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像条没长鳞的鱼,滑到文荣两腿间“当然是要……跪低咯……”一双媚眼迷离,檀口薄红,很风sao的叫唤了两声,全场的人都笑了。
宁奕在那片笑声中站了站,转身,文荣嚣张的声音像鞭,在他背道而驰的地方刺耳地杀来“别做梦啦,那东西我就是把它倒进马桶冲了,也不会给你!”
笑声断了,谁都没有想到已经出门的人,会风一样折回来。
宁奕扑翻了一桌子琳琅的酒水果盘,挥拳砸上文荣还在大笑的嘴脸,没人数的清他到底落下多少拳头,血像庆功宴上手持礼花炮一样在文荣的脸上不断炸开,jian在身边两个袒胸露ru的女模身上,后知后觉地换来她们变了调的恐惧尖叫。
那种拼了命的打法,竟然让在场的没一个敢上前阻止,有人吓破了胆,抓起一个坛似的罐子,打开窗“你再不停手,我可就扔了!”
随着一道抛物线,宁奕想都没想,跳出三层多高的窗户。
罐子的盖子没封实,齑粉一样的白灰,洋洋洒洒地散开在半空中,每一张面孔都在他眼中徒露惊恐,听不到她们在叫喊什么,宁奕闭上眼,死了心一样,凿开一人高的水花,栽入满池粼粼的波光。
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当晚有三个寰亚的高层也在现场,目睹了宁奕动手的全过程,顾立群气的拍了桌子,撂狠话“没想清楚前!让他把那身警服给我脱咯!”
算上上回,这已经是宁奕第二次入院了,他的脸上明显少了一点东西,一双眼像被砂纸抛过,黯淡无光的石头,脸颊也瘦得凹下去,lee叔抱着一壶汤来探望他,浑浊的老眼里,说不出的心疼。
“宁少爷……”他轻轻声叫他,有的称呼,老人家改不过来,“要是表少爷看到你这样……”
提到那个人,宁奕的眼睛颤了颤,老人家背过身,不知是宁奕的样子让他伤心,还是失去一个人更伤心,他悄悄抹干净泪,把汤往床头推了推“花胶燉水鱼,你不能再瘦了,别让人c,ao心。”
lee叔是悄悄偷跑出来的,没敢久留,临走时,他再三叮咛“一定要喝啊,千万别看都不看就倒了。”他仿佛预知了宁奕的心事,用一种隐晦的口气,挺着一把老腰,扒着门坚韧重复“等我走了你再打开,一个人喝,千万要喝!”
那壶费了大心思的汤,宁奕到最后也没喝,他把壶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换了一个更大更好的盒子,摆在了家里。
也是个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光,却晒不着,随了那人的喜好脾气。
入屋的头天,宁奕开了一瓶他能弄到手的最好的唐培里侬,两支郁金香般的高脚杯盛满了浓郁活泼的泡沫,叩出风铃般清澈的回响。
“关泽脩……”
宁奕对着盒子,高高举起了酒杯。
“cheers~”
第36章 (下)
宁奕的警服一脱,就是小半年。
这期间,陆续发生不少事,有些他也是通过新闻才知道。
文氏因为获得寰亚的投资,股票连续几个交易日涨停,一时风头无二。
文荣作为集团新一任代表,还上了一期星空卫视的青年企业家访谈,电视上衣着光鲜的他意气风发,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时代ji,ng英的干练气质,哪里还有半点被宁奕揍到哭爹喊娘的衰样。
可惜他这副派头没有维持多久,大约刚够他撑到节目结束,一出演播厅,文荣就被守候在外待命的警察请上车带回局里。
他不知道就在他打扮山清水秀的接受采访之际,一份详细列明他利用假钻石骗取巨额保险的证据同时寄到了保险公司、各大警局、乃至合作方寰亚高层的办公桌上。璀璨之星根本就没有丢,从一开始,文氏给出去的,就是一颗赝品。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文氏百口莫辩的事。
海关在一批运往班加西的货物中发现了数箱国产的99重型狙击步枪,数量之多,足够武装一个加强连,那些装满了枪械的木箱上的公司经调查,是一家海外民主建设事业的后勤供应商,法人是个虚构的名字,但多宗交易显示,他们和文荣手下的两家子公司至少有8年以上的合作关系。
寰亚背后的广济堂本身就有涉黑背景,出了这种事唯恐避之不及。
同一天,寰亚的法务就根据其公司和文荣签订的协议,要求同文氏解除合约,并由文氏支付高额违约金,保留追究文氏对寰亚带来的巨大名誉损失。
重创一夕之间,文家剩下的几个老骨头焦头烂额,迫不得已召回尚在海外求学的本家——文昕,取代文荣重掌公司一切事务。
这场闹剧始于一颗小小的石头,激起的余威却是海啸般的连锁效应。
可这些同宁奕的生活,都无关了。
带着一身暑气拉开了冰箱,宁奕从外头回来,屋里正巧播放一首恬静轻柔的音乐,肖邦的第九号圆舞曲, 他开了一罐冰啤,惬意的珉了两口,来给临窗的花瓶更换今天新买的鲜花。
他把隔天的茉莉抽出来,cha上一束芳香味淡雅的栀子。
“今天我跑步的时候,遇到谷雨了。”谷雨是宁奕小区里长得特ji,ng神的一只流浪狗,亲人,讨喜,就是心野,总也不在一个地方待着,“它又胖了,肚子大得好像塞了个球。”
弯着眉,宁奕笑着,不知在同谁闲话“你说它会不会怀了?要是生狗崽,我们养一只?”
钢琴声还在缓缓流淌,绵绵的,柔软的,像情人的爱’抚。
想到谷雨活泼时候的闹腾,东碰西撞的,宁奕主动作罢““还是算了。”
屋里这人喜静,而他也觉得目前的生活挺好的,暂时不打算养个宠物,破坏他们的二人世界。
掰着指头数,这是他把关泽脩接回家的第131天,在这个屋檐下,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131天。
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
曾文浩来过一次,盯着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的骨灰盒,还有边上那一小束开得特别招人的白色雏菊,发呆似的矗了很久,恍然大悟。
“家里没ji蛋了,我要去一次超市,一起?”宁奕现在成天在家,戒掉了外卖的习惯,每顿都是自己煮饭。
曾文浩以为那是他支开自己的借口,没曾想他真的就是去买ji蛋,还顺便拎回来一捆新嫩水灵的青葱,几把碧绿的小菜心,外带一块带筋的肥腩。
“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我现在的手艺还不赖。”他打开一罐冰啤酒,递给曾文浩。
“不了……”下午四点后的街心小花园,人不多,他和宁奕各占了一架秋千,支起长腿,慢悠悠在上面荡“晚上要去菁菁她家,跟她约好了,上门见她父母……”
宁奕瞪大眼睛,扭头“行啊你,选好日子办正事了么?等你们定下了,我给你们封个大红包。”兄弟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他是真高兴。
明明挺爽朗的一双亮眼睛,曾文浩却避开了,不但避开了,还把头埋得更低。
铝皮的酒罐被手心焐着,浮起一层的水珠,吧嗒吧嗒滴到地上。咕嘟咕嘟,曾文浩喝得挺大声的,一罐酒转瞬见空,捏扁了的啤酒罐,被他一甩手,投入几米开外的垃圾箱。
“阿奕……”他想了再三,深吸一口气,“最近的新闻,你都看了么?”
“那么多新闻,你指哪件啊?”摸不透心思,只听宁奕淡淡然问。
嘴角扯了把,又终归没动,搭档这么多年,曾文浩怎么会分不清宁奕哪句话真,哪句是假“这个……”他从兜里掏出一小枚亮晶晶的东西,“是在那天的天台上找到的……”
宁奕盯着那支钥匙,瞬间就不会说话了。
“是你的东西吧?”曾文浩问他,“我看着,不像是随便丢在哪儿的。”他没收起来,而是往宁奕的手里塞,“你……收好吧,可别再掉了。”
宁奕挺惊讶的,摊手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握起了拳头,把钥匙攥紧了。
“璀璨之星……”
曾文浩突然提起钻石,另一边的秋千吱吱呀呀的乱了几秒钟。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去了哪里?”
颤颤悠悠的,那把铁链老旧的摇曳慢下来“浩子……”曾文浩身躯一震,他差点就以为,那些咿咿呀呀的残破声,是从宁奕的嗓子里发出来的,“这案子,已经结了……”
曾文浩难以置信的回过头,他看见过宁奕家放的那个黑盒子,了然宁奕一片如水泼出去的真心,他不信他能这么轻易就放下。
他想去辨一辨宁奕脸上的表情,哪怕是有一丁点儿来虚的,也瞒不过自己的眼睛,可是,宁奕的脸上什么也没有。
那种置身事外的淡漠,多一句都不愿再提,于是临到嘴边的话,又强忍着给咽了下去。
“啊……对!结了!都结了!”他也装憨卖傻,木讷的脸上,干干堆着笑,“都翻篇的事了,不提也罢。”
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捎走霓虹的霞光,天倒下来,是黯淡的,油画布上来不及y干就急着又覆上的灰颜色,厚重且沉闷的脏。
“浩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那把暗下来的光影头里,宁奕轻声请求,“帮我和顾局说,我想清楚了,我想申请回队里。”
“就等你这句话了!”曾文浩激动地跳起来,“顾局哪里是真的要停你的职,当时那种情况,他也是没办法,其实他比谁都想你归队,我明天就去说,马上就去!”
他高兴坏了,嘴里语无伦次“下周,最迟下周,保证让你回来。不过你要是想再休息休息也行,反正案子都结了,局里暂时也没什么事。”
宁奕听见,摇头,挤出一抹笑,他只用了一句,就把曾文浩的这点热情,沁灭在隆冬的冰渣里。
“结了?……这一页,真的翻过去了么?”
路旁的灯一盏盏的亮过来,亮到他们跟前,落下层昏黄的薄纱,风也来了,扫过一枝桠蜷曲的叶,发出岌岌可危的响。
天刚黑,月亮远没有出来,可曾文浩却瞧见些灯以外的亮,恍惚,在宁奕的眼中摆动,抖落一梭星一样的光。那是一个让人心碎的表情,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为他动情。
“有阵子……”宁奕的声音像哭,可表情却在笑,“我每天都坐在这里,脑袋里……都是最后见他那回。”
或许也不是笑的,他只是用一种笨拙的坚强,将所有的痛楚,都堆砌到一个虚构的假象里。
“子弹击中他的时候,他在笑,他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结果。明明是死路一条,他却笑的那么平静,为什么?”他抬头,想问一问搭档。
他们同样毕业于警校,犯罪学、心理学、逻辑学的成绩是优异,多年一线经验,让他们可以通过一个眼神就判断出对方的慌张或者坦荡,可这个问题,曾文浩回答不上来。
他无法得知那日天台上他们的对话,只能攥着手掌,听搭档在那片不清透的朦胧里,暗自咽泣。
“他曾经为我挨过一枪,我回应他的方式居然是往他心上补上一枪。”
回忆像纺梭来回交织,一头拽着追不回的过往,一头扯长无止境的悔恨。
“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
终于,那些含在眼中的星也碎了,纷纷缄默的,争相奔出眼眶。
“那天我问他,为什么不对我下手……我错了,我应该问他,是不是喜欢我!哪怕一点……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曾文浩从没见过这样有棱有角的悲伤,只是一眼,喉咙就似被双无形的大手扼制,断了呼吸。
宁奕弯腰,把自己给搂住了,他太疼了,可他想不到任何方法,阻止即将决堤的疼痛,仿佛没了那个人,这种伤也就没有了解药。
“他就是个疯子!拿命赌一场游戏,我凭什么要陪他玩!”
整条街的人都停下来,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影子,静得一秒入了相。
他们忘记了归家,也舍不得挪道,因为那把颤动的肩膀,瞬间把所有人的心都揪狠了。
“疯子!变态!他赢了,他他妈赢了……我走不出来,我忘不了他……”
以泪做一场洗礼,宁奕终于认输。
“关泽脩……你赢了……”
一周后,宁奕复职。
他重新穿上警服往顾立群的办公室里一站,老头差点没认出他。
“嚯,可以啊,知道回来了?”他打量身姿笔挺的青年,似在判断他的平静,有几分是真实的,“想清楚了?不会再乱来了吧?”
宁奕微微一笑,用最标准的姿势,向顾立群敬了一个礼。
又复一个月,宁奕接到了他归队之后的第一个任务。
曾文浩他们盯梢上了一个公海上的神秘游轮,涉嫌非法 y 秽色情活动,对方的警惕xi,ng极高,甚至具备了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两批派出去的组员都给做了标记,不能再行动了。
休了大半年的宁奕,因为是个生面孔,反倒成了最佳人选,隔日,他就带着一张烫金邀请函登船,混入宾客之中。
船一驶入公海就下了矛,不动了。
是个难得的好天,海与天的交界被灿烂的阳光投s,he下来的斑斓模糊了界线,整个视野都亮到发光,宁奕站在随海浪摇晃的船头向下看,那片碧波清澈的,好像要邀请他跳下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