在踢半场足球。早春的清寒让学生们的朝气显得清淡了些,一声声节奏分明的哨声正在指挥着直道上的体育生做快速往返跑的练习。杨律站在操场旁,望着陌生的跑道出神。过了一会儿,杨律敏感地发现有路过的女生好奇地窥视他,又在自己被发现时,害羞地旁顾左右。

    杨律低头摘下平光眼镜揣进外套的口袋,慢慢走进操场,沿着跑道往前跑。他的身体恢复得还不算很好,医生建议他时常运动,但要自己把握好运动量。杨律自小不喜欢运动,听了医生的建议以后,只想到跑步。冬天刚刚过去,空气依旧稀薄和清冷,杨律不急不慢地跑着,许是有阳光的关系,慢慢地,身子热起来了。

    这热是轻松的、温暖的,他能够在渐渐加急的呼吸里,感受到血液的流动。杨律沿着操场跑了半圈,喘得只能放慢脚步,可他没有停下来,他在跑道上慢慢地走着。

    不知怎么的,待他走过弯道,忽然想起有一回自己和程业鑫一起跑步,他累得走都走不动了,程业鑫却非拉着他,说跑不动也得走一走。想到这个,杨律忽然又有了一些力量,往日落的方向跑去。

    白日的时长还没有因为气温的回升而拉长,开学的第一天,因为彻底地失去杨律的消息,程业鑫心烦意乱,连饭都不想吃,更别提去操场跑步的事。

    杨律能去哪里他不上学了吗不会的,程业鑫犹记得杨律曾说过,他想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然而,程业鑫如今回想,那或许只是因为杨律想要离开他的爸爸罢了,现在杨准已经被判刑,杨律应该已经解脱了。可是,既然已经解脱,难道杨律不应该重获新生,过上自在的生活吗

    程业鑫想着想着,感到自己的心越来越沉重。他因为这件事所受到的打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杨律更甚。杨律一个人能去哪里哪怕杨律真的想要逃避过去所发生的一切,能不能起码留下一点音讯,让他知道他还安然无恙地活着,甚至于,还活着。

    如果杨律不和他的姑姑生活在一起,他能到哪里去他的妈妈在国外,杨律自始至终几乎没有提起过她,在整个案件的处理过程中,她也没有出现过。程业鑫本以为自己拉着一根绳子,绳子的那一端系着杨律,哪怕那绳子好一段时间没有被拉紧,他也知道杨律在那一端。可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把绳子拉回来时,才发现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绳子那端已经空了。

    杨律家以前的保姆会不会知道杨律在哪里程业鑫冒出这个念头,又很快被自己掐断杨律报警时,那个保姆向警方作证杨准一直对杨律很好,这也是杨律的报警没被重视的原因之一。杨律连他可以信任的姑姑都离开了,更不可能再和那个保姆有联系。

    程业鑫心事重重地回到寝室,才在书桌前坐了片刻,便敏锐地发现陆雨舟时不时地从旁边偷偷地看他。“干什么”程业鑫揣着心事,无暇顾虑别的,不痛快地问。

    陆雨舟一愣,尴尬地看看四顾左右而不语的赵德生,挠挠脸颊,小心谨慎地问“杨律的事,是真的吗”

    程业鑫听罢心上凉了半截,故作镇定地反问“什么事”

    陆雨舟和赵德生两人用眼神催促推托了好一会儿,最终赵德生含糊不清地说“新闻上说,美院有一位教授逼自己的亲生儿子吸毒,猥亵儿子,还差点强暴。他们都说是杨律和他的爸爸。”

    “什么新闻”程业鑫大吃一惊,这些日子以来他要么在养病,要么参与在案件当中,却从未注意过外界的新闻。现在突然听同学说起,程业鑫的心里陡然冒出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

    陆雨舟掏出手机找到网上的这条新闻,交给程业鑫看。他大抵知道自己已猜得八九不离十,神情窘促而遗憾,说“这个新闻最近挺火的,至少在我们省内是热搜了,特别是新闻里的这位教授被判刑,美院对此作出公告以后。”

    看到这条新闻下方的转发和评论数量,程业鑫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两个好友看他半晌不吭声,紧张地对视了一眼,赵德生小心翼翼地问“杨律他现在怎么样了”

    “大家都知道了吗”程业鑫猛地抬头,问,“班上的同学们都知道了”

    陆雨舟忙说“只是私下里偷偷地讲了一下,没在群里说,也没有聚在一起谈论。”他顿了顿,小声道“而且,今天杨律没来学校”

    程业鑫头皮发麻,冒了一身冷汗。他听得出来,陆雨舟他们出于担心,已经把扩大的影响说得非常小。既然网上已经有那么多人知道这件事,新闻里又明确地提到离岛派出所,但凡知道杨律一点家庭背景的人都有可能想到是他。如果是这样,杨律回到学校以后又该如何继续学习和生活想到杨律像花蕊一般敏感的个性,程业鑫又急又慌,一时之间竟庆幸杨律没有返校了。可是,或许杨律正是知道会变成这副田地,所以才没有回来。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案件结束以后,他和他的姑姑一起生活。但是我刚刚得知,他已经不在他姑姑那里了。”程业鑫心有疑虑地说着。

    赵德生关心道“那他能去哪里”

    这正是深深困扰着程业鑫的问题,他眉头紧锁,无法在空白的脑海里理出一丝头绪。他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台风天里疯狂地随风飞舞着,毫无落地的实感。什么时候能落地是一股脑地砸到地上,摔个支离破碎吗对于朋友的问题,程业鑫茫然地摇了摇头。

    但他不能就这么落到地上,哪怕在疯狂的风雨当中飘摆不定,他也要先飘到杨律的身旁。这次,他不能再丢下杨律一个人不管了。程业鑫把手机还给陆雨舟,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了寝室。

    作者有话要说

    另外,什么大学才见面那是别人家的少年我家少年不会这样

    他们会一起读高三,一起上大学考不考得上同一所另说,谢谢

    哼′メ

    cha13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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