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要娶一个都不想娶”周衡怒道,“殿上每日勾心斗角还不够,下了朝还要用女人来控制朕么”
“陛下”
“朕才十五岁,这么急着成亲做什么看看这些折子上写的,都什么玩意儿烦死人了与其要那么些没用的女人进宫,还不如让洛卿你进宫来陪着朕”
这样横眉竖目的周衡,倒真是有点像任性起来的小棠。
洛平忍俊不禁“陛下说笑了。”
周衡道“朕没有心情说笑”
洛平一愣,这才发现周衡是真的气得不轻,眼圈都有些红了,不由正色道“臣知道陛下心里不舒坦,但还请陛下慎言。”
周衡瞟了他一眼,稍稍冷静下来。严肃起来的洛平,总让他有种敬畏感。
洛平道“宁王想方设法将奉天府尹的女儿送进宫来,用意深远,确实不得不防,但同样的,陛下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之。其实于情于理,那个尚未入宫的女子,并无什么过错,陛下大可以待她进宫后再做定夺。”
“可是娶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处处监视我的女人,还要故作亲近朝夕相对朕堂堂大承皇帝,连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做皇后都不行吗”
洛平沉吟道“在臣看来,陛下这种说法,不像是在忧心大婚对朝政的影响,而是更忧心该怎么为人夫啊。”
周衡瞪大了眼“没有这回事”
洛平莞尔“还是说,陛下有喜欢的人了”
周衡脸色倏然通红,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也、也没有”
“那臣以为,陛下也是时候娶两位娇妻了。太祖皇帝在您这个岁数,都已经有一位公主了。至于喜欢的人大婚之后,不久便要选秀女入宫,陛下总会遇上合自己心意的人。不过臣要提醒陛下,君王之爱”说到这里他突然心中惶惶,顿了顿才说,“君王之爱,不可专情,不可长情。”
“为何”
“那样的话太劳神了。君王的心里是要装下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的,只系于一人身上,不利于朝政安泰,也不利于子嗣传承。”
“洛卿,你的见解一向很有道理,但这一点朕却不能认同。”周衡道,“皇爷爷说过,一个不能让自己过得快活的皇帝,是最失败的皇帝。我想,君王的心里总能腾出一块地方,与任何其它东西都无关,仅装进去一个能让自己真心相待的人吧,只是把那人静静放在那里,就觉得快活了。”
“”洛平愣了愣,温和笑道,“陛下说得是。既然陛下自己能想得通透,那么大婚之事,还请陛下不要为难礼部了。微臣也恭祝陛下早日找到心仪之人。”
周衡扯了扯锦袍,瞄着躬身退下的洛平,几番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还想说什么。
皇上终于不拿婚礼大典说事了,礼部尚书大大松了口气,碰见洛平连声道谢“洛大人啊,也就你能把皇上的脾气摸顺了,这回也多亏了你啊。”
别看这个洛平官职不大,在皇上跟前最能说得上话的就是他,因而他们在他面前也不得不放下架子说话,谁敢得罪圣宠正隆的大红人
洛平回礼“尚书大人言重了。皇上年纪尚轻,对册后立妃之事十分陌生,细细与他说清楚了就好。皇上聪慧明理,不会让大人您为难的。”
王尚书心说这事都闹了大半个月了,皇上还不够为难他么。嘴上应承着“洛大人说得是,若皇上那边有什么嘱咐,还请大人多多担待些。”
“下官明白,尚书大人请放心。”
官做得久了,那些场面话也都说得越来越溜,洛平在官员中周旋一轮后,回通政司的途中碰上了宁王的车驾。
宁王掀帘看了他一眼,洛平垂首退避。
只听得宁王冷哼了句“烟视媚行”,便没了下文。
近来无论私底下还是朝堂上,宁王见着他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烟视媚行”这个评价,也不是宁王一个人说的。
洛平目送马车走远,自嘲地笑了笑。
烟视媚行他哪里当得起这四个字,真是抬举他了。
董太师的孙女董云惜,李宗正的妹妹李梦瑶,这便是他明日要娶进来的两个女人。
周衡把两张庚帖放在面前,正红底色的是董云惜,暗红底色的是李梦瑶,烫金的字把两个女孩的命运和自己绑在了一起。
“洛卿,朕已让礼部布置了,把你安排在瑶贵妃的迎亲队伍里。你与李宗正一向交好,不要怠慢了她。”
“臣遵旨。”
“还有,你把瑶贵妃迎进紫宸宫后,暂且不要出宫,待朕去非离宫见过皇后,便到真央殿找你。”
“洞房花烛夜陛下这是何意”
“半分情意也没有,洞什么房,说不定掀开盖头来就是个丑八怪”周棠赌气道,“宁王送进来这个女人,大概还想让她给我生个子嗣,他摄不了我的政,可以把我弄死摄我儿子的政,我断不会让他得逞。”
洛平笑了“陛下暂且不用想这么多,现下您唯一要做的就是莫负。就算皇后长得丑,不是还有瑶贵妃吗梦瑶我是见过的,是个柔美又有灵气的姑娘。陛下大可不必把那良辰浪费在真央殿。”
“朕情愿跟你聊聊天。”
“陛下”
“总之你在真央殿等着我就是了,不会有人盘查你的。也就这一晚,朕实在不想待在洞房里,你陪我说说话就好。”
“陛下是认真的”
“当然。”
洛平敛了笑意“陛下新婚,臣子怎可留宿,没有这个道理。”
周衡眉峰一竖“你这是要抗旨吗”
洛平头疼了。
这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不妥,似乎他低估了小皇帝对自己的信赖。
他一个朝廷命官,在皇帝新婚之夜跟皇帝聊天聊一夜
这叫什么事儿
大婚当日,洛平跟着迎亲队伍去了李府。
皇后那里的排场比这里大得多,不过这支队伍里都是小皇帝的心腹,大多跟李宗正有些私交,反倒看起来更加亲厚喜庆。
红色的软轿抬了出来。
洛平四下看了看,软轿边一袭聘婷人影令他的目光停驻下来。
他没有想到,竟会在这样巧合的时候遇见她。
那人显然也看见了他,微怔之后,便是嫣然一笑。
周嫣,那是已嫁作人妇的昭容公主。
洛平垂首微笑。
两世记忆里,好像只有这个女孩子的笑容是始终不变的。总是有些促狭,有些俏皮,又带着些许皇室的骄矜。
她是洛平最初喜欢上、也是最先失去的爱慕之人。
上一世觉得刻骨铭心的有缘无分,不知怎么的,如今想起来,却只剩下美好的部分。
昭容公主来到他身边,华服将她的面容衬得妍丽端庄,褪去了曾经的稚气。挽起的发髻散下一缕,垂在她的耳边,撩着微翘的嘴角。
“洛平”
“洛平见过公主殿下。”
“嗯,免礼了。”周嫣瞅着他,忽道,“我问你,你说过的那个奇女子,说是舞跳得比我还要好,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她本公主至今耿耿于怀,很想与她比一场呢。”
她说得半真半假,洛平亦答得半真半假“但愿公主殿下不会碰上她,洛平倒是希望,那一曲落凰再也不要现世了。”
周嫣弯着眼角打量他一番,摇头笑道“好了,以后再跟你叙旧,我小皇侄的婚事要紧,可别误了吉时。”
皇宫中热闹了半宿,红色的剪纸灯笼把整个皇宫笼在喜庆之中。
洛平没敢抗旨,迎接完瑶贵妃之后,在太监的带领下来到真央殿,捧了一本闲书,静静等着那个有新婚抑郁症的小皇帝。
后半夜时,周衡当真出现在了真央殿。
他踏进殿内,皱了皱眉头“怎么这里的灯火也换成红烛了真是闹心。”
洛平无奈看他“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陛下放着两位娇妻不闻不问,当真是不解风情。”
周衡无所谓地撇撇嘴,瞄了眼洛平手中的书,讶然道“洛卿也看许公子的小说吗”
“信手翻来,随便看看。”
“哦。”
周衡的脸上有些酡红,看样子是把合卺酒当做消愁酒,喝得多了。
他很困,上下眼皮直打架,望着洛平的目光直愣愣地,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也看过许公子的小说,里面互相喜欢的人好像都是生死相随的,洛卿,这世上真有这样热烈的情爱吗,可以连命都不要了吗”
“那些都是故事而已。”洛平说,“即使生死相随了,也未必就是圆满的。”
“那,洛卿你有喜欢的人吗”
“”洛平看着硬撑着眼皮的小皇帝,那样一副没开窍的样子,不禁莞尔,“有,臣有喜欢的人。”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任性又无赖的人,不过有时也很听话很温柔。”
“哦,怎么没见你跟她在一起呢”
“那人在很远的地方”
周衡睡着后,洛平唤来太监,把他送回了朝阳宫。
东方破晓,他从皇宫边门出来,回到自己家中补眠,心里胡乱想着两件事。
一是许公子的小说真是害人不浅,连九五至尊都被荼毒了。二是,时间过得真是快,公主嫁了皇帝娶了,转眼间,又是那么多物是人非。
远在北境的周棠接到小皇帝大婚的消息,皱着眉头沉吟良久。
方晋问“将军在想什么可是担心宁王另有所图”
周棠苦恼地说“我在想,该怎么把小夫子娶进门。”
“将军,请你先想想怎么应对宁王的邀约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小七子,既然你因为他而拒绝我的提议,那我只好让他消失了。
、第五十二章 悲回风
北境战事渐渐明朗,北凌军屡遭重创,大王子图克被自家制造的寒玄铁箭射杀,北凌王蒙苏答急火攻心,突发恶疾,于军帐中呕血倒下。
如今北凌军中能做主的,只剩下刚从北都赶过来的小王子罗摩。
罗摩星夜兼程而来,年轻俊美的脸上满是风雪与愁容,探望过重病的父王,他红着眼眶叮嘱大夫好生看护医治,才回到帐中略作休息。
进了营帐,罗摩挥退了左右卫兵,斜倚在榻上,嘴角勾起一记浅笑。他这一笑,别有一股邪气的阴谋味道。
罗摩的长相承袭自母亲的胡族血统,让他看上去比通常的北凌勇士阴柔纤细,不过这并不代表他比他们弱势。
与父王和大哥野蛮悍勇的作风不同,他更喜欢一步步设好套子,等着最后最大的收获。
“阿门索,你说我跟那个大承将帅定下的买卖,有没有赚头”他手中把玩着一个天青色的小瓶,问身旁那个寒玄铁般冷硬的侍从。
阿门索沉默着,也不看他,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只用侧脸对着他。这半边的脸上,有一道深而长的疤痕,一直蔓延到颈侧,看上去触目惊心。
“怎么不想理我”罗摩挑起眉梢,“我知道你不赞同我这么做,出卖兄长,毒害父王,这样的事在你眼里就是通敌卖国了吧。”
“”阿门索还是不说话,但紧握的拳头表露了他的心思。
“你没有想过么,这场仗再这么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罗摩说,“我们一路走来,你难道没有看见那些拼命开山取铁的老人和小孩么北凌倾尽国力也没能打进大承边关,这时候还要叫嚣着直取中原这种鬼话,不是给百姓徒增负担么”
想起来时所见的种种凄凉,阿门索有些动容,转过身看着他,神情却仍是冷淡。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人,我做这些自然是在给自己铺路。”罗摩的耐心也快用尽了,他起身靠向他,扳过他的脸道,“你摆这张臭脸给我看是什么意思想骂我想替我那个大哥伸冤他拿着寒玄铁匕首要杀我的时候可没有你这般好心肠”
阿门索眸光一颤,不由自主地望进他幽黑的眼中。
手指轻抚上那条伤疤,罗摩放缓了语气,在阿门索耳边喃喃说“你肯为我挡这一刀,就不许我这样为你报仇么”
阿门索伤疤附近的皮肤渗出红色,理智告诉他该把贴近自己的这人推开,可伸出的手臂分明是想揽住他。他不知所措了,只能僵着身体。
罗摩瞟了眼他的手,笑着放开他“那个周棠给的药倒是真管用,悲回风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父王服食后,各种症状都像是心情急怒所致,吊着他一口气,也好让我不用疲于应付那些愚臣。不过,我还真有点等不及了”
阿门索收敛心神“殿下,不可急躁。”
“原本是不怎么急的,但与那周棠几番交锋,看得出来他亦不是好惹的人。他想利诱我削弱北凌的实力,再把我逼到不能反抗的境地,让北凌彻底威胁不了他。那样的话,我可真的成了卖国之君了。”
“殿下想要如何做”
“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是王爷么,他离间我北凌王族,我也不能让他们大承的皇室好过。”罗摩说,“阿门索,你替我探一探大承军营吧。”
“是,属下遵命。”
正要离开,罗摩叫住他“慢着”
阿门索回过头来静候吩咐。
罗摩顿了顿才说“你要当心,那人身边高手不少,你自己要知道分寸,别把命丢在那儿,一定要回来。”
阿门索的目光柔和下来,抬头深深看他“是,我知道。”
罗摩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好了,快去快回。”
“将军,请你先想想怎么应对宁王的邀约吧。”方晋提醒道。
周棠只得把小皇帝的喜帖放在一边,叫来了那个送来喜帖,同时又暗中递上宁王密信的信使。
信使到了,恭敬一拜“王爷考虑了这么久,不知考虑得如何了”
方晋在一旁直翻白眼。嗯,他快要考虑到洞房花烛夜了。
周棠指点案几“你家主子是在拉拢我他是想借我的兵,帮他抢回该属于他的东西”
“王爷是聪明人,定然懂得审时”
“本王聪明不聪明不用你来说。”周棠打断他,“你家主子看不到么,现下北寇入侵,虎视眈眈,就算本王有心要助他,也抽不出兵力。再者说,本王人在塞外,他许我的那些东西,还不知道回京后能不能兑现得了。”
“王爷,北寇主帅病倒,想来已经不足为患,这场仗多半快要结束了。我家主子派我前来,就是想为您打消一切顾虑的,若是有什么令王爷心存疑虑,或者王爷还有什么别的要求,请王爷直说,属下一定悉数禀告主子。”
周棠冷哼了一声“我想要什么他就给得起什么他未免也太敢夸下海口了。借兵之事兹事体大,待北境战事了断之后再议,你先回去休息吧。”
信使不甘不愿地退下了,眼中颇有不忿之色,觉得这个越王太不识抬举。
方晋对周棠说“看来宁王已经沉不住气了,你准备怎么办”
周棠不屑道“跟他合作呵,他觉得自己是纡尊降贵来跟我打商量的,连一个信使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哪敢高攀他。我的将士们拼尽血汗杀敌,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群莽夫,想借就借,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这点诚意,我敬谢不敏。”
“恐怕王爷还有其他想法吧。”方晋悠悠道。
“当然。”周棠理直气壮,“小夫子还在周衡那边,我怎么可能让我的人威胁到他的安危。最多假意与他合谋,想办法把小夫子遣开之后再与他撕破脸。”
“看来慕权在朝中确实辛苦,宁王对王位志在必得,他与他周旋这么久,也不知怎么撑下来的,好在听说小皇帝待他不薄。”
周棠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方晋苦笑“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到日后他若真为你叛了小皇帝,该如何自处。”
“洛平是我的人,我不会让”
“谁在外面”
方晋爆喝一声,转瞬间追出帐外。
只见一袭暗色人影快速地融入在夜幕中,他心下大惊那人是谁在帐外听了多久那是何等高明的轻功,竟能躲过数十队巡逻兵,还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听墙角
周棠也是心头一凉,即刻派人彻查军营,看是否还有同党。
方晋追出数里,那人显然不想与他正面冲突,只管飞奔。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方晋从袖中甩出数点寒芒,想要先绊住那人的步伐。
然而那人中了一镖之后仅是一顿,速度不减反增。不过没有再在金戈原附近绕圈子,而是直奔北凌旧城而去。
方晋追到城下三里,不敢冒进,怕有埋伏,只能退了回去。
回到帐里他把情况告诉了周棠,周棠拧眉“罗摩,一定是罗摩。那个罗摩当真是条毒蛇,随时随地会反咬一口,不得不防”
确实,他本想利用完罗摩之后,继续逼退北凌,直到他们完全臣服为止。如今看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阿门索的手臂动脉被铁镖刺伤,加上他强行运气剧烈跑动,失了不少血。见到罗摩的时候,他苍白的面色让罗摩当下冷了脸。
“我怎么跟你说的伤成这样,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属下知错。”
“谁让你跪了给我坐下来人”罗摩本想叫大夫过来,为免父王对他再起疑心,最后还是作罢。
他自己取了药箱,撕开阿门索的衣服查看。
紧实的肌肉上有个深可见骨的血洞,周围的皮肤都有些发白了。
罗摩小心地给伤口清理敷药,松了口气“幸好没有淬毒”
阿门索望着他盛满担忧的眼睛,心里一阵柔软,因奔逃而急促的心跳也渐渐恢复一种悸动,在这人跟前那种熟悉的,压抑的悸动。
他跟随本能地握住了罗摩帮他包扎的手腕。
罗摩动作一顿。
阿门索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迅速抽回了手。
罗摩没说什么,也依旧没有给他好脸色“说吧,是什么消息让你这般狼狈地回来。”
阿门索道“他们提到一个人,为了这个人,大承的那个将军不惜跟他哥哥决裂。”
罗摩眸光一亮“哦是什么人你细细说来。”
一个月后,罗摩向周棠提出和谈。
周棠拒绝。
正当他想要深入北凌继续稳定胜局之时,突然再次收到了来自宁王的密信。
信中说
小七子,为兄实在没想到,你居然也与那烟视媚行的洛平有过私交。
不知他给过你什么甜头,竟让你和皇上一样对他言听计从
为兄好言相劝你不听,小七子,既然你因为他而拒绝我的提议,那我只好让他消失了。
但愿你切莫再执迷不悟。好自为之。
周棠见了这封信,一时面无血色,几乎要立即上马冲回秣城。
方晋将他拦了下来“罗摩这边尚未了结,你这时候离军,是想给宁王一个收你兵权的借口吗”
周棠愣了愣“罗摩,罗摩”眼中的混沌散去,他想明白了,咬牙道“是罗摩放给他的消息。”
罗摩把他的弱点卖给了宁王,以此来牵制他对北凌的野心。所以北凌才会在这时候提出和谈,他是算准了的。
“哼,这招围魏救赵使得真好。”周棠眯了眯眼,“既然他做到这么绝,那我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了。待我执掌天下之时,再与他慢慢算这笔帐。”
宁王想要让洛平消失的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现在更为迫切。
而洛平尚未意识到这场即将波及到自己的危机。因为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过什么专门针对他的暗战。
深冬之夜,窗外的风夹着雪籽呼啸而过,在开了缝隙的窗棱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悲伤的恸哭。
洛平轻声吟道“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北凌那边的战事即将结束了吧,蒙苏答一死,其次子罗摩便可接管北凌,而罗摩与周棠之间,应该是有着一个叫做“悲回风”的盟约的。
宁王的势力也在蠢蠢欲动了,周棠快要回来了吧。
只可惜,不是以凯旋之姿。
“洛大人,皇上召您入宫,请至真央殿面圣。”
“”洛平叹了口气,整理衣衫。
三更天,真央殿。
还有比这小皇帝更能折腾人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洛大人,您一定和读者一样,都不记得我了吧。
、第五十三章 回故地
到了真央殿,侍卫守在殿门口,掩上了大门。
小皇帝笑道“洛卿,方才北境监军的信函到了,说北凌已有和谈的意向,看来朕的七皇叔真挺有本事的。”
洛平不动声色“恭喜皇上,此乃社稷之福。”
“七皇叔居功甚伟,待他回来朕定要好好封赏他。”周衡满脸喜气,“到时七皇叔凭着军功也好跟宁王抗衡,不至于让朕疲于应付了,终于觉得这皇位坐得踏实一点儿了。”
洛平心中一震,不由看向这个少年天子,就着灯火,他看见他兴奋而微红的脸颊,还有熠熠生辉的眸光。
这个孩子自即位以来,时时提心吊胆,夜夜不能安寐,如今他把依赖和希望赋予在自己的小皇叔和亲信臣子身上,却不知
“陛下圣明,越王英勇善战,他日得胜归来,必会成为您的助力。”
“嗯只是现下朕有些担心,宁王定不愿让自己变得那么被动,他会不会在背后做些小动作”
“陛下无需劳神,就算宁王有心拉拢越王,暂时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况且越王军功在身,何愁在朝堂站不稳脚跟,他自会明白,陛下和宁王,谁能给他名正言顺的地位。”
“洛卿说的是。”周衡松了口气。
“陛下”
“嗯”
“臣观陛下今日面带喜色,可是还有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没、没有啊,”周衡局促地拉了拉衣角,“不就是为北境的事高兴嘛。”
洛平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心下了然,唇角带上温和笑意“皇上这只锦绣荷包煞是好看,不知出自哪位名绣之手”
周衡一瞬间红了整张脸,别别扭扭地说“哪、哪里是什么名绣做的,根本就是小丫头的玩笑之作,还有一堆线头露在外面,难、难看死了。”
“果真如此,陛下又何必把它悬在玉带上”
“瑶瑶瑶贵妃说,戴上这个五彩鸟的荷包可保国运昌盛祥瑞连连什么的,咳,虽然朕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只五色肥鸡。”
洛平忍俊不禁“陛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看来臣今后可以安心睡觉,不用半夜被急召进宫了呢。”
“洛卿你、你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紫宸宫的红帐软塌可比真央殿的硬木椅子舒服多了,陛下不妨在那里好好休息,臣就不做那不解风情的佞臣了。”
洛平含笑,眼里掺着几分揶揄。
周衡仍是红着脸,不过一本正经地望着他道“洛卿从来不是佞臣。后宫是一回事,深夜能来这真央殿陪着朕的,永远只有洛卿你一人。”
洛平怔忡。
只你一人。这句话太重了,对于他这样的臣子来说。
周衡犹自笑眯眯的“洛卿,我派侍卫送你回去吧。”
洛平没有想到,仅仅是离开家里一个时辰,再见到的竟会是这番景象。
浓烟飘荡在府邸上空,府里下人慌慌张张地喊着“走水了”四周邻里提着水桶帮着灭火,孩童吓得大声啼哭,整条街都被惊醒了。
护送洛平回来的侍卫见状也是一惊,被洛平狠拽了一把“回去禀告皇上,请皇上务必沉住气,暂且不要调查此事。”
那侍卫这才回过神来,瞥见洛平眼里的火光和紧皱的眉头,应了声“是”,便消失在街道尽头。
火势刚起不久,看得出来最大的地方在主卧,洛平神色一黯他去见皇上时并没有惊动府里的人,之后主卧并没有人,更没有灯火,现在这情况,很显然是有人纵火。
下人们基本上都在救火,看样子没有几人被困住,洛平稍稍松了口气,也加入到提水的队伍中。
衣袍被火苗烧出了几个破洞,浓烟熏得他有些呛,洛平咳嗽着正要再去提水,突然被一个年轻伙夫撞了一下。
小伙子脸上都被熏黑了,只一双眼睛黑得发亮,一见洛平便急切地说“大人大人您出来了您见到芸香没有她说您今日忘了喝药,不是给您送药去了吗”
洛平听了一愣,心中大急“芸香可能还在屋里快快进去救人”
那小伙子用湿被子蒙着当先冲进屋里,果然在床边找到了昏迷的芸香。
他抱着芸香跌跌撞撞跑出来,堪堪避过坍塌的房梁。
洛平连忙上前去探芸香的鼻息,感觉还算平稳,似乎并不是被烟熏晕的,正觉得奇怪,又看见她后颈处一片瘀伤,顿时有了头绪大概在起火之前,她就被人敲晕了。
一夜纷扰,直到黎明时分火才被熄灭。
芸香被送去医治,其间醒过一回,洛平问她可还记得怎么回事,她回答说
“今日大人忘了喝药,您一向晚睡,我便想着把药送去给您喝了,谁知房里的灯已经熄了,我到床边喊了声大人喝药,之后脖子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之后那人便深夜放火,意在烧死主仆二人。
关于纵火的主使者,洛平已能猜出一二,毕竟这秣城里讨厌他到想杀了他、又有胆子在皇城脚下行凶的人,并没有太多。
大火,又是大火。
当初越王府亦是在一夜间被烧毁,洛平不禁自嘲,看来他在哪里都不太受欢迎啊。
那么普天之下,何处是归乡呢。
当日上朝时,洛平未能来得及更换朝服,一身全是焦黑破洞的衣裳进了大殿。引得朝臣们议论纷纷。
有不明真相的人指责道“哟,洛大人这是干嘛来了九五之尊面前,您这可是大不敬啊侍卫怎么当差的,竟也放你进来了”
洛平没有搭理他,目光向着前排的宁王看去。
宁王此时也在看他,不过脸上神色淡淡,并没有什么表态。
洛平忽而冲他一笑,深深一拜。
微乱的鬓发随着躬身的动作垂散在他脸侧,将那抹温和的笑意勾勒出感激的神态,让宁王看得愣住了。
洛平如往常一样,垂首站入队列中。他自然没有看见,宁王在他转头的一瞬,眼中流露出的万千情绪。
他越发不明白这个人了,明知自己要害死他,为何还能这样坦然而笑
小皇帝坐上龙椅,一眼就看见了洛平的狼狈,想到昨晚洛平差人给他带的话,硬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
他关切道“洛卿府上昨日莫名起火,今日该好好休息才是,朕可免你上朝。”
洛平站出来回话“陛下,关于昨晚宅邸起火,臣有话要说。”
小皇帝道“说吧。”
宁王瞥了洛平一眼,不知他作何打算。指正他半点证据也没有,他能怎样
“陛下,臣府上有一侍婢,说是看到有人纵火,但没有看得仔细。臣想,大概是臣曾经结的仇家吧。”
“哦洛卿可知是哪位仇家居然这么大胆”小皇帝有意无意地往宁王那边看了一眼,宁王视若无睹。
“臣不知。臣以前断案时招惹了不少流氓混混,昨夜一片混乱,并没有留下证据,根本无从查起。”
小皇帝怒了“那就是说,那人还有可能继续对洛卿你下手了”
洛平道“臣不敢断言。”
小皇帝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明明知道是谁做的除了胆大包天的宁王还有谁可是现在偏偏不能彻查
他知道,这时候调查宁王会扰乱局势,那就是功亏一篑,相当于逼着宁王造反这些他都懂,可是洛卿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如果昨晚他真的被烧死了,那他怎么办
他一个人坐在这四周无依的龙椅上,怎么办
担心和后怕令小皇帝一时失了理智,他道“既然这样,为了确保洛卿你的安危,干脆朕把你接进宫里来,这几日便留宿在真央殿的侧殿吧。”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皇上三思啊此事太过荒唐,万万不可啊”
“皇上洛慕权的话不能听信啊皇上”
“皇上外臣不可留宿宫中,这是祖宗定的规矩”
不仅是中立的和宁王一派的朝臣,就连一向支持小皇帝的大臣们也都纷纷劝阻“皇、皇上,此事不合情理法度,请皇上三思啊”
正吵得不可开交,宁王轻咳一声,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宁王上前道“皇上,臣以为,洛慕权妖言惑主,祸乱朝纲,据闻最近常常夜访皇上于真央殿,直至四更天才走,致使皇上与后宫失和,今日居然还以家中失火为由要住进宫里此等佞臣,须以严惩请皇上不要被他迷惑了”
他也是今晨才知道失手了,才知道原来洛平逃过一劫是因为皇上的召见,而这些刚好给他倒打一耙的理由暗杀不成,那就陷害吧。
反正在他的心目中,洛平本来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宁王一派纷纷附和。小皇帝已经气懵了。
洛平无奈摇头。
若要细算,宁王所说的事全是颠倒黑白,但他不会反驳,也不能反驳,倒不如
洛平走到大殿中间,双膝跪下拜倒。
“陛下,臣愿认罪服法。”
“”
此话一出,又是满座哗然。
还未等大家议论起来,洛平补充道“依大承典律,迷惑君王祸乱朝纲之臣,应收押大理寺候审。”
说着他望向呆立在一边的大理寺卿“请寺卿依法办理吧。”
覆水难收。
在小皇帝震惊到无话可说的时候,洛平被押了下去。
退朝之后,小皇帝立刻摆驾到了大理寺。
见到洛平时,他几乎想冲上去把那身囚服撕烂
什么玩意怎么回事洛卿怎么就成了祸乱朝纲的罪人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然而他的愤怒在见到洛平的笑容时,莫名其妙地就发作不出来了,憋了半天只剩一句“为什么”
洛平微笑道“关进来也好,至少这座牢房里不会走水,不会有人想杀就能杀得了我。请陛下不要担忧,臣在这里,也许比在外面来得安全。”
说实话,他没有想过要住进宫里,原本他就打算给自己造个小错让自己关进来的,只是没想到最终会以“惑君”这一罪名而已。
皇上走后,大理寺卿来到洛平的面前。隔着牢门,看着里面那个依旧有着坚韧风骨的阶下囚,他说“洛大人,还记得我吗”
洛平抬头看他,眼中含笑“原序,我又回来了啊。”
多年前,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少卿,如今已然褪去那时的急躁和稚嫩,长成一个稳重果决的大理寺卿了。
黑色的寺卿袍下,原序的手捏着拳,他的声音却平静无波“我没有想到你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自打洛平罢官后重回官场,两人便没有什么交集,在小皇帝和宁王之间,原序一直是中立的态度,但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关注这个人。
这个他曾经厌恶鄙视过,也曾经敬佩敬仰过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