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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娇 第16节

作者:猫大夫 字数:21400 更新:2021-12-18 13:31:17

    说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快速地弹奏着,飞快的指法和复杂的旋律看到杨律呼吸发紧,几乎不能马上识谱。那些纷乱的节奏像是羔羊遇到了捕食的狼,在草地上乱七八糟地奔跑着,垂死挣扎一般徒费力气。直到,他的手指全部按在琴键上,发出震荡的声响。羊呢杨律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液,死了吗

    “我不会轻易地惩罚你。你惹人疼,我给你机会。”杨准起身让出钢琴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吧,该你了。”

    cha12

    曲子的前半段杨律没有认真听,再之后因为谱子太复杂,他无法准确地识别。听到杨准的要求,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心底颤颤悠悠,但不知为何,却生出一种弃子认输的勇气,说“我弹不出来。”

    闻言,杨准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他走到杨律的面前,打量他,踱步到他的背后,双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双肩。

    杨律感觉到他的双手,汗毛倒竖,动弹不得。

    “你长高了一点儿,小律。”他的声音很近,气息穿过杨律的头发,很享受地呼吸着他的发香,意味深长地问,“这是程业鑫用的洗发水吗真廉价,根本不适合你。”

    杨律打了一个激灵,从他的手底挣出来,转身退到一边,警惕地盯着他。

    “你这又是何必”杨准好整以暇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挑着指甲缝里的颜料屑,淡漠地说,“从前的事情,你都忘记了你以为,这次能有什么不同这世界上还有比母爱更伟大的感情吗没有吧想一想你的妈妈,再想一想他。难不成,你以为他会带你走吗”

    杨律的呼吸一紧,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答话。

    “算了,你还小,我当你是不懂事。和你争论这些没有意义。”杨准轻微一叹,转向他,通知道,“这次去法国,我已经和你妈妈和好了。下个月我会办理移民手续,到法国和她复婚,你也一起吧。我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和从前一样。”

    杨律万万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居然是这样的安排,听得目瞪口呆。他一反应过来,立即果断地拒绝道“我不去。”

    “不去那你去哪里”杨准似是打算听一则笑话那样微笑等待着。

    他将双手握成紧紧的拳头,道“我留在国内。”

    杨准笑得更明显了,又问“然后呢你怎么生活谁给你钱上学你自己挣你吃什么、住哪里,这些你都考虑了吗”

    他冷漠道“这个不需要你操心。”

    “我怎么能不操心我是你的爸爸。”杨准同情地望着他,上前托起他的下巴,又被他转脸撇开。他扑哧一声笑了,忍都忍不住,问“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没有我,你能活下去吧小律,你和那个年轻人的爱,不能当饭吃。”

    杨律隐隐地发着抖,说“他答应过我,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男人的话你也信”杨准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直接而残酷,听得杨律的心底发毛。为什么他明明那么相信程业鑫说的话,为什么听到杨准的笑声,反而犹豫了杨律恓惶地低头,不想看到杨准的脸,甚至想捂住耳朵,不听他的嘲笑。这嘲笑太真实了,衬托得他对程业鑫的相信确实不堪一击。杨律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些什么难道,这真的这么好笑吗

    半晌,杨准的笑声突然停了。杨律疑惑地抬头,忽见他朝自己伸手。他吓得忘记躲开,转眼间杨准已经握住了他的下颌,踏步逼视他。

    杨律的呼吸凝结了,不得不怔怔地看着杨准。

    很快,杨准目光中的狠辣荡然无存,只剩下无限的怜惜。他抬起另一只手,双手如同呵护一朵花一般捧着杨律的脸,柔声道“孩子,你真天真、真可怜。看来,你由衷地爱着他,对吗”

    杨律动也不能动,嘴唇似乎被线缝住似的打不开。

    “真好啊。”杨准放开他,忧郁地重新走回钢琴前坐下,一边弹奏着简单的调子,一边感叹,“爱情,年轻人的爱情这真是艺术最明亮的火花世上没有谁有资格阻挡年轻人追求他们的爱情,小律,我也不会阻挡你。我放你走。”

    听罢,杨律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杨准,完全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怎么你不相信吗”杨准扭头对他温柔地笑了一笑。杨律眉头紧皱,满是怀疑地注视他。这引得杨准再度叹息,他苦涩地笑,摇摇头,收起放在琴键上的双手,转身说“只要你答应我,明天最后一次去画室做我的模特。我想教会我的学生,如何记录美。只要这一次。等我的课结束以后,你想去哪里都行,我再也不会阻止你。你也可以和你的小情人去海角天边,但是,我很怀疑他到底会不会带你去。”

    真的吗这么多年的囚禁,居然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他了吗杨律不能相信这样的话,然而内心的深处却藏不住对这件事的万分之一的期待。他矛盾极了,很怕错失这个机会,同时又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阴谋。这不是杨律唯一的机会他曾经有过好几次机会,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但是,这却是杨准第一次松口。会是真的吗

    杨准把钢琴盖合上,起身道“如果你不接受这个建议,也可以。我们一起去法国。”

    闻言杨律震惊地抬头瞪着他。

    “关于你的画,全部卖给了画廊,送往了世界各地。我却没有为自己留下哪怕一幅,真是遗憾。”杨准兀自往楼上走,自言自语般感叹,“真想再画一次小律,就算是最后一次也好。”

    杨律呆呆地转头,望着他上楼的身影,宛如置身于梦中。

    cha12

    关于杨准的提议,杨律哪怕心里不愿当真,却非得考虑不可。如果他不答应和杨准一起出国,结果会如何他目前还是未成年人,有可能独自留在国内吗如果杨准不允许,法律会支持作为监护人的他吗万一,杨准所说的当真,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就此摆脱了

    杨律洗完澡,留在房间里对着那只空鱼缸发呆,因杨准突如其来的决定而乱得毫无头绪。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杨律回过神来,起身开门,正见宋美娟微笑站在门外,说“小律,饭做好了。下来吃饭吧。”

    想到多半是她告诉杨准这些天他怎么回家,杨律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关上门。他换了一身整齐的衣服,再打开门时,仍见宋美娟等在外面。杨律沉了沉气,兀自快步下楼,几步便把宋美娟甩在身后。

    杨准已经坐在餐桌前开始用餐,看见儿子走进来,抬头对他微微地笑了一笑,说“坐吧,今天宋嫂烧的菜很不错。”

    他拉开椅子坐下,等宋美娟把米饭盛到面前,没说感谢的话,端起碗筷面无表情地吃起来。

    “以后去了法国,怕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杨准可惜地叹气,偏过头对宋美娟说,“宋嫂,这些年辛苦你了。”

    宋美娟神情严肃,她抿着的双唇动了动,扬起一个勉强的笑容,答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先生。”

    杨律漫不经心地吃着饭,听他们客客气气的对话,无动于衷。他没有胃口,一碗米饭吃到一半便放下了碗。见状,宋美娟连忙给他盛了一碗老火汤。

    “喝完汤吧,别这么着急。这汤对皮肤很好。”杨准耐心地劝他坐下。

    杨律一秒钟也不想多待了,他紧抿着嘴唇,半晌问“你之前说的那些,我可以相信吗如果我明天去画室,就不需要和你一起去法国”

    “当然。”杨准信誓旦旦地回答,“我还会留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完成大学的学业。”

    闻言,宋美娟吃惊地看向杨准,忍不住出声道“先生,小律他”

    杨准适时地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向那碗老火汤递了个眼神,说“把汤喝完吧。今晚早点儿睡,我希望明天你的皮肤状态是最好的。”他的手指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地问,“他应该没有弄伤你的皮肤吧”

    这话让杨律的喉咙发紧,他沉了沉气,坐下后端起老火汤,急躁地吹了两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喝完。

    入夜后,屋里屋外全沉浸在一片静寂当中,外面的路上偶尔传来野猫的叫声,轻轻的,在杨律抬头望向窗台时,看见一只轻巧的黑色身影从窗前掠过。

    杨律往窗外探望了一番,看到外面那条静悄悄的小路,不由得想起程业鑫第一次送自己回家的那个晚上。认识程业鑫以前,回家对杨律来说是一件极平常、极麻木的事,他想不到任何不回家的理由,当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家。可是杨律回想起来,正是在那天,他开始很明确地知道,自己不想回家。

    不知道程业鑫现在正在做什么为了金鱼死掉的事,杨律对他发了脾气,但其实早已不生气了,只嫌他傻。早知道不对他生气了,杨律的心里发堵,他气程业鑫五分钟,就浪费了五分钟的时间。

    街道的灯光太昏黄,杨律看得心生郁郁,把窗帘拉上。谁知他还没把窗帘拉严实,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电动车从街道的那一端开来。杨律看得心里咯噔了一声,忙把窗帘全拉开,又打开窗户,将身子往外探。

    程业鑫停了车,在楼下朝着杨律家的方向张望着,直到看见杨律在窗前对他挥手,才知道他的房间在哪里。他忙对着杨律用力地挥动胳膊,脸上全是笑。

    看见他爽朗的笑容,杨律愣了愣。他转身拿了手机给程业鑫打电话,没过一会儿,在那条寂静的小路上响起了程业鑫的手机铃声。

    “你怎么来了”杨律又惊又喜,总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程业鑫从电动车的挂钩上取下一只装满水和氧气的透明袋子,举起来展示给杨律看,笑说“我买了一条新的,送过来给你。”

    杨律看到灯光穿透袋子,将透明的亮光映在程业鑫的脸上,心头忽而发热,难受地抿起嘴巴。

    “你出来拿吗”程业鑫怕是没有看清他的表情,笑着问。

    杨律的窗外没有灯,他背着光,程业鑫当然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出门,生怕被杨准看见他们俩在一起。

    程业鑫等了又等,看杨律迟迟不回答,说“我爬上去送给你吧。”

    什么杨律惊醒过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你家外墙上应该没有什么防盗报警措施”程业鑫把车停好,在墙外来回踱步。

    杨律讷讷地回答“没有。”

    “好。”他说着,在郁郁葱葱的树影外一跃而起,攀到外围的墙头,很快便翻了进来。

    杨律看得呆住,激动得捂住嘴巴,眼看着程业鑫拎着金鱼来到窗下朝自己挥手,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更难以说出话来。

    但是,怎么爬到杨律的窗台上却是一个问题。程业鑫四处看了看,正想着办法,杨律忽然探出大半的身子,往楼下小声地说“右边的水管道是新的,会结实一些。”

    程业鑫把屋子两侧的水管道对比一番,发现确实如此,但是右边距离杨律的窗台有些远了。他稍作犹豫,心想反正二楼不高,大不了摔下来,也未必疼。这么想着,程业鑫顺着右侧的水管道往上爬,小心谨慎地留意着挂在手腕上的金鱼袋子。

    他很快爬到和窗台相近的高度,远远地朝杨律笑了笑,将金鱼递给他。

    杨律费力地往外伸手,一点儿也不怕身子探在外头摔下楼去。两人挥了好几次手,都感觉自己的腰和胳膊要扯断了。杨律咬紧牙关,松开抓着窗沿的那只手,猛地往前一勾,可算抓到袋子。他的身子在窗外晃了晃,吓得他连忙往后退,险些摔出窗去。

    他冒了一身的冷汗,拍拍胸脯,听见程业鑫往地上跳的声音,忙又往下看。

    程业鑫拍拍被水管蹭脏的裤腿,在楼下对他挥手,小声地说“我回去了。”

    “你明天还去画室吗”杨律趁此机会,急忙问。

    他眨了眨眼睛,摇头说“不去。既然答应过你,以后都不去了。”

    杨律听得心脏发紧,内疚得几乎不能直视程业鑫。但他又不能不多看看他,说“明天晚上我去你那儿。”

    程业鑫惊喜地问“真的你爸爸呢”

    或许过了明天,一切都好了。杨律捧着手中的金鱼,执拗地说“我不管。”

    听罢程业鑫错愕,俄顷扑哧笑了,用力地点头。

    cha12

    再一次来到琴岛画室,杨律以为隔了世,明明以前常常来,但如今走进教室里,看着一个个画架,一扇扇窗帘紧闭的窗户,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感到异常的陌生。

    画室的中央布置着一张简单的人字梯,这梯子令杨律回想起那次杨准在自己的背上画波斯菊,他不由得轻轻地打了一个颤,趁着学生们还没来,紧张地看向正在布置光线的杨准。

    杨准感受到他惊恐的目光,对他柔和地微笑。

    “我只需要坐在这张梯子上就可以了吧”杨律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了防备。

    杨准从容地点头,说“对。你可以去脱衣服了,很快就会有学生过来。”

    虽然程业鑫已经答应他不会再来,杨律的心底还是不安。一种无形的恐惧和担忧笼罩在他的内心,前方却是茫然,眼看着已经有学生背着画夹走进教室,杨律心事重重地往更衣室走。

    两人在别墅改造的酒店里开房的那个晚上,程业鑫很温柔,没有在杨律的身上留下任何印记,就算有,也淡得早该消失了。不知道为什么,杨律脱光衣服以后,在阴暗的更衣室里看着自己的手臂和腿,想起了程业鑫。他往腰上摸了摸,依稀摸到自己的腰窝,想起程业鑫的手指在上面轻柔地撩过,还有他的吻。

    杨律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东西都从自己的脑海里赶走,于是清静了些、麻木了些。他将浴巾围在腰间,一脸无动于衷地走出更衣室。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此时不少人正在低声地交谈着,而杨准正与一个患有白化病的女孩子愉快地聊天。学生们看见杨律走出来,脸上或多或少地浮现出诧异的神情,其中也有人露出惊喜之色。杨律低着眉眼,无声无息地经过几个画架,走到人字梯旁。他的余光留意着教室里的所有人,虽然停驻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很多,但杨律没有感觉到程业鑫的存在,顿时放心许多。

    不少人为了能够画好杨律,积极地挪动了原本的位置,毫不掩饰自己追求艺术的热情。杨律总在这时不能十分地了解何为艺术,他坐在人字梯上,抬眼看向杨准。见他目光中带着鼓励的笑意,对自己轻轻地点头,杨律缓缓地沉下一口气,把腰上的浴巾扯掉。雪白的浴巾铺散在人字梯上,杨律蜷着双腿,赤裸的双脚搭在梯子上。

    “这是小律最后一次给大家做模特了,大家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杨准对学生们宽厚地微笑,抚掌道,“大家开始画吧。等会儿,我再向大家讲解要领。”

    杨律咬着牙关,面部紧绷,看着地板上的一条地缝发呆。

    “模特的肌肉线条比起从前明朗了很多,你们回去以后可以和从前的画作对比。”杨准走到杨律的面前,似是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又绕到他的背后。他的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当他的手接近杨律,虽未触碰,杨律仍能感觉到那缕体温,仿佛烫在自己的背上、腰上,热辣辣的疼。

    他的铅笔隔着稍远的距离,在杨律的腰侧指点,从容而艳羡,如同对一件艺术品充满了褒奖,说“这一段曲线,希望大家可以认真地记录。”

    杨律紧抿着嘴唇,难忍地望向厚重的窗帘,不知这窗帘的背后是否能看见宁静的大海,海中有没有波涛汹涌。再忍一忍,杨律在心里对自己劝说,几个小时而已,很快都会结束了。

    窗外突然乌云密布,不知哪里飞来的一张废报纸,啪的一声打在窗户上,把正在打游戏的程业鑫吓了一大跳。

    他快速地瞥了一眼,再度专心致志地投入游戏当中。眼看着前方火力不足,顾语瞳让他过场救人,程业鑫连声应着,右手点击着鼠标,左手则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着操作的快捷键。偏偏正在生死关头,耳机外面传来袁素馨的喊声。程业鑫随口大叫着应了妈妈,全然没注意她说些什么。

    好不容易队伍险胜,程业鑫松了一口大气,摘下耳机扭头一看,正见到袁素馨拿着鸡毛掸子倚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他。

    程业鑫犯怂,忙不迭地从座位上蹦起来,朝妈妈讪笑,问“什么事”

    “玩玩玩,就知道玩”袁素馨不耐烦地催促,“去琴岛画室送份外卖”

    cha12

    订单上的收货人姓名及电话号码,程业鑫都不熟悉,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高级班里有哪位同学叫订单上的这个名字,猜测这或许是某位不愿意透露真实信息的顾客随便起的名字。程业鑫披上雨衣,将打包好的沙茶面挂在车上,冒着毛毛细雨前往琴岛画室。

    岛上严禁私用电动车以后,路上开电动车的人比以往更少了,遇到下雨的天气,连路人也稀少。程业鑫特意选了一条没什么观光客的路线,很快来到画室的山下。他把车开到半山坡的雨棚停好,举目望向位于山顶的琴岛画室,不由得感慨明明答应杨律不会来画室,结果却过来送餐了。

    不过,高级班的学生确实辛苦,尤其是在上人体课时,为了照顾模特的时间和精力,反而是学生们的身心备受考验。程业鑫此前上人体课,午餐也是随意地吃些干粮解决,班上当然不乏有人叫外卖,不过那样的人倒是少数。

    程业鑫想不起平时究竟有谁会在人体课间点外卖,只是因脑子里有了这么一个猜想,不禁又意识到难道还在上人体课但是,程业鑫分明记得由邓昭诃担任模特的人体课已经结束了那家伙昨晚还给他发了道别的信息,当然这事绝对不能让杨律知道。

    是怎样的人担任新的模特呢程业鑫满心好奇地拎着外卖往楼上走,惊讶地发现楼梯间里没有放置那块“闲人勿扰”的牌子。是不是被风吹倒了他在经过时疑惑地环视了楼道一番,发现确实没放牌子。莫非不是人体课吗

    程业鑫掏出手机,对着订单上的电话号码,正要拨打这个电话请收货人出来取餐。不过他想了想,又担心打这个电话会影响学生们上课,于是悄悄地沿着墙边走到教室的后门,试图确定他们究竟在上什么课。

    门虚掩着,门帘没有完全拉上,应该不是人体课。程业鑫不作多想地轻轻挑开门帘,从一座座画架之间的缝隙里见到坐在教室中央的杨律,不禁呆住。

    杨律面向黑板的方向,赤裸着身体,坐在一架木质的人字梯上。人字梯上虽然铺着一张雪白柔软的浴巾,但这丝毫起不到任何遮掩的作用,杨律如雪一般的背脊在明亮的光照下泛着淡淡的、奶白色的柔光,两条腿无力地搭在梯子的木阶上,低垂着头,如同随时可能坠落的天使般只差那双精致的肩胛骨上没有长出一双羽翼。

    看到坐在学生之间的杨律,程业鑫的脑袋一时间全部空白了。他茫然而无措地望着杨律皎洁的背脊,想到这张背曾经起落在自己的身下,如今昭示在众人的面前,他的喉咙里仿佛丧失了所有的水分,燥得要冒出火来。

    所有的画架上,全部都是这具身体。一些学生选取的角度更朝向杨律,程业鑫紧张地看向那些画,碍于视角的方向,他只看到一些模糊的侧影,但单单是这些侧影,已经足以加剧程业鑫脑海里的空白。

    这就是杨律不让他来画室的原因吗杨律要求他不再来画室学绘画,结果在他答应以后,自己却来担任人体模特。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程业鑫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对着这张无辜的、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背,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原因。

    巨大的疑惑缠绕着程业鑫的理智,他全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他还应该规规矩矩地送餐吗如果是这样,杨律会不会发现他过来了如果这个时候全身而退,以后再找机会问一问杨律呢

    程业鑫此时再度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杨律在这间画室里做模特的情形,那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杨律他似乎已经习惯做这种事了,然而,程业鑫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习惯在他心目中的杨律,不是乐意做这种事的人。杨律连话都不愿意和陌生人说,怎么会愿意在这么多陌生人的面前完全地裸露自己的身体

    正当程业鑫陷入无边的困惑中时,安静的教室里忽然响起了老师的声音。程业鑫一愣,这才发现原来上这堂课的老师是杨准杨律的父亲。

    “沉思者在思索的过程中,他的肢体时常保持静止的状态,但他的肌肉、骨骼乃至皮肤的变化都会袒露他的情绪。”杨准的手中拿着一支铅笔,站在杨律的身边,用浑厚华丽的声线解说,“大家要注意模特的皮肤,皮肤贴服在肌肉上,时常能够完整地表达模特本人的情绪。”

    他说着,铅笔似是无意地、轻微地从模特的背上滑过。程业鑫的瞳孔蓦地收紧,真切地看见了那片皮肤和它的主人的变化。细细的、粗糙的笔端从雪白如纸的皮肤上滑过,杨律原本静止的身子微微地颤动,程业鑫清楚地看见他那几不可见的抬头。

    的确,皮肤可以真实地表达本人的情绪。程业鑫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因为他看见杨律的皮肤开始泛红,分明没有经历鞭笞,却显出一层极淡的粉色,淡得令程业鑫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见了真的。

    他认得这样的粉色。程业鑫短促地呼吸,一时寻不到正确的呼吸的方式。

    “在这样的情境下,大家可以试图了解年轻的欲望是什么。这常常非常纯粹而直接,模特的肌肉线条十分直白地记述了生命延展的力量。”杨准用微微扣起的手指敲了敲杨律的肩胛骨,笔杆顺着他的颈项往肩上滚落,“这一段线条,很美。大家注意到了吗”

    程业鑫注意到了,他注意到杨律腰上的肌肉在杨准说话的过程中急速地紧绷。他认得这样的紧绷。这是杨律很少提起杨准的原因吗程业鑫的心似乎被一张未干的油画布蒙上,颜料的缝隙堵得他透不过气来。

    杨律正在发抖,程业鑫看见他正在发抖,他认得这种颤抖。

    就在杨准用双手比划着关于整幅画作的构想时,程业鑫忍不住彻底地掀开了门帘。

    哗啦一声,惊醒了教室里所有沉迷于美学的人。每一个人都惊诧无比地望向后门,而正在比划中的杨准,他的双手停留在半空中,俄顷,他把双手放下。

    杨律怔怔地看着站在后门的程业鑫,只感到大脑里轰然一声,仿佛琼楼玉宇的坍塌。程业鑫站在充满光的位置,却背对着这些光线,留给杨律一张模糊的脸。他惊恐得动弹不得,还没有反应过来,程业鑫已经丢下手中的东西,愤然地甩下门帘离开。

    “程业鑫”杨律顾不上自己究竟是何等境地,不假思索地从人字梯上跳下来,走了两步才发现周围的人全充满恐惧地盯着自己。

    他愣了愣,脑子中的回路在一瞬间如同全部被击穿般,穿透而空白。杨律慌忙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浴巾,胡乱地往身上裹,跌跌撞撞地赤着脚跑出去。

    程业鑫没有走远,杨律才跑到楼梯间便看见他。他发了疯似的大声喊“程业鑫你别走”

    听见身后撕心裂肺的乞求,程业鑫转身,看见已经泪流满面的杨律,胸口仿佛闷住气一般难受。妒火几乎已经烧焦了他的心,他却发不出声响。

    杨律哭得直打颤,而程业鑫气得浑身发抖。两人在楼道里相持了片刻,程业鑫张开嘴,每一个字都是沙哑的“这就是你和他的关系如果我没有看到,你打算瞒我多久”

    他呆住,婆娑的泪眼里看不清程业鑫的脸。杨律费力地呼吸着,起伏的胸口填不了多少氧气,他屡屡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窒息。他痛苦地看着这个不清不楚的程业鑫,反问“你瞧不起我了,对吗”

    看着他泣不成声的样子,程业鑫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齑粉,只消一阵风便会被吹得不见踪迹。他的两眼发黑,似乎随时会昏过去,好不容易才开口说“如果你不情愿,我不会瞧不起你。但你情愿吗”

    杨律恐惧地捂住嘴巴,哭得没了声音。

    他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不说话程业鑫怀着万般的恐惧看着不吭声的杨律,从未有过的灭顶的绝望像是海里的波涛,汹涌地迈过他的头顶。他无处挣扎,被卷进浪里,无力地说“你们这是乱伦,你知道吗”

    “我、我不情愿”好不容易,杨律喘着气,用呼吸的力量吐出几个字来。

    程业鑫的眼前一黑,扶住栏杆,脱口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杨律的双腿发软,跪在地上,身上裹着的浴巾几乎散落。他像是抓住一片叶子般,紧紧地攥着这块浴巾,痛苦地摇头,说“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没有”

    简单吗程业鑫眼睁睁地看着他瘫坐在地上,那阵风吹来了。风吹过来,扬起许多灰烬,他绝望地摇头,喃喃道“杨律,我们完了。”

    cha12

    回家的路上,毛毛细雨变成了倾盆大雨,程业鑫把车开得很快,途中险些因为急转弯而摔车。他浑身淌水地回到家里,分不清湿了满脸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眼看他风风火火地冲过铺面,面店里零星的几位客人都诧异不已,袁素馨目瞪口呆,喊了他好几声,程业鑫全然没有听见。

    他跑上楼,砰的一声关上门,扯掉身上的雨衣。地上转眼便湿了一片,程业鑫的双眼发红。想到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杨律所提到的关于父亲的一切,他的所有态度,还有在最后的懦弱,程业鑫只感到胸口熊熊烧着一团浇不透的恶火,烧得他心力憔悴。

    那真的只是懦弱吗突然间,杨律的梦境再次闯入程业鑫的脑海,明明只触及其中一分,已经让他的大脑痛得炸裂。程业鑫捂住发痛的额头,焦躁地推翻了桌上的所有东西。发生了什么他又经历了什么一直以来,他在杨律的生活里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杨律是真的喜欢他吗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和杨准之间又算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不反抗,这究竟能有多难是真的不情愿吗

    程业鑫头痛难当,眼前仿佛笼罩着一片悄然发光的黑色星辰,阻挡他的视线。他无力地蜷缩在地上,雨水无法干透,冰凉地笼罩着他的身体,而他不知道颤抖真正的缘由。

    杨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发抖,他颤颤巍巍地坐在更衣室的角落里,密闭的空间卷着无尽的黑暗包裹着他。他睁着放空的双眼,脑袋里一片空白,完全记不起程业鑫离开以后发生的任何事。

    “小律。”杨准蹲在他的腿边,温柔地将手覆上他的膝头。

    “不要碰我”杨律失控地尖叫,迅速地蜷起自己的双腿,爬到房间的角落里隐成一团,试图与黑暗完全融为一体,彻底地消失不见。

    杨准神情凝重地注视着他,良久,他缓缓地起身,轻描淡写地感慨“你脆弱得像是一只小猫,真是太可爱了。”

    闻言,杨律怔住,他瞪着双眼盯着黑暗中的某个角落,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仿佛没有了温度,他冻得牙齿打颤。

    “大家已经全走了,你穿上衣服,和我回家吧。”杨准耐心地说。

    杨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腿,窝在角落里,如同一块被水泡软、腐朽的木头,一动不动。

    半晌,杨准无奈地摇头,说“好吧,你好好休息,我在家里等你。”话毕,他转身往外走。杨律怔忡地抬眼,偷偷地窥视他离开的背影,见他忽然又停下脚步,杨律迅速地低下头。杨准偏过头,将问句说成一个陈述句“你会回来的,对吗。”

    门打开的几秒钟,外面透入了一道狭窄的光线,照不到杨律的身上。等到光线再次消失,杨律警惕地瞪着那道门,缩在原处挣扎片刻,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扑到门上,将门反锁。

    杨律的头痛得抬也抬不起来,他摸黑找到自己的衣服,慌忙地往身上套,蹬上鞋以后立刻夺门而出。

    下雨了,雨点如同钢珠一样噼里啪啦地往地上落。杨律没有雨伞,也没有心思找一把雨伞,他不顾一切地在雨中奔跑着,雨水混着寒冷的空气挤压着他的肺部,他那不堪重负的肺部不消片刻已经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杨律跑得双腿发软,路上不知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他丝毫没有发觉。

    他的眼前始终蒙着一层灰色,使他看不清眼前的路。杨律只能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断断续续地跑一段、走一段,咬着牙不让自己停下来。

    好不容易跑到程业鑫的家门口,胸腔里漫上来的血腥味让杨律作呕,他痛苦地靠在柱子上,累得险些摔坐在地上。

    袁素馨发现了他,大吃一惊,忙不迭地走出来扶住他,焦急地问“怎么回事哎呀,怎么淋成这样”

    “阿、阿姨”杨律压着自己的胸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问,“程业鑫在家吗”

    闻言,袁素馨错愕地看着他,皱眉道“他刚刚也淋了一身回来,你们出什么事了吵架了”

    “我想找他。”说着,杨律推开袁素馨的手,摇摇晃晃地往里走,等好不容易脚步稳当一些了,连忙迈大步子往楼上跑去。

    程业鑫的房间门紧闭着,走廊里没开灯,这道门显得尤为黑暗,仿佛一道厚重的墙。

    看到这面墙,泪再度从杨律的眼眶里滚落,和满脸的雨水混在一起。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无力地拍了拍门,声音沙哑“程业鑫。”

    门内没有动静,没有任何回音。杨律无助地抿起双唇,重新拍门,问道“程业鑫,你在里面吗”依然没有回应,杨律的喉咙被血腥味哽住,难受地乞求道“你开开门,别不理我”他试图转动门把,但这无疑没有用处,泪水啪嗒啪嗒地打在他的手背上。他耷拉着脑袋,不断地抽泣和哽咽着,手很快被泪水淋湿,门把也湿了。

    忽然,门把从他的手底脱离。杨律惊喜地抬头,看见程业鑫打开门,还来不及将他看清,已经因他冰冷的目光而木然。

    面对哭得双眼红肿、面色苍白的杨律,程业鑫的心头倏尔发紧。他咬紧了牙关,仓皇地避开杨律可怜又殷切的目光,淡漠地说“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听罢,杨律整个人在原地晃了晃。

    程业鑫生怕他会立刻摔倒,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上前搀扶他的冲动。

    杨律好不容易重新站稳了,虚弱地说“我不喜欢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相信我。”

    这话如同导火索,重新烧着了程业鑫本已冷却的愤怒。从满心的憔悴里,一丝荒谬的火苗蹿升成一片火海,程业鑫找不到任何表情来诠释自己的痛苦和绝望,他笑了笑,问“信你什么如果是他强迫你,你为什么不报警”

    他呆了呆,婆娑的泪眼里转瞬间不见一丝光亮。半晌,杨律张了张被泪水淌湿的双唇,声音低弱得如同无声,道“报警没有用的。”

    “怎么会没用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程业鑫闻之猛地睁大了双眼,严厉的话毫不留情地脱口而出,“被欺负了就报警,这有什么难很丢脸吗比被欺负还丢脸吗他是你的爸爸又怎么了犯罪就该受惩罚这到底有什么困难”

    杨律被骂得一愣一愣,杵在原地,像一棵在风雨里摇摆不定的柳,虚弱得无声无息。

    程业鑫说了半天,仍见他无动于衷地立着,不发一言。不知因为愤怒还是嫉妒,又或者是深不见底的失望,程业鑫的眼前发黑,将昏过去。他抓着门把,努力地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无力地说“就这样吧,我是个普通人,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事。既然你不肯报警,决定继续忍受下去,我不陪你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杨律听罢一颤,蓦地抬头,眼睁睁地看着程业鑫决然地关上了门。

    cha12

    面对着关得严实的房门,杨律无措地站着,想来想去,只想到再敲一敲门。他无助地拍了好几遍门,希望里面能再有哪怕一丁点的回应,然而没有,程业鑫再也不理他了。杨律伤心地咬着湿透的嘴唇,明明皮肤被浸湿的衣物冷透,内里却在发热。病态的热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感到肺部滚烫,烫得难以呼吸。

    在确认程业鑫不会开门以后,杨律吸了吸即将要淌出鼻涕的鼻子,揉揉哭肿的、哭干的眼睛,艰难地迈出步子下楼。他的脚底像踩了棉花一般,轻飘飘的,踩不到实处,一不小心踩空了一级台阶,他忙不迭地抓住扶手。那一瞬间,杨律似乎站在悬崖的边缘,心脏猛地高高挑起,又深深坠落,吓得他差点呕出血来。

    过了好一会儿,杨律确认自己站定了,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往下走。

    杨律像一个幽灵一般,静悄悄地从店铺中飘过,看见正在给客人点餐的袁素馨,稍作犹豫,还是开口对她说了一声“阿姨,我先回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袁素馨一开始没有听见,如果不是看见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袁素馨尚未反应过来。眼看着杨律说完话便往外走,袁素馨连忙把小票撕给顾客,追出来喊道“哎,小律怎么走了”她拉住杨律,见他的手冻得像块冰,急得皱眉道“先别走,让阿鑫给你找身干衣服换上。你这个样子,得感冒的。”

    听见程业鑫的名字,杨律的鼻子一酸,两眼瞬间又红了。他忍住泪,难受地摇头,说“不用了。”

    袁素馨诧异地看着他这么伤心的模样,一时难以言语。杨律挣开她的手,低声地道别后往雨里走去,袁素馨忙不迭地又拉住他,心疼极了,无奈地说“你等等,我给你拿一把伞。”说着,袁素馨立刻折回店里,从收银台下拿出一把雨伞,期间不忘看着杨律,怕他连这会儿工夫也不肯等。她将伞打开,塞到杨律的手里,叮嘱道“快回家吧。别淋着,回家后赶紧换身衣服,头发擦干,千万别感冒了。”

    杨律紧紧地抿着发抖的嘴唇,好不容易才点了点头。

    袁素馨发愁地看着他,安慰道“吵架了是吗是阿鑫不懂事,回头我让他去找你。别难受了,小小年纪,有什么不能和好的。”

    听罢杨律的喉咙一梗,一滴泪水从眼眶中落下来,他连忙擦掉了,感激地说“谢谢阿姨。”

    “乖,没事。”袁素馨摸摸他的脸,敦促道,“赶紧回家吧”

    cha12

    关上门后,程业鑫一直戴着耳机打游戏,但由于心烦气躁和心不在焉,他的状态非常差,拖累了队友连输了几盘以后,顾语瞳私敲他,友善地把他踢出了战队。程业鑫独自在地图里刷野,隔着耳机,他隐约听见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一不留神,程业鑫被野怪打掉大半的血,他迟疑着,望向那道门,心扑通扑通地直跳。

    杨律还在吗或者,他还是给杨律开门算了想起杨律通红的双眼和苍白的脸庞,程业鑫的心像是被凌迟一般煎熬,但杨律的不语和怯弱紧紧地桎梏着他,他焦灼得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如果杨律选择什么都不做,他还能做什么

    突然,门外传来袁素馨的喊声,程业鑫闻之一愣,在听到妈妈的连声催促以后,不耐烦地摘下耳机,起身开门。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袁素馨劈头质问道。

    程业鑫的心里烦透了,没有心情向妈妈解释,回到书桌前拉开椅子,重新坐下来打游戏。

    袁素馨愤愤然地走进来,拍着桌子说“你和小律怎么了怎么让人家哭得那么伤心身上湿成那样也不留一下,就这么把人赶走了”

    程业鑫的内心本就十分煎熬,听到妈妈的质问,他烦不胜烦,说“妈,你别管了。”

    “哎,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袁素馨瞪着双眼,见儿子只顾盯着电脑打游戏,生气地直接关掉主机的电源,“程业鑫,你现在怎么这么不懂事他犯了什么大错,让你这么对他你没瞧见他跑过来,喘得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了吗让人家走,伞也不给,这大冬天的,你窝在屋子里暖和了,他淋成那样,回去会不会发烧都不知道”她压住火气,烦躁地说“我让他赶紧回家了。哎,他家里有人的吧爸爸在家吗”

    听罢,程业鑫的心重重地往下一沉,怔怔地回答“在。”

    “那就好。”袁素馨没发现儿子应这话时的异样,放心地拍拍胸口。

    程业鑫咬住下唇,原本放在鼠标上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袁素馨看他半天不说话,不满地说“你真是太不懂事了”话毕,她气得直摇头,失望地离开了。

    杨律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才走到家门口,雨还在下着,他举着的雨伞仿佛有千斤重。望着院外沉重的铁门,还有从墙角探出的败落的花枝,杨律身体里的病热不断地往外扩散。他呼出许多白气,用口鼻一起呼吸,很快,嘴唇干得裂出血痕。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程业鑫的话再一次在杨律的脑海中响起,他在原地晃了晃,通过黑灰色的雕花铁门,望向自己的家。

    “就这样吧,我是个普通人,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事。既然你不肯报警,决定继续忍受下去,我不陪你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杨律闭上双眼,眼皮仿佛烧着了一般,灼烧着他的瞳孔。可是,他同样也是普通人而已。程业鑫真的不再理他了吗如果他不去报警,程业鑫是不是永远不会再见他,再也不会和他说话了

    报警能有用吗这一次,会有用吗杨律无法想象也不能接受走进这道门以后会发生的事,如果他现在回家,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回头了但是,他能去哪里程业鑫已经不要他了。

    他在雨中站了很长一段时间,雨势不见减弱,天幕越来越沉、越来越暗。杨律还是想和程业鑫在一起,他咬紧牙关,鼓足勇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快步地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雨中的派出所非常安静,陈旧而朴素的牌匾挂在门旁,深蓝色和灰白色的涂色在墨绿色的树荫间显得格外安逸和肃穆。

    杨律喘出来的气很热,心脏因为病热和寒冷相交融,跳得沉重而紊乱。当他走进派出所里,环视着这间小小的派出所,心底又不禁打起了退堂鼓。还是走吧。杨律咬着下唇的软肉,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他舔了舔嘴唇上干裂的伤口,充满怀疑地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几面锦旗以及公告栏里居民写来的感谢信。

    “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忙吗”正在值班的民警起身,诚恳而礼貌地问。

    杨律看向这位年轻的警察,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俄顷,他警惕地抬眼把这位警察迅速地打量了一番,目光闪烁不定。

    民警被他看了一阵,窘得很,尴尬地笑问“有什么事吗”

    杨律沉默良久,想到程业鑫所说的话,终于费尽力气狠下心来,上前说“我要报警。”

    cha12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在清晨停了。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振动的声响,吵醒了到后半夜才睡着的程业鑫。他扶着发痛的额头坐起来,望向窗外投进来的熹微的晨光,仿佛听见外头有乌鸦的叫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手机始终在不依不饶地响着,程业鑫呆呆地看着手机,过了好一会儿脑子才转起来。会是杨律的电话吗程业鑫起床走到桌边,看到是谢文伟的来电,不禁奇怪。此时应该是谢文伟的上班时间,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程业鑫不解地接起电话,问“喂”

    “阿鑫。”不知为何,谢文伟在电话里窃窃地问,“你有没有听小律跟你说过他和他爸爸的事”

    闻言,程业鑫呆住了。

    谢文伟紧张地问“阿鑫,听见了吗”

    程业鑫反应过来,心头倏尔收紧,忙问“他和他爸怎么了你怎么知道的”

    “真有事”谢文伟震惊地叫了一声,转而立即又重新压低了声音,悄声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今早来接班,听说有个高中生昨晚来报警,说自己被亲生父亲强暴过,而且多次被猥亵。我细问过才知道是小律。阿鑫,你听说过这事儿吗”

    一瞬间,程业鑫的脑袋里轰然一声巨响,心也受到牵连,难以克制地狂跳起来。他惊得抓住衣襟,摁住胸口,除了感觉到不断起伏跳动的心脏外,无法镇压。

    谢文伟等了半天不见他回话,气道“哎呀,你说话呀急死人了”

    程业鑫无措地抚着额头,焦急地问“现在呢杨律还在派出所吗他爸呢你们找他爸了吗”

    “找了,昨晚就找了。”谢文伟顿了顿,沉重地说,“但按小律的说法,被强暴是两年前的事了。他现在好好的,除了淋雨发烧以外,什么事都没有。他爸爸被问了不承认,空口无凭啊”

    程业鑫听罢抽了一口凉气,破口质问道“怎么是空口无凭杨律都报警了谁会闲着报警编这种事你们不到他的家里看看吗万一能找到点什么呢”

    “这种情况根本没法立案,搜不了”谢文伟痛心疾首地解释,“小律说他的爸爸常年在作画的过程中猥亵他,但问他有什么证据,他又说画全被卖光了。所里联系了他的爸爸,他爸过来了,听说这事,还说小律以前也这么胡闹过。我刚刚打电话问了小律上回报警的单位,那时也是无凭无据就说他爸威胁他,在两年多前。当时是他的妈妈把他接回去的。”

    程业鑫的心脏依然持续快速地跳动着,直至听到最后一句,他的心跳似乎停了。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脑海中只剩下被荒谬铺满的空白。半晌,程业鑫讽刺道“所以呢你们不管了,是吗”

    谢文伟犯难地说“他拿不出证据来,他爸也不需要证明没有发生的事啊。”

    “你们凭什么说没发生”程业鑫无法自已地吼道。

    谢文伟在电话里直叹气,说“所以我才打电话跟你打听。你听说过或者见过吗我们也联系了他家的保姆,保姆说小律的爸爸平时很疼他,绝不会对他做那种事。”

    程业鑫听完再度愣住了。他再也想象不出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了,啼笑皆非地问“如果我听说过,算证据吗你们能把杨准抓起来吗”

    谢文伟沉了沉气,为难地说“怕是不行,因为那也只是小律对你的一面之词。而且,他爸说他反对小律和男生谈恋爱,小律为此和他有矛盾才报警。你的话不能和其他证人的话互相印证,效力很低。”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程业鑫气得浑身发抖,两眼一黑,有好几秒钟什么都看不见。

    他不想再听谢文伟说这些没有用的话,既然这种事连警察都不管,他带杨律走想起杨律,程业鑫的呼吸发紧,恐惧地问“杨律现在在哪里你们让他回家了”

    谢文伟无奈地说“今早我过来时,同事已经联系了他在邻市的姑姑,刚才人到了。先让他的姑姑把他带回去,休息几天,等他和他爸爸的关系调解好了再回家。”

    “谁来调解”程业鑫听得一身冷汗,忙问。

    谢文伟哽了一瞬,语带遗憾和愧疚,道“他们家里自己调解。”

    程业鑫怔住,咬牙切齿地问“现在杨律人在哪里”

    “刚才跟他的爸爸和姑姑走了。”谢文伟说。

    话音未落,程业鑫立刻骂了一句脏话,挂断电话后,没穿袜子直接套上鞋,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冲出了房间。

    “你呢”程业鑫问,“你有没有离家出走过你家里管得这么严,应该没有过吧。”

    杨律沉默着,过了很久才说“走过一回。”

    程业鑫惊诧地问“后来呢”

    “后来,”杨律对他淡淡地笑了一笑,“后来和你一样,再也不想离家出走了。”

    程业鑫跑下楼,打开电动车的锁,听也不听袁素馨的叫唤,迅速调转车头,开足最大的马力往湿淋淋的街道上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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