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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娇 第5节

作者:猫大夫 字数:24277 更新:2021-12-18 13:31:10

    杨准回头,似是疑惑于他的问题,理所当然地说“刚才不是说好了吗画那一盆花。”杨律的心里萌生出不详的预感,讷讷地点头。杨准在房间外将他打量了一番,离开时问“还擦身体乳吗”杨律彷徨地望着他,不知他为何问这个问题。他试着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察觉杨准露出不予苟同的表情,便说“不擦了。”

    “好,把头发吹干就上来吧。”话毕,杨准带上了门。

    门关上以后,杨律的手机再一次收到了程业鑫发来的信息,他呆呆地看着手机发光的屏幕,直到屏幕再次暗下去,才回过神来。

    夜晚,画室内仍使用灯光安排出独特的光影,杨准正在灯下寻找合适的位置摆放一张人字梯。身穿睡袍的杨律走进去,发现他还没有准备画架,疑惑地站在一旁等待。

    “十五世纪早期,艺术家常借助衣物来表现运动。怎样在静止的画面中塑造出逼真的动态,这因而受到了挑战。”杨准往人字梯的方向,对杨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杨律因此心头一紧,低着头爬上人字梯坐下,又听见他继续说“如果无法长时间保持不平衡状态的模特和静止的画纸相结合,能够表现出运动感,那么反之,应该亦然。”

    说着,杨准扯下了杨律身上的真丝睡袍,如同扯下裹在画上的防尘纸。杨律终于明白他想做些什么,他对着不远处那盆波斯菊发呆,不久,湿润、柔软的笔触带着水彩的凉意落在他的背上。

    作画的过程中,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语言。杨律始终没有回头,只静静地看着那盆画发呆。这些天的气温仿佛下降了,是夏天离开了,没有开空调的室内有一丝凉,而画笔在他的皮肤上拖拽的黏着感,更凉。

    杨准在腰间施以更重的色彩,表现波斯菊阴影的部分,而在肩胛骨的部分,画笔重复的次数则更少,通过光的渐变,营造画作中的透视感。

    忽然,一点干涩的笔触落在尾椎的部位,杨律惊觉后转头,又在杨准抬眼时,迅速地把头扭回来。杨律看到那一朵低处的波斯菊,心脏突然颤了一下。

    cha3

    “为什么”杨准抓住了他的左肩,如同调整画架一般,将他的肩膀捏了捏,“你的身体像是画架一样僵硬动态呢作为生命体的动态呢放松,小律,你的皮肤已经柔软、饱满得恰到好处,水彩在上面非常贴服。可是,你该看一看,你的姿势使花朵生硬得如同雕刻在石版上似的,太糟糕了。”

    他的手轻轻地揉捏着杨律冰凉的手臂,又扶在他的后腰,往内侧按了又按,似乎想要通过按摩放松这一具躯体,如同捏造一只陶俑。杨律的身体却因而变得更加的僵硬,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越来越凉,而被杨准揉捏的部位,又辛辣无比。突然,杨准的手从他的身后绕过来,轻柔地拢住了腿间没精打采的器官,杨律的腰部顿时僵得如同石块,双肩也硬得发痛。

    杨准轻笑道“它也一样,没有精神。”

    他睁着无神的双眼,连头部也僵硬得无法低下,只能低下眼睛,屏息看着杨准把它托起、捋得发直,又用沾着白色颜料的画笔沿着茎身上的脉络轻轻地点缀上几片小巧的花瓣。这仿佛已经不是杨律身体的一部分,可是,杨准的手心炙热,画笔微凉,那一下下、一点点地触碰,让杨律悲哀地发现,它还是自己的。

    “握住它。”杨准把顶端朝向了杨律的脸,“你看它多可爱,干净、富有活力,握住它。”

    杨律怔怔地伸出冰凉的手指,从杨准的手中接过了自己的性器。杨准轻声一叹,话题又回到了波斯菊。他站在杨律身后的不远处,啧啧两声,走往了别处。杨律的手指无力地握着已经半蔫的阴茎,它没有活力,似乎绝望。他疑惑而畏惧地回头,只见杨准将一面落地镜摆放在他的身后,对着他的后背。通过镜子,杨律看见了在自己身后的画作。

    那一簇波斯菊在白皙的皮肤上静静地绽放着,又在淡黄色的光下,透着晶莹的亮色那是水彩的色泽。随着杨律姿势的变化,它好像有了招展的痕迹,杨准托着腮,端详着自己的新作,不满地努了努嘴巴。

    “为什么不能更富有生命力呢我看不见生长的欲望,但它们明明开得这么好。”杨准喃喃自语,“小律,你应该让它们更热烈地绽放才对。”话毕,他重新拿起了调色盘和画笔,往画上继续进行创作,“你没有爱人吗想一想你的爱人,小律。”

    杨律愣住,谨慎地回答“我没有。”

    “没有吗真是可惜。你应该有自己的爱人,每一个人都应该有。只有这样,才能更轻易地察觉和发现生活中的美,才能让这些美升华。你看,这些花儿正是因为你没有爱,才会显得这么僵木,缺乏生机。发挥你的想象吧”他的画笔沾染了新鲜的颜料,把湿润的感觉落在杨律丧失温度的皮肤上,“想象这画笔就是爱人的舌尖,感受到它的柔软了吗它眷恋在你的皮肤上,带着爱人的爱。”

    他的声音充满磁性、低沉,用一种奇特的波段疏导着杨律的神经。杨律闭上双眼,紧咬着牙关,没有想象。这逃不过杨准的双眼,他严肃地说“你为什么没有想象想象自己被爱着,被一个理想的人爱着。发挥你的想象吧你的皮肤还是这么冰凉,甚至没有刚才那样水润了,颜料在上面难以展现原本的颜色,太糟糕了。想一想吧不乖的人,将要受到惩罚,我要求你想象。想象你被爱着,如同花朵受到阳光的照耀,想象你被明媚的光爱着。”

    杨律的呼吸一凝,一个身影闯进了他的脑海里,他来不及阻止,声音、目光,连唇上细微的纹路也涌进了他的脑海。

    “对,就像这样,你想到了,对吗”杨准愉快地说着,画笔在他的画布上一次次轻触,他的声音如同咏叹,“这是他的吻,贴在你的皮肤上,顺着仿佛看不见的纹路,穿透细致的毛孔,把温度和湿润送给你。多亲昵,你的脸红了吗红得好像春日的光照在你的脸上,花也高兴地开了。不,是种子的萌动,他会不会也握住了你吻着你,握住你,这些轻微的笔触,是他要讨你喜欢,又要逗你开心的玩笑一般的吻。你身体里的那枚种子,是不是想发芽了呵,你的身体充满了温度,它发芽了。”

    手里沾满了没有干透的颜料,杨律套弄着自己,呼吸开始变深、开始变浅。吻,爱人舌尖上的温度、嘴唇上的干涸,贴在他的背上。杨律感觉自己的背部似乎要着火了一般,可手里的东西,发直却无力,发紧的下腹充满了涌出的冲动,但在涌流的过程中受到了阻碍。他扶着梯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心跳得越快,越是恓惶。

    “真美,小律,花开得太好了。”杨准称赞着,“是因为爱和光。藏在你身体深处的那枚种子,它蛰伏在一片坚硬的泥土里,发了芽,你能感觉到嫩芽触碰泥土时的快感吗”

    什么杨律的意识有些模糊,回头看见镜中的自己皮肤潮红,比起刚才,更有光泽和温度。杨准的笔触再次带着湿润,用力地压在他的尾椎,又往臀间的方向带,陷进缝隙里。“啊。”杨律恐惧而激动地叫了一声,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而杨准的画笔仍在他的后腰徘徊。

    “嫩芽顶着泥土,要破土而出了。”杨准弯着腰,眉头紧蹙,凑近他的画作,“光包围着你,海边的光,总带着湿润的感觉,你不会感到寒冷的。多舒适啊,那触碰泥土的冲动,有没有顺着茎和脉往上爬你还感到无力吗”

    杨律感觉不到,他几乎听不清杨准的声音。柔软又坚硬的泥土被触碰时是什么感觉,如何顺着血脉和神经,涌向前方,杨律短促地呼吸着,在梯子上摇摇欲坠,花朵仿佛在风中摇摆,在被光和热包围的瞬间,盛放出绝美的姿态。

    cha3

    披上睡袍,杨律的两腿之间依然留着黏着和潮湿,咸腥味夹杂在水彩颜料的气味里,他的双腿发软,疾步离开画室。

    “明天下午到琴岛画室去吧,学生们的画还没有画完。”杨准一边收拾自己的画具,一边说。

    杨律的脚步停住,回头虚弱地说“明天我想在家里休息。”

    “我明白你很累,所以把时间安排在下午。上午画室里有一个水平鉴定测试,我会先过去。下午三点钟,我们在高级班的教室见。”杨准的手指在人字梯的坐垫上摸了摸,抹出一抹遗留在那里的白浊。他摩挲着沾了白浊的手指,幽幽地看向杨律,说“你实在不想去,也可以在家里休息。如果是这样,但愿明天我回来时,我的画还在。”

    杨律倒抽了一口凉气,应道“明天下午我过去。”

    他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杨律跑回了卧室,途中,拖鞋掉了,他本顾不上捡,但想到杨准,又在走廊上折回,重新穿上拖鞋。他快步回到房间里,把房门反锁。

    连睡袍也没脱,杨律走进浴室以后打开淋浴开关,哗啦啦的冷水从头顶落下,几秒钟后才渐渐地升温,却不足以温暖他的身体。他脱下睡袍丢在一旁,拿起棉麻搓澡巾使劲地擦洗自己的身体,如同皮肤上沾染了肮脏的污垢,不消片刻,多种水彩颜料混在一起,变成暗色,把整张搓澡巾染黑。

    杨律艰难地回头,用沐浴刷毫不珍惜地搓着自己的皮肤,不放过背上的任何一处。想起被画笔挤入过的臀缝,杨律掰开了臀瓣,往里擦洗着,当手指碰到底部细微的皱褶,他再次想起了那枚想要破土而出的种子,生生地打了一个激灵。

    这个澡洗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最后浴室里全是水蒸气,沉重得看不清路,沉重得难以呼吸。杨律的皮肤发皱,裸着身体、赤着脚离开浴室。他走到衣柜旁的落地镜旁,背对着镜子,认真地查看,确认自己的身上再也没有一点一滴的颜料,紧张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他无力地瘫坐在沙发椅上,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呆,直到被夜里的凉意惊醒。杨律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程业鑫的未读信息还停留在几个小时以前,他打开来看,是一个疑惑的表情,分明在奇怪为什么杨律没有回消息。

    杨律难受地皱起眉头,发芽的种子在他的心头发痒,痒得他疲惫而无望。他把手机丢在一旁,爬上床,钻进被子里,睡得昏天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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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程业鑫又一次被楼下店铺的嘈杂声吵醒了。他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回,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从被子里伸出自己的胳膊和腿夜里来了冷风,室内跟着室外降温了。程业鑫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时间,又确认杨律确实没有回复信息,免不了叹气。虽然知道杨律的话很少,不过加了好友以后不交流,和没加有什么区别而且,这么长时间了,杨律从来不发朋友圈,他的头像甚至还是灰色的默认头像。程业鑫忍不住怀疑,难道他把软件删除了

    袁素馨正在店里忙得无暇四顾,看见儿子这时才懒洋洋地下楼,对他言语指责了几句,立即催促他吃早餐。“你怎么才穿这么点儿等会儿上楼加一件外套今天比昨天冷了将近十度,不许穿着短袖出门”袁素馨训了他几句,转而又笑眯眯地问来客,“请问吃点什么”

    程业鑫哎哎应着,坐在角落的餐桌上吃一碗素面。他发现以前初中的同学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问为什么今天他们店不送外卖了。程业鑫诧异地打开外卖软件,果然显示着正在歇业,便说“妈我起床了,外卖可以营业了”

    “你今天不是得去考试吗还送什么外卖”袁素馨将撕下来的小票交给顾客,“赶紧吃你的吧,别管这些了。”

    程业鑫想提醒她,自己下午休息,中午以后可以营业,但是看见袁素馨忙得根本没时间搭理自己,索性闷头继续吃面,又给初中同学回信息,告诉他歇业的原因。

    那我只能吃蚵仔煎了,附近新开了一家还不错。对方回复道。程业鑫来了兴致,连忙问同学新店的地址在哪里,找机会要去买来尝一尝。

    “啧,你确实蛮有天赋嘛半年不到就可以升高级班了”水平测试结束以后,刘勤马上找到程业鑫与他寒暄,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神秘兮兮地笑道,“可以画裸模了哦”

    程业鑫本想问一问他升中级班的水平测试怎么样了,但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恐怕未将那件事放在眼里。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明天才出结果,现在说还太早了。”

    刘勤不以为然地说“可是,你是老师推荐考试的吧说明你已经具备升高级班的水平了。喂,请客哦”

    说话间,程业鑫看到杨律顺着海边的栈道走到画室的门口,便趴在栏杆上朝他喊“喂”

    杨律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他,程业鑫笑着朝他挥手,而杨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回应他的招呼,兀自走进了画室。程业鑫疑惑极了,杨律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又好像没有不好,他总是不轻易流露自己的情绪,而程业鑫现在还没有办法准确地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推测他所有的情绪。

    他怎么到画室来了程业鑫吃了一惊他不会又来做人体模特吧现在天气已经转冷了,杨律还要裸着身体在教室里坐几个小时,供人作画吗程业鑫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他这是无理取闹,也不知他的爸爸为什么要这样折腾儿子。

    “你们真认识”刘勤在一旁好奇地说,“老实说,上次我没感觉到你们很熟耶。刚才他也没想理你的意思,这不会是你一厢情愿的设定吧”

    程业鑫受不了地白了他一眼,说“他是我在学校里的同桌。”刘勤听罢讶然地眨眼睛,程业鑫的心情因他的怀疑而更加郁闷,不想再和他说话,便直接挥手道别了。

    本应在水平测试以后直接回家,可想起杨律,程业鑫总不太放心。为此,他特意前往了高级班的教室,当看见那块禁止闲人超越的牌子,他便知道教室里正在画什么画了。真的是杨律吗程业鑫前后左右看了看,确认附近没有人,便猫着腰溜到教室的窗台下,偷偷地往里面张望。当看见背对着所有学生,坐在一张桌子上的杨律,程业鑫不禁愣了愣。

    杨律的背部皎洁而清癯,因天气冷,皮肤上泛着淡淡的青灰色。程业鑫看得心头一堵,闷闷不乐地猫着腰离开了。从楼上下来,程业鑫马上忍不住给杨律发了一条短信息,问今天的气温降了十度,你怎么还来做人体模特

    这一条消息,直到程业鑫骑着电动车回到家里,又过了一个下午,杨律还是没有回复。

    “小律,饭菜不合胃口吗”看见杨律放下碗筷,宋美娟忧虑地问。

    过了一整天,杨律依然没有胃口。他瞥了一眼正在吃饭的杨准,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不知是谁又给他发了消息。杨律知道是谁,除了程业鑫以外,只有通信营业商会给他发信息。杨律摇头,说“大概是晚饭前那杯奶茶的缘故,现在吃不下了。晚些时候我再吃。”

    听罢,宋美娟对杨准尴尬地笑了笑,说“是不该在正餐以前给小律准备零食,这是我的疏忽。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给你做饭”

    “不用了,到时候我自己把饭菜用微波炉热一热就好。”杨律说完,手机开始了持续地振动。振动声在过于安静的餐厅里显得十分响亮,杨律皱起眉头,对向他投来疑惑目光的杨准解释说“或许是通信商的客服打电话来推销产品。”他取出手机,看见是程业鑫的来电,马上挂断电话,“还真是。”

    杨准没有怀疑,交代宋美娟“你再准备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留给他晚上吃吧。那样对肠胃的负担不会太大。”

    宋美娟连声应着,笑道“还是先生心细。”

    “我先回楼上休息了。”杨律吃不下饭,起身道,“慢用。”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餐厅,上楼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杨律一回到房间,马上把房门反锁,掏出手机给程业鑫发消息说你干什么谁准你给我打电话

    他本想等程业鑫回消息以后,再正式地告诉他不可以打电话,不料这条消息却像石沉大海一样,久久没有回复。杨律坐在床上,心里忽然有些慌,他紧张地看了好几回放在一旁的手机,左思右想,还是拿起手机,打开社交软件的聊天窗口,问程业鑫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距离上一条信息的发出已经过了十五分钟,程业鑫干什么去了杨律完全想象不到他在家里还能做什么,因着想象力的匮乏,他更加烦躁和不安。好在这条信息发出以后,没过多久,程业鑫便回复说参照上午的那条信息。

    程业鑫这么说,分明在提醒杨律没有回信息这件事,杨律为此心里一堵,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哦。

    半晌,程业鑫发来一连串的省略号,足以占满整个手机屏幕。杨律看得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看见程业鑫问你喜欢吃蚵仔煎吗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听说味道不错。

    杨律既没有胃口,又提不起兴致,说还行吧,不是特别喜欢吃。

    程业鑫你的晚饭消化得怎么样了现在想不想吃要是想吃,我买一个给你送过去。

    读罢,杨律的呼吸一凝,拧着眉头问为什么要送过来给我

    程业鑫似乎没有真正地理解这个问题的含义,说现在快九点了,你不是有门禁吗而且你爸爸好像也在家,我担心你不能出门,所以给你送过去。

    杨律捂住自己的心口,压住跳得太快、太沉重的心脏,考虑了一番,回复道你送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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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手机后,杨律在床上坐不住了,他往浴室走,打开淋浴开关前,又改了主意。杨律回到房间,拿起手机重新打开聊天记录,见到上一条消息发送成功是在两分钟以前,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为究竟要不要洗澡这件事举棋不定。最后,他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服换上,重新洗了脸,擦好保湿霜后,便拿上钥匙和钱包出门了。

    杨律快步下楼,看见杨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杨准听见他下楼的脚步声,抬头疑惑地问“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嗯。”宋美娟离开前为他准备了晚餐,杨律撒谎道,“我想出去吃四果汤。”这样东西,家里没有。

    杨准诧异地端量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你最近真是喜欢吃那些街头的小吃。”

    他站在暗处皱了皱眉,作势要往回走,说“还是算了。”

    “没有关系,你去吧。这里的治安很好,多半是安全的。但你还是要早去早回。”杨准说着,低头继续看书了。

    杨律站在楼梯上静静地观察他,确认他不会再改变主意,便说“那我出去了。”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走出院子的铁门时,被路过的狸猫吓了一跳。杨律心有余悸地望着那只溜进某户人家的铁门内,再也找不到的狸猫,只觉得和先前死掉的那只猫十分像。大概所有的野猫都长得相似,否则,总不可能是那只猫复活了。

    也不知道程业鑫所说的那家蚵仔煎在哪里,他又会从哪个方向过来,杨律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往程业鑫家的方向走。路灯已经修好了,一年四季开不败的三角梅在地上留下影子,杨律踏着这些花影在墙下走,偶尔踩到一两片花瓣,粘在帆布鞋的鞋底。

    将要走到街道的尽头,杨律听见电动车的声音,下意识地往前跑了两步,停在路口,果然看见程业鑫骑着电动车晃晃悠悠地过来了。电动车的远光灯让杨律眯起眼睛,也让程业鑫看清是他。他骑车的路线因而变得笔直了许多,加速朝杨律驶来,远远地便喊“你怎么出来了”

    杨律没有回答,笔直地在路口立着,直到程业鑫笑嘻嘻地来到他的面前,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次。“我想吃四果汤。”当程业鑫把打包的蚵仔煎递给他,他面无表情地说。

    程业鑫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问“刚才怎么没说我路过甜品店的时候,可以给你买。”话毕,他犹豫着是否该把蚵仔煎收回来,而杨律将袋子接了过去。杨律打开外卖的袋子,闻到扑鼻而来的海鲜香味,虽然不能称为食欲大振,可确实有些饿了。但是,站在路边怎么吃杨律拿起筷子,往煎饼上撕了撕,余光瞥见程业鑫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便说“我没吃晚餐。”

    闻言,程业鑫吃惊地说“怎么晚了,还没吃”杨律没有回答,而是垂着眼帘,默默地用筷子撕下一片蚵仔煎,吃了一口。程业鑫趴在电动车的车头,托腮看着他,试探着问“是想吃四果汤,还是想出门吃四果汤”

    杨律抬眸简单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作答,又吃了一口蚵仔煎。“我明白了。”程业鑫在杨律再次抬头时,好笑地瞪他,往车后座递了个眼神,“你坐车上吃吧,吃完我们去吃四果汤。”

    就这么被揭穿了心事,杨律站在原地踟蹰着,最终坐到电动车的后座上,默不吭声地吃他的晚餐。程业鑫从储物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后递给杨律,时而看他吃东西,时而望着墙头的三角梅发呆。如果他没提出给杨律吃蚵仔煎,杨律的晚餐怎么解决程业鑫既疑惑又不解,忍不住问“你爸爸不是在家吗怎么会没吃晚餐”

    杨律的筷子一顿,刹那间胃口全无。程业鑫见到他脸上的轻松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心里咯噔了一声,讷讷地接过杨律递回来的外卖袋子,尴尬地说“看来又说错话了。”

    看来杨律不太喜欢他的爸爸,程业鑫回想着,几乎每次他提起杨老师,杨律的态度都会变得十分冷淡。不过,如果换做袁素馨对自己管得这么严格,程业鑫估摸着自己也不会喜欢她。当然,现在程业鑫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喜欢妈妈,只不过,他同时也难以想象自己会在别人提起她时,即刻换上一副脸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杨律在家里的情况可能和他大不相同,才致使他现在还无法理解杨律。程业鑫寻思着怎么开启下一个话题,默默地把杨律递回来的矿泉水放回储物架里。

    两厢沉默着不说话,突然,杨律从车上下来,说“我回去了。”

    “哎。”程业鑫始料未及,忙不迭地拉住他,“不去吃四果汤了吗”

    杨律皱眉,问“你是傻瓜吗”

    “我是。”程业鑫承认了,说完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走吧,带你去吃一家好吃的。”

    杨律怔怔地被他拉近,在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以后,他迟疑了良久,才在坐上车后把另一只手同样搭上他的另一侧肩膀。是因为在家里和爸爸吵架了,所以才没吃晚餐程业鑫的心里还是存着这样的困惑,但又不好再问。他把电动车往前开,渐渐地提速,忽然听到杨律在身后说“开慢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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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杨律去的那间甜品店,程业鑫从小吃到大。这家店离海边很近,车开着开着,大海的气息越来越重,渐渐地,海浪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杨律望见了夜色中的大海波涛,车沿着临海的公路开,海风从他们的左肩吹到右肩,似乎要把车吹翻,最终又只是从他们的头顶掠过。杨律不太清楚这份倾斜的摇晃感究竟是因为海风还是因为程业鑫优哉游哉的驾驶方式,他没穿外套,海风吹得他双臂冰凉,而放在程业鑫肩上的双手却带着温暖。

    “阿婆,来两碗四果汤”程业鑫把车停靠在路边的一家甜品店门口,停车时,朝小店内大喊。

    杨律下了车,搓了搓发凉的双臂,又在程业鑫看向自己时,把双手揣进牛仔裤的口袋里。店里的老奶奶看到程业鑫,笑得老脸上的皱纹更明显了,说“你很久没来了,现在不喜欢吃我这里的甜品了吧一个个全吃冰淇淋去了”

    “才没有,是上学太忙了,没时间过来。我今年还没吃过冰淇淋呢”程业鑫回想了一番,如果冰棍和雪糕不算,确实如此。

    老奶奶打开冰柜,给他们盛四果汤,又看了看杨律,问程业鑫“这是你的朋友吗”

    “嗯,我带他过来吃。给您带生意了,看我怎么帮您的。”说完,他自顾得意地冲老奶奶挤了挤眼睛。

    老奶奶乐呵呵地说“谢谢你啦给你多加一点儿冰石花吧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程业鑫连连点头,把脱下来的外套递给杨律。杨律从来没有吃过四果汤,只见到别人吃,他正好奇地看着老奶奶往纸碗里装食材,瞄见程业鑫递来的外套,犹豫着接了过来。

    “你们是在这里吃,还是带走”老奶奶把盛好的四果汤放在冰柜的另一边,又取了另一只空碗,问杨律,“喜欢吃什么要不要加一点儿凤梨加西瓜”

    杨律面对着老奶奶含着笑意的慈祥目光,心上一敛,还没皱起眉,程业鑫已经在旁边悄悄地推了推他的后背。他诧异地看了程业鑫一眼,低着眼眸,小声答道“红豆。”

    “好,给你多放一点儿红豆啊”老奶奶笑眯眯地答应他,往他的那碗四果汤里舀了好几勺红豆。

    杨律不知一碗平常的四果汤里该有多少红豆,望着纸碗中几乎满溢的红豆,他抿起了双唇。而这时,程业鑫的手指在他的后背轻轻地点着,像是弹钢琴,又像是按压吉他弦,杨律不舒服地转开身体,不瞒地瞪他,程业鑫无辜地眨了眨眼,努着嘴巴,将双手背在身后。

    “阿婆,四果汤我们带走,不在这儿吃。”程业鑫刚才只顾着逗杨律,转眼间看见老奶奶已经端着两碗四果汤迈着蹒跚的步子往一旁的餐桌走,连忙走上前说。

    老奶奶惊讶地责备“刚才怎么不早说”她又端着纸碗往冰柜的后面走,程业鑫看了过意不去,抢着拿过她找出来的两只塑料碗盖,帮忙严实地盖住纸碗,更将四果汤装进外卖打包的食品袋里。

    杨律抱着程业鑫的外套在一旁看着,等他结账以后和老奶奶道别,自己则默默不语地跟在他的身后离开。

    “我们去海边吃”程业鑫将打包好的四果汤挂在车上,插上车钥匙,向杨律提议,“会太晚吗”

    杨律摇了摇头。

    “那我们现在去码头。”他说完,不悦地冲杨律抬了抬下巴。

    杨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外套,打开披在身上。程业鑫不满地啧了一声,把杨律拉近,拉链搭上拉链扣,哗地一声,杨律消瘦的身体被包裹在面粉袋一样的校服外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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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海边的公路,程业鑫把电动车开得很快,人仿佛在路上飞驰。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海水的新鲜味道,没过多久,便把他们的脸吹得发痒发麻。杨律牢牢地扶着程业鑫的肩膀,风似乎涌进了外套里,涨成一个气球,随时会被风吹走。他看见程业鑫的t恤在风里吹得乱七八糟,棉质的布料贴着他的身体,显出胸部和腹部精瘦的轮廓,锁骨也被风在衣料下勾勒出精致的线条,而身体的另一侧,被风涨起的t恤往杨律的身上吹拂,布料贴在杨律的身上,似乎人也想要靠近一般。

    杨律向前倾了身体,程业鑫的衣服也跟着往他的背上贴,杨律终究没有贴近他的背,如同程业鑫的这件t恤。他抓住了程业鑫的衣摆,不让t恤被风鼓舞,问“你冷不冷”

    “什么”风太大了,程业鑫听不太清楚,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答说,“不冷”

    杨律蹙了蹙眉头,抬高了音量又问一次“你冷不冷”

    程业鑫本以为刚才的那声回答已经足够响亮,但杨律的问题更加响亮。他诧异地回头,路灯不够明亮,匆匆一瞥,他看不够杨律微嗔而冷淡的表情,大声地喊道“冷”杨律松开双手,程业鑫的t恤很快又被风装得满满的。程业鑫在冷风中夸张地喊“冷死啦”

    话音未落,杨律从身后抱住他,胳膊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微凉的脸庞贴近他的颈后,在他的耳边淡漠地说“早不说。”

    程业鑫汗颜,心道要不自己怎么老被杨律说是傻瓜呢只是这样的话,他没有自嘲地说出口再惹笑话。杨律的身上有淡淡的花草香味起码在他的脸颊上,程业鑫回头,冰凉的耳朵擦过杨律微凉的脸庞,微弱的温差让程业鑫感觉到一丝温暖,带着香甜的味道。

    “明天我们一起回本岛”来到码头,程业鑫已经被冻得呼吸不畅,他吸了吸鼻子,见到杨律拉开外套的拉链,忙摆摆手,“没事儿,你穿着吧。我跑两圈就热了。”

    杨律皱眉,奇怪地问“为什么要跑两圈”

    “呃”程业鑫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么无厘头的话,窘促地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可能因为兴奋吧。”

    杨律听了一愣,看程业鑫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话,没好气地撇撇嘴,兀自拿起挂在车上的四果汤往路旁的长椅走。程业鑫锁了车,跟着他走到路灯下,一同坐在面朝大海的长椅上,在杨律解开食品塑料袋时说“小心,刚才在路上怕是洒出来一些了。”

    闻言,杨律捧起其中一碗,迎着路灯的光看了看,果然看见外卖纸碗外漏了一些甜品的汤汁,袋子因而湿淋淋的。程业鑫摸摸自己的口袋,又往杨律的口袋里摸了摸。杨律不解地看着他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摸索出一包纸巾。“先把碗外边的糖水擦干,这样不会把手弄脏。”程业鑫分给杨律两张纸巾,两人一同把两碗洒出糖水的四果汤擦了擦。

    “给我。”程业鑫拿走杨律手里的脏纸巾,连同那两只湿淋淋的塑料袋一起丢进附近的垃圾箱。杨律望见他回到电动车旁又找了些什么,同样丢进垃圾箱里,不禁奇怪。

    “还丢了什么”杨律疑惑地问。

    程业鑫贱兮兮地笑了笑,挑眉道“你刚才吃剩的蚵仔煎。”话才说完,他便看见杨律装作没听见一般,捧着四果汤吃起来。程业鑫看得既无奈又想笑,见杨律再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也捧起自己那碗甜品,迎着海风,还有大海对面那一片辉煌的万家灯火,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cha4

    开车时感到风很大,其实找了地方坐下休息后,风倒是格外温和。徐徐的海风在空气中轻飘飘地回荡着,海的对岸,高楼大厦、灯火辉煌,倒映在海水当中,变得温柔了许多。不知坐了多长时间,远处传来了汽笛声,那是对岸有轮渡向离岛靠近了,船上的灯一闪一闪,像是指明方向。

    不知不觉间,杨律吃完了一整碗四果汤。他惊讶地看着空碗,又转头看向程业鑫手里的那碗甜品。程业鑫还在吃着,神情悠闲安逸,似乎非常享受。享受吗杨律又看了看自己的空碗。

    程业鑫发现杨律居然吃完了满满一碗甜品,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想到杨律没有吃晚饭,猜他一定是饿坏了。思及此,程业鑫不禁后悔刚才丢掉了那半个蚵仔煎,而现在他四处望了望,附近找不到哪里可以买吃的。

    “你还吃吗”程业鑫还剩下半碗四果汤,问。

    杨律看他有意要分给自己,面色一敛,摇摇头。见状,程业鑫心想二人确实还没到分吃一碗甜品的关系,何况,这还是他剩下的半碗。他又四处环视了一番。

    “你在找什么”杨律奇怪地问。

    他摇了摇头,看杨律不吃,自己也不想吃了。程业鑫把甜品放在一旁,仔细地看了看杨律伸长的双腿,自己也把腿伸直,说“你太瘦了。你看,咱俩的腿一样长,你的腿明显比我的细一圈。”

    两人穿的都是牛仔短裤,露出各自的小腿。杨律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看不出来。”

    “怎么看不出来”说着,程业鑫弯下腰,用张开的手掌环住自己的小腿肚,然后又环住杨律的,比了比。

    突然被他握住小腿,杨律眉头一皱,险些伸腿踢开他。他的双腿僵直,听见程业鑫疑惑地咦了一声,分明发现根本没什么差别,不禁轻哼了一声嘲讽他。

    程业鑫发窘,坐回来后故作不经意地说“反正,就算和家人吵架了,心情差也得吃饭,怎么样也不应该亏待自己的胃。”因为劝人吃饭太尴尬了,程业鑫不敢看着杨律说,“每次我和我妈吵架,吵完了她做饭,我照样吃。通常吃完,我们也和好了。”

    他鲜少安慰和开导别人,突然说了这么一番“道理”,自己也十分汗颜。果然,当他说完,过了半晌也没有听见杨律吭声。程业鑫在心里吁了口气,困窘地转过头,看到杨律面无表情地注视自己,心头一堵,只得讪讪地笑了笑。

    杨律可笑不出来,冷漠地问“你是傻瓜吗”

    程业鑫也觉得自己蠢到家了,他无地自容地摸了摸因尴尬而麻木的额头,叹了一声,反问“你嫌我傻吗”

    杨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程业鑫见到他的眉心皱出淡淡的纹路,接着,杨律毫无征兆地吻到了他的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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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吻,吻了一秒钟两秒钟程业鑫怔怔地看着杨律眼帘上淡淡的毛细血管和他长长的睫毛,直到杨律再次睁开眼睛,也没有回过神来。杨律的眸子里依旧找不到任何情绪,他定定地看着程业鑫,俄顷起身离开了。

    程业鑫反应过来,连忙回头,只见他已经等在了电动车旁,像是打算回家。他呆呆地走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无法处理这一条简单的信息。这是什么意思程业鑫想问又不敢问,面对着杨律时,除了心脏跳得特别厉害以外,居然像是失语一般无法开口了。

    他默默地打开电动车的锁,坐到车上。杨律扶着他的肩,很快也上了车。许是心脏跳得太快了,显得十分沉重,程业鑫开着车,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恍如梦境。杨律在后座坐着,像之前一样,没有碰触他的身体。程业鑫偷偷地从后视镜里看他,发现他双手揣在外套的口袋里,表情僵木,若不是他们的关系较之从前已经亲近了一些,程业鑫险些确定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因为发生了,所以杨律才会这样。但是,他在想些什么程业鑫不敢问,也不知怎么问,因为就连他也弄不明白自己正在想些什么。他应该是想到了许多东西,所以现在脑子才会像是被填满一般沉重,而程业鑫却理不清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程业鑫开得特别快,在杨律的眼中,如同一种逃难。他平时那么吵,这一路上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杨律不敢问,也不知怎么问,当看见程业鑫完全迷茫的表情,杨律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想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他们回到了杨律家楼下。杨律下了车,把外套脱下来还给程业鑫。程业鑫张了张嘴巴,以为是有话到了嘴边没能说出口,其实却找不到任何语言。杨律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道别,转身往门口走。推开铁门前,杨律的脚步稍作停顿,然而,程业鑫没有叫他。他走进门内,站在黑暗里,关上了门。

    平时的这个时间,杨律早已谎称自己睡了。想着自己做过的事,又想到自己回来的时间,杨律突然感到非常疲惫。他回到家里,听见楼上传来杨准弹奏的平均律。

    杨律走到琴房的门口,立在门外。杨准手中的音符暂停,轻描淡写地问“回来了”

    “嗯。”杨律无心再解释这个时间点回来的原因,只简单地应答,“我先去睡了。”

    杨准也没有追问,道“早点儿休息,明天我们在琴岛画室见。”

    他逆来顺受地点了头,回屋里去了。

    杨律没有早点儿休息,他在洗澡时走了神,在浴缸里坐了很长时间,直到洗澡水把他冻醒,才从浴室里出来。

    这夜直到凌晨以后,杨律的手机里还是没有收到任何信息。这本是十分平常的事,杨律却反反复复地拿起手机看了好几次。这回和上回一样,他们没有约定什么时候一起乘船回离岛,杨律不知道程业鑫还记不记得这件事,或者他打算忘了。想起程业鑫的迷茫和沉默,杨律编辑了一条信息,问他明天什么时候在码头见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是,当他再次想起程业鑫的迷茫和沉默,他又把这条信息删除了。

    杨律想,傻的是他自己,他们大概就这么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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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是我的初吻耶”明信片商店的老板娘正和店内打工的姑娘肩并肩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纯情的青春偶像剧,女主角委屈中带着的雀跃,让两位观众看得咂嘴。

    程业鑫没精打采地再次提醒“沙茶面到了。王女士订的沙茶面,麻烦认领一下。”

    打工妹扭过头,看向程业鑫时,脸上还余留着因电视剧情而起的花痴笑容。她连忙调整了一番自己的笑,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说“是我订的,两份。”

    “祝您用餐愉快。”程业鑫面无表情地把沙茶面递给她。虽然已经注意到她露出困惑又不满的表情,程业鑫还是什么也没说,开着电动车走了。

    诚然,一个吻还不至于让程业鑫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夸张地嚷嚷,但在他的意识里,总以为这是一件他自己能够掌握的事。当某一个时候,面对着某一个人,他应该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与之接吻,而后接吻。然而现实却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程业鑫原本也以为,像电视剧和电影里那些为了一个吻而纠结万分的表演,全是基于剧情发展的考虑怎么可能会有人因为没有了初吻而哭天喊地或者幸福得辗转难眠可是等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程业鑫才知道,原来真的会。

    他当然没有委屈得哭起来,毕竟他一点儿也不委屈,不过,他失眠了。像是杨律把外套还给他那时一样,程业鑫以为自己有什么话想说,其实无话可说。一整夜,程业鑫以为自己会思考很多问题,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想,但也睡不着。

    杨律为什么要那样做是喜欢他程业鑫连这么简单的问题也没有想,如果他的脑子里依然留有信息,那么恐怕只有一条杨律吻他了。光是这么一条信息,已经让程业鑫直到次日醒来,依旧心情繁复,没有任何改观。

    程业鑫感到浑身乏力,他送完外卖,垂头丧气地回到店里,和袁素馨打了声招呼以后便上楼了。袁素馨忙叫住他,告诉他画室的老师来电话,通知他已经通过了高级班的测评,下周开始可以去高级班报到了。

    此时他的脑子里根本无法处理过多的信息,随口应了一声,继续往楼上房间去了。他倒在床上,闭上眼睛,眼前全是杨律的身影。杨律走路时习惯把头微微低着,杨律从来不笑,杨律总不喜欢正眼看人,可是杨律每次和他对视,程业鑫总能在他透明的眸子里看见自己。那个自己傻里傻气,如同杨律所说的那样。但是,为什么杨律要吻这么傻气的他程业鑫的心闷得似要爆炸一般,恨不得大吼一声排解。

    在家里浑浑噩噩地呆了一整天,程业鑫几乎什么也没做。他应邀上网打了一会儿游戏,可因为水准较平时而言太差,被顾语瞳他们调侃了一顿以后,他悻悻地下线了。程业鑫找出没写完的数学习题,写了两个小时,十道题只写完一道。他总惦念着和杨律说好要一起回本岛的事,可是,杨律直到傍晚也没有联系他。

    程业鑫当然知道,杨律不会轻易地主动联系任何人,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让他怎么若无其事地和杨律搭话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直接问乘几点的船,什么时间见吗如若不然,难道要先问一问他,那个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吻他,为什么是他,这些问题的答案,如果杨律想说,当时应该已经说了。而他当时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要回家,他后来也没说,没有发信息、没有打电话。他想有怎样的后续,或是也想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阿鑫我进来了。”袁素馨在卧室门外敲了门,推门入内,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程业鑫有气无力地回答“和平时一样吧。”

    袁素馨奇怪地打量着他,问“你今天没事吧生病了”

    “没。”他摇头,连解释的话也没有心思编。

    “真的”袁素馨半信半疑,道,“上午的那个单,我看了评论,说你今天不开心啊。”

    什么程业鑫在心里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心道客人点外卖就点外卖,为什么要评论送外卖的开不开心他咧嘴,皮笑肉不笑,问“你看我这样开心吗”

    袁素馨瞪他,说“我先下楼了。你要是吃了饭再去学校,等会儿下楼吃饭。饭菜我已经做好了。”

    程业鑫点头,目送妈妈走出去关门,正要重新躺下发呆,又见到她折了回来。袁素馨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说“上回我提出和你爸诉讼离婚,后天开庭了。那天你上课,你要不要去如果想去,我给你们老师打个电话。”

    她说这话前面有怯色,程业鑫已经隐约猜到她想说什么,听到果真如此,倒是不惊讶,只是有一种心里的石头突然落下的感觉。他的爸爸会出现在法庭上吗事到临头,程业鑫发现,自己对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我不去了。”程业鑫对她微微地笑了一笑,“妈,祝福你。希望你以后幸福。”

    袁素馨听得呆住,愀然地望着他,走进来摸了摸他的脸。程业鑫不习惯和妈妈之间的这种亲昵,不乐意地哼哼了两声。“你真是个傻孩子。”袁素馨说这话时,眼里闪着泪光。

    程业鑫看了,心想,又有人说他傻了。

    cha4

    气温比起前一天,又冷了一些。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大海,导致室内光线的不足。教室两旁的窗帘全打开着,冷空气黏在玻璃上,窗外传来海风和海浪的声音,一层层、一叠叠,潮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凉。

    为了让学生们有一个适宜的环境作画,教室里的中央空调打开了。但设置的温度不能供给杨律足够的温暖,他裸着身体坐在桌子上发呆,手里握着安静的手机,时不时因为偶然的一阵寒意而打冷颤。

    从上午的课结束后,杨律开始感到脑袋变得沉重,和杨准一同出去吃了午餐,回来的路上,他的脚步仿佛踩在了棉花上,轻飘飘,脚下没有一片实地。他估摸着自己应该有点发烧了,但他没有向杨准说明。下午,杨律还是规规矩矩地留在教室里当模特供人作画,偏低的室内温度和偏高的体内温度相作用,让他的头越来越沉,他几度以为自己会睡过去。

    程业鑫还是没有联系他,既不问他缘由,也不问他两人什么时候见面。杨律等了又等,总想着,他们或许应是到学校才会再见到了,可偏偏这么想着,手机却在手里放不下。是不是他应该主动地联系程业鑫但是,该说什么如果当做没有发生过,杨律不甘心,如果主动地说缘由或者问一个究竟,杨律又怕听不到自己想听的那个答案。

    他把两人的关系搞僵了,杨律猜想现在程业鑫说不定烦透了,正生着他的气。然而,或许是脑袋烧得太严重了,杨律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想听什么答案。

    好不容易,下午的课也结束了,等到学生们都从教室里离开,杨律立即从桌子上下来,打开抽屉找出衣服穿上。他早已习惯如此,哪怕知道或许会有人路过,他也毫不遮掩、毫不知羞。很快,杨律穿好了衣服,他拎上疾步往门外走,在下楼时,遇到了杨准。

    杨准看他行色匆匆,疑惑地问“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因为发烧,杨律的眼睛热得发红,他垂着眼帘,没有和杨准对视,“时间不早了,我想早点儿回本岛。”

    杨准诧异道“现在吗”

    他点了点头,说“天很快就黑了。”

    杨准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说“最近,你越来越喜欢说我想了。我想早点儿走、我想吃沙茶面、我想回去休息以前你很少有自己的诉求。”

    听着他意味深长的话语,杨律的心里打起鼓来。他杵在杨准的面前,半晌,正要开口放弃,又听见杨准说“而这个时候,如果我提出疑问,你总要说算了,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似的。”

    杨律的心猛地一跳,他飞快地看了杨准一眼。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杨律再度低下头。

    “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杨准满不在乎地说,“只要你平时听话,一点点小要求,我都会答应你。所有的家长都这样,既希望孩子听话,又希望自己能够满足孩子所有的要求。现在的天色确实暗得快,你想早点儿回去,就去吧。路上小心。”

    “谢谢。”杨律低着头说完,马上快步下楼了。

    cha4

    上一回,他们乘坐的是六点钟的轮渡。从琴岛画室离开以后,杨律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了码头。他坐在距离车棚最近的一张长椅上,时不时看一眼从岛内出来的道路,等着是否能见到程业鑫。

    他等了很长时间,既等人,也等电话。天上看不见太阳,不久,灰色的云朵变得更加暗淡,那是云背后的太阳落进海里,天要黑了。

    随着天色渐暗,气温越来越低,海边的风也越来越大。杨律坐着坐着,连身下的长椅也显得格外冰冷,他的头晕得更加厉害了,仿佛随时都会昏过去。杨律冷得咳了几声,朝码头的方向眯了眯眼睛,远远地见到又一艘渡轮驶离了离岛,他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已经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快七点了。

    杨律又冷又饿,生了病,人也变傻了。他想自己在这里等,岂不是傻等吗万一程业鑫已经回学校了呢又或者,他明天才走,如果这个时候给他打一个电话问一问,事情早就了结了。他知道自己傻,在冷风中昏昏沉沉,心想自己已经愚不可及了。

    码头附近的路灯次第亮起来了,大海的对岸,灯火越发明亮。那些随着海波荡漾的倒影,令杨律头晕目眩,他想起了前一天晚上。那时的自己脑袋比现在清醒得多,却做了一件似乎很蠢的事情。眼看就要八点了,杨律记得程业鑫说过他平时选择这个时间出门。他起身往路边走,被海风吹得摇摇欲坠,呼出的气十分轻、十分烫。

    蜿蜒的公路旁立着两行路灯,灯下几乎没有行人。杨律连站也站不稳了,只得在路边蹲下,心想再这么下去,自己或许会昏倒。要是被好心人照顾了,最后得以回到家里,杨准一定会奇怪为什么他直到现在还在离岛上。杨律记得自己对他说过的每一个谎话,必须时时刻刻地把这些谎话圆起来,不漏缝隙、没有差池,可是,程业鑫总是轻而易举地让他的计划被打破。

    程业鑫这个人杨律在心里忍不住骂了他一句,只有一句,他骂不出第二句了。

    杨律的眼皮越来越重,他几乎睁不开自己的眼睛。突然,一声响亮的喇叭声贯穿了他的听觉神经,振得他头痛欲裂,身子更是不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杨律抬起头,看见程业鑫吃惊的面容,顿时愣了一愣。

    “见鬼。”程业鑫看他傻傻地坐在地上,连忙停好车,打算把他扶起来,但是杨律回过神以后,已经自己站起来了。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杨律的面色蜡黄,程业鑫看着又觉得有几分不对劲,问“等很久了吗”

    听见这话,一股子委屈从杨律的心里冒了出来。他鲜少产生这样的情绪,一时来不及控制,发烫的双眼登时更红得厉害,哑声道“三个小时。”

    程业鑫听罢大吃一惊,急道“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或者发信息”

    杨律心道他不也没有联系自己吗他在心里埋怨得紧,但想到僵成这副田地全因自己而起,有气无力地说“我怕你生我的气。”

    程业鑫本来不生气,现在听见杨律这么说,反而冒火了,恼道“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他的声音太大,杨律听得头疼。他费力地呼吸着,抬头幽幽地盯着程业鑫,嘴巴不自觉地努起来,委屈连同说不出口的话全留在了唇上。程业鑫看得心头发紧,丧气地改口道“怪我,我该联系你的。我的错。”

    听他认错,杨律非但丝毫没有胜利感,心里反而更潮更热了。他腹诽着,确实全怪程业鑫。杨律较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带着百般的愤恼,没好气地嚷道“我等了你三个小时”

    程业鑫听罢吓了一大跳,看见杨律的双眼通红,顿时又害怕又心疼,忙不迭地抱住他,好声好气地哄说“好了好了,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烦死了”他气得继续嚷。

    程业鑫的心里惊讶得不得了,杨律平时的话那么少,说话虽然不是轻声细语,但多半没什么语气的起伏波动,他怎么能想象得到,杨律也会这样大声嚷嚷他往日里总嫌弃别人幼稚,现在自己反而像个小孩了。看他这样,程业鑫着急得很,但着急之余又莫名地觉得好玩,忍住笑说“别烦别烦,以后一定不会了。”他摸了摸杨律的脸,错愕道,“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杨律不答,只狠狠地瞪他,可他生病了,这一眼没多少狠劲,反而怨气多一些。

    见状,程业鑫哑然无语,他愧疚地叹了口气,把杨律拉到电动车旁,插上车钥匙后说“我先带你去买药,再送你回家,你明天再去学校吧。或者你家里有药吗我直接送你回家”

    不知为何,杨律的呼吸忽然发急,病怏怏的脸上陡然显出许多生气,面色涨红。程业鑫忙改了主意“不回家是吗那行,我们先买药,再乘船回本岛吧。我送你回那个家。”说完,他见到杨律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但抿着双唇,仿佛欲言又止。程业鑫琢磨着,杨律刚才嚷嚷的那两声大概把他的力气全花光了,此时连话都说不出来。这般想着,程业鑫只觉得他可爱,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脸,道“笑一个看看。”

    万万没想到程业鑫居然说这种话,杨律吃惊得瞪圆了眼睛。程业鑫见他眼神里那股冷幽幽的狠劲又回来了,连忙摆摆手,说“好吧,不笑就不笑。”他想了想,又问,“还是你也不想回本岛那个家我们可以回学校,或者到我家去。学校有点儿远,我怕你在外头吹风,病得更重。”

    杨律反反复复地想了又想,说“我回本岛那边的家。”

    “好,那我们先去买药。”程业鑫说着,拍拍电动车的后座,等他上车坐稳以后,回头说,“风有点儿大,我开慢些。你要是觉得冷就抱紧我。”

    话音刚落,没等程业鑫把车开上路,杨律已经抱住了他。

    cha4

    把杨律带到就近的药店,两人走进店内,程业鑫才看清杨律的脸。他的肤色本来就白,发了烧,除了面颊透着不自然的殷红以外,余下的地方素得没有血色,程业鑫看见他的嘴唇干燥裂皮,心疼得直皱眉。

    奈何杨律到了这时还改不了自己的脾气,药剂师问他病情,他总不吭声,让药剂师十分尴尬和无奈,程业鑫同样如此。他轻声地重复了药剂师向杨律问过的问题,杨律简单地回答了一两句,药剂师在一旁听见,终于给他找到了对症的药,程业鑫也因而松了一口气。

    “总这样也不行啊,把症状告诉医生,吃对了药才能好得快。”趁着药剂师找药,程业鑫悄声地劝说,杨律却看了看他,表示自己已经听见了,看起来毫无改正之意。程业鑫哑然,心道自己说这些也是白费心机,不过好在这回已经买到了药。这是有他在旁边才如此,万一下回杨律再发烧,得一个人来药店呢程业鑫忍不住要拿这个假设来开导他,但话到嘴边,他又想,不能让杨律自己来药店。

    好不容易买好了药,程业鑫听药剂师说了服药的方法,正要给杨律找水送服,杨律忽然说“我想吃红豆派。”

    “啊”程业鑫惊讶极了,而杨律却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不禁想到杨律没到六点钟就在码头等他了,兴许没有吃饭,便问,“饿了”

    他点了点头。

    程业鑫向药剂师讨了一杯温开水,将三种药全数好了量,放在杨律的手里,看着他吃,说“码头那边有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甜品站,等会儿我们路过的时候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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