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郁带着这个结论慢慢入睡,在半梦半醒的浅层睡眠里,他回忆起一本学生时代看过的书。
那是一本诗人写的,里面的片段像诗歌一样浪漫缱绻,其中有一段话穿过漫长的时光,从遗忘边缘回溯到了程郁的记忆里:
尽管我对爱一无所知,但是某种像爱一样的东西,会像一千只鱼钩,把我从黑暗的深海里钓出来。
第24章 飞来锅
在之后的日子里,简漾俨然成为了程郁的随身挂件,走到哪带到哪儿。
程郁办公室的卧室如同古时帝王携嫔妃出游歇脚的行宫,而市内那套高档公寓,则是藏娇纳玉的红墙宫阙。
当然,简老板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是得到帝王专宠的娇妃,他将这种出双入对的行为定义为友好和谐的病友互助。
看似平静的日子里实则蕴藏着风波,其中的暗潮涌动在某一天突然爆发了出来。
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程郁在办公桌前处理事务,简漾则在卧室里消磨时间。房门虚掩着,两种信息素穿过门缝,传递给彼端的那个人,这种无声的陪伴和安抚,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上午十点,程郁突然迎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工作交接。
他的合伙人之一,专管市场运营及舆情推宣的高管,Solilo公司首席CMO——钟淇,向他提交了正式辞呈。
面前的男人虽然穿着笔挺考究的正装西服,仍掩盖不了omega特有的柔弱气质,眼下和鼻尖泛着浅红,开口时像是带着哭腔:
“小郁,抱歉,我要离职了。”
程郁拧眉看向手中的辞呈,不解道:“钟淇,为什么?”
他很少直呼钟淇的名字,他们是最好的事业伙伴,同时也是多年挚友,加上另一位合伙人梁思诺,三人大学时便是形影不离的同班同学。
毕业后三人一同白手创业,吃过同一碗盒饭,一起熬过无数个深夜。在重重压力接踵而至的那些关口,彼此搀扶着咬牙跨越,共同度过了艰难贫瘠的时光。
破晓危机最初只是程郁脑子里的一个梦,是钟淇和梁思诺一起帮他把这个梦变成了现实。Solilo能有现今的成就,公司的三位高层都是灵魂人物,缺一不可。
他们一起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刚刚品尝到胜利的果实:从老旧逼仄的地下室搬到了这栋光鲜敞亮的大楼里,坐拥无数玩家和粉丝,拥有了不可想象的巨额财富,钟淇却要在此时退出。
这种与大众价值观完全相悖的选择,程郁无法理解。
“辞呈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钟淇喉头哽咽,似是不想多做解释,满腹的委屈快要化作眼泪掉下来。仿佛是不甘让程郁看到这样的自己,他垂下头去,余光偷偷扫过虚掩的卧室门。
卧室中的简漾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关注,他懒散地靠在床头,膝上放着一本书,间或翻一面,手机里则播放着一部毫无营养的口水剧,正一心二用地消磨时光。
门外的对话他也没特意去听,只隐约记得有“离职”和“辞呈”这样的词汇晃过耳朵,转瞬间便被他忽视了。
公司管理这么复杂的事情,他替程郁操心不来,交给小朋友自己处理就好。
程郁沉默着翻过那沓A4纸,看到了最后的那句话——“因个人价值观与公司经营理念严重不符,遂做出辞职决定,望双方未来都能有更长远的发展。”
明显是官方托词,且语气坚决,难以回转。程郁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道:“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钟淇避而不谈,将话头引向别处:“别担心,思诺会留下来帮你,你以后要注意身体,别再那么拼命,我听小叔说你前不久又犯病了……”
“你知道我的病情从不会影响到工作。”程郁出言打断了钟淇未尽的话语,说话时的语气是他惯有的冷静疏离。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听钟淇无意义的寒暄,他只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钟淇的眼眶更红了,眼中的哀怨和委屈如有实质,他深深看了程郁一眼,低头说了一句:“那就这样吧,我手头的事情会在一周之内交接完毕。”
说完便转身出了办公室,将大门重重带上,力道之大与他刚刚的柔弱表象完全不符。
程郁从关门声中听出了钟淇心中有怨,却不知这股怨气从何而来。
很快就有人解答了程郁的疑问,另一位合伙人——Solilo公司首席CTO梁思诺,在十多分钟后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程郁的办公室。
来者似乎已经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步子重而疾,看向程郁的眼睛里带着满满的责备与怒气,一触即燃。
这位高大的alpha可不像钟淇那样柔弱,他发质坚硬,根根朝天竖起,浓黑的眉峰上挑入鬓,仅凭面相便能看出是个暴脾气。
“程郁!”梁思诺进门便冲至近前,快速扫视一遍,看清桌上的文件标头,他眼神一凛,很快将钟淇刚刚放在程郁办公桌上的辞呈撕了个粉碎,并撂下狠话:“要是小淇真的走了,我跟你没完。”
他这一声吼不但震慑了程郁,同时惊动了卧室里的简漾。
简漾收起手机,趿拉着拖鞋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去。
程郁松了松领口,实在有些莫名:“思诺,别冲动,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想走,你知道具体原由吗?”
梁思诺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拍桌怒道:“你自己做的事,还要问我?”
程郁很惊讶,又有种被无端指责的愠怒:“我做了什么?”
梁思诺暴躁地揉了把头发,指着卧室的方向道:“你自己想想看,你都为这个人做了什么荒唐事?”
程郁缄默不语,似乎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扯到简漾头上。
简漾也很诧异,有种“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感觉,为什么有人辞职要怪到自己头上?
梁思诺见程郁不作答,更加上火,隔着办公桌与程郁对视,开始陈述他的罪状:
“小淇上周加了一个星期的班,每天熬到凌晨两点,就因为一桩舆论风波。有个玩家在直播里火了,引起了整个圈子的关注,那个账号里的稀有道具来路不明,小淇查遍了全公司所有系统操作记录,最后查出来居然是你篡改了数据。这个号的注册身份证姓简名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你天天带来公司的这个omega,对吧?”
梁思诺的声音放得很大,好像刻意要让房内的简漾听到。
程郁越听越心惊,理清其中的逻辑,担忧地看了卧室一眼,辩驳道:“我是给他定制过一个账号,只是给他自娱自乐消遣用的私人账号,并没有任何道具交易权限。他也绝对没有开过直播,只是个刚刚开始玩的新手,不可能引起太大的关注度,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简漾心里咯噔一下,脑中不知为何弹出了“祸国奸佞,为害朝堂”一行大字。
他确实没有开过直播,但听那人的描述,基本上就是自己没错了,思来想去,这件事只可能与跟自己组排的邝洲有关。
简漾陷入回忆之中,慢慢梳理其中的细枝末节。
脑袋里的某盏灯突然亮了一下,简漾想起了白娜娜说过的话——“小洲平时在斗喵平台直播呢,粉丝可多了。”
完蛋,还真是自己惹的祸。
可自己只是一个小萌新而已,为什么会突然火了呢?
第25章 莫须有
简漾很想推门出去,向程郁坦白自己的疏忽,却被门外暴躁的alpha吓得缩回了步伐。
“不是他开直播,而是他开着你给的那个全饰品号上了别人的直播,这次事件对公司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已经有竞争者在网络上煽风点火,造谣我们公司内部有员工私自篡改数据,用于谋利。为了平息不良舆论,小淇急得饭都吃不下,这种时候你还在维护他?”
梁思诺的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激起一片扬尘,随后大剌剌往沙发上一坐,似乎想要在今天和程郁清算总账。
程郁语调平和,开始自省:“抱歉,擅自篡改数据是我考虑不周,虽然那是个没有交易权限的私人账号,但是让同事们加班加点,增加了工作量,实在非常抱歉,我愿意接受公司合理范围内的处分,从严处理。但这件事终归是私人行为欠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就好,钟淇不至于为了这个敏感到要离职的地步。”
梁思诺无奈地觑了他一眼:“程郁,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程郁不解,微微皱眉:“什么意思?是另有隐情吗?”
简漾不自觉竖起耳朵,有种莫名强烈的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梁思诺放平声调,冷静地开口道:“程郁,我问你,这些年来,你身边除了钟淇,还有别的omega吗?”
程郁反应很快:“没有。”
梁思诺:“那就是了,从大学开始,我们三个就一直在一起,我也算看着你们俩一路走来,钟淇已经付出得够多了,你为什么都不懂呢?”
听出梁思诺话里的意思,程郁内心有些诧异,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淡淡道:“我不懂什么?”
梁思诺有些看不惯他的迟钝,不悦地皱起眉:“你有没有想过,小淇一个家境富裕、娇生惯养的omega,凭什么跟着我们两个技术宅出来创业?他辛辛苦苦熬了那么些年,伪装成无所不能的样子,替你打市场卖命,你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程郁听懂了,可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感情可以用来和对方的付出等价交换,眉间皱痕更深:“为事业打拼逐梦不是他的理想吗?他是吃了不少苦,但他也和我们一起实现了人生价值。”
梁思诺绷不住了,忍不住爆粗口道:“狗屁的理想,他的理想根本不是事业,而是你!”
程郁怔了怔,严肃道:“你不要乱说。”
梁思诺将翘起的腿猛地放下,皮鞋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重响:
“我看是你没良心,你知道小淇为你做了多少吗?大学的时候你没有经济来源,整天在外面打工,耽误的课程都是小淇一笔一划帮你记下来,细心规整成册,那笔记我看着都感动。有很多次老师要找咱们组的研究项目收取物料费用,也是小淇帮你垫了。你一天到晚冷脸冷眼的,人缘不好,他就跟在你屁股后面默默替你料理一切,缓和老师和同学对你的看法。他做了那么多,你却一点感触都没有,我都替他不值。”
程郁松开紧抿的双唇,认真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并非毫无感触,我很感激,所以我用我自己的方式给予了他回报。股权上的优待,职位上的特权,都是我力所能及范围内能为他争取到的最高利益。”
梁思诺更为恼火:“你还好意思提股权,那本来就是他应得的!当初我们两个一穷二白的光棍拍个脑袋就要创业,初期的房租和买服务器的钱,都是小淇找家里拿的,启动资金都是他的,他现在持有再多股权都不为过。破晓危机是你设计的没错,但现在这个社会,你以为是块金子就能发光?要不是小淇到处觍着脸拉赞助谈投资,你以为公司能做起来吗?”
梁思诺口不择言,情绪异常激动,把门内的简漾吓得直往后缩,程郁却镇定端坐,静静听着。
“更没有立场拿职位说事,你和我都是只会做技术的死宅男,要是没有小淇操心市场运营,公司能运转下去吗?他的职务不是你施舍给他的,是我们求着他,没有他Solilo屁都不是!”
梁思诺将一腔怒火发泄完,兀自扭过头去喘着粗气,程郁被他的一大番话抨击得面色铁青,却依旧心平气和地解释:
“我承认你说的观点,我也一直相信钟淇的能力和付出,目前的问题不是我不肯留他,你要相信一点,我比你更希望他能留在Solilo,可现在是他主动要求离职,并且不给我任何合理的解释。你要知道,我的担忧并不比你少。”
被程郁诚恳的态度感化,梁思诺逐渐消了气,语重心长道:“你能不能不要无视我刚刚说的话,解释我已经给你了,小淇守着你那么多年,也该有个结果了。以前是大家一起专心拼事业,没功夫儿女情长,你也没开窍,可你现在既然开了窍,为什么还要选择别的omega?不能多看看身边的人吗?”
可能是梁思诺的语气太过占理,把简漾都绕了进去,他忘了从程郁的角度分析问题,也忘了感情是以你情我愿为前提,并不该以付出作为胁迫对方的砝码。
简漾甚至有点向往梁思诺口中的同学竹马情谊,Solilo的三位创始人是一起共过患难、又能共享成功的真感情,不该因为这种莫须有的误会而分道扬镳。
连一向心大的简漾也被扰乱了心神,因为自己导致的舆论风波感到深刻的自责,在这一瞬产生了强烈的道德危机感,想替程郁解释解释,赶紧把那位递交辞呈的事业伙伴追回来。就算不喜欢对方,也应该说明实情,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坦白心态,化解矛盾,不要影响到公司发展。
没想到程郁压根不按常理出牌,反问梁思诺一句:“他离职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有omega这件事伤害到了他?”
简漾:不是,等等,你哪来的omega?
梁思诺叹了口气:“你总算想明白了,小淇这些日子真的不好过,全公司都知道你找了个奶糖味的omega,天天带在身边。那些知道你和小淇过往的老员工都看不下去了,更何况小淇,他是在这里呆得太伤心,才想着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