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敲了敲茶盏,止住了他们的争论,转头问周棠“你为何这样回答”
周棠“是父皇告诉儿臣的。”
皇上斥道“胡说,朕只出了题目,何时与你们说过答案”
周棠伸手往殿上一指“父皇在来之前,就给过提示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殿下,皇上怎么会赏你这个
、第六章 碗莲忆
周棠伸手往殿上一指“父皇在来之前,就给过提示了。”
放下手中的茶盏,皇上步下大殿,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沉着脸不置可否“是么,我给什么提示了”
几位皇子们也都翘首看着,心里直犯嘀咕哪里这小七子乱说的吧,哪里有什么提示
“父皇,大殿中的这些箱子盒子的,都是今年邻国上贡来的贡品吧”
“没错。”
周棠走到一堆贡品中间“这些玉石温润透亮,想必是上好的踯躅玉,南莱盛产此玉,所以这几大箱子应该都是南莱的贡品。”
接着他又走向中间那一堆贡品“这边有很多锦囊,又那么香,定然是西昭的香料了,所以这边是西昭的贡品。”
最后他走到大殿的右侧“那这里就是北凌的贡品了。我听说北凌盛产铁矿,那里的寒玄铁铸造出的兵器最是锋利坚韧。可是很奇怪,这边尽是些金银珠宝,铁器却少之又少。”
周棠捏起一颗大珍珠“这是南海珍珠吧,虽然也很珍贵,但北凌王何必舍近求远,花那么大力气去找南海珍珠,还不如送几块特产的寒玄铁省事。”
放下大珍珠,周棠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西昭和南莱的贡品与往年相差无几,可是北凌却没有如数上贡铁器,所以儿臣猜测北凌王是不是在囤积铁器。囤积铁器的最大用处,当然就是铸造兵器了,兵器是用来打仗的,那样的话,北凌王的居心不就很可疑吗”
玉石香料铁器,这些都是他从洛平给他的杂书里看到的,什么通州志、什么大原广记、什么山水注,洛平让他当闲书看着玩,他也没费心去记,压根没想到会应用在父皇出的考题上。
心里怎么想的,他就怎么说了出来。
周棠说完之后,二皇子周柠扫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蹙眉不语。
五皇子周杭连忙上前去看,拿起北凌进贡的清单,上面密密麻麻的条目,唯独缺少铁器这一项“父皇,七弟说得没错,而且往年北凌上贡的马匹至少五千,可这一次就只有寥寥两千匹,那北凌王莫不是真的有反意”
词语一出,皇子们顿时紧张起来,纷纷猜测着北凌王的野心。
皇上却不再与他们说这个话题了,他难得向周棠露出了笑意,指着满殿的宝物对他说“棠儿,这些宝贝中,你可以任意挑选一个,朕赏你了。”
“多谢父皇”周棠连忙谢恩,欢喜地去挑选赏赐。
这是父皇第一次给他奖赏,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选什么呢大珍珠珍珠中看不中用,换一个。龙涎香上次看见父皇送给大哥用的,应该是治病的吧,我要他何用,换一个。哇,这把匕首好锋利,要不就它吧等等,刚刚那只小盒子呢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绕着贡品转了一大圈,周棠最终还是选了那只不起眼的小木盒。
皇上没说什么,随他拿去了。
众位皇子告退后,皇上坐在殿上,拈起周棠的笺子,若有所思。
周棠小心地捧着木盒,心急火燎地要出宫去扫荷轩,他想赶紧见到小夫子,想赶紧向他炫耀你看,父皇奖赏我了
洛平没见到周棠,心下奇怪。
往常那孩子都是早早地等在扫荷轩,有时他出现的时候,周棠已经练完几张纸的字了。可今天临近晌午都还没出现,他不免有些担心,难道是病了
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书,洛平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周棠要出宫见他容易,可他要入宫就颇为麻烦。守卫问起他,他只能以公务之名搪塞,幸而那名禁军头领认得他,知道他是现在皇上跟前的红人,才没有过多盘查。
路过朝阳宫时,他看见大皇子周枫正在哄着撒娇的周衡。
周衡闹着说“衡儿要跟爹爹回家,衡儿不要住在这里,这里没有人陪我玩”
周枫身体不适,被他拽得直晃,勉强说道“衡儿听话,你皇爷爷让你住在这里是莫大的恩典,别人求都求不来,你不要任性。”
“我不要呆在这里那些老头子整天要我读书认字,还要我学什么武艺,累死了疼死了爹爹你看,衡儿都受伤了”
周衡捋起袖子,露出一段粉白的手臂,上面有着一块红印子,看样子是哪位武师教他的时候不小心下手重了点。
周枫看了有些心疼,但还是咬牙道“衡儿乖,你在宫里才最安全,听皇爷爷的话,别闹脾气,过几天,咳咳,等爹的病好了就来陪你。”
父子俩又拉扯了一会儿,周衡才放他爹离开。
洛平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
周衡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集万千疼爱于一身,可也因此被各方势力觊觎着。
皇上把他留在宫中严加保护、悉心教导,说起来是圣宠眷顾,可对于他这样的小孩子来说,这样的生活未免太过枯燥无趣了。
偏偏有人渴望这样的生活,渴望得不得了,却怎么也求而不得。
想到周棠当年用各种顽劣手段来吸引别人注意的模样,洛平不觉露出一抹笑意。
大概真是欠他的,从上一世开始,就放不下这个人。
不久洛平又看见二皇子三皇子他们一起出宫,心里就明白了。
想必是皇上召见他们几个皇子,所以周棠才没能去扫荷轩,看来是他多虑了。
不过既然已经进宫,就去看看他吧。
想到此处,洛平朝着浮冬殿的方向走去。行至中廊,刚好看见周棠急匆匆地赶来。
周棠也瞧见他了,先是一愣,随后咧开嘴喊道“小夫子你来找我么”
洛平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小点声。
周棠总算从过度兴奋中回过神来,四下瞅了瞅,见中廊附近没什么人,才放心与他说话。
他献宝似的把手中的木盒凑到洛平面前“小夫子你看,这是父皇赏赐给我的”
洛平一眼望去觉得这个盒子颇为眼熟,待周棠打开来他才恍然
“这是碗莲”
“嗯这朵花叫碗莲么,确实挺贴切的。你瞧它长在这只白玉碗里,多精致啊,而且也能养很久,就算以后花败了,我也能留着碗对不对”
周棠兴冲冲地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洛平的怪异神色。
“殿下,皇上怎么会赏你这个”洛平不明白,这不是上一世皇上赏赐给他的吗,如今怎么会到了周棠的手里发生了什么,为何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
“我答对了父皇的考题,父皇让我自己挑选的啊。”
“考题什么考题”
把之前真央殿里发生的事跟洛平说了,周棠得意道“这回可多亏了你,你给我的那些书很有用呢。”
洛平心里咯噔一声,暗忖这下坏事了,正要细问,此时周棠把碗莲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里面的清水洒出了几滴,挂在白玉碗边,晶莹剔透。
“小夫子,你喜欢这朵碗莲吗,不如我把它养在扫荷轩吧”
他笑得灿烂,洛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他正在兴头上,还是不要这时候与他说那些东西了。
接过那只玉碗,看着与梦中一模一样的纹路,洛平忍不住用手抚摸。
白玉碗上雕着细致的莲叶,那几滴清水如同朝露凝在上面,衬着雪白的花朵,实在让人爱不释手。
思绪像是与当年重叠了,洛平发出与那时同样的感慨“真漂亮,是不是”
“嗯。”
皇上,你想把欠了臣的都还清吗那您还差臣一碗莲花。
洛卿啊洛卿,朕不过儿时害你摔碎了一朵碗莲,至于记恨到现在吗如今你想要多少朕便可以给你多少,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回皇上,臣不是记恨。臣只是忘不掉也放不下,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就算现在一切重来,他已不是当年的洛平,他也不是当年的周棠了。
他悉心教导周棠,无意间改变了开局,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变数吧
洛平看着碗莲,竟有些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周棠专心看的却是他,眼里映着洛平痴迷的目光,仿佛自己也跟着痴迷了。
说来也怪,在挑选的时候,他明明更想要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可一看见盒子里的这朵碗莲,就觉得小夫子一定会喜欢。
就因为小夫子会喜欢,他才选了它。
有廊风吹过,撩起一缕长发,掠过玉碗的上方,柔软地绕着那朵莲花的千指。
周棠忽然闻见一股清甜的香味,曼妙而悠远,一时间他分不清是那朵花的味道还是身边这人的味道。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抓住那一缕黑发,循着它一直摸到洛平的鬓角。
洛平僵住“你做什么”
周棠愣愣道“你的头发乱了。”
本来把乱掉的发丝别到耳后,周棠就准备撤回手了。可是见到那只微微泛着红的耳尖又忍不住伸手去碰,谁知手指刚刚碰到,洛平便像受到惊吓般猛地向后退去。
只听哗啦一声脆响,木盒倾翻在地。
里面的玉碗摔碎成数瓣,莲花的根茎也断了,清水流淌一地。
两人都怔在当场。
周棠愣了好一会儿,眼睛发直地望着一地狼藉。
还是洛平先反应过来“殿下,对不起。”
周棠看看他又看看地上,脸上先是苍白,转而变得通红“这是父皇给我的赏赐他给我的第一件赏赐你怎么能摔碎了它洛平你混账你拿什么赔我”
怒骂着他,周棠的双眼都气红了。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就是倔强地不肯掉下来,那一层湿润看得让人心疼。
洛平把碎片和残花拾进木盒,递给他,还是那句话“殿下,对不起。”
“我不用你跟我说对不起我不要你的道歉”
周棠也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
东西已经碎了,他知道无可挽回,也知道不能全怪小夫子。
可他就是止不住地难过。
听到洛平向他道歉就越发难过。
胸口一阵阵纠痛着,好像自己才是犯了错的那个人,好像该说道歉的应该是自己,却都被这个人抢了去。
“你走开”抱着木盒逃离这条中廊,周棠此刻不想面对洛平。
也不想面对混乱的自己。
洛平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世事无常,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这朵碗莲终究是碎了,就像一个命运的捉弄。
上一世是周棠故意拽他,害得他的碗莲从手上跌落,这一世碗莲的主人换成了周棠,害它摔碎的人却成了他。
明明只是一样微不足道的物件。
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们都要为它而伤神。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帝师帝师会随便勾搭寂寞的小宫女吗
、第七章 论江山
天色阴沉沉的,雨点打在青石路上劈啪作响,吵得人心里越发烦闷。
想要开窗透透气,吹进来的风带着料峭寒意,小小的浮冬殿显得更加冷清。
周棠一连两天没有去扫荷轩,说好要与洛平讨论的却乱放在桌上,自己想提的疑问早已忘光了。
他在生气。
生洛平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他气洛平打碎了父皇赏他的碗莲,气自己拉不下脸面去扫荷轩找他。
其实,他很想见他。
这两天周棠茶不思饭不想的,整日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时而盯着小木盒里的碎片发呆,时而蒙着被子自己跟自己发脾气。
浮冬殿里的下人原本听说主子在皇帝那儿得了赏,心想以后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了,都想着法儿地讨好主子。可一见自家主子带回来的是一堆破碗烂花,又见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就估摸着还是没什么指望,多半那赏赐也是皇帝随便丢给他的。
于是浮冬殿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清。
周棠从被子里钻出来,坐到桌子跟前直愣愣地盯着那本却乱,最后还是一咬牙,把书揣进怀里准备去找洛平。
恰巧这时有人通报“殿下,翰林院洛大人求见。”
一听这话,周棠蹭地一下又坐了回去,脸上绷得死紧,心里却乐坏了
“传他进来。”
周棠巴巴地望着门口。
他看见那人收了伞,递给一旁的宫女,笑着对她道了谢。
洛平的相貌并不英俊,但肤色白皙、眉眼柔和,唇角的线条尤其好看,笑起来如同微风拂面,很容易亲近的样子。加上他年轻有才气,又是皇上最赏识的新晋官吏,秣城里不少闺中少女都留意着他。
这位宫女见他如此谦和有礼,心里就是一动。抬眼看了看他,红着脸一福身“洛大人,殿下有请。”
周棠撅起嘴嘀咕“色鬼就是色鬼,哼。”
鞋子和衣摆沾着泥水,走进殿内留下了一行水印,洛平的脸上也有些潮湿,发丝粘在脸颊边,衬得肤色更白。大概是冷得,他的嘴唇有些发紫。
周棠见状喊了声“芸香,奉茶”
话音未落茶已经到了,周棠呆了呆。
平日里对他这个主子都爱理不理的丫头,对洛平还真是殷勤得很。想到这里,周棠便又在心里暗骂了几声“色鬼小夫子”。
洛平走进内堂,行礼“微臣拜见七皇子殿下。”
“嗯,起来吧。”周棠故作矜持。
洛平起身立于一旁。
“你、你坐到这里来。”从没在小夫子面前摆过皇子的架子,他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洛平恭敬地坐到他身边。
周棠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洛平答“我来向殿下赔礼。”
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摆在周棠面前。
那是一块白璧玉坠,温润透亮。
“这是什么”周棠把它拿起来,手心里还能感觉到一丝热度。玉坠上雕刻着一只兔子,怀抱圆圆的玉石,扭头斜睨,像是守着自己的宝贝,模样活灵活现。
“这也是南莱今年上贡的贡品,名叫玉兔抱月,材质与那只玉碗相同,都是南莱特产的踯躅玉。微臣记得殿下是属兔的,就想到把它送个您,为上次的事情赔罪。”
周棠攥着玉石就舍不得丢手。洛平来找他,就已经让他的气消了大半,还送他这样的礼物,更是让他把什么愤慨纠结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凑近了又闻到一阵香气,与上次闻到的那种一样,浅淡而悠远,可是这次没有莲花在边上,周棠不禁奇怪道“咦,哪里来的香味”
他探出身体要去闻洛平身上的味道“是你身上的味道吗”
“并不是臣身上的味道。”洛平侧身让过,“殿下有所不知,踯躅玉的特别之处不在玉质,而在香气。玉石若是与人的体温接触,便会散发出幽香。”
周棠点头“哦,原来如此。你说这块玉是贡品,那你从何处得来”
洛平瞅了他一眼“皇上今日召臣入宫议事,赏的。”
“嗯。”周棠轻抚着玉兔,垂首不语。
他忽然发现,自己为了一朵碗莲跟小夫子闹脾气是多么幼稚。洛平为官短短数月,已获得许多赏赐。皇上随手赏给臣子的东西,都比他这个皇子多得多。
他又何必去计较那一点点施舍。
洛平知道他沮丧,却无从安慰。人心本就是偏的,皇上恨屋及乌,这么多年下来,那种厌恶都已成了习惯。
他叹了口气说“殿下,臣不便在宫中久留,就此告退。明日若是天气晴好,您便出去散散心吧。”
“嗯,我会的”周棠抬头笑说。
什么“散散心”,为了掩人耳目,有些话洛平不好明说,但他怎会不懂小夫子的意思,明日他定然会去扫荷轩找他。
周棠用红绳子拴好那只玉兔抱月,挂在脖子里贴身放着,捂暖了它便能闻见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
那香味似有安神的作用,这一夜他睡得格外好。
梦里是某日午后,他在扫荷轩一时贪睡,迷迷糊糊醒来,眯眼瞧见小夫子坐在自己身旁看书。桌上一碗清茶一块糯米糕,窗外荷塘潋滟,那人的侧脸笼着一层柔光
第二天,果然放晴了。
洛平来到扫荷轩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周棠蹲在荷塘边上玩耍,感觉有点哭笑不得他让他散心,他还真的就跑出来散心了,也不怕别人看见了说闲话
往前走了两步,洛平突然顿住脚步,因为他意识到,这个情景是那么熟悉。
他看见周棠伸手在池塘里蘸了水,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他甚至可以猜到,他写的是什么字。
“殿下。”他喊了一声。
那个梦境终于继续下去,周棠回过头来,笑着对他说“小夫子,你来啦。”
望着他满是依赖的笑脸,洛平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走过去问道“干什么呢”
周棠侧过身子让他看“练字啊。”
地上的水迹很新,在阳光下反射着莹莹亮光,笔锋辗转,是两个端正而隽秀的字
江山。
洛平的眼神微闪。这与他记忆中的那两个字截然不同。
上一世周棠在写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个小文盲,字迹歪歪扭扭,只能勉强辨认出轮廓,而此世此时,他已经能把“江山”二字写得这样好。
洛平看后不动声色,舀起一捧池水,淋在那两个字上,令他们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小夫子你做什么我写的不好么”周棠不知他是何意。
洛平看向他说“殿下,现在我说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周棠见他如此郑重,连忙点头“嗯。”
“以后不要在人前谈论江山社稷,至少在你能够出宫自立之前,不要与任何人说起你的江山,包括我在内”见周棠要提问,他摆摆手道,“不要插嘴,你先听我说完。”
周棠只好闭嘴,但显然很不服气。
洛平叹息“你不明白,我会慢慢说给您听。皇上有七个儿子一个嫡孙,如今太子未定,几位年长的皇子正在拉拢朝中的大臣,各自为营,还在宫里的皇子也都想方设法讨皇上的欢心,周衡也被安置在朝阳宫里。那么多人觊觎着大承的江山,你觉得凭你的势力,能够在这场洪流中存活多久”
“我知道你天资聪颖,知道你不比其他任何一个皇子逊色,也知道你胸怀天下。但是,现在江山对你而言是忌讳,它离你不远,但你千万不要急着去碰它,眼下你该做的事,是把自己藏起来。”
“我还是不明白。”周棠忍不住说,“既然我一点也不比别人差,为什么我不可以去碰我想要的东西我想证明给父皇看,我是值得他骄傲的儿子,我不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前两天我不是成功了吗父皇说我的治国之略最正确,对我刮目相看了”
“这件事是我的错。”洛平道,“我很后悔没有早些告诫你,我现在教你的这些东西,不能用来炫耀,尤其不能在你的父皇和皇兄面前暴露出来。你若一直是个不得势的废物皇子,他们便不会对你有戒心,你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丰满自己的羽翼。”
“你的意思是让我装傻充愣”
“是的,在你父皇和皇兄面前不要露半点锋芒,直到时机来临。”
“时机什么样的时机”
“一个可以让你自由的时机。”
周棠冷哼了一声“自由出生帝王家,哪里还有什么自由再说了,谁知道那个时机什么时候到万一它一直不来,难道我还要装一辈子废物么”
洛平道“殿下,请相信我,那个时机一定会来临。”
周棠睨他一眼“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有信心你能预知未来吗”
“我不能,但我一直坚信,你会成为大承的君王,大承的江山,迟早是你的。”
“这种话你也敢乱说吗你不是说这是忌讳吗”周棠吓了一跳,这人分明比他猖狂多了,怎么还敢义正言辞地数落他
洛平淡笑着,以指蘸水,在干掉的地上重新写了两个字
周棠。
他说“殿下,有朝一日,让您的名字成为天下人的忌讳,便是洛平此生最大的心愿。”
深深望进洛平那双温柔而坚定的眼中,周棠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快,身体里的血液像是烧了起来,撞击着鼓膜,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脑中在想的事情却很简单
不为别的,就算仅仅是为了这个人,他也要得到自己的江山。
“小夫子,那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他问。
“我会竭尽全力地辅佐你。”洛平回答。
明明是比自己的要求更诚恳的答案,不知为什么,周棠却不甚满意。
“好了,殿下,该去念书了。我可是以帝师的标准定位自己的,不严格一些可不行啊。”
周棠跟着他走进扫荷轩,口中讽刺道“帝师帝师会把未来的皇帝晾在一边自己喝茶看书吗帝师会把带来的点心自己一个人吃光吗帝师会一天只讲一个时辰的课,其余的时间全部自修吗帝师会随便勾搭寂寞的小宫女吗”
“殿下,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我们不能明着搞,那就偷偷地搞。
、第八章 不能武
洛平将扫荷轩稍微打扫了一下,给自己沏上一碗茶,说道“殿下,耽搁了几天,你还记得我上次布置给你的课业吗”
周棠点头“记得。”
把那本却乱放在桌上,他坦白“书都快被我翻烂了,里面每句话我都明白,可我还是搞不懂小夫子你的意思,这本书跟高祖皇帝的那一战有何关系”
洛平缓缓道“此书是前朝隐士傅云林所著的杂谈,旁征博引了许多民间故事和古时案例,行文浅显,内涵却深远,私以为把它当做一部治世之作也不为过,你年纪尚幼,一时领会不全也情有可原。”
“治世之作”周棠皱起脸,“隔壁家的鸡吃了他家的米,他苦想一夜,终于想出诱杀那只鸡,并把它拆吃入腹还不让邻居发现的应对之策什么的,这也叫治世之道”
按他的想法,这根本是小人行径。
洛平笑了“人性自私,他这样做,既保住了家里的粮食,又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好处,有何不妥若是用在治国上,你能设下一个让敌方不知不觉折兵损将、还奉上自己最好贡品的圈套,难道不是一件乐事吗”
“小夫子你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
“手段没有对错之分,能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站在你的立场上,一味地做好人,什么也得不到。当然,仁义道德还是要做给别人看的,拿别人东西的时候,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周棠有点发愣,他没想到洛平会宣扬这种理念。那个为了正义忠言直谏的清高之人,和眼前这个说着“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小夫子了。
洛平瞟他一眼“别扯远了,我们来说说高祖皇帝那一仗打得值不值。”
“唔嗯。”
“你上次说高祖皇帝当时别无他法,只能硬攻,这话没有错。但实际上是他自己把自己逼到那一步的。”
“怎么说”
洛平把那本书翻到其中一页,问他“这里你读过了吗”
周棠伸头看看“读过了,是先机篇中的一个小故事。”
他过目不忘,已能把它复述出来“说的是一个穷困潦倒的酒肉和尚救了一个匪徒,他让那个匪徒假意追杀他,然后自己躲进山下富商家中。富商可怜他一个出家人遭此横祸,便收留他,供他吃喝,最后和尚与匪徒联手,里应外合,抢光了富商家中财物。”
洛平颔首“那和尚的作为虽然令人不齿,但也有可取之处。他知人善用,不问出处,从一开始就掌握了先机。如果高祖皇帝也像他这样做,攻破越州,不过两三天的事。”
周棠就喜欢这些打仗的例子,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小夫子,那你说应该怎么打”
洛平吊他的胃口,悠悠喝了口茶才说“当年高祖皇帝攻打越州,之所以久攻不下,是他错过了先机。他是在自己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打的硬仗。实际上如果他之前不斩杀涂州的降将钟明,便可以联合涂州围剿越州。”
“钟明”这个事情周棠在高祖本纪中读过,“那是个很靠不住的人吧,高祖皇帝尚未打到涂州之时,他就吓得屁滚尿流前来投靠了,这样的人怎么能信任”
“正是因为他是个胆小怕事之辈,才方便利用。”洛平解释,“钟明是奸佞之徒,背叛自己的将士,出卖自己的城池,不忠不义,确实该杀,但高祖皇帝杀他的时机不对。
“倘若他在攻打越州之前暂时接受他的来降,与涂州两面合围,就完全可以避免硬碰硬的伤亡,在那一战中占尽先机。
“所以殿下,请你看得更深远一些。”
“嗯,小夫子教导得对。”周棠想了想,虚心接受了。
令洛平欣慰的是,很快周棠就学会了举一反三,对于各种案例有了不少自己的看法。
比如对于他父皇平西疆一事,他已能站在客观的角度评价那不是向大承百姓昭告的什么“固守疆土”,而是对西昭的侵略和剥削,但强者为王,正义永远站在胜利的一方。父皇的作为正是洛平所说的,拿别人的东西,不弄脏自己的手。
之后一想到新的观点他就说给洛平听,让洛平帮他分析,洛平便会为他逐一解惑。
有时周棠的想法虽然略显粗糙,但非常有新意,若是精心设计雕琢,想必能成为一个出奇制胜的策略。他确实很有治国的天赋,这种天赋想掩盖都掩盖不了。
洛平不像太学院中的太傅少傅那样让学生摇头晃脑地念书,大多时候只是扔给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让他自己看,看不明白的来问他,看明白了的他就会出题考他。
他出的题总是很刁钻,但不得不说,周棠每次解完都受益匪浅。
虽然很怀疑他年纪轻轻的怎么懂得那么多,嘴上也常讽刺他“什么帝师,傲慢轻浮色鬼”,但他能感觉得到,洛平真的是在教他帝王之道。
他在教他,怎么把那江山、把那百姓,名正言顺地放进自己的胸怀中。
洛平有点饿。
他觉得周棠吃太多糕点不大好,于是就趁他专心学习的时候,把自己带来的糕点全都吃完了。等周棠回过神来,糕点盒里已经空空如也。
他苦着一张脸说“小夫子,你不是带过来让我吃的吗我正在长个子啊,你怎么能抢我的口粮,我现在要饿死了,怎么办”
洛平舔干净手上的渣渣,惹得周棠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也不只是馋的还是怎么的。
“殿下,你这种年纪,就该好好吃饭,别总是指望着点心填肚子。”洛平厚颜无耻地说。
“那小夫子你做饭给我吃好么”
“”洛平沉默。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你带自己做的饭来给我吃。”不等他否决,周棠便收拾好书本,跑出扫荷轩回宫了。
想到自己能尝到小夫子的手艺,周棠心里那个美啊。
洛平就没他那么高兴了。
他此生在人间走了两遭,什么人情世故曲折起伏都经历过了,早已成了个人精,要说他有什么事情应付不来,那就只有做饭。
上一世,周棠与他最亲近的时候,也让他做过饭给他吃。洛平跟自己府上的厨娘学了好半天,做出来的东西连狗都不肯吃,到后来周棠也对他绝望了。
想来这一次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不过,给那孩子做一次又何妨呢,让他长点教训吧。
这样想着,洛平第二天带了个扎好的食盒去翰林院。
坐得离他比较近的一个编修吸了吸鼻子道“有没有闻到烟熏的味道”
另一人说“哎好像真有。难道是哪里着火了吗”
大家一下子紧张起来,翰林院藏书颇多,其中文渊阁更是历代皇帝存放重要文书的地方,失火可不是小事,严重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所有人都忙着找火源,翰林院闹腾了一早上,可什么也没找到,根本没看见半点火星子,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只有洛平一人淡定地坐在那里,修着自己的书,撰着自己的稿。
因为只有他知道那烟熏味从哪儿来。
周棠从窗户里看见外面吵闹了一阵,听人们嚷嚷着“哪里失火了”,颇觉奇怪,往外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没在意。
殊不知引起这场骚乱的就是他家小夫子带来的午饭。
中午时分,洛平来了。
周棠翘首盼着他,毛笔在手中转得快要飞起来。洛平前脚跨进门,他就跳下椅子,一把夺去了他手中的食盒。
“咦什么味道”周棠皱着鼻子问。
“”洛平但笑不语。
打开食盒以后,周棠安静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终究没有勇气去吃那份饭,以及旁边还渗着血丝、似乎是排骨的东西。
干笑了两声,周棠放下筷子说“小夫子,我突然不饿了。”
洛平淡淡道“不饿就别吃了。”
周棠如蒙大赦,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随便使唤小夫子了,后果太可怕。
洛平又说“今日你不用念书了,我另外有课业交给你。”
“什么”
“去朝阳宫。”
“朝阳宫”周棠很是惊讶,“我去朝阳宫干什么那是父皇给衡儿安排的住处,我哪有资格能去”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必须接近朝阳宫。”
“为什么我干嘛非要跑到那里去,我肯定会碰一鼻子灰的。”周棠很不满。
皇上对周衡的疼宠和过度保护宫里人尽皆知,就连周衡的生父周枫要见他一面也不容易,更别说他这个诅咒过周家子孙的女人生出来的孽种。
“我不去。”
正闹着别扭,周棠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叫了出来饿的。
洛平笑道“你若是接近得了朝阳宫,说不定能从皇长孙那里分一顿饭食,要不然今天一天都得挨饿了,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连一个幼童也对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