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医生护士离开以后，他依旧沉着脸色，“爸妈，我……”
“不治了，其实也没啥大事，这两三年不都这样过来了吗？”程爸阻断了他的话，脸上还挂着笑。
“治。”程沐阳丢下一个字，转身就出了病房，眼中的难受再也掩盖不住。
他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没有。每天忙忙碌碌，却连好的生活都给不了爹娘，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家人的健康都能忽视。
医院缴费处离着他们的病房并不太远，没走几步就到了，程沐阳看着单子上的数字，叹口气。
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他这点工资还能够交得起医药费。等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就算是把家底全扔进去，他也得给他爸治腿。
只几年忙来忙去，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时间了，趁着还能治，就必须治。
他知道他爸妈还老想着他的问题，他那算什么问题，如果连这点孝都尽不了，他这两年来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肖承风到的时候，程沐阳正坐在病房里陪着爸妈说话。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将室内照的明亮又干净，光照在程沐阳的头上，将他的头发染上金色。坐在病床上的中年男人一脸沧桑和粗糙，但脸上却挂着温柔的笑意，仔细看，还能从中隐隐约约看到程沐阳的感觉。
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坐在一旁削着苹果，也同样笑着看着说话的爷俩，慈祥又安静。
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不知怎么，突然就戳中了他的心脏，让他想起，好像他也很久没回家了。
一个小伙子突然进来，让两老都望过去，程沐阳站起来迎过去，不忘扭头和自己爸妈解释，“这是我朋友，这次过来有点事情找我。我一会就回来。”
说着，程沐阳就要上前要带肖承风离开，肖承风却从背后拿出一个果篮，放在桌子上后，朝着房间内的两老点点头，“叔叔阿姨好，我过来找沐阳拿点东西。”
“去吧去吧。”程妈摆摆手，“还带什么东西，事儿要紧。好久没见我们沐阳带朋友见我们了。”
“哈哈，叔叔阿姨，那我以后常常来。”
“哎。”程妈应了一声，笑着看着他们两个大小伙子。
肖承风还想说话，就被程沐阳一个用力拉了出去。
“来的挺快的。”程沐阳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找到门上的那个解下来，要递给肖承风，却不料肖承风不接。
“怎么了？”
“阳阳……”肖承风一脸为难，“我，我可能回不去了。”
程沐阳不说话，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来的时候太着急，我把身份证给丢了。”肖承风掏出自己的钱包，指着空白的那个格子，“我得等明天去办个临时的才行，今天人家不上班。”
“那你不是很着急吗？”
肖承风摊手，“那也没办法了。”
“我带你去找住的地方？”
“你住哪里？”
程沐阳静默了一会，“我在这里陪床。”
“那我和你一起。”肖承风想也不想接上。
“不行。”程沐阳拒绝，不管怎么说，他觉得他和肖承风的关系并没好到这种程度，叫一个普通朋友陪自己在医院里受罪，他实在是不好意思。
“哦。”肖承风应道。
听见这句，程沐阳以为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正想继续说话，却见眼前的人已经迈动步子，又回到了他爸妈的病房。
“程阿姨，我今晚陪沐阳在这，你回去休息吧，一切放心有我们呢。明天再过来也是一样，你也要注意身体啊。”肖承风笑着和程妈说话。
程妈看看远处的儿子，再看看这个小伙，“这……”
“阿姨，我和沐阳关系很好，这点事不用为难，再说了，叔叔刚来，说不准晚上就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沐阳他自己在这也熬不住，我陪他还能轮换着来，能好点。”肖承风摆出乖巧模样的时候，可能谁都会被他的样子骗到，“再说了，我今天身份证丢了，也回不去。”
“……叫我承风就行，叔叔阿姨。”
“……”程沐阳站在门口，看着他妈和肖承风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打成了一片，他望向坐在床上的爸爸，只见他爸向他投来了一个赞许的目光，好像在说交的这个朋友很热心很不错。
……
发生了什么。
程爸的检查结果当天晚上就出来了，连带着医生的治疗方案也被告知。程沐阳捏着手里的一叠单子，打开手机查了查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所有的费用加起来，确实已经赶得上他这两年来的存款。
平常的工资本来就少，他还要负担自己的生活开支，还要往家里再打一部分，每个月还能剩下一点已经是不容易，就不要再想着能存下多少钱。
他叹口气，将单子揣在怀里，朝着病房走去。
第13章 第十三章
病房里只剩下程爸一个人。
程沐阳推门进去，问他，“人呢？”
在他去交费之前，肖承风还在和他妈说话说得正开心，不过这么一会功夫，现在病房里就剩他爸一个人。
“哦，你说承风啊？他送你妈出去了，你妈身子骨也经不住在这一宿一宿地熬。要我说，你和承风也走吧，我自己在这又不是不行，还没到七老八十呢，用不着你们。”
程爸自己翻了翻被子，将自己盖好，话里话外都显示着，他还不是个废人。
对于他这样的心思，程沐阳心里清楚，但是他也不可能就放他一个人自己在这。
说到底，虽然他爸在他心目里一直是又厉害又伟大的父亲形象，但是经历了那次，爸爸再也站不起来之后，他就对父亲的感官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不再用无所不能的形象套在父亲身上，而是主动接过了属于父亲身上的那部分担子。
“爸，没事儿，我在这还能帮帮忙，万一医生要个打下手的呢。”程沐阳笑笑，开了个玩笑。
程爸也知道不可能把他给赶走，只能自个儿慢慢地躺了下来，看着天花板一阵阵地发愣，良久才说了一句，“沐阳，苦了你了。”
程沐阳刚准备去门外的步子一顿，他转过身来，看着床上隆起的一个包，“爸你和我说啥呢，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我不苦。”
……是沉默过后，程沐阳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得暂时先从房间里出来，一会他还要去租一个床位，给肖承风睡觉。
总不能人家说来帮自己守夜，就真的一点都不让人睡觉。
程沐阳在以前，真的很少会去麻烦别人掺和自己的事情，他不想欠别人的人情，也不想去还人情，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想做自己的事情，自己一个人生活。
可能这样的xi,ng格才导致了他根本没什么朋友吧。
“阳阳！”
程沐阳下意识回头，这样的称呼被肖承风叫了几次，他竟然也习惯了。
肖承风正从楼道的尽头小跑过来，一个急刹车停在他眼前，两个人的身体差点撞到一起。
程沐阳后退一步，看着肖承风自个儿在那挠挠后脑勺，“嘿嘿，一个没刹住。”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分明从肖承风眼中看出了一丝懊恼。
“嗯。”
“那个，阿姨走了。”肖承风走在他身边，汇报着刚才的经过，“我把她送上了那个613路，她说好像能直接到你家门口，没让我跟着去。”
“嗯。”程沐阳点点头，肖承风是外地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妈不让他跟着去是正常。
“你没生气吧？”肖承风问得有点小心翼翼。
这倒整得程沐阳一愣，他看起来像是生气了吗？肖承风一向大大咧咧的xi,ng格，突然间这么谨慎，让他也有点不习惯。
“没有。”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生气，程沐阳还补充了一句，“真的没有。”
“那就好。我看你都不怎么笑了。”肖承风走在他身边。
因为两人的身高差，程沐阳如果不主动抬头侧脸去看，他是看不见肖承风的表情的，只听这句话，他也想不出来肖承风是什么意思。
所以只能沉默地往前走。
“你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爸的事情，所以没笑。”程沐阳一口气说完，他说的还不全面，真实情况是，如果不是必要的时候，其实他连说话都不想说。
这是他长久以来保持的习惯，在心情不怎么美好的时候，都会尽量保持沉默，在心里自己消化和调节。
或许是他的自我调节能力比较不错，在以往，从没出现过什么乱子，也从没冲动做出过什么错事，最后都会自己消化掉所有的矛盾和难题。
这句话说完，他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也沉默了下来。
是的，他这样xi,ng格的人，永远都交不到真正要好的朋友，他这种xi,ng格就注定了不讨喜，即使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也根本没办法改变。
程沐阳自嘲一笑，然后就感觉自己身体被一个怀抱给拥住，肩膀上压上了一个重物。
充满力量的温暖从抱住自己的人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这一刻，程沐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眼眶一热，心头涌起一些委屈。
但他一个大男人，不可能暴露这样脆弱的一面，他吸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
“没关系……
程沐阳，你很好，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听见肖承风说。
自从那一抱之后，程沐阳自己自己没感觉什么，但他却非常清楚感觉到，肖承风在躲他。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在躲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他前脚迈进病房，肖承风屁股下边就和突然长了钉子似的，蹭地一下跳起来，丢下一句“去厕所！”就急匆匆跑出去。
不仅他看着别扭又怪异，程爸更是一头雾水。
“沐阳，承风这孩子，咋啦？怎么有点不对劲？”
“我也不知道，你该吃药了。”程沐阳把水杯端到桌子上，用手拧开好几个小白瓶，按照说明将药分好，递到他爸手上。
“沐阳啊，要是承风有啥事，你能帮就帮。说实话，我和你妈看着你有个好朋友，我们也能放心很多。这人啊，不能没有朋友，你要是有个啥事儿，也没人能帮帮你。”
这话已经是老生常谈，从程沐阳小时候，他就听了不知道多少遍这种话，但是没啥用，他一直和人保持着安全距离，从不越线，也就从没有亲密无间的发小和兄弟。
其实他爸不知道，他是因为清晰地知道自己的xi,ng取向，才尽量避免和人交往过密，他怕最后自己分不清是爱情还是友情。
倒不是他不清楚这两者的区别，而是他太怕爱上有人陪伴的感觉，以至于在也不愿意失去。
他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很奇怪，也很矫情，但是没办法，这些话他永远不可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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