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处境后,都有些尴尬又好笑。
看到程郁将手机置于斜下方45度的死亡视角,露出两个黑洞洞的鼻孔,简漾憋不住笑了出来,紧绷的心也放松了许多:“你怎么也在厕所?”
程郁羞赧地抿了抿唇:“我和几位高层在一起集中办公,加班处理一点资料,接到你的视频就溜到卫生间里来了。”
简漾用手指戳了戳手机屏幕上程郁的脸颊,软声道:“早点忙完回去休息,我今天可能要在这边呆到凌晨,到家后会给你留言的。”
简漾将手机镜头拉远了一点,程郁这才看清他脖子上的仪器,紧张道:“宝贝,你脖子上带的什么?”
简漾突然升起一股谜之得意,又凑近了些,显摆道:“看起来是不是很厉害?这是提取信息素的设备,一丁点皮都不用破,也不用抽血,跟变魔法一样,带五个小时就能搞定了。”
程郁宠溺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略带孩子气的omega,温声道:“不用扎针就好,乖,结束了早点回家,我会等你的消息。”
简漾知道程郁还有正事要忙,不方便一直躲在厕所里接视频,依依不舍地道别:“好吧,明天见。”
刚准备按下挂断键,简漾又想起什么,眼底亮起璀璨的光彩:“我觉得我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特别有动力,你要不要给我加把油?”
程郁不懂简漾在说什么,只以为他善心使然,因帮助到饱受病痛折磨的患者而感到自豪,于是很捧场地低声哄道:
“嗯,加油,我的小天使最善良,也最漂亮。”
啧啧啧,沉迷哄人的程哥哥又来了,简漾一阵牙酸,却乐呵呵地鼓起脸颊,比了个必胜的手势,眼中晶莹闪亮。
程郁忍不住在手机屏幕上落了个吻,唇角微扬:这只爱躲在沙坑里的小螃蟹,终于敢爬出地面横行无忌了。
第64章 贵人哀
简漾匆匆洗了个手,又对着镜子演练了一遍礼貌得体的表情,才推开盥洗室的门,跟着管家前往郁先生所在的房间。
进门时,邝衡正在帮郁先生泡茶,红木制成的小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一旁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着茶香袅袅上升。
此时的郁先生带着一副金丝镜框,正在把玩一只茶宠,看到简漾进门后,朝他露出个温和的微笑:
“简公子来了,检查时感觉还好吧?”
简漾看到对方目前的状态还算轻松,彻底放下心来,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颈圈,语调活泼:
“医生手法很专业,基本没什么感觉。那个……郁先生,医生说还有五个小时才能完成提取,要在这儿叨扰您一阵了。”
郁先生淡然一笑,朝简漾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在场三人按长幼次序入座,坐在中间的邝衡看起来是最开心的那个,他主动揽下泡茶的活计,将茶叶泡在沸水中反复相沏,而后倒进瓷碗里,置于简漾面前:
“小简,你这次可算帮了大忙,等新的小森林建起来,我天天过来给你当义工。”
简漾放缓力道,端起那枚薄脆的青瓷茶碗,轻托于掌心调笑道:“还是别了,小森林可容不下邝哥你这尊大佛,我爸可能会亲自上门捞人。”
喝茶这件事对男性来说有种魔力,与喝酒相比有过之而不及,一旦喝上了,总想唠点什么,用以佐味。
连虚弱不堪的郁先生也逃不脱这种吸引力。
“阿衡,你这位小兄弟秉性端方,倒是与我相和,若是不嫌弃,也可以随你喊我一声迟哥,叫先生太过生疏。”
郁先生笑得春风和煦,如同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眸中透亮,水光曳影。
大佬都发话了,简漾非常上道,立刻叫了声“迟哥”,叫完才发觉不对劲。
若对方真是程郁的父亲,自己将他称作兄辈,那程郁岂不是就变成了小辈?
简叔叔?程贤侄?
不了不了,有点可怕。
“迟……您和邝哥认识很多年了吗?”简漾默默将称呼隐去,有些笨拙地开口打探消息。
郁先生轻咳了两声,点头道:“年轻的时候总玩在一处,海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一个圈子里的小辈,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就称兄道弟了。”
邝衡朗声大笑,也打开了话匣子:“小简啊,你可别被迟哥现在的身份吓到了,他年轻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可混了,成天不务正业,是我们这群纨绔里的老大。”
郁先生揉了揉眉心,无奈地打趣道:“咱们当年倒也算得上纨绔,只是没想到你现在还能走上正道,踏踏实实做起了生意。”
听到大佬们回顾当年的往事,简漾不由有些激动,接话道:“邝哥当年居然也是公子哥?我还当他是全能学霸一类的人物呢,现在我爸的公司可离不了他。”
邝衡老脸一红,努着嘴反驳道:“谁年轻时没犯过浑,男人什么时候觉悟都不算迟。”
郁先生听到这句话,眼中漫上些伤感,叹息道:“不能这样说,有时候迟了就是迟了,悔悟得再透彻也没用。”
简漾脑袋里的小灯泡倏地亮了起来,机会来了!
男人一旦进入“想当年”的状态,一时半会根本停不下来,很容易从中套出话来。
“您当年……为什么会离开海城,兄弟们都在这里,不会舍不得吗?”
简漾刚问完便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对方的家族体系庞大复杂,一定是有必不得已的原因才会背井离乡,可能还会牵出些郁家的隐秘传闻来。
郁先生倒是没有觉得被冒犯,坦然道:“家族大了,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我不过是当年族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简漾越听越心惊,果然与家族利益有关,郁先生出走他乡,一定不是自愿的。
看着简漾逐渐垮下来的脸色,郁先生不由失笑,安抚道:
“小简不用为这些旧事上心,这是很自然的竞争法则,就像狮群里的王者交替,败了的一方,不能被新王容忍,就会被驱逐出族群。”
简漾静静凝视郁先生那张与程郁有九分相似的脸,有些情绪涌了上来。
他无意探究豪门内部的恩怨纠葛,只是为这种现实无奈导致的分别感到唏嘘。
简漾不由脑补,若是他家老简当年多生了几个儿子,年长又能干的坏哥哥掌控了家里的大权,把自己这个自闭又咸鱼的废物弟弟赶出家门,发配到苦寒边疆牧马放羊……
停!有点夸张了。
简漾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从恐怖的想象中脱离出来。
“那您的病……”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道出了关键问题。
郁先生愣了一瞬,随即苦笑道:“也不是什么新奇的故事,我和我的爱人被现实拆散了,所以我患上了这种病,你们年轻人应该不能理解这种俗套的剧情。”
简漾连忙摇头否认,却一时想不出确切的说辞来表达自己的心意,他不但能理解,甚至非常崇拜郁先生。
与残酷的现实对抗很难,对爱情保持忠贞更难。
郁先生已经尽力了,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失偶症抗争二十余年的alpha。
当腺体与大脑完全背离,如果没有郁家这样的财力,很可能连命都保不下来。
邝衡也跟着回忆起了往事,接话道:“迟哥,你走之后,我担心小霜哥没人照料,曾经派人找了他两个多月。但找遍整个海城,也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你说小霜哥是不是回他老家去了?”
爱人的名字像是一句咒语,郁先生眉间突然漫上痛苦的神色,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四肢不由自主地颤抖抽搐。
他紧锁眉头,按下了通话器上的呼叫按钮,沉声吩咐:“叫人过来,我犯病了。”
很快就有三四位医生冲进房间,推着郁先生的轮椅将他带了出去,房门被重新阖上,传来一声轻响。
邝衡十分懊恼,揪起自己的头发闷声道:“都怪我,我干嘛要提那个人的名字……哎,就剩几个小时了,说点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刺激他。”
简漾倏地坐直了身体,除了为郁先生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忧,更多是得到关键信息的激动。
小霜哥……小霜,郁先生的omega名字里有一个霜字!
简漾觉得自己拿到了至关重要的通关密码,现在只剩下一步:从程郁口中套出他爸爸的名字,就能判定自己的猜想是否准确。
简漾又看了一眼仍在自我反省的邝衡,心头一动,追问道:“邝哥,你以前见过郁先生的omega吗?”
邝衡努力回想了一阵,点头道:“当然见过,迟哥和他的omega感情很好,那两年都是亲密无间,一直将对方带在身边。”
“那……”简漾把心一横,强撑起胆子询问道:“他们……有没有孩子?”
邝衡一怔,立刻否定道:“没有吧,这事我没听说过,小霜哥身体不太好,迟哥一直很心疼他,不会在婚前这么没有分寸。他们还没修成正果就被迫分开了,不可能留下孩子的。”
简漾沉默了,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已经够多了,只是差一根线将它们穿起来,而程郁就是那根至关重要的索引线。一切还需要等待时机,急不得。
一个多小时后,郁先生被医生推了回来,他又恢复了先前那副苍白虚弱的模样,嘴角勉强牵起一个笑容:“对不住,让小简兄弟看笑话了。”
简漾心头一酸,用力地摇摇头:“您别这么说,再过两个多小时,我的信息素就能帮到您了,以后只要您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过来。”
郁先生淡淡笑了笑:“我也是身不由己,若不是必须要接下家族的大摊子,就这样子苟延残喘下去也无妨。但郁家眼下需要一位健康且坚强的话事人,兄弟们老的老病的病,这辈只剩我一个壮年的主家血脉,所以只能把我这个无德又无能的边缘人招了回来。”
简漾拼命眨眼否认:“您别这样妄自菲薄,您很好……”
“这次是真的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也不要嫌弃我这位老大哥。”郁先生努力探出手来,虚虚拍了拍简漾的肩膀,传递真诚的感激与情谊。
茶壶上升起白雾,三人再次围坐在桌边笑谈往事,耐心等待最后的两个多小时过去。
这种与友人把茶言欢的经历是简漾不曾有过的,他只觉得一种久违的安宁感涤净了胸中的忐忑,脑海一片澄澈。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离最终时间还差半个小时,郁先生却由于过度虚弱,倚在轮椅上睡了过去。
简漾与邝衡放下手中的茶杯,很默契地都没有再出声。
轮椅上的男人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融于灯光下。
素色唐装的盘扣一直扣到最上端,握着茶宠的大手骨节分明,每一轮指甲都修剪得干净齐整,连鬓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他入睡后眉眼间的舒朗却将这份严谨稍稍冲淡,显得温和又慈祥。
这样一位贵人,这样的打扮,在这样一栋古朴的老宅里,很容易让人产生模糊时光的错觉。
眼前的景象就像一副画,一副只存在于时间缝隙中的画,让简漾舍不得去打扰它。
小郁,若是为你找回这样的一位爸爸,能不能将你过去经历的遗憾与苦难填平一点点呢?
第65章 回潮期
过了没多久,简漾脖子上的仪器震了一下,随后便有医生推开门,将他带回诊室进行后续检查。
待颈圈摘掉后,简漾活动了一下脖子,只觉得神清气爽,又能摇头晃脑瞎得瑟了。
接着医生快速为他进行了血压和心率等一系列常规检查,确定简漾没有任何不良反应,终于完成使命,告知他现在就可以回家休息。
简漾同管家和医生们道别后,与邝衡一起离开了郁香小榭。车子还没开进市区,程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简漾将听筒音量调小,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喂,你刚加完班吗,我这边也正好结束,在回家的路上呢。”
程郁那头非常安静,似乎一个人呆在车里,他沉吟片刻,低声道:“这么晚了,回你父母那边会不会打扰到他们,要不……要不要过来我这边?”
简漾一愣,随后脸就红了,很轻地说了声:“好,一会儿见。”
程郁突然提出留宿的要求,简漾并不意外,他其实提前预想过这种发展。
他与程郁的临时标记发生在半个月以前,简漾之前便计算过,到这两天正好是标记消退的最后期限。
简漾曾在高中生理课上学过一个常识,临时标记消退时,alpha和omega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回潮期反应。
这种生理现象其实很好理解,就像是QQ会员快要到期时,系统会为用户发送续订通知,提醒用户尽快续费。
简漾脖子上的那枚临时标记马上就要消失了,腺体立刻将这个讯号发送给大脑,提醒他快去找自己的alpha“续咬”一口。
他这两天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对程郁的依赖感在加深,也非常渴望与对方有更亲昵的接触。
不只是omega,alpha同样会感应到这种欠费状态。程郁虽然失忆,但他身体上的烙印并没有消除,自然会对简漾产生更深层的渴望。
大晚上的去男朋友家留宿,这是要续费的节奏吗?
简漾有点心慌,又有点小期待。
好吧,说错了,是很期待。
简漾红着脸将程郁家的地址转发给邝衡,小声道:“邝哥,麻烦你把我送到这里,到小区门口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