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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娇 第1节

作者:猫大夫 字数:23967 更新:2021-12-18 13:31:06

    溺娇

    作者猫大夫

    文案

    大概是校园文,大概慢热。

    “每一个可视的物体,都被光和影围绕着。”

    arefeceaboutove

    溺沉迷不悟,过分,无节制;娇爱怜过甚,过分珍惜。

    攻吵闹聒噪少根筋,受别扭阴冷不说话。

    cha 1

    窗外的蝉声太响亮,一滴汗顺着发梢滴落,顺着后颈,流进了程业鑫的t恤里。他不甚舒服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背,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盯着教室黑板右侧的钟,渐渐地,看成了重影。程业鑫揉了揉眼睛,看清距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在他的周围,很多同学还在奋笔疾书,仿佛时间远远不够似的。他趁着监考老师没注意,东张西望了片刻,又盯着自己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发呆。这道题看起来十分奇怪,虽然乍一看下是他常见的题型,但真正地分析和演算以后,程业鑫发现了其中的陷阱。然而,他并不十分确定这究竟是不是陷阱,毕竟在题目里添加混淆视听的已知项,这种做法对出题老师来说,实在太不高明了。

    这道题占的分值很高,程业鑫的英语考砸了,语文的作文离题,如果再不能在自己擅长的物理科目把总分拉上来,下个学期分班时就无法进入理科重点班。如若那样,他得被袁素馨打死。程业鑫撇撇嘴,余光里瞥见坐在自己右边的那位同学同样也放下了笔。

    程业鑫惊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伸长脖子眺望那人手下的试卷,发现上面写得满满当当,看来同样答题结束了。正在这时,监考老师的手机响了,程业鑫抬头看见前面的老师走了出去,又扭头看到坐在教室后排的那位老师正在看报纸,便悄悄地叫了对方一声。

    “嘿,同学。”程业鑫压着声音喊,“你写完了吧”

    对方正转着手中的中性笔,闻声转过眼睛,淡漠地回视着他。看到这双深褐色瑰丽的眼睛,程业鑫的心头陡然颤了一下,对着这样一张漂亮白皙、精致秀气的脸,他险些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些什么。

    好在他很快回过神来,悄声笑说“最后一题,看一眼。”盯着他的脸,程业鑫心里嘀咕他怎么像个外国人睫毛比女孩子还长。

    对方垂下眼帘的同时,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一言不发地继续转动手中的中性笔,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程业鑫一看便知自己碰了钉子,撇撇嘴,只能无奈地耸肩。利用最后的一点儿时间,程业鑫还是决定把最后一道大题重新分析一次。已经考砸了两门,剩下的科目再不考出高分,别说接下来的暑假,说不定高中剩下这两年,袁素馨都不准备让他好过。

    在反反复复地演算了两遍,又把整套试卷重新检查一遍以后,程业鑫实在找不出其中还有什么差错如果到这份上还考不出满分,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这般想着,程业鑫意兴阑珊地收拾自己的文具,又打了个呵欠。

    “哎,试卷看看。”不料,程业鑫才把文具盒盖上,便听见不远处冒出了好友的声音。他闻声望去,惊讶地发现郝俊杰并不是向自己求救,而是问了坐在自己右侧的那位高冷的同学。

    程业鑫和郝俊杰分坐在这位同学的左右侧,分班考试的第一天,郝俊杰发现这样的座位安排,还装模作样地趴在程业鑫的肩上嚎啕大哭了一阵。如果他们二人坐在一起,程业鑫把试卷给郝俊杰抄,那绝对是义不容辞的事,可是这样安排座位以后,他只能爱莫能助了。听见好友向那位同学求助,程业鑫不禁在心里对他表示同情,然而,他竟然看见那位同学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试卷往右侧移,摆在了能够让郝俊杰看清的位置。

    我操程业鑫在心里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不禁多看了那位同学几眼。这是一张混血儿的脸,五官线条清晰,肤色白皙如牛奶,又有东方人的秀丽和透明,简直宛如一个真人版的洋娃娃如果有男版的洋娃娃,并且被拉成竹子般修长的模样。程业鑫从他那两条几乎无法在课桌下安放的长腿判断,他的身高应该和自己相近。像这么显眼的身高和样貌,怎么以前没注意过程业鑫不禁感到疑惑。他的疑惑没持续多长时间,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来了。

    全体学生在监考老师的要求下起立,留在原位等待老师将试卷、答题纸和草稿收走。想到右侧的这位同学完全不搭理自己的请求,反而大大方方地让郝俊杰抄了,程业鑫的心里免不了耿耿于怀。

    老师宣布同学们可以离开教室以后,程业鑫忙不迭地叫住郝俊杰,冲他挤眉弄眼了一阵。一脸轻松的郝俊杰发现程业鑫正对着自己的救星挤眼睛,顿时面上发僵,程业鑫还没来及叫住那位同学好好地聊一聊,那位同学已经背上离开了。

    “哎”程业鑫想叫住他,又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教室。他转而狠狠地瞪了郝俊杰一眼,道“你前天趴在我肩上哭的戏,可真够足的”

    郝俊杰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等到旁边的人全走光了,才觍着脸凑近程业鑫,小声说“昨晚才在网上约的。”

    “哪个交友软件”程业鑫厌弃地问。

    他的嘴角抽了抽,继而不客气地翻了白眼,诚恳地说“你也知道我爸那火爆脾气,这回我要是不进重点,他非把我当面团削了不可,我只好出此下策。你不知道,我花了这个数呢”

    看见好友往面前摆出来的巴掌,转眼又糊到了他的脸上,程业鑫烦不胜烦地撇开他的手,惊讶地问“花了钱还这么贵”

    郝俊杰可怜兮兮地郑重点头,末了长叹一声,唏嘘道“如果坐在你旁边就好了,哪儿那么多事”

    还以为郝俊杰什么时候结识了这么一个厚此薄彼的美人好友,没有想到居然是一场金钱的交易,程业鑫从小到大,试卷、作业被人抄过无数,向来仗义地分文不收,怎能想到高中校园里也会有这种有偿服务把试卷给朋友看,那是仗义,但是如果为了钱,程业鑫的心里却不能赞同了。他沉吟片刻,又忍不住问“那人是谁以前没见过,是哪个班的成绩很好吗”

    “他是杨律,你竟然不认识”听见程业鑫打听,郝俊杰仿佛看见外星人一样盯着他,“你究竟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咱们学校有多少女生为他发疯,连韩星都不追了,只追他。你竟然不认识没听说过”

    “发疯我也没看见校门口的药店生意兴隆啊。”程业鑫说完立即被好友剜了一眼,他撇撇嘴,仔细想了想,问,“是9班那个听说9班有个混血,成绩很好,就是他吧”

    郝俊杰仍旧鄙夷地瞅着他,说“是他,说明您还是比较关心校园文化的。”

    全校有这么多班级,光是一年级的教室已经占据了的整整三层楼,每个班的学生又这么多,程业鑫哪里有办法一一认识程业鑫的成绩中等偏上,平时不爱学习,几乎不和班上那些名列前茅的学生玩耍,班外的更不用说。不认识某个成绩不错的家伙,这对程业鑫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奇事。至于对方的相貌出众,那也不是程业鑫非注意他不可的理由,因为程业鑫自己就长得很好这是很多人说过的,当然他自己也明白。

    “喂,你们说什么呢”两人正往楼下走,身后冒出一个开朗的声音,程业鑫不需要回头便知是谁,转眼王亮已经跳到了他的背上。

    郝俊杰自然不愿意把自己花钱作弊的事情到处说,耸了耸肩膀,企图把话题带过。王亮被程业鑫背了几步,下地后问“刚刚最后一道题,你们算了多少是5欧吗”

    “哎哟,不错哦”郝俊杰听罢挑了挑眉,“重点班见。”

    王亮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直拍胸脯庆幸,问“真的是5欧哎,我算了好几次,心里七上八下,总不太放心。你们也算了5欧”

    郝俊杰狡黠地眨了眨眼,答道“当然是5欧,年级第一的答案也是5欧,肯定没错”

    “年级第一”王亮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立即换来了郝俊杰懊悔的表情。

    程业鑫同情地看着郝俊杰,说“正确答案是333欧,你的钱白花了。”

    正被王亮缠着问是怎么一回事的郝俊杰闻言愣住,怔怔地看着往前走的程业鑫,急忙追上来问“你算了333欧不是吧你可别骗我们,赌上沙茶面店老板娘儿子的尊严,你真的算了333欧”

    程业鑫心道他要这种尊严干什么,答道“是,333欧。”

    “会不会是你算错了”王亮郁郁地猜测,忙又问郝俊杰,“你说的年级第一到底是谁啊靠不靠谱”

    郝俊杰已经沉浸在花钱作弊却抄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的悲伤当中,烦躁地嚷嚷“我哪里知道是谁”

    吃过午饭,程业鑫他们回寝室休息。王亮和程业鑫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难兄难弟,而郝俊杰则是他们升入高中后认识的。因为同班、同寝室,又玩同一款网络游戏,郝俊杰很快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王亮的父母上个学期末将他们的家从离岛上迁出了,如今他们家住在本岛上,王亮也因此结束了住宿生的生活。中午他无处可去,便来和程业鑫挤一张床。

    郝俊杰为了那份物理试卷花掉了自己半个月的生活费,得知自己抄到的答案和程业鑫不一样以后,一直抑郁寡欢。程业鑫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满心想安慰他,自己所写的也未必是正确答案,他已经拿着手机走出去了。

    “幸好我前面几门考得还不错,就算丢了那12分,应该也能进重点”王亮躺在床上喃喃自语,轻微一叹,还没合上眼睛,瞄见郝俊杰回到寝室,立即又爬起来。

    郝俊杰面色严峻地把手机递到程业鑫的面前,程业鑫不明所以,拿过手机一看,发现是郝俊杰和杨律的聊天记录。面对郝俊杰的置疑,杨律的回复是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了那个答案,但我没有算错,信不信由你。要是错了,大不了我把钱还给你。

    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杨律冷漠的语气,程业鑫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想象出了他的声音,只是不知和他真实的声音是否相近。

    “杨律是9班那个混血帅哥吗”王亮惊奇地眨眼,“他的成绩很好呢。”

    程业鑫把手机还给郝俊杰,说“无所谓,反正已经考完了。”

    郝俊杰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盯着手机看了一阵子,只能无奈地点头。

    虽然答案的杨律语气十分肯定,但郝俊杰还是不太放心,正如程业鑫对他的肯定不以为然一样。别的科目暂且不论,自从程业鑫开始接触物理这门课,任何大中小考试,他从来没有考过满分以外的分数,所以他对自己的答案没有一丝怀疑。

    不知道这位杨律同学,是不是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格外自信下午的生物考试上,程业鑫游刃有余地写着试卷,几次偷瞄了杨律。杨律不知是否注意到了他的注目,始终不为所动,只专心致志地写着试卷,提前写完后,又转着笔,目光几乎不曾离开他的试卷。

    郝俊杰大概为那场失败的交易感到不痛快,考试铃声一响起来,立即拎着起身离开了。哪怕监考老师在身后不满地叫住他,他也没有回头。程业鑫清点着自己的文具,瞥见杨律已经在交卷以后离开,连忙把文具盒丢进里,一边拉着拉链一边追上去。

    “喂,同学。”程业鑫在教室的门外追上他,“考得怎么样”

    杨律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注意到自己被一路跟着,斜眼看向了程业鑫。

    程业鑫笑说“听说你的成绩不错,你叫杨律,是吗”

    他收回目光,依然视若无睹地往楼下走,仿佛自己不曾看见过程业鑫一般。程业鑫从没见过这么目中无人的家伙,一时讶然得停下了脚步,而杨律本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更是越走越远了。

    cha 1

    随着汽笛声的响起,船渐渐地靠岸,望着本岛的天空乌云密布,程业鑫在沉闷的空气里不禁羡慕夜晚本岛或许会下一场雨,浇灭这周以来闷热的天气,也不知这场雨是否会下到离岛。

    他跟着其他登岛的市民下船,在码头附近的非机动车棚子里找到自己的电动车,向看守车辆的大爷出示自己的年票后,驱车离开。夏天的夜色来得慢,穿过狭窄的街道,来到人潮渐稀的街区,上坡、下坡,程业鑫最终回到了家一家外表上看起来不起眼的沙茶面店,但其中一如既往地坐满了吃面的顾客。

    “回来啦”谢沄夏将一碗打包好的沙茶面交给在门口排队等候的客人,笑着冲程业鑫打招呼。

    “沄夏姐,你又来帮忙了太感谢了”程业鑫说着夸张的感谢语,停好电动车,径直穿过店面跑进厨房,“妈,我回来了。咦文叔你也在。”

    袁素馨和谢文伟两人在厨房内通力合作,一起把客人们要求的一碗碗沙茶面煮好,端上柜台。程业鑫卸了,看谢沄夏忙不过来,立即帮忙。

    “沄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的店有人看着吗”其中一桌的客人吃完离开了,程业鑫把几只碗中剩余的面汤倒进同一只碗里,用抹布快速地把桌面擦干净,微笑请已经在一旁等候的客人落座。

    谢沄夏接过他手中的碗,说“交给店员了。素姨说你今天放假了,让我们过来一起吃饭。你也很长时间没回家啦”

    程业鑫素来对考试周这样的特殊时段不在意,他的妈妈却对此格外紧张。为了让儿子心无旁骛地考一个好成绩,考试前的一个月,袁素馨便不允许程业鑫回家,非要他好好地呆在学校里备考。然而,即便如此,程业鑫也没有好好地复习他实在不知道要复习些什么。

    夏天的周末是除去旅游黄金周外,离岛的游客最多的时候。很多外地人来到此地旅游,选择住在岛上的客栈和民宿里。袁素馨的沙茶面店虽然不在商业街区,可周围有好几家民宿,寄住在民宿的游客们路过时总要进来尝一尝鲜,加上本岛的居民常来光顾,生意一向兴隆。

    忙到将近夜间九点,店面终于在商家的抱歉声中,不再接待后来光顾的顾客。再等原本的客人们吃完面,面店也可以歇业了。直到这个时候,才是他们准备晚餐的时候。程业鑫和谢沄夏一起把店面打扫干净,而另一边,袁素馨和谢文伟也把晚餐准备好了。

    “阿鑫,考试怎么样”谢文伟用开瓶器撬开了一瓶啤酒,正要给程业鑫倒酒,袁素馨立即拿走了程业鑫的杯子,谢文伟只得冲程业鑫讪讪发笑。

    袁素馨往程业鑫的杯子里倒满了可乐,放在他的手边,问“能进重点班吧”

    程业鑫想到自己那篇离题的作文,心中不甚乐观,但他想吃饱这顿饭,于是信心满满地说“当然没问题”

    “真的”袁素馨将信将疑地盯着他,又指着自己的杯子等谢文伟给自己倒啤酒。

    见状,程业鑫的眉尾轻微地动了动。同样只喝可乐的谢沄夏肯定地说“阿鑫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市中的,怎么可能不进重点班素姨你真是杞人忧天了。”

    袁素馨不以为然,较真地说“那是他走了狗屎运。你不知道,他现在那个英语成绩啊,真是惨不忍睹”

    谢沄夏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地说“怎么会阿鑫的英语很好。之前他到我的店里帮忙,来了说英语的外国人,都是他去招待的。英语说得可溜了”

    未等程业鑫面露得意之情,袁素馨已经泼了儿子的冷水,说“说得再溜有什么用考试还不是不及格”

    被妈妈这么说,程业鑫彻底没有了辩白的热情,端起饭碗打算正式吃饭。谢文伟见到气氛僵冷,乐呵呵地打圆场,说“阿鑫说能进重点班,就一定能进。阿鑫,文叔绝对相信你至于英语现在不太好,也不打紧,反正你才要上高二,还有两年。可以好好地补上来嘛报个英语补习班,要不然,跟个英语好的同学谈谈恋爱,没准成绩一下子就提高了”

    “去去去,出的什么馊主意”袁素馨哭笑不得,嫌弃地用胳膊肘捅谢文伟的胳膊。

    程业鑫正闷头吃饭,余光里看见了妈妈这个亲昵的动作,当即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要不,暑假给你报个英语班”对儿子数落归数落,袁素馨最终还是关心如何提高孩子的学习成绩。

    他摇头,拒绝道“英语我会自己想办法,不报班。”

    袁素馨问“那你暑假打算做什么玩我打算月底请两个小工,不用你在店里帮忙了。”

    “那我去给沄夏姐帮忙呗。”程业鑫说完,冲惊讶的谢沄夏咧嘴一笑,又瞄见袁素馨未体会到这玩笑话的有趣,便正经地说,“如果非要报个班,我想报美术班。岛上不是有画室吗我去报那个。”

    袁素馨和谢文伟面面相觑,意外地问“你什么时候对画画感兴趣了”

    “我对画画没兴趣。”程业鑫看不惯二人这样默契的模样,语气不耐烦了许多,“以后我想学建筑设计,先学点素描,以后有用。”

    听罢,袁素馨尚未反应过来,谢文伟已经赞赏地说“我就说嘛,阿鑫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有自己的打算,用不着我们瞎操心”

    袁素馨愧疚地淡淡一笑,尴尬地给程业鑫夹菜吃。

    经历这么几次气氛不冷不热的对话以后,他们可算放过了程业鑫,把话题往别处转移了。这么一来,饭桌上的气氛变得热络了许多。五一假期过后,离岛上经历了短暂的“淡季”,随着暑假的到来,这座充满风情的小小岛屿又将迎来大批大批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无论是袁素馨的沙茶面店,还是谢沄夏的糖果店,都会进入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候。

    自从丈夫离家出走,本是基层公务员的袁素馨便辞掉了原本的工作,接手了这家面店,当起了全职老板娘。程业鑫很能理解妈妈的辛苦之处,未上高中前,每逢放学回家或假日休息,必然在店里给妈妈帮忙。上了高中后,遇到周末和节假日,程业鑫也同样来到店中分担妈妈的工作。因此,程业鑫在这一带素来有着“沙茶面小王子”的美称。不过,随着袁素馨越来越在意保留他足够的学习时间,恐怕这个美称不能在他的身上久留了。

    谢家是程家的街坊邻居,和他们隔了半条街的距离。谢文伟是派出所的警员,负责附近街道的工作,和妻子离婚以后,他一直带着他的女儿谢沄夏生活。当年程业鑫的爸爸离家出走,谢文伟和他在派出所的同事们没少帮忙寻找,不过茫茫人海中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程业鑫的爸爸是留书出走,故而性格倔强的袁素馨在心灰意冷以后,也没有执意寻找。孤儿寡母靠一家面店为生,着实不易,作为片警的谢文伟这些年给他们家了很多帮助,一来二往,两家人变得十分熟悉。

    “暑假阿鑫学画画的钱,我来出吧。”快吃完晚饭,谢文伟突然说。闻言,座上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他硬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腼腆,对袁素馨笑说“支持孩子的理想嘛”

    听罢,袁素馨的脸颊上掠过了一抹红晕。程业鑫的心底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瞥见谢沄夏讳莫如深地偷笑,不禁皱眉。

    “阿鑫,有个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袁素馨放下碗筷,拘谨地看了谢家父女一眼,望向程业鑫时,目光中带着些许如少女般的忐忑和羞涩,“你爸爸离开家也有四年了。四年来,你文叔和沄夏姐帮了我们家很大的忙。你也长大了,要是你同意,我想和你爸爸离婚。”

    程业鑫的心陡然下沉,面色惨白地问“找到爸爸了”

    “没有。”谢文伟代为回答道,“你妈妈打算向法院提出诉讼离婚。如果到时候你爸爸没有出席,就算同意离婚了。”

    听谢文伟说完,袁素馨连忙点头表示同意。

    “离婚以后呢”程业鑫不客气地瞪了已经面露喜色的谢沄夏一眼,又直勾勾地盯着袁素馨,“你打算和他结婚,是吗”

    似乎没有料到儿子的态度会如此强硬和尖锐,袁素馨诧异极了。她张了张嘴巴,忙用委婉的语气说“阿鑫,你爸爸出走很长时间了”

    “但他没死吧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回来”程业鑫质问道。他的问题让其他人哑口无言,而程业鑫看出他们早已串通一气,只等着向自己宣布这个消息,顿时感到了莫大的荒谬和荒唐。

    他以前真是太天真了,单纯地认为这位警察叔叔只是好心地想帮助他们这对孤儿寡母,谁知道他从什么时候萌生出这种鸠占鹊巢的想法程业鑫鄙夷地看向谢文伟,道“你等这天等很久了吧”

    “阿鑫,你冷静一点。你妈妈孤身一人拉扯你长大,已经很多年了。你爸爸如果想回来,早就回来了。”谢文伟听不惯他的语气,严肃地规劝道。

    “我爸如果想离婚,走之前就该把婚离了。他们还没离婚,你就在旁边掺一脚,现在劝我冷静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程业鑫转而看向满面通红的袁素馨,甩掉桌上的筷子,“趁着老公不在家,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四年时间很长吗很多年吗劈腿,不要脸”话毕,他哗啦一声起身,一脚踹飞凳子,往外跑去。

    “阿鑫”谢文伟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往外追。

    已经骑上电动车的程业鑫从后视镜里看见袁素馨拉住他,说“别管他,真是白养了。由他去”听到这一句,程业鑫咒骂了一句,开着电动车头也不回地朝码头的方向开走了。

    cha 1

    谢沄夏阿鑫,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教育你。但是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太过分了对得起素姨这些年对你的抚养吗

    谢沄夏退一万步说,你爸爸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完全可以判定为失踪了。

    谢沄夏或许你对你爸爸的感情很深,可是,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确实离家出走了。这四年来,他有没有对你们这个家负起责任来呢结婚证只是一张纸,难道素姨活该要因为这张纸,为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一直守活寡吗

    谢文伟阿鑫,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会和你妈妈结婚。可是,希望你回家以后好好地向你妈妈道歉。为人父母,听到孩子这样咒骂自己,是会非常伤心的。你应该试着理解你妈妈的苦衷才是。

    袁素馨你到哪里去了还在离岛吗还是到本岛去了天气预报说,台风今天晚上就登陆了,外面很危险,赶快回家

    强烈的风力打在

    t上,满车的乘客似乎也跟着车体在风雨中招摇。窗外可见高架桥下被大风大雨漂白的街景,很快只剩下整面半透明的玻璃和噼里啪啦的雨点声。车辆仿佛置身在灰蒙蒙的云层当中,再看不见任何景象。

    车内挤满了为了躲雨而上车的乘客,程业鑫被挤在一个巨大的背包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大肚腩之间,动弹不得。他看完手机里收到的消息,心里感到无力又厌烦,把手机塞回了里。

    谢文伟和袁素馨是从什么时候看对眼的他们要好的时候,爸爸离开多长时间了程业鑫的心里猜测和计算着这件事,无论猜测出怎样的结果,都令他头疼。他自然知道爸爸离开以后,妈妈含辛茹苦地抚养自己,花费了许多的心力。

    袁素馨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对待程业鑫的教育,却从来没有一丝松懈。为了抚养他,袁素馨跟与她同年龄段的女人比起来,要苍老憔悴许多。她的头发过早的花白了,却连染头发的钱也要省下来,留着给程业鑫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程业鑫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衣服每换了季节,第二年再穿不下。袁素馨给他买衣服、买学习用品、买电动车,自己却从不舍得买新衣服。她今年过年的新衣服,还是谢沄夏买下来,非要送给她的。

    每当看见妈妈的辛苦和节俭,程业鑫总在心里忍不住埋怨爸爸。他去了哪里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可是,不管埋怨多少次,程业鑫所惦念的,还是爸爸会在某一个时间点回来。没有想到,袁素馨不愿意再等了。程业鑫的心情复杂极了,他仍在期待保持一个完整的家庭,又舍不得让妈妈在这个看似完整的家庭里受苦。

    爸爸到底去了哪里他到底还会不会回来了万一他将来回来了,看见他们已经和别人组成了新的家庭,程业鑫要怎么面对他关于这一点,难道袁素馨没有想过吗她怎么可以问心无愧地和别人在一起了

    程业鑫心烦意乱,连车厢内的广播也没有听清楚。等到

    t在站台旁停靠,所有乘客全在司机的组织下下车,程业鑫才茫茫然地回过神来,跟着下车。

    原来台风影响了

    t的运营,在高架桥上行驶的

    t太危险,公交公司不得不临时决定停运。车辆停靠在公交车的中转站,满车的乘客要么带了雨具,要么没有,全顺着楼梯和已经停止工作的扶手电梯走下高架桥,在呼呼的大风中寻找转乘的公交车。

    连

    t也停运了,回离岛的船更不必说。程业鑫浑身湿透,裤脚淌着水,鞋子踩在地上嘎吱嘎吱作响,他郁郁寡欢地登上了前往码头的公交车,坐在座椅上犯困。依旧是挤得水泄不通的车厢,车厢内弥漫着雨水沉闷的气味以及乘客们的体味,空气混浊得令人作呕。程业鑫抹了一把脸,也不知自己回去以后要怎样面对袁素馨。

    如果轮船停运了,他只能在码头附近找一间旅馆住上一宿,等到航线再次运营才能回离岛。程业鑫靠在座椅上打盹,决定破罐子破摔,再也不管袁素馨的打算了,她爱和谁相好就和谁相好去。

    车辆终于行驶至码头附近的公交车站,程业鑫身上的湿衣服被闷出了霉味,他费力地从车厢里挤出来,尚未站定,又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他将举过头顶,往码头的售票厅跑,才跑到门口,便看见了门口立着的停运告示。

    程业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左右张望,决定先去附近的汉堡店里避雨,顺便买点儿东西填饱肚子,再做下一步打算。路上几乎没有飞驰的车辆,他顺利地横穿了马路,跑进空荡荡的汉堡店内,险些在门口打滑摔一跤。

    好险。他拍拍胸口,抖了抖满是水的,拖着湿哒哒的步伐往柜台前走。柜台前没有人,程业鑫稍等了片刻,才见到服务生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看见程业鑫浑身湿透的模样,不由得愣了愣,继而微笑着问“请问想点些什么”

    “一个香脆鸡腿堡吧。”程业鑫随便说了一种产品的名字,低头拉开的拉链,惊讶地发现的外侧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他的心里咯噔了一声,顺着那个口子摸进去,什么也没有摸到。

    服务生已经为他下好了单,正在等待他付款。程业鑫无心再吃任何东西,扯开的拉链,将从里往外翻,空空如也的里倒不出任何东西,他的钱包和手机都不见了

    是什么时候被偷的程业鑫回想着,自己最后一次取出手机时还在

    t上,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是在

    t上,还是在公交车上程业鑫完全整理不出头绪,脑袋中一片空白,一时之间想不出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回过神来,转过头看见服务生正疑惑地等着自己。“对不起,刚才那个汉堡,我不要了。”程业鑫的脑子依然一片混沌,“可以给我一杯清水吗”

    “哦”服务生观察着他的举动,大约猜到了他遇到的变故,好心地帮他取消了订单,然后用装咖啡的纸杯给他装了一杯热水,还给纸杯加了隔热套。

    程业鑫的心凉透了,一杯热水却及时地温暖了他,让他不至于彻底惊慌失措。他客气地感谢了这位服务生姐姐,捧着这杯珍贵的热水往一旁的空座坐下休息了。

    现在怎么办他的钱、银行卡、身份证件全在钱包里,包括乘坐轮渡的学生票。钱包丢了,别说使用学生票免费乘船,连使用身份证买票也不行。大晚上的,他身无分文,要上哪里去

    “见鬼”程业鑫捧着装满热水的纸杯,想要喝一口,又怕烫伤舌尖。通过掌心和指尖传来的温暖让他不至于太糊涂,程业鑫偷偷地看了那位服务生姐姐一眼,盘算着自己或许可以向她借手机给袁素馨打一个电话。

    袁素馨如果知道他跑出来以后遇上这么倒霉的事,非在电话那头把他骂一顿不可,程业鑫的头皮发麻,往热水上吹了吹气,小小地呷了一口表层的热水,顿觉身体暖和了许多。衣服的布料黏在身上,十分难受,可眼下无处可去的程业鑫只能忍受着。他喝了半杯水,正要走向柜台向好心的服务生姐姐借手机,却惊讶地发现了角落里坐着一个男生。

    男生穿着程业鑫他们学校的校服,让程业鑫倍感亲切。既然是同校的学生,现在借一些钱,今后也不怕没有机会还上,程业鑫看了看自己身上湿透的校服,皱了皱鼻子,放下那个破,往角落里走过去。

    “同学,你好”走到背光处,程业鑫看清了刚才背对着自己的这位校友,原本在脸上堆起的亲切顷刻间全消失了,因着这位同学的面无表情。

    杨律轮廓分明的脸在背光处显得格外阴郁,他抬眸淡漠地盯着程业鑫,很快又重新低下眼帘,像是没有看见他。程业鑫已经几次被他无视,虽不知他这人是不是素来如此,可对着这样的态度,实在令他窝火。

    可是现在他有求于人,自然满肚子火气和怨气也只能忍着。他客客气气地笑了笑,在杨律对面的位置坐下来,套近乎道“你还记得我吧这几天考试,我坐你的左边。花钱买你答案的那个郝俊杰,他是我哥们儿。唉,你现在身上有钱吗我跟你说,我真是倒霉透了,出门坐公交车,钱包、手机全被偷了。我家在离岛上,现在有家不能回,无处可去。你能不能借我两百元我今晚得找地方住不是我开学还你。要是没有,手机方便借我打个电话吗我妈没有我的消息,肯定紧张坏了。拜托拜托”话毕,他双手合十做出乞求状。

    坐在对面的人没有回音,半晌,程业鑫睁开双眼,瞄见杨律正若无其事地喝着热咖啡,好像自己的对面根本没有坐着人一般。见状,程业鑫目瞪口呆。他张了张嘴巴,语塞良久,忍不住说“同学,你是聋哑人吗听不见还是不能说我是真心实意地拜托你,你就算不肯借手机给我,起码有个回应吧”

    杨律放下咖啡,依旧面无表情,看程业鑫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面对程业鑫不满的控诉,他始终一言不发,非但没有回答程业鑫的问题,而且起身往外走了。程业鑫十六年来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怪胎,坐在椅子上,全然懵住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到底哪里来的这种没有天理的优越感

    程业鑫越想越生气,立即起身追上去。当他来到汉堡店的门口,还没叫住杨律,已经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打着一把黑伞走到了汉堡店前,把杨律接到了伞下。程业鑫惊奇地眨了眨眼睛,只看见男人揽着杨律的肩膀,两人一同快步地往停在道路旁的一辆轿车走去。

    那个男人长得和杨律有些像,莫非是他的爸爸程业鑫在风中打了一个喷嚏,又被雨淋了一身,忙不迭地要回店里。

    “阿鑫”汉堡店的玻璃门上反射着警车灯的光,程业鑫闻声一愣,转身看见谢文伟从一辆警车上打着伞下来,急匆匆地跑到了程业鑫的面前。

    程业鑫怔怔地看着他“文叔”

    “猜到你会来本岛,特地赶在渡轮停运前过来了,可打你的电话总打不通。你的手机坏了”谢文伟关切又紧张地问。

    面对谢文伟对自己的关心,再想到自己事先对他的态度,程业鑫的心里被矛盾压得格外难受。他丧气地低头,说“我的手机和钱包被偷了。”

    听到这则坏消息,谢文伟怔了怔,半晌道“难怪总找不到你。你妈妈还担心你和你爸那样,走了再不回去呢赶快,到车里去,我带你找个地方住。明天我们一起回岛上。快,到了车上,给你妈妈打电话报平安”说罢,他不等程业鑫再发愣,揽住他的肩,把他往路旁的警车里带。

    cha 1

    暑假开始后不久,分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尽管程业鑫的物理和数学都拿了满分,但惨不忍睹的语文和英语,仍然让他在袁素馨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谢文伟他们在袁素馨的面前夸奖着程业鑫优秀的理科成绩,袁素馨则只关注于儿子的英语不及格,连原先说好让程业鑫报的美术班,也险些变成了英语班。最后还是谢文伟帮程业鑫说了一顿好话,程业鑫又在妈妈的面前发毒誓,声称上二年级以后英语成绩一定会提高,袁素馨才勉为其难地把报兴趣班的钱交给程业鑫全权掌握。

    程业鑫很快便把这笔钱上交给琴岛画室的老师,即将在画室的课程安排下开始学画画。

    美术班开课前,程业鑫要么在袁素馨的沙茶面店里帮忙,要么在谢沄夏的糖果店里打工。相对来说,程业鑫更乐意去糖果店多一些,因为谢沄夏会瞒着袁素馨,向程业鑫支付一笔象征性的薪水,这样程业鑫也能够得到多一点零花钱。

    而另一边,他的两位好友暑假则过得不那么顺遂了。无论是郝俊杰还是王亮都没能被分进理科重点班,王亮被迫整个暑假都得在补习班里度过,郝俊杰也被家长紧盯着,常常在游戏的过程中突然掉线每当这时,程业鑫便知道他的电脑一定被他的爸妈强行关机了。

    郝俊杰花钱买了物理试题的作弊答案,物理还是考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七十几分。得知程业鑫的物理考了满分以后,他更加确定自己的最后一道物理题抄到了错误的答案,为此,每次程业鑫在游戏里见到他,总要听他抱怨这件事。

    非但在游戏里,一天郝俊杰和他的另一个朋友来离岛玩,光临了程业鑫家的沙茶面店,又怨气连天地向程业鑫倒了一桶苦水。

    程业鑫起先讶异于他怎么能够这么堂而皇之地说起了自己花钱作弊的事,听了半晌,方知原来跟他一起来的这位同学同样也有向杨律买答案的经历。

    “你是9班的”程业鑫问这位名叫陆雨舟的同学。

    他呼噜了一大口面,点点头,说“我们班有好几个人跟他买过答案。他的成绩好嘛,以前基本没出过差错,但是这回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错了大题。唉,好几百块呢你太可怜了。”他同情地拍了拍郝俊杰的肩。

    想起那个台风夜里,杨律被一个开着轿车的男人接走了,那人如果真的是他的父亲,他的家境应该很好才对,否则怎么买得起那样昂贵的进口轿车虽然杨律和大家一样穿着校服,可从手表、鞋和这样的配件也能看得出他的生活优渥,为什么会屡屡靠作弊赚钱程业鑫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杨律的家里应该挺有钱我看他那块手表,少说也得几千元。为什么还要靠这个挣钱”

    郝俊杰和陆雨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大概是家里不给零花钱”郝俊杰猜测着,撇撇嘴。

    程业鑫依然感到疑惑,又问“对了,他后来把钱还给你了吗”

    “嗯。”郝俊杰喝着可乐,点了点头。

    陆雨舟解释说“我们班的成绩单发在群组里了,他的物理这回连九十分都没上。”

    听罢,程业鑫眨了眨眼睛,心道这家伙还挺有诚信。想到那家伙对人不理不睬的样子,程业鑫皱了皱鼻子,好奇地问“杨律的个性好像挺冷漠我和他搭过话,他根本不理睬。”

    “他是这样的。”看出程业鑫的不满意,陆雨舟笑着宽慰道,“别说不熟的人和他搭话,就连老师上课让他回答问题,他也不一定会回答,连站都不站起来。”见另外两人听得目瞪口呆,陆雨舟更说得乐了,“我们班的语文老师被他气哭过。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坐在座位上,看了老师一眼,接着什么反应也没有,老师冲他发脾气他还不为所动。后来他被罚站,老师也哭了。真惨。平时在班上,一整天从早到晚,说不定没有一个人听过他发出声音。我常常以为他是哑巴。”

    郝俊杰打了个寒颤,问“不会真的是吧”

    “哪儿能”陆雨舟哭笑不得,又说起另一件轶事,“有一回,英语老师小心翼翼地请他起来做口语练习,他居然配合了。我操,我看英语老师感动得快掉眼泪。唉,说实在的,他的声音真是蛮好听,班上很多女生迷他,这也是一个原因吧,虽说不怎么能听见他的声音。而且,他的口语啧啧,不愧是混血,太欧美本土了。这回他的英语也考了满分嘛。”

    没有想到招待两位同学吃了一碗沙茶面,竟然听说了这么多有关杨律的八卦信息,包括他是中法混血,如今身在单亲家庭,父亲是美院的教授这样的家庭背景也听说了。这位杨律同学,平日里尽管极少说话,但关于他,仿佛总有说不尽的故事。程业鑫想了想,觉得这不算奇怪,因为以他那个性,实在容易得罪人。

    如果台风登陆那天,谢文伟没有在渡轮停运以前到本岛找他,被杨律无视以后,他该怎么办呢程业鑫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简直是九死一生。还是不要和这种人有交集比较好程业鑫一方面这么想着,又咽不下那口气。他已经看过了分班的名单,今后他会和杨律同在一个理科班级。想到来日方长,程业鑫不禁开始好好地考虑是否要整一整这位目中无人的同学了。

    cha 1

    身在初级班,程业鑫在美术课上画的第一幅画,是一个正方体石膏模型,明明有充足的室内光线,美术老师依旧在石膏模型旁摆放了一盏台灯,向学生们讲述观察光线的方法,以及正确的构图方式。与程业鑫同在一个初级班里的,几乎全是小学生,身长接近一米八的他在其中可谓人高马大,显得十分突兀。

    为了不让他挡住小朋友们的视线,老师把他安排在教室后排的角落里,为此,程业鑫不得不戴上了度数不算太高的眼镜。幸好这个初级班上还有一个正在上初三的男生,和程业鑫玩着同一款网游,让程业鑫平时在课间不至于那么无聊。

    “喂,今晚你上线吗我们缺一个辅助。”刘勤悄悄地凑到程业鑫的身边问。

    程业鑫正认真地处理着石膏画像的阴影,闻言斜眼瞄了他一下,含糊地说“行啊,到时候你发我消息,我马上上线。”

    “你是真心想好好学画画啊。”刘勤看他一丝不苟的模样,语气古怪地说。

    刘勤常常在课上开小差,程业鑫加入这个班级不过三天,已经理解了他为什么学了整整两个学期,还逗留在这个满是小学生的初级班里。程业鑫听罢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又用铅笔对着画像量了比例,继续画起来。

    “初级班每天都是画石膏、画水果,无聊死了。要不是我爸妈非要我学,我才不来呢。”刘勤懒洋洋地擦掉自己画歪的线条,老成地唉声叹气。

    程业鑫随口问“难道去了中级班和高级班,不画静物了每天出门写生”

    说起这个,刘勤突然兴奋起来。他偷偷地瞄了正在关注其他学生的老师一眼,凑近程业鑫的耳旁说“高级班那群人,画裸体是真的裸模”

    程业鑫闻言在心里哇了一声,惊讶地问“真的模特是男的还是女的”

    已经是画室老生的刘勤神秘地眨了眨眼,仿佛看穿了程业鑫也是同道中人一般,贱贱地笑说“有男也有女,等会儿我带你去瞧一瞧。有一回我看见一个女的,她的胸有那么大”他在自己的胸前比划着,“像两个木瓜一样吊着,特别好玩。”

    “有些同学”刘勤说得正欢,老师突然懒洋洋地提醒说,“父母花了钱给他们报兴趣班,想为他们将来进入社会提高竞争力,他们倒好,在课堂上聊天说笑,浪费父母的血汗钱。”

    老师不指向任何人,可是那些小朋友们已经纷纷不约而同地朝程业鑫他们这里看过来。刘勤撇撇嘴巴,装模作样地继续画起画来,而程业鑫上学的时间比这些小朋友都长,听多了老师的说教方式,见怪不怪,垂眸认真地画画。

    谁知他还没把阴影涂好,余光里竟然瞥见窗外走过了一个人。看到从窗前走过的杨律,程业鑫惊讶极了。他怎么会到离岛来而且是来到了并非游玩地点的画室,程业鑫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不过,从窗外的匆匆一瞥,程业鑫依旧感到了杨律一如既往的阴冷。明明时值盛夏,杨律却还是那副阴郁清冷的模样,除了他以外,程业鑫再也没有见过什么人像他这样,所以更加确认那人是杨律了。

    他怎么到琴岛画室来了

    下课以前,程业鑫收到了谢沄夏给他发来的信息,问他放学后有没有时间。因着店里有一位店员临时请假,在旺季里生意兴隆的糖果店亟需有人来帮手,谢沄夏一时之间只能想到随叫随到的程业鑫。程业鑫非常乐意帮谢沄夏的忙,二话没说便答应了她,完了才想起刘勤曾邀请自己一起去偷看高级班画画。

    “下次吧。”程业鑫背上自己的画夹,匆匆地和刘勤道别。

    在随着小学生们离开教室时,来到走廊的程业鑫鬼使神差地朝走廊的尽头望了一眼。距离杨律从这条走廊上经过,已经过了半个小时,程业鑫当然不可能看见他。

    cha 1

    程业鑫骑着电动车急急忙忙地来到了谢沄夏的糖果店门口,果然看见里面顾客如云,再看门口的海报,才知道原来这几天糖果店正在做新口味牛轧糖的促销活动,难怪吸引了这么多客人。

    他和正在店内忙碌的谢沄夏打了声招呼,又绕到店面的后门,把电动车停好。

    “沄夏姐,我干啥”程业鑫从店铺后方出来,已经系上了蓝白相间的格子围裙,向谢沄夏认领任务。

    谢沄夏从收银台后走出来,像见到救星一般说“你来收银吧。注意,微笑服务”

    “没问题”程业鑫接替了她的工作,站到收银台后,对正等着结账的女孩子微笑,“您好,一共买三罐是吗”

    两个女孩子看见他,同时怔了两秒钟。程业鑫向她们递了一个带着疑问的笑容,又用目光提醒她们该结账了。她们连忙将手中的糖果罐放在收银台上,不知为何脸红了。

    “现在我们店里正在做促销活动,玫瑰荔枝味的牛轧糖只需要六折。要不要尝试这个新口味呢”程业鑫顺手拿过了放在一旁的促销品,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而且我们有满三百减五十的活动,再买一罐这个新口味就可以参与活动了,折算下来这一罐只花了三折的钱。尝试一下吗”

    她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掏钱包的那个女孩子害羞地说“那买一罐吧。”

    “好,那么我给你们装在两个袋子里。”程业鑫迅速而仔细地对商品进行了扫码,又认真地确认了收银机上的数额,一边给四罐牛轧糖两两分开装袋,一边说,“一共两百八十元。收您三百。”双手把两袋牛轧糖送上,程业鑫又从一旁的篮子里取了两颗不同口味的牛轧糖,连同小票和零钱一起交给错愕的女生,笑说“玩得开心。”

    “谢谢。”女生不好意思地收下了糖果,两人手挽着手离开了。

    她们走出商店前,回头望了程业鑫一眼,程业鑫已经开始给其他顾客收银,余光里看见她们的注目,又冲她们笑着招手“慢走”

    程业鑫在收银台前忙得晕头转向,渐渐地,连一开始热情饱满的笑容也变淡了。笑容虽是变淡了,但他从不忘记对顾客礼貌问候。篮子里的糖果发完了,他又拜托一位店员帮他装了一些。

    好不容易,谢沄夏分派了另一位店员给程业鑫帮忙。他不再需要在收银的同时包装商品,工作变得轻松了很多。也不知究竟在店里忙了多长时间,程业鑫终于等到一个空闲,走到一旁喝水。不料他还没把水咽下去,背着双肩包的杨律便走进了店里,看得程业鑫险些将水喷出来。

    他连忙拧上水杯的盖子,回到收银台前,目光不住地观察着这位同学。谢沄夏很快走到了杨律的身边,带着亲和力十足的微笑向他介绍店内的商品,杨律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漫无目的地流连在糖果架前,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不出他对这些香甜的糖果有任何兴趣。

    谢沄夏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客人,对不搭理导购员的顾客见怪不怪。她依旧陪伴在杨律的身边,时不时根据他目光所看的方向,向他介绍任意一款他有可能看上的糖果。展示架上摆放着一只只藤编篮子,里面盛满了各种口味的牛轧糖,谢沄夏跟了杨律一阵子,转而戴上卫生手套,开始切尝鲜用的牛轧糖。

    杨律拿了一个空的糖果罐,兀自往里面装着他挑选的牛轧糖,一旁的谢沄夏把一小块切出来的牛轧糖递给他,请他品尝。程业鑫仔细观察着杨律,只见他稍作犹豫,接过了那块牛轧糖,似乎开口说了一句感谢的话。见状,程业鑫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看来这家伙良心发现时,还是有礼貌的。正这么想着,程业鑫发现有一只手伸向了杨律的背包。

    紧挨着杨律而立的那位顾客刚才分明还在挑选自己的糖果,转眼间已经趁着杨律不注意,故作平静地拉开了背包的拉链,把手伸进他的背包里,拿出了放在里面的钱包。往糖果罐里塞牛轧糖的杨律和请其他客人品尝手工糖果的谢沄夏对此毫无察觉,而旁边的顾客明显也没有注意到店里有小偷。

    “对不起,我的零钱。”正等着找零的顾客奇怪地提醒了程业鑫一声。

    程业鑫反应过来,连忙对面前的顾客道歉,打开收银机,把零钱找了出来。再看向杨律和那个小偷时,小偷已经不见人影,程业鑫忙不迭地把收银的工作交给身边的店员,往店外跑去。

    他跑出店外,左右张望了一番,找到尚未走远的小偷,立即追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方疑惑地转身,看到程业鑫身上系的围裙,面色当即变窘。程业鑫伸出手,说“钱包还回来。”

    “什么钱包”对方故作不明地问。

    程业鑫皱眉,不耐烦地说“店里有摄像监控,你以为你逃得掉吗而且,你知不知道店长是什么人她爸是派出所的警察。别废话了,钱包还回来,不然我报警了。”

    小偷听罢一脸的不爽快,不情不愿地把钱包交给了程业鑫,嘟哝道“算我倒霉。”

    “被你偷钱的人才倒霉。”程业鑫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小偷已经拔腿跑掉了。程业鑫错愕地望着他消失在人海里,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回到糖果店内,程业鑫已经看见了杨律神色焦虑的脸。那一刻,程业鑫幸灾乐祸地想原来这家伙的脸上还能出现表情。杨律反复地翻着自己的背包,几乎将脑袋探进了包里,面色苍白,目光里满是失措的情绪,又看得程业鑫的心里莫名地冒出了一些毛躁的情绪。

    谢沄夏发现了杨律的不对劲,捧着他即将购买的糖果罐子,问“什么东西找不到了”

    “我的钱包”杨律怔怔地说。

    程业鑫走近时,听见了他的声音,脚步生生地顿了一下。杨律环视了店面一番,注意到正向自己走来的程业鑫,表情顿时一僵。

    “喏,偷钱的人跑了。”程业鑫把钱包给他,不咸不淡地说。

    杨律盯着程业鑫手里的钱包,紧抿着的嘴唇微微地动了动,生硬地接过钱包后,说“谢谢。”

    程业鑫丝毫听不出他的语气里有任何的感激之情,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谢沄夏看见顾客的钱包失而复得,松了一口气,忙小声地问程业鑫“你认得小偷的样子吗回头我们看看视频录像,然后报警吧。”顾客在店里丢了东西,让她过意不去,又不方便在人来客往的店面里声张,她对杨律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您还买糖吗我们给你加一点儿。”

    杨律垂下眼眸,没有回答谢沄夏的问题,而是从她的手中拿过那罐他装好的牛轧糖,往收银台走去。程业鑫马上跟过去,二话不说便拿走了杨律的糖罐,打开一看,说“你装的太少了,很亏。我再帮你装一些,你排着队吧。”说完,不等杨律答话估计他也不会答话,程业鑫拿着那只罐子走回了收银台后。

    他从收银台的藤篮里抓了一大把牛轧糖,蹲在柜台后面,打开糖果罐往里面塞糖。一只铁罐被糖果塞得满满当当,程业鑫直起身子,瞄见杨律排在结账队伍的后面,悄然地放心了。他拿了两张糖果纸,分别在背后潦草地写了两行字,又捡了两颗没有包装过的牛轧糖,用这两张糖果纸包起来。

    等到他把最后的这两颗牛轧糖塞进罐子里,从柜台后面起身,杨律已经排到了收银台前。程业鑫冲他笑了笑,费力地盖上糖果罐的盖子,扫了罐底的条码,问“要不要尝一尝我们的新口味,这种”

    “不要。”杨律打断了他的介绍,冷冰冰地说。

    难道他觉得自己肯开口说话,已经充分表达了因钱包失而复得的感激之情程业鑫的嘴角险些抽搐,脸上同样挂不出笑容了。他面无表情地报了价格,又懒洋洋地接过杨律递过来的钱,干巴巴地说“收您一百元,找您二十元。不要纸袋了吧纸袋一元。”话毕,他对正在准备纸袋的小助手说,“他不要袋子。”然后直接把糖罐递给了杨律。

    杨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把糖罐放进背包里,头也不回地走了。程业鑫哭笑不得,看见面前又来了一位等着结账的老奶奶,立即对老人家亲切地微笑,问“买这两罐是吗”

    站在糖果店的门口,杨律取出背包里的钱包,把刚才找回的零钱放进去。他往镶嵌了镜面的柱子上看,看到程业鑫脸上温暖适宜的笑容,又迅速地收回目光,拉上背包的拉链。

    cha 1

    沿着半坡的道路,杨律渐渐地远离了人群,走进几乎不被游客涉足的巷子里。来到一间老别墅的门外,他无视着正在三角梅树下拍照的一对情侣,推开雕花的旧铁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有着七十多年历史的欧式别墅,虽然外观上看起来已经很陈旧,但岁月更增添了它的气度,显得韵味十足。别墅的内部尽管经过了翻修,可依旧是上世纪的欧洲风格,带着些许阴冷和肃穆。

    杨律通过玄关,径直顺着旋转楼梯上楼,走到一半,听见杨准的声音,问“回来了上哪儿去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正在客厅的落地窗旁画画的父亲,说“商业街,买了一罐牛轧糖。”

    杨准始终面对着自己创作至一半的油画,头也不回地说“想吃牛轧糖,让宋嫂给你做不就行了自己跑出去,不累吗外头的太阳也很毒。”

    “我想出去走一走。”杨律立在楼梯上,望着父亲的背影说。

    他偏过头,仿佛是看了儿子一眼,又仿佛没看,说“今天你也累了,早点儿休息吧。宋嫂会在七点钟过来做饭。”

    “我知道了。”杨律正欲上楼,又听见杨准说“去洗个澡吧,我看你八成要晒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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