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归途 第39节

    手术很成功，男人身上的伤口也差不多愈合了，医生说，他快醒过来了，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贺子漠起身从一旁拿过热毛巾给他捂了捂手，沉默半晌终于低低开口。

    “小羽。”

    对面寂静无声，他发了会儿呆，又慢慢呼出口气，“快点醒过来吧，我们都等急了，小笙，子扬，还有我，你最怕别人担心的，不是么？所以快点醒过来吧。”

    对面还是没有回应，贺子漠不再说话，只是一双黑眸沉沉看他，脑子里想着云笙给他讲的过去，回忆着那些在云修身体里的日子，想着那些残留的回忆，想着想着就出神了。直到病房门咔哒声响，他抬头，看到贺子扬疲惫瘦削的身子走进来，看到他又是一僵，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你又来干什么。”男人瞪了他一眼，绕到云修另一边，“有我在，不需要你了，走吧。”

    贺子漠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声问，“贺子扬，你爱他？”

    贺子扬霍然抬眼，声音冰冷，“是，怎么？”

    贺子漠沉默半晌，他虽然不知道换魂那几个月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至少从这些天贺子扬的反应来看，他是真心的。而云修看起来似乎也是爱他的，他回公司时在桌子上看到了鉴定证明，男人看起来把一切后路都准备好了，为弟弟，为爱人，尽职尽责，尽心尽力。自己的弟弟是个好男人，好哥哥，他为他感到骄傲，却也觉得心疼。这样的人醒来，看到哥哥和爱人不和，心里一定会难过，他这个做哥哥的什么都没给过他，决不能再让他感到为难。

    贺子漠看着对面贺子扬冰冷的目光，想了想，终于长叹一声，“子扬，有些事，我应该告诉你了。”

    许久不曾听这人喊自己子扬，贺子扬心神一震，有些恍惚，可也只是一瞬，他又回过神来，戒备地瞪着对面的人。

    贺子漠静静看他，终于开口，“在你眼里我一定早已罪大恶极，可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报仇。”

    贺子扬紧咬着唇，看着对面神情有些陌生的男人。

    “我的母亲，贺若怡，你应该没什么印象了，”他低低说着，目光有些深远，“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怀上我的吗？”他眯起眼睛，冷冷说道，“是贺崇辉和几个人一起轮奸了她，整整一夜。”

    贺子扬震惊得瞪大眼睛，脑子嗡嗡作响，不知道贺子漠究竟想说什么。

    贺子漠沉静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一字字清晰沉稳地讲述二十多年前上一辈的纠葛故事，除去自己不是贺崇辉亲子这一点，他一字不落地讲着他小时候的无助，痛苦，仇恨和绝望，讲到最后，贺子扬已经呆滞了，双眼无神。

    “我在她墓前发誓，我会亲手为她报仇，管他是不是我的父亲，他欠她的，活该身败名裂，”贺子漠终于说完，冷笑一声，“你以为是我杀了他？你错了，”贺子扬眸光颤动一下，僵硬的脖子抬起来，死死盯着他开合的嘴唇，“他是死在自己的愧疚里，他的确是自杀，我根本没有动手，我只是折磨他的精神而已，”男人说完，看向对面呆愣的贺子扬，“他是咎由自取，根本不值得你拿命来给他报仇，更何况，是他自己害死自己，我也是受害者，他欠我们的，活该拿命来还。”

    记忆里，贺子漠总是沉默寡言，眼神也总是漆黑阴沉，他曾无数次想温暖这个人冰冷的心脏，却不知道这人背后，竟背负了这么深的仇恨。

    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那自己受的这么多的痛苦，又该向谁来讨？

    贺子漠沉默着看了他很久，终于低低说出压了心底二十年的话，“我自觉我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唯独对你……”他顿了一顿，终于沉声说，“子扬，我……的确对不起你。”

    贺子扬感到身子开始颤抖，他本能地缩了缩身体，无助地看向病床上的男人，黑润的眸子里渐渐涌上一层苦涩的泪来。

    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该恨他吗？是啊，的确是该恨他，可为什么，忽然觉得这么累……

    哥哥……云修哥，你快醒来，快醒来好不好……

    哥，我好怕，求求你，快点醒过来抱抱我，哥哥，我好想你抱着我……

    沉静无声的空气里，忽然，响起一个沙哑的，艰难的声音。

    “子……”

    二人猛地一颤，垂头死死盯着病床上的人。

    “子、扬……”

    男人紧闭了一个月的眸子微微颤动，挣扎着，一点一点，掀开一丝细微的缝隙。

    “子扬，不要……哭……”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映照在男人苍白却仍是俊逸的脸上，那人挣扎着侧过头，用尽全力，就和记忆中一样，温柔又疼惜的目光里，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窗外，春意盎然，阳光正浓。

    三个月后，银河湾。

    “哇！这里都变这么热闹了，上次我来的时候都没什么店家啊。”贺子扬在前面跑了一圈回来，然后一头冲向身后高挺的男人，男人笑着伸臂，把炮弹似的冲过来的人一把抱在怀里，顺着力道把人悠起来一圈儿，这才笑呵呵地放下，“多大了，还这么调皮。”

    贺子扬做个鬼脸，蹦到他旁边抓住他一只胳膊嘻嘻笑道，“活到老，玩儿到老嘛，都像你一样那么沉稳过日子，生活多没趣。”他说着拉住云修的手哈哈笑道，“哥哥，咱们比赛看看谁跑得快哦？”

    云修随他，笑着点头，“我肯定跑不过你，不用比了。”

    “谁说的，你现在身体好着呢，昨天晚上那么狠，我怎么看不出你跑不过我？”贺子扬促狭地眨眼睛，哈哈大笑。

    云修脸上有些尴尬，继而无奈笑道，“你啊，这种事也讲这么大声。”点点他的额头，宠溺地抱一下，便准备好了姿势。

    贺子扬跟着站一条线，嘿嘿笑道，“有什么嘛，又没有别人。哪，准备好喽！预备——跑！”

    两人在海滩边奔跑起来，云修本以为绝对会落后，却意外跑在了贺子扬前面，他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对方眨着眼睛嘿嘿笑，顿时明白他是故意的，心里跟着一暖，便退后几步和他并排跑起来。

    海滩上余留下二人交错的脚印，远远的，有两人踩着那些脚印缓步跟着，边走边笑着聊天，“贺子扬真是一点没变，还那么爱玩儿爱闹。”

    苏瑾咬了咬唇，小心看他，没吱声。

    贺子漠笑笑，伸手抱住男人的腰，低声调笑，“吃醋了？”

    苏瑾脸上一红，推推他的胳膊，“没有……”

    “没有就不要乱动，”站定了，贺子漠垂头盯着男人躲闪的眼睛，忽然说，“我记得……这里是我第一次抱你。”

    苏瑾瞳孔一颤，像是想到那天狂风暴雨里自己凄惨的模样，有些失神，贺子漠垂头亲吻他，手指轻轻抚摸他肩膀上的伤痕，忽然低笑道，“我们来纪念一下，怎么样？”

    苏瑾失神的目光一颤，狐疑地看他，“什么纪念？”

    贺子漠瞅瞅远处欢笑的二人，垂头凑到他耳边，磁性低哑的声音戏谑道，“再体验一次，在海里抱你的感觉挺不错的。”

    “……”苏瑾脸上骤然一红，抬手捶他肩膀一下，“别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贺子漠脸色正经，特别严肃，“我说真的，来，脱衣服。”说着就把手搭在他衣扣上作势要脱。

    苏瑾浑身一颤，脸色有些白，这人过去一向强迫自己，兴致来了从来也不顾别人眼光，这会儿看起来不像开玩笑，他沉默一会儿，只得垂头，神色虽然黯然，却没反抗。贺子漠本是开玩笑，却看他一脸苍白地默许顺从，脑子里忽然晃过过去的回忆，心里一疼，终于抱住他长叹了一声，“你啊……”

    苏瑾颤了一下，疑惑地抬起头，却被贺子漠捉住下巴亲吻了一下，他呆了呆，眨眨眼睛，才反应过来对方是逗弄自己的，脸上一红，只得抿唇小声说，“你别开我玩笑了，我会当真的。”

    “阿瑾，”贺子漠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前一步步走，“以后，我再不强迫你。”

    身边的男人微微一颤，眼里闪动一丝复杂的光，贺子漠抬手摸摸他头发，再次强调，“你也可以像子扬对小羽一样，对我任性，对我提要求，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苏瑾咬住唇，黑眸闪动一下，过了很久终于微微笑了，反手也握住了贺子漠的手，“我和贺子扬不一样，我只想你开心幸福，我想的一直都是保护你，陪伴你，看你无忧无虑，我就很开心了。”

    贺子漠沉默半晌，终于没再说什么，只改牵手为拥抱，在微湿的海风里慢慢搂紧了他。

    贺子扬那边跑累了，折回来一路嬉闹着走到他们这边，苏瑾看看贺子漠，又看看云修，忽然笑道，“子扬，我上次出差买了些东西给你，跟我来。”

    贺子扬一愣，脑子里也明白过来，哼了一声不太情愿地跟过去，“东西不好我可不要。”

    “你肯定喜欢，”苏瑾其实对他一直都有愧疚，是真心实意想对他好一些，“来吧，买了好几种，你挑一个。”

    “好吧，”贺子扬跟上去，回头对云修笑着招手，“哥哥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罢便跟着苏瑾回到他和贺子漠在海边的小木屋里。

    阳光正暖，海风温柔，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围绕在耳边，云修看着广阔的大海笑了一下，终于侧头看向一直盯着他的贺子漠，“哥，这里真的很漂亮，空气也不错。”

    虽然三个月里被叫了很多次，但每次听到这声哥，还是感到心神一荡，贺子漠平息了一下心里的悸动，低声笑道，“我和苏瑾常来，木屋的钥匙到时候给你一个，你和子扬想来玩儿也可以有个地方休息。”

    云修笑道，“不小心和你们撞到怎么办？”

    贺子漠一愣，没想到云修也会开这种玩笑，看来真是近朱者赤，被贺子扬的厚脸皮影响到了，只得无奈笑道，“学点好的，别被那家伙带坏了。”

    云修跟着笑笑，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忽然低声说，“哥，我本名叫小羽，是么？”

    “嗯，”贺子漠说到这儿，眼神都温柔起来，“我们都是跟妈妈的姓，你原来叫贺子羽，不过……她心里一定还是希望你姓云的。”

    “贺子羽……”云修喃喃念了一句，轻声说，“哥，你再叫叫我。”

    贺子漠沉默一瞬，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颤，“……小羽。”

    云修侧头看他，终于又笑笑，“原来你以前叫我时候，是这种感觉。”嘴角的笑容慢慢消散，云修看了他半晌，想着记忆里那个沉默又稳重的兄长，低声叫他，“大哥。”

    “……”

    贺子漠咬了咬牙，终于是忍不住，抬起手用力抚摸他的头发，犹豫着想抱抱他，可还没等做什么，一旁忽然蹿出来一个人，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喂，云修哥是我的，不许乱摸！”

    “……”贺子漠无语，瞪了他一会儿，终于冷冷吐出两个字来，“愚蠢。”说罢，转身走了。

    贺子扬呼吸一滞，分外郁闷地回头看向云修，“他为什么总说我蠢？他以前也老嫌弃我又蠢又笨，我真的很蠢么？”

    云修失笑，伸手抱着他顺毛儿，“嗯……蠢得挺可爱，我挺喜欢。”

    贺子扬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那还不是蠢！”

    云修哈哈大笑，低头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低低笑说，“你一直这样很好，那些聪明事，我来就好了。”

    贺子扬心神一动，终于抱住他脖子，回应着吻他，“你真的不来drear么？”

    云修亲完了牵起他的手继续在海边散步，“我帮着打理小笙的建筑公司，那边才刚刚开始，很多事都需要我，”说着，他捏了捏手心里的手，笑道，“好好在drear工作，那不是你的梦想么？我的化学家弟弟。”

    贺子扬嘿嘿一笑，不再强求，握紧了他的手悠哉地享受海风的轻柔。

    两人沿着刚才踩出的脚印慢慢走着，贺子扬忍不住又开始一蹦一跳嘻嘻哈哈，云修慢慢走在他身后任他调皮，直到男人跑远了，对他大大招手，他终于冲他笑笑，深吸口气朝他奔跑过去。

    湛蓝的天空里漂浮着一片片干净洁白的流云，温暖的阳光映照在二人交错相织的脚印上，仿佛映出一条清晰温柔的归途，在白云映照下，渐渐伸向欢声笑语的远方。

    甜蜜爱情系列之《云沐归途》——by萧莫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