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舟怕老板真要上来捉他,连忙下楼去了。
乔琉做势要朝着包厢那边走,但是脚步却才移动了几步。他只是在等待着什么,只是什么都没等到罢了。
他希望周子舟说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好话,给他一个台阶下。他一整晚没见到周子舟,也没睡觉,心里很酸楚,根本睡不着。他想等着周子舟来,让自己吼他一顿,然后揪着他,去揍池望一顿。他的气也就消了。
反正,反正明年还有生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有的是时间熬。
但是,他没有听见身后的任何动静。
乔琉突然心里空荡荡的,一下子有点儿慌了,他惶然地低声问“你为什么要跟池望去医院,为什么还骗我,为什么不来我生日,你不是说了我最重要的吗?”
好不容易有个把他当作最重要的人,却——
乔琉还没听见身后有任何反应,终于按捺不住,急了,扭过头去。
“不准走!”
楼道里空荡荡的。乔琉又往楼梯那里冲了几步,仍然没有人影。
周子舟居然就这么走了?走了!
林霍然吃完了泡面,正意犹未尽地喝着汤,单手操作,就听门哐当一声被踢开了。乔琉走进来一屁股坐下,浑身嗖嗖散发出阴沉的气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盯着空气不说话。
“你怎么了?周子舟不是来了吗?干嘛还要生他气?”林霍然不解了“还有,你一晚没吃东西,不饿吗?”
乔琉说“别跟我提周子舟,我再也不想听见这个名字。”
“噗嗤——”林霍然差点没笑到呛到,他笑嘻嘻地望了眼乔琉冷漠的侧脸,敢打赌,现在说这话的是乔琉,到时候哭着求着要和周子舟和好的,肯定也是乔琉。
有这么个朋友,真是丢脸。
周子舟下了楼,就被老板揪着推出去了。因为是大学城旁边的网吧,再往远走几百米,就是市政府,在这里做生意都相当安分,决不敢逾规。周子舟出示不出来满了十八岁的证件,又一直偷偷摸摸地想要往上面跑,不由得让老板疑心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外面还是早晨五点多,冬日清晨,天际灰白。大学外边儿很多早餐小摊子都刚刚摆起来,叉起胳膊开始扯开嗓子吆喝。正是寂静与热闹交际的时分。周子舟背着个书包在外边儿站了一会儿,一回头,见到街对面的小卖店正卷起升降门。
他一扭头,趁着没车子的时候,冲过去买了几包蜡烛。
没有生日的时候用的那种细细的、五颜六色的蜡烛,只有平时断电时应急的细长蜡烛。
方晴在网吧那里,莫名奇妙地瞧着周子舟,就见他匆匆付了款之后,又跑了回来。
网吧占了两扇门的楼盘,玻璃门正对着街道。周子舟把蜡烛包装扔进垃圾桶,然后将蜡烛在地上摆开,刚好是十八根。
他掏出个打火机,蹲下去点。
“子舟,你干嘛呢?!”方晴顿时乐了,见周子舟这架势像是要即兴表白一样,连游戏都不想打了,赶紧出来看热闹。她走到周子舟身边,周子舟一心一意点蜡烛,跟没瞧见她似的。
冬日地上带着湿气,蜡烛点了就灭。
周子舟不厌其烦地重复。
方晴说“前几天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女生楼下也有个男生给女朋友表白,用的也是这一套,你刚才上去要找谁啊,找到了吗?乔琉他们不是在二楼开了包厢吗,你怎么不干脆让他帮忙找找,虽然他那人的确挺神经病的。”
周子舟不爱听她最后一句话,说“我找的就是乔琉。”
方晴还没来得及惊讶,网吧老板已经跟火烧屁股似的,跑出来了“你噶嘛噶嘛呢?!在我门前摆摊?信不信叫警察来抓你们啊,怎么这么能闹腾呢?!”
周子舟好不容易点完了最后一根蜡烛,就被老板踹倒了。
他竭力忍着,拜托道“你能不能别踹了,我朋友生气了,怎么哄都哄不回来。”
“放屁!”老板说“你待会儿引来火灾我怎么办?而且你在我的店铺前面点,就相当于摆摊,占用我的资源,挡了我生意!要交钱的!”
周子舟把书包从背上卸下,掏出个钱包,里面钱不多,但是有几百块。
他抽出几张递给老板,双手合十,拜托说“麻烦你叫我朋友下来下。”
老板气这才顺了点,见周子舟眼里都是焦灼,瞅着也确实挺无害的,于是拿着钱走人了。
周子舟又蹲下去点被踹倒的蜡烛,一阵风吹来,全都熄了,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好不容易十八根都点齐了。
他问站在一边目瞪口呆的方晴“对了,你会唱歌吗?就是生日歌那种,我五音不全,不会唱歌,你能帮我唱一下吗?”
方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脑子没跟上周子舟的思路,下意识地问道“你要听英文版还是中文版?”
周子舟想了想,腼腆地说“英文版好了。”
他觉得,他不能赶到乔琉生日上去,但是补一个给他,至少是能做到的。
方晴觉得贼几把刺激,问“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唱啊?”
周子舟说道“等我把人弄下来了,你就开始唱。”
方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没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就见周子舟双手放在嘴巴旁边,突然拉开了嗓子,猛地大喊一声“乔琉——!都是我的错——!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方晴“……”
这一声委实太大,周子舟清澈的声音贯彻两条街道,直接将还没热闹起来的街道店铺给炸开了锅。轰然之间,网吧二楼窗户那里,探出许多个脑袋来,都是正打着游戏,突然被外面一声吼给吓得耳机都掉了的。
周子舟闭了闭眼睛,继续吼道“你下来我会跟你解释的!只要你相信,我会都跟你说的!而且,生日快乐——乔琉!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周子舟嗓子都要哑了。
二楼那里有人起哄“我靠,大早上的来表白?叫乔琉的妹子赶紧下去吧!别让人久等了!”
“下去!下去!接受他!接受他!”
网吧上方跟炸开了锅似的,一群人趴在窗户上往下看,还有人跑下来看热闹。
没一会儿他们就能见到,下去的叫“乔琉”的,不是个他们想象中的穿粉色的美女,而是个臭着张脸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子,老不情愿地迈着长腿下了楼,脸色特别难看,朝周子舟走过去的步子却特别快。
“我靠啊,不会就是他吧?!这是干嘛啊?两个男的?”网吧上方有人发出哄声。
“你干嘛呢?周子舟!”乔琉站到周子舟面前,瞥了眼地上的蜡烛,脸色漠然,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他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用力地攥住了,在周子舟看不到的地方,渗出了冷汗。
他眼眶还有点红,不过下来之前,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让自己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被冻红的,这样眼睛就显得不那么红的。否则跟兔子似的,实在太难堪,太丢脸。
方晴张大了嘴巴,见乔琉下来,下意识地开口唱“hay birthday……”
还没唱完一句,乔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闭嘴。”
方晴“……”
周子舟见乔琉下来,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对方晴道“要不麻烦你先走开一会儿吧,我有点儿事情和乔琉说一下,抱歉。”
方晴无语地走开了。
周子舟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乔琉,从身后背包里拿出个东西“这是我昨天想送给你的,但是没能送出去,是个充电睡袋,乔琉,很暖和,这样你每天睡觉的时候,脚都是热的。”
还有很多话,他没说。
他攒了很久的钱,挑选了很久,也同样和乔琉一样,期待了昨天很久。
乔琉心里乱七八糟的,心里跟回暖了似的,一下子好多了。他心里翻江倒海,觉得委屈都倏然间好了很多,周子舟就是有这种能力,能三言两语,让他从谷里回到平地上。可是他没有接,他盯着地面,脚尖踢着石块,有些闷闷地说“那你干嘛不昨天送过来?”
“待会儿我会跟你解释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周子舟抱着礼物,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演唱会门票“而且,我昨天不好意思问,你要和我一起去演唱会吗?只可惜错过了。”
乔琉撇开头,别扭地哼道“我不是让你跟你最喜欢的人一起去吗?”
周子舟也垂着头,眼神像个找不到洞归的小仓鼠,朴实地,毫无多余赘述地,把心里话一股脑说出来“可是我没你不行啊。你不理我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风一下子吹过来,蜡烛又熄灭了。
周子舟心里一急,怕乔琉又生气,于是又去点蜡烛。
乔琉看着他蹲下去的后脑勺,心想……乔琉没有想法,他心跳如擂鼓。周子舟的话让他心里面翻涌的占有欲一下子得到了满足。他跟口渴了很久的人一下子喝到了水一样,眼眶一下子红了,甚至心里面涌起一阵强烈的,想要和周子舟把话摊开了说的冲动。
如果小土包子胆子小,不敢表白,害怕失去,那么让他先表白,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能够做到。
乔琉有点认命,他觉得他现在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欢周子舟,比周子舟喜欢自己还要多,多得多了。他觉得有点吃亏,但是感情这种事情,没办法控制。只能当做周子舟捡了个大便宜了。
他垂着头,看着周子舟,这么想着,正艰难地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周子舟忽然碰了碰他的手,然后顺势牵了下。
在七点之前,要碰一下——周子舟心想。
短暂的牵手,令乔琉大脑空白了一秒。那种暖流感不管何时,无论是周子舟第一次碰他,还是现在碰他,都令他大脑皮层一下子炸开,得到最基础需求的满足感。就好像血液被暖了一下,然后全都涌到了心脏那里一样。
周子舟刚打算收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乔琉握得牢牢的。而且乔琉还突然动了动手,手指插过来,十指交叉。乔琉盯着地面,眼睛是红的,耳根也是红的,好像还有点余怒未消,又好像多了很多别的情绪。
“乔琉……”周子舟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他怕这一次没说清楚,乔琉就再也不理他了。
他想努力表达出,他很在乎,他很抱歉。
但是他话音刚落,乔琉忽然抬头看了眼他,然后突然朝他走近了一步,面对面地朝他站着,微微低着头,忽然闭上了眼睛,像是极为紧张,捏住周子舟的手都渗出汗水来,把周子舟的指节捏得非常紧
周子舟有点茫然,就见乔琉张了张嘴巴,与此同时有些战栗、有些低哑的声音传入耳朵,他说“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那就由我先说,也没有什么关系。”
乔琉无法控制自己,他觉得他离不开周子舟。本来以为周子舟会永远跟在他身后,不管如何,都用那种喜欢的心情对待自己。但是这次周子舟让他生出一种危机感,令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死死把周子舟拽在手心里。
也许是一种不安全感,也许是某种不大好的预感。
乔琉红着脸,根本不好意思说出接下来的话,但是竭力强迫自己说出来,他心脏怦怦直跳,快要爆炸了,几乎是与生俱来胆子最小的一次,最为忐忑的一次,他小声说“周子舟,子舟,舟舟,我喜欢你,希望你知道。
周子舟“……”
周子舟瞪大了眼睛,看见乔琉嘴唇对着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轻轻嘟起来。
第三十四章
周子舟并不是个毫无见识的人。甚至于, 他见过很多大场面。
他爸因为工伤去世的时候, 工厂发了很大一笔抚恤金, 那天他奶奶虽然无比悲恸,但是瞅着周子舟那张茫然的小脸, 还是强打起精神来, 去买了一块鸡胸肉回来,做土豆丝炒鸡肉这道周子舟最喜欢的菜。
菜刀在砧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发出疲倦悲伤的剁肉声。
周子舟年纪太小, 蹲在厨房里,一边帮他奶奶把柴火往灶里送, 一边看他奶奶布满沟壑的脸上泪水纵横,还不大能理解死亡是什么意思。饭快要熟了, 溢出香味来的时候, 外边儿突然吵闹起来。
镇上的婶婶舅舅全都来了,平时八竿子撇不着的一群人,这会儿全都来找他奶奶,在外边你一句我三句地吵起嘴来。是为了一笔数目并不算多的抚恤金。周子舟被奶奶关进了房间,然后趴在窗子那里, 看他奶奶拎起扫帚, 恨恨地把这群人赶走。
但是在赶走的时候, 发生了争执,奶奶耳朵上的一枚戴了很多年,不知道到底是金还是银,反正快要生锈了的耳环, 一下子被不知道是婶婶还是舅舅给拽掉了。
耳朵破了,鲜血肯定一下子就出来了。奶奶耳垂甚至直接裂开了,下方成了两半。
周子舟这时候才哭起来,从窗子那里跳出去,握紧了拳头,嚎哭着跑去找村长。
他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他从小到大被表白的次数,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真的还不少。
最开始是在桌子里翻出来一些五颜六色的纸,上面用或娟秀或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一些话。读初中的时候,还有一次,被班上的人起哄,被后桌的那个女孩子倒追。
那个女孩子最开始的时候老是借走周子舟的作业,说是带回家去学习。她每天都有一些数学题要问周子舟,甚至还抢走周子舟手上的笔,逗得周子舟面红耳赤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