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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 第1节

作者:魏香音 字数:19571 更新:2021-12-29 11:26:50

    御香行作者魏香音罪化

    文案

    又名此香不为王者折

    传说中的麒麟,只降临在太平盛世

    然而心怀抱负的人,却无法选择自己降生的时机

    叶佐兰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应该与父亲一样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功成名著。在朝廷中谋得一官半职,尽瘁事国。

    可十三岁那年,他却签下一纸文书,自愿入宫为宦。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憎恨唐家,憎恨那个名叫唐瑞郎的少年

    可十五岁时,他却被唐瑞郎拥入怀中,山盟海誓

    他原本以为,皇室宗亲高高在上,凛然如神,不可僭越

    可十八岁时,大宁朝的国祚,已经被玩弄在了他的指尖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恩怨情仇 平步青云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幽叶佐兰唐瑞郎

    配角戚云初赵南星赵暻赵晴莫雨愁叶月珊

    其它太监官宦

    第一卷北上一星孤

    第1章 楔子

    瑞和十八年,九月九日,重阳。

    晨光熹微,穿过桂树的浓枝,洒落在庭院小径上。

    掖庭宫西南的内侍省里听不见一声鸟鸣,也没有一丝人语,唯有苔池里的清泉轻轻地流淌着。

    今天是内侍省例行监会的日子。省内六局的令丞都早早儿地赶来,详细汇报各处的情况。作为安乐王爷的贴身宦官,十六岁的戚云初虽然品级低微,却也有幸列席于其中。

    由于年事已高,内侍监长秋公大人今日并未出席,会议也因此而草草结束。散会之后,戚云初心事重重地穿过东步廊,朝着掖庭宫南侧的通明门走去。

    出了通明门往北行走,再穿过两道宫门,就能抵达紫宸宫的含露殿。十四岁的安乐王赵南星,就暂时居住在那里。

    这个时辰,小王爷早已经用罢了早膳,恐怕正伸长了脖子,焦急地等待着戚云初的归来。

    说来倒也是凑巧当今圣上的正宫皇后萧氏今日临盆在即。再晚些时候,安乐王也得赶去向皇兄贺喜,只是这贺喜之礼究竟应该准备些什么,王爷不关心,而他这个做下人的也毫无头绪。

    所幸安乐王爷深受先帝与今上的宠爱,私库丰盈,也就只有先让人从库里取两样应景的宝贝玩意儿应急了。

    想到这里,戚云初勉强算是拿定了主意。他心情稍一松懈,忽然发觉有一阵幽香正迎面沁来。

    今年雨水丰沛,秋意来得也早。掖庭的桂花开过又谢;而菊花又不为长秋公所喜,内侍省里久已不植。

    如今却又是谁,在这深宫之中暗香盈盈

    戚云初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年,不觉已经放慢了脚步朝周围望去步廊两侧都是雅致的庭院,北侧连着一个八角凉亭,亭中地面上还凿有流杯渠,任清泉缓缓从中流过。

    他愣了愣,想起这亭倒还有个名字紫兰亭。

    他继而发现,紫兰亭的西面还摆着一条藤椅,椅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动不动地,似乎正在养神,却又好像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除了内侍监长秋公大人却还有谁

    长秋公大人是大内里所有宦官的首领。当朝的宦官里头,几乎已经没人弄得清楚他究竟服侍了几朝天子,又在这掖庭宫南的内侍省中度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宦官们只是习惯在这位人瑞的前面俯首低头,仿佛他与这内侍省一样,都是这煌煌宫城之中天经地义的存在。

    然而在小宦官戚云初看来,长秋公大人却是非常、非常的老了,老得不像是个人,反倒更像是一株古树。他虽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下垂的衣摆却仿佛一直伸进了土壤,正汲取着大地的精华。

    见到了长秋公,自然应当趋前问安。戚云初故意踩着步子往前走,快走到亭边的时候却又刹住了脚步。

    他这才发觉,长秋公脚边的泥地上长着一丛细兰。墨紫色的花穗正在盛放,金色的花蕊如龙吐珠,而戚云初苦苦寻觅的那一缕幽香,显然就是从这株细兰身上散发出来的。

    戚云初十岁入宫,内侍省步廊一带虽然不是天天都来,却也走过不下百遍。这间凉亭虽然以紫兰为名,周围种得却全都是桂花树。更何况,这细兰生长在亭边,人人践踏的所在,又如何能够捱到开花绽放

    难道是今日皇嗣诞生的符瑞之兆

    这个想法只在戚云初的脑中一闪而过,便被他轻轻拂去了。

    内侍省自开国以来,一直是宦官聚集之地,纵然草木葳蕤、华室栉比,也终究不是什么大雅之堂。既然是皇子之喜,那瑞象应该出现在掖庭宫东面的紫宸宫才对。

    戚云初正想到这里,却见那老树般的长秋公动了一动,兀然睁开了眼睛。

    “秋公”戚云初慌忙不迭地请安。

    长秋公抬手让他免礼,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径直落向脚旁。

    他看得并不是那丛细兰,而是涌进流杯渠里的清澈泉水。

    “孩子”他用沙哑的声音问戚云初“你可知道,这些水是从何处而来”

    水源戚云初微微一怔,立刻扭头寻找。

    水流是从桂树林中的苔池里流出来的,苔池高处的岩石上镶着一个汉白玉的龙首,边上刻着三个字。

    “伏鳞池”

    戚云初很快想起了另一个相近的名字“升鳞池”,那是紫宸宫御书房花园里的泉池,清澈而甘冽。

    一升一伏,莫非这两个泉池暗中相通

    戚云初将猜想说出,长秋公不置可否,却又问他“那么这伏鳞池的泉水,又将流往何处去”

    戚云初又沿着水流的方向朝前看。

    涓流穿过紫兰亭,绕开两棵老桂花,在庭中低洼处重新汇成另一泓泉池。池水幽深清冽,水底青荇招展,如丝绒一般。

    戚云初左右打量,再看不见有水流出之处,便道“回秋公的话,这水是流进紫兰池去了。”

    这次,长秋公却“哼”了一声。

    戚云初毕竟见过一些世面,也不多想,只是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过了一会儿,只听藤椅发出吱嘎轻响。长秋公俯下身来,用长长的指甲掐下一朵紫兰丢进流杯渠里。

    戚云初睁大了眼睛,看着花朵在泉水中载沉载浮,顺着弯弯曲曲的流杯渠,最终注入紫兰池。

    花朵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漂了一会儿,忽然间打了几个转儿往水下沉去,并且最终消失在了水底深处。

    原来水底下有漩涡。

    戚云初若有所悟,正准备进一步揣摩长秋公的意思。这时候,东边有一串脚步声,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禀告秋公,皇后娘娘刚才诞下皇子,母子平安”

    虽然早就有了准备,然而戚云初依旧心头微怔。他将目光投向东北,那是含露殿的方位。

    今日过后,在这重重宫闱之中,安乐王爷赵南星又将何去何从

    也在重阳节这同一天,皇城西郊的颁政坊内,今年三十二岁的叶锴全,在僦居的院落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算起来,这是他今年第二次如此忐忑。

    记得第一次是在暮春时节。殿试放榜的当天,叶锴全也是如此焦虑地在庭院里踱着步,最终等到了朝廷的使者,以及二甲进士的黄榜。

    而此时此刻,叶锴全也在期盼着一个不亚于金榜题名的喜讯他那温柔娴淑的妻子秦氏临盆在即。看情形,孩儿稍晚些时候就能呱呱坠地。

    稳婆已经进去有些时候了,丫鬟也里里外外跑了好几趟,忙着从庭院中的井里打水烧热。

    六神无主的叶锴全恰好站在井口边上,满当当的井水提上来的时候晃了两晃,泼了不少在他的脚上,水面上居然还淌着一朵紫黑色的兰花。

    叶锴全弯腰捡起这朵花,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花瓣依旧娇嫩芳香,似乎不久之前应该还在枝头绽放。

    是谁,把这朵新鲜的紫兰掐下,又投进水中

    叶锴全正在思忖,突然间,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夺走了他全部的心神。

    刚才满腹的忐忑,此刻全都变成了加倍的狂喜。叶锴全紧走几步跑到屋边,却又顾忌着礼法,不敢闯进去看个清楚明白。就在窗棂快要扒断的时候,终于等到稳婆笑嘻嘻地出来道贺。

    “恭喜叶老爷,夫人刚刚生了一位小公子”

    一旁,立刻有家仆捧来笔墨。循着时下的风俗,叶锴全需要将新生儿的生辰八字与姓名写在一张红纸上,立刻焚烧,便算是向叶家的先祖通报,正式接纳新丁加入。

    说到名字,叶锴全早就拟定了好几个。然而此刻,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紫兰,却萌生出另一番想法来。

    “记得附近寺庙里的比丘曾经说过,这口井里的水与皇宫大内的水系相通。我猜测,这朵兰花恐怕正是从宫禁之中而来。子曰兰为王者香。是故国香无偶,国士无双。这或许是一个吉兆,预示着吾儿将能成为王佐之才。如此便就叫他佐兰罢。”

    这便是瑞和十八年,大宁朝最后一任长秋公人生在世的第一年。

    殿春时节,国子监四门学生叶锴全高中二甲进士,官拜都水丞;双九重阳当日,宁惠帝皇后诞下皇子赵阳,被视为武曲开阳星君下凡;隆冬大雪,宦官戚云初跟随安乐王赵南星,离开了紫宸宫的含露殿,迁往宫外王府居住。

    第2章 晨星

    瑞和二十八年初冬。

    五更三点的街鼓刚刚响过,天色依旧漆黑如墨。又是一整夜的宵禁结束了,远处传来坊门开启的声响。

    十岁的叶佐兰被父亲叶锴全抱上马匹,慢悠悠地走出了颁政坊东侧的高大坊门。

    也许是昨夜过于兴奋的缘故,此刻的叶佐兰还有点睡眼惺忪。父亲显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抓住缰绳的同时还用胳膊紧紧地夹着他。再加上出门前母亲特意裹上来的厚实斗篷,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叶佐兰艰难地扭动了几下,不经意间抬起头来,他发现头顶的天空里,竟然还残留着银河浅浅的轮廓。

    叶佐兰想起了父亲书房里的一卷书。那书上说,天上的星辰与地上的万物是一一对应的。天上的紫微垣对应着皇帝居住的紫宸宫;而太微垣则对应着紫宸宫南面的皇城。

    星子虽然遥远,皇城却触手可及。

    叶佐兰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左边宽敞的夯土道路旁是静静的城河,岸边垂柳依依,河上波光粼粼;而城河包围的高墙里面,就是大宁朝的皇城了。

    马匹沿着皇城根儿一路往南行走。拐过昼夜灯火通明的角楼,转而向东,又过了好一阵子,这才看见了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是京城之中最宽敞恢弘的道路。

    它南起城南的明德门,北至皇城的南大门朱雀门,不仅贯通了大半座京城,更是大宁朝的官员们每日朝参的必经之路。

    事实上,每日来往于皇城的车马之多,甚至将皇城中铺设的白沙细石一路带到了朱雀大街上。每逢朔望大朝之日,朱雀门外的街道上就像是挂了一层白霜。

    叶佐兰并没有亲眼见过“朝霜”的奇观,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看见一骑马队,朝着皇城这边缓缓行来。

    叶锴全嘀咕了一声,随即翻身下马,并且将叶佐兰也抱下马来。父子二人牵着马匹站在路边,等待着马队从面前经过。

    藉着斗篷的遮掩,叶佐兰悄悄地抬起头来。他看见马队的前方是两名步行仆役,其中一人打着灯笼,另一人则手牵缰绳,引导着一匹高大膘健的白马。

    白马上坐着一位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他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却又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有着一股不怒而自威的气势。

    在他身后,又有五六个身穿朝服的官员,全都骑着高头大马,华丽的马饰发出叮当环佩之声。

    这些人缓缓地从叶锴全与叶佐兰父子身边经过,却没有任何一人主动与叶锴全招呼寒暄。

    而叶锴全也只是垂首肃立,一直等到这队人完全消失在了朱雀门里。

    “爹爹,那些人也是朝廷的官员吗”

    叶佐兰还在看着朱雀门的方向,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是。”叶锴全点了点头,却似乎不愿多说。

    而这个时候,南边又有三骑人马慢悠悠地过来了。

    这一次,叶锴全牵起儿子的小手朝那边迎去。那三个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下马朝着这边走来。

    到了近处,叶佐兰认出其中一位正是与父亲同年的进士傅正怀。此人与父亲私交甚笃,家宴饮酒尽兴时,父亲偶尔会将叶佐兰叫到客人面前作诗,便是在那时匆匆见过一面。

    双方互相问候寒暄。傅正怀身旁那位浅绯色官服的男人含笑问道“今日并非朔望大朝,叶兄怎么就过来了”

    叶锴全正等着这一句话,立刻笑指叶佐兰“小子蒙国子监祭酒大人亲自策问,得以破格入读太学,只因年纪尚幼,今日还需我这个做父亲的送上一程。”

    寻常人家的少年,六七岁始入小学,就算是学而有成的官家子弟,想要通过入读太学的考试,至少也得等到十四五岁。

    更不用说,根据本朝的规矩,只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嗣才有资格入读太学院。叶锴全只是一介正六品的都水丞,叶佐兰能够入读太学而非四门馆,的确是获得了破格提拔。三位官员闻言,自然啧啧称奇。

    叶佐兰站在父亲身旁,宽大厚重的斗篷将他瘦小的躯体严严实实地裹住,同样也隔绝了大人们探究的目光。

    他明白,父亲正期待着自己能够落落大方地与这些大人交流。可他却只行了礼,而后就像个腼腆害羞的普通小孩那样一声不吭。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傅正怀替叶锴全打了个圆场。

    “令郎资材神俊,小小年纪就能吟诗作赋、通诵五经,眼下更是连国子监祭酒大人也破格提拔,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我们啊”

    叶锴全心里着实得意,然而嘴上却一直自谦。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发亮,双方又稍稍寒暄了几句就相互作别。

    等到那三个人也消失在了朱雀门里,叶佐兰这才又抬头问道“爹爹,刚才骑着白马、身穿紫袍,有仆从持灯的人是谁”

    “那是萧皇后的表兄,吏部尚书。”

    叶佐兰又问;“他们为何不下马与父亲说话”

    叶锴全的表情一僵,却还是回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叶佐兰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抿了抿小嘴,忽又问道“您又如何知道傅伯伯他们与您是同道中人”

    叶锴全心头微怔,随即伸手摸了摸小儿幼嫩的脸颊。

    “别人都说你是神童。可是这人情世故,却一点儿都不明白。我与你傅伯伯他们都是同年进士,又是同窗多年的故交挚友。如今同朝为官,也一直互相提携。你入了太学之后,自然也会遇到如此的知己好友,便是你一生的财富。”

    说话间,父子二人已经重新上马,继续向西行走到了皇城的安上门外。叶锴全虚指着门内说,都水监就在安上门十字的西北方。再往北过东宫的右春坊,就是皇上居住的紫宸宫了。

    然而叶佐兰的目光却转向了东面此时此刻,天际只有一抹微红,可是东南方向,高耸的坊墙内却好像孕育着一轮蓬勃的红日似的,正发出千万盏灯烛的亮光。

    那里就是务本坊,整座里坊被一条南北向的直街一分为二。其中,西侧半坊之地就是大宁朝的国子监,承载着举国之希冀的辟雍圣地。

    务本坊虽然有南北直街,但是为了避免冲煞皇城,北侧坊门只在盛大节日祭典之时才会开启。平日里,出入国子监者往往会选择通过务本坊的西门。

    然而叶佐兰是头一天入学,还得完成一些礼仪。因此叶锴全领着他绕到务本坊的南门。入坊之后再往西走,穿过两座青石牌坊,鳞次栉比的华舍和高台顿时在眼前铺开。

    左庙右学,钟鼓相对。碑石林立,古槐参天。

    这并不是叶佐兰第一次来国子监,可他依旧瞪大了双眼,兴奋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叶锴全在一块碑石前拴住马,牵着儿子朝一座四柱三间的轩昂大门走去。

    离得近了,叶佐兰这才发现门上的牌匾写着“大成门”三字,下面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那慈眉善目的模样,竟然好像是从画轴上走下来的神仙老头。

    叶锴全又紧走了几步,向着老者拱手作揖,口呼“洪先生”。叶佐兰出门前就被叮嘱过,知道这位就是父亲于国子监修习时的教官,于是也急忙作揖行礼。

    洪先生捋捋长须,呵呵笑着让叶佐兰免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感叹道“倒是比锴全你那时候小得多了。”

    叶锴全惭愧道“学生十九岁入读四门馆,二十八岁始有所成,三十二岁中进士,倏忽间已届不惑之年。幸得小儿资材聪颖,便盼他早些求真证道,便也不负人生在世,这点有限的光阴。”

    洪先生似乎也颇有感慨,却又提醒道“可是,国子监也不是当年的国子监了。”

    叶锴全苦笑道“先生的意思,学生明白。然而学生一届寒仕,并无名门贵胄血统傍身。若是期待小儿有所成就,这便是最快的捷径。至于这太学馆里的是是与非非,那就还得劳烦先生相帮,提携一把了。”

    见叶锴全心意已决,洪先生也不再多言。他低头看向叶佐兰,而叶佐兰也很认真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洪先生摸了摸叶佐兰的小脸,又牵起他的手,领着他迈过高高的门槛。

    “好孩子,我们走罢。”

    大成门后便是孔庙,拜过至圣先师,就算是正式入了太学馆的学籍。

    第3章 惊鸿

    线香在大成殿的供案上散出袅袅淡烟。叶佐兰从蒲团上站起身,捋平衣褶,耳边响起了悠远洪亮的钟声。

    钟声意味着国子监内例行的升堂晨会仪式即将开始。洪先生领着叶佐兰从孔庙大成殿的西掖门进入国子监,向西北穿过马球场,很快就看见了维亨堂。

    维亨堂是国子监内会讲与升堂的地点。叶佐兰放眼望去,只见堂前的空地上已经黑压压地排满了学生,俱是一样的青衿袍服,全都垂手肃立着,不发出半点儿声响。

    洪先生小声叮嘱叶佐兰“国子监乃是治学修身的地方。但是你能学到的东西,远比书卷里的更多。若是学习与生活上还有什么不便,尽管到绳愆厅来找老夫。”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又压低了声音道“然而,若是同学之间相处出了问题,老夫却更希望,你能够独自寻找解决之道。”

    叶佐兰隐约觉得洪先生话中有话,然而还没来得及仔细咀嚼,就被领到了太学第二列学生的末位位置站好。

    洪先生这一走,周围的学生似乎有所放松,冲着叶佐兰投来了或明或暗的目光。这些学生大多十四五岁年纪,更大一些的二十岁出头。在叶佐兰看起来,他们都是身材高大,即使最矮的也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头。

    被这许多人围着打量,并不是什么愉悦的事。叶佐兰却不畏惧,干脆将斗篷脱下。

    这下子,围拢过来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几丝惊诧。

    叶佐兰尚未到束发之年,平日里就扎着双髻,垂下来掩住鬓发。今日出门之前,母亲还特意在他的发髻上插了几朵岁兰。黑紫的兰花,乌黑如缎的长发,更衬得他面若白玉。

    更何况叶佐兰还承袭了来自母亲的灵秀美貌,柳叶般的挑眉,红馥馥的软唇,长睫下的明眸蒙着一层温润的水汽。乍看上去,简直就好像是十二三岁的昳丽少女,让那些围观的学生连连倒吸凉气。

    众人就这样或明或暗地打量了一会儿,忽然听见维亨堂那边有动静传来原来是最先入堂行礼的国子学生们出来了。

    务本坊的国子监乃是大宁朝的最高学府,监内办有“六学”。除去书、律、算三门乃是专业学科之外,国子学、太学和四门学研读得都是儒家经典,只是学生出身地位有别。

    这其中身份地位最为高尚的,正是国子学生。

    叶佐兰注意到,刚才还窥视着自己的目光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了。他身边的太学生们全都低着头,比刚才还要肃静的等待着国子学生们从身边经过。

    如此的静默,不禁令叶佐兰想起了朱雀门前,父亲领着自己向吏部尚书垂首肃立的场面。

    与洋洋数百人的太学不同,国子学生仅仅七十余名,转眼已经走完了将近一半。叶佐兰发现迎面而来的青衿之中,竟然也有一人个子稍矮,而且只将长发在脑后简单系住,显然未到束发之年。

    难道说,国子学生中也有破格提拔之人

    叶佐兰自幼被人捧做神童,心气不免有些高傲。但凡见到同龄之人,总忍不住要暗中比较一番。

    倏忽间,对面的少年已经来到叶佐兰面前。

    他看起来只比叶佐兰大了一两岁,高得也十分有限。然而相比较叶佐兰的单薄瘦弱,他的身板却是结实而直挺的。再看那剑眉星目、高鼻宽额,还有微微带笑的唇角,总之给人一种气定神闲的俊朗感觉。

    说来倒也奇怪,就在叶佐兰偷眼看他的时候,这位少年的目光也落在了叶佐兰的身上,而后立刻夸张地瞪着双眼,又微微张开嘴唇竟然像是早就与叶佐兰相识,想要过来寒暄几句似的。

    莫非是在哪里见过

    叶佐兰也赶紧在心里回想。可是想来想去,都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个少年。

    而这个时候,太学的队伍开始进入维亨堂。国子学的队伍则开始折向南边,叶佐兰就这样与少年擦肩而过了。

    太学馆的学生们鱼贯进入礼堂,叶佐兰默默地跟在最后。

    他看见前面的学生人手握有一块木牌,进门后依次挂到墙上的铁钩上,有教官从旁监督,以避免猫腻。轮到叶佐兰的时候,那位教官将刻有他名字的木牌交到他的手上,再由他亲手挂到墙上,这便算是第一天开始了太学的生活。

    放牌点闸完毕,所有学生向堂内上首的教官们行礼作揖。礼毕,国子监祭酒将叶佐兰叫到前面与各位学生介绍,并宣布将他编入太学馆丽明堂。顿时,堂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太学馆的生员分配,历来遵循得是资历而非长幼的原则。寻常读书人,九年始有所成;然则,若真有聪敏睿智者,亦不必囿于固有的年限。

    丽明堂乃是太学馆内中等程度生员就读的学堂,学生大多都有十八九岁年纪。如今一个年方十岁的少年,竟然有资格入读丽明堂,这的确值得惊异。

    然而教官的决定,学生们并没有质疑的资格。礼毕之后,所有学生原路退出维亨堂,与四门学馆的学生擦肩而过,接着往南前往学堂。

    大宁朝的国子监布局,与前面几朝都有很大的不同。六学的馆舍并非彼此独立,而是分列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将国子监的中心辟雍大殿围在中央。

    太学馆位于辟雍之东,与孔庙之间隔马球场遥遥相望。站在丽明堂的檐廊上向外望,只见古槐参天、幽泉清芬,倒的确是个读书治学的好地方。

    朝会结束后、讲课开始之前,尚有一段时间留给学生们整肃准备。叶佐兰按照洪先生的嘱咐,找到了自己的书桌,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他正想着先试一试笔的软硬,却见一群学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年龄,出身,家族和居处学生们的问题无非那么几个,叶佐兰也不多想,全部据实以告。

    然而在得知他的父亲仅是一名六品的都水丞之后,有将近半数的学生选择了默默走开。

    剩下的学生中有一人名叫陈志先,父亲陈寅官居正五品的都水使者,正是叶佐兰之父的顶头上司。他对于叶佐兰倒是颇为热情,不仅提点了很多细节,还让叶佐兰跟着自己进退行动。

    叶佐兰正准备答应,这时候博士入了堂房,众人急忙散开,陈志先也赶紧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按照太学的规则,每个月的初一休息,初二、初三在维亨堂会讲;初四背诵会讲所涉及的经典;初五和初六两天,则由博士为学生们仔细复讲。

    今日是初五,学生们整日都会在堂房内听博士复讲。叶佐兰知道自己是后来者,因此听得格外认真,就连课间也忙着誊抄墙上的手稿。如此半天下来,倒也没有遇上什么问题。

    转眼间就到了晌午时分,学生们开始前往会馔堂用餐。这原本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然而叶佐兰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再简单不过的事上,惹来麻烦。

    膳厅设在号舍的西南角,可以容纳六馆千人同时就餐。叶佐兰猜想着用餐肯定会有一些礼仪,于是决定跟在陈志先身后模仿。可谁知道他刚刚在陈志先的身旁坐下,陈志先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会馔的座次,并非按照学馆堂房的顺序,而是与号舍的分配相同。所以,你不能坐在这里。”

    叶佐兰愣了愣,一时无法理解地反问道“难道说,这两者之间还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了。”坐在陈志先身边的另一个人插话进来“把话说白了吧,这里的座次是和伙食优劣直接相关的。”

    “优劣”叶佐兰愕然“可我原以为这里的会馔都是统一烹制供给的,所有人吃得都一样。”

    依旧是那第三个人回话道“米饭腌菜鱼干,你想要吃得一样自然不是问题。然而有人家中愿意补贴点伙食钱,你也不能逼着人家和你一起,吃糠咽菜吧”

    这话终于令叶佐兰皱起了双眉。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我原以为太学馆是求学证道的地方,却没想见第一天就遇上了这种与正道相悖之事。”

    他年轻气盛,说话未免把握不住分寸。那学生被一个比自己小许多岁、背景又远不如自己的小儿教训,面子上自然有些挂不住。他正要发作,斜对桌的一个矮胖青年突然凑了过来。

    “吃个饭而已,何必如此置气”

    矮胖青年居然打起了圆场,又亲热地搂住叶佐兰的身子,凑到他耳边说道“我要是你,可不敢在会馔堂里闹出什么动静来。教官可不管谁是谁非,各打五十大板难道你会愿意”

    第4章 瑞郎

    胖子的这番话倒是让叶佐兰想起了洪先生的叮嘱。

    学生与学生之间的纠纷,教官们不愿意去管,就算管了也于事无补这或许是因为,虽然教官在国子监里的地位超然,然而一旦走出务本坊的高墙,他们也仅仅只是一些品级不高的朝廷官员而已。

    而这些官员,反而需要仰仗学生的父母,以获得升迁的机会。

    当然,此时的叶佐兰尚未思考得如此深入。他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所想象的,或是父亲曾经反复描述的大宁朝最高学府并不一致。

    不忿归不忿,然而此刻除了忍耐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叶佐兰深吸一口气,再不理会旁人的挑衅,起身准备往四门学生那边去,却又被那个胖子笑嘻嘻地拉住了手腕。

    “弟弟别走啊第一天刚到,有什么弄不清楚的也是难免。不如这顿就跟着哥哥我一起吃,多添一副碗筷的事儿,你可千万别推辞。”

    叶佐兰毕竟人小力弱,两下就被胖子拽到了身边。原本一个人的位置上,如今却挤着他和胖子两个人,胳膊贴着胳膊、大腿挨着大腿,真不是一般的捉襟见肘。

    现在虽然是初冬,但叶佐兰依旧能够感觉到胖子大腿的热度隔着冬衣传过来。还有胖子身上的熏香,与桌上肉食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叶佐兰顿时食欲全无,手里的筷子也掉了一根在桌子上。然而那胖子却夹着一块油腻腻的肥肉压着他的嘴角。

    “来,尝尝这个。”

    周围的学生们都露出了揶揄的表情,有些还窃笑起来。叶佐兰虽然说不清楚胖子的行为究竟有哪里不妥,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接触。

    于是他向后躲了躲,避开那筷肥肉,只解释道“我吃素。”

    胖子愣了愣,又伸出手来点了点叶佐兰的脸颊“吃素好,怪不得弟弟的皮肤摸上去如此光滑。倒是比外头的姐姐们更漂亮百倍呢。”

    叶佐兰年纪虽小,但是听到这句话,终也明白自己是遇到了轻浮之辈。他从小被父母姐姐疼宠,只差捧在手心里呵护,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此刻,也唯有涨红了脸颊,浑身僵硬。

    恰在这时候,坐在胖子身边的另两个学生窃窃私语了一阵,其中一人扭头看向叶佐兰。

    “一会儿到敬一亭去,有人在那里等你。”

    “谁”胖子抢在叶佐兰前面反问,好像担心有人抢了自己的猎物。

    “我不知道。”说话的学生摇头,“但话是从北边传过来的,你且好自为之。”

    叶佐兰朝着北边看去,会馔堂的北面是国子学生的席位。那边比这里安静许多,每个人都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似乎并不交谈。

    然而叶佐兰猜想,这所谓的平静只是一种假象否则又怎么会有口信,大老远地从那个地方一路传过来

    找叶佐兰去敬一亭的人究竟是谁,这一点尚未明朗。不过胖子显然意识到了什么,言行举止都收敛了许多。叶佐兰趁机扒完了碗里的米饭,快步离席,走出会馔堂。

    午餐后留有大约半个时辰的午休时间。清理完餐具之后,无事的学生可以回去号舍休息。叶佐兰的号舍晚上才能备好,他干脆就在会馔堂前的庭院里踱步。

    虽然收到了口信,然而他却犹豫是否要赴约。

    经过刚才的一番遭遇,他对太学生的印象已经大打折扣;而国子学生的身家又在太学生之上,是否会更加傲慢无礼

    既然无心卷入纠纷,那么退避三舍也许才是正确的选择。想到这里,叶佐兰打消了寻找敬一亭的念头,只想随便找个僻静的地方,养精蓄锐一番。

    于是,他循着庭院中的碎石幽径,专往听不见人声的方向走。很快就只见古槐苍天,中间立着古老的碑石清净是清净,却也分不清楚东西与南北了。

    不觉间又走出百步,眼前忽然现出一处八角凉亭,里面隐约有人影。

    叶佐兰担心迷路误了时辰,正打算上面询问。而亭子里那人也听见了脚步,朝这边望了过来。

    居然是他

    叶佐兰心中突跳亭中之人正是维亨堂外,冲着他粲然微笑的国子学少年。

    他再抬头,这才发现八角凉亭高处挂着牌匾,上书“敬一亭”三个字。

    事已至此,再扭头逃开显然不妥。叶佐兰也唯有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少年将叶佐兰迎入亭中,用温暖带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自我介绍道“我姓唐,双名瑞郎。我们早上见过一面。”

    叶佐兰点点头,却还是一言不发。倒是唐瑞郎追问“你怎么不说话”

    “我以为你没说完。”叶佐兰老实回答“我今天遇到的其他人,除去名姓之外,往往还会捎带着通报一下身家门第。”

    “通报那些能有什么用就算他是一品大员之后,读书这件事,还不都得亲自跑到这学馆里头来”

    唐瑞郎笑得爽朗,又直视着叶佐兰的双眸“话说回来,你还真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叶佐兰不以为忤。

    唐瑞郎依旧只是笑“不知也好,倒是免掉了好多麻烦。对了,既然时间还早,不如到我的号舍里去坐坐离这里也不远。”

    想起刚才胖子那事,叶佐兰觉得不妥,可眼前的唐瑞郎似乎又与那人有着很大的不同。他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学生们的号舍集中在国子监的北边,并且以东北方向的最为宽敞。唐瑞郎的号舍是东北第一进,不算多大,却贵在独门独院、环境清幽。而最令叶佐兰惊讶的是,院中的耳房里居然还住着一名小厮。

    唐瑞郎领着叶佐兰走进正堂,两人在靠窗的桌边坐下。屋子里收拾得还算整洁素净,但叶佐兰知道这并不是唐瑞郎自己的功劳。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我原以为国子监的号房都需要学生自己收拾。”

    唐瑞郎倒也没有避讳“我刚来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年纪。家中母亲放心不下,死活都要遣人关照着,否则就逼我罢学。你若是早来一年,东厢那边还住着两个小厮呢。”

    叶佐兰的父亲为官清廉,全家至今还在颁政坊中僦屋而居,家中的三名仆役也都是雇佣性质而非家仆。然而眼前的这个唐瑞郎,年纪轻轻就使唤过三名下人相较之下,叶佐兰立刻明白了彼此之间的差距。

    在这堂堂大宁朝的国子监里头,难道不应该凭着学问和文章来论资排位的吗为什么吃饭与住宿,还要看家里头的背景

    叶佐兰越想就越觉得气馁,然而唐瑞郎并不知道叶佐兰的这点心思。他一手托腮,目光依旧在叶佐兰脸上打着转儿。

    “听说刚才,少府少监之子对你动手动脚”

    少府少监之子,说得就是刚才那个胖子不提则已,叶佐兰又想起了那块肥腻的猪肉,顿时皱着眉点了点头。

    唐瑞郎一手指着西边“你才应该去那头猪的号舍里看看呢。太学分给他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杂物,住了三个仆役,还养了两匹马。他嫌马的味道大,又从别人那里半抢半买了一进院落,专供自己居住。”

    “养马”

    这听起来可真是荒唐透顶,叶佐兰愕然道“少府少监究竟是多大的官,怎么难道教官都不敢动他”

    “倒也只有从四品下而已。然而这厮的父亲协调着紫宸宫的开销用度,皇家的采办和天下银钱的流通,这些可都是肥差。听说他们家的库房里,光是绢就有五万匹,雕刻精美的四足大床两百多张,珍珠宝贝更是不计其数。去年那厮过生日,宴席摆了三天三夜,家宅花园中的树上缠满了绫罗绸缎,灯烛烧得都是人鱼的油脂,日夜不熄。”

    虽然唐瑞郎的口气云淡风轻,然而这些事情在叶佐兰听来,毫无疑问都是闻所未闻的。他愕然追问道“这些都是贪赃枉法的事情吧难道他们就不怕被朝廷惩罚”

    “”

    唐瑞郎无言地看着叶佐兰,过了一会儿才撑着脑袋笑起来“你长得和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可是性格脾气却好像完全相反。这真有趣。”

    “什么”叶佐兰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你是说,我长得像什么人”

    “像一位十分尊贵的人。但我不应该随便透露他的身份,否则,日后整个国子监的学生都该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了。不过以你的资才,总有一天能够与他相见。”

    听他这么说,叶佐兰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今天早晨维亨堂外,唐瑞郎的那粲然一笑,原来是认错人了。

    不知为什么,叶佐兰突然觉得有点失落,又问唐瑞郎“你和那个人很熟”

    “见过几次面,也说过几句话。仅此而已。”唐瑞郎不像有所隐瞒“说实话,那个人的脾气不太好,周遭的人都害怕惹怒他。我更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也许今后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还是算了吧。”叶佐兰发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叹息“这里与我一直以为的有些不太一样,我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继续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呢”

    唐瑞郎依旧笑着反问。

    “你可知道,当年我家原本打算将我送去弘文馆,只有我的小叔坚持让我到国子监来。他对我说,比起弘文馆,国子监里面能够听见更多不一样的声音。倾听异见,思辨而取舍这原本就是一种学习。如今你却因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那么一点差异,就贸然放弃这个无数人求而不得的机会连我都要替你可惜了。”

    第5章 无猜

    弘文馆

    叶佐兰这一下可真是寒毛直竖。

    他当然听说过弘文馆,那可是设在紫宸宫中书省内的学馆,专供皇室宗亲与功勋贵族子弟入读,规格远比国子学更为高尚。

    眼下这唐瑞郎居然拥有入读弘文馆的资格,可见他相较于寻常的国子生,身份又要高出一截搞不好甚至是皇亲国戚,与下级官吏之子有如云泥之别。

    叶佐兰自幼便被教导“乐殊贵贱,礼别尊卑”,如今“贵人”在前,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倒是唐瑞郎笑嘻嘻地逗他“怎么又不说话了”

    叶佐兰低着头,只抬起眼睛来看着他“你的小叔说话似乎很有分量他是不是什么有名的人”

    唐瑞郎倒也没打算隐瞒“正是当年的安乐王爷,赵南星。”

    果然是皇亲国戚叶佐兰在心中惊呼一声,顿时不知是该坐还是该立。

    见他表情僵硬,唐瑞郎故意作伤心状“怎么,莫非你很讨厌他”

    叶佐兰急忙否认“安乐王可是平定云梦沼之乱的大英雄,我怎么会讨厌他”

    “那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僵硬的表情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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